透明花纹 作者:花犯 每天早上5 点起床。穿衣。洗脸。刷牙。然后简单的收拾课本还有笔记,钢 笔。我把它们统统收在一个黑色的挎包里。然后走出门。去赶早上第一趟公共汽 车。 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远,需要一个小时。我往往需要一个好的位置。把包抱 在怀里,闭上眼睛小憩。司机已经熟悉我,他会帮我留一个位置。 我和一个朋友合租了一个房子。房租对半,水电费对半。她是一个自由职业 者。喜欢罐装啤酒,七星香烟。深夜的时候还开着电脑,放喧嚣的音乐,和她的 朋友聊天。隔着一面墙,我还可以听到她的放肆的笑声。我只得用棉花塞了耳朵, 强迫自己做功课。直到我睡下的时候,她的房间依然灯火通明。 闹钟5 点准时响,我起床。她刚刚睡觉。灯还没有关。扎好的头发凌乱。衣 服还没有脱掉,鞋子一只在脚上,另一只在地板上。我轻轻的脱掉她的鞋子,给 她盖上毛毯。当然,有时候她会整夜的不睡觉。我见到她时,眼睛通红。一个人 坐在阴影里,抽着烟。身旁的地上满是烟灰和烟头。 HI,ELLA. 她和我打招呼。 去睡觉吧。LAURIE. 我正在梳着头发。我要去上学了。我会帮你把晚饭买回 来。你想吃点什么? 帮我带点水果。你真是一个好女孩。扶我到床上吧。我想睡了。 恩,想吃点什么?我扶她到床上。她的肌肤冰凉无比,嘴唇也是惨白的。 随便,ELLA. 她把头埋在床上,发出模糊的声音。 我帮她脱掉衣服。苹果怎么样?她没有回答我。我抬头看她时,她已经睡着 了。 我掩上门。走到最近的汽车站等车。 LAURIE仅仅比我大3 岁。我并不能了解她。一个长期没有工作的人的生活就 是这样的不明朗吧。时而萎缩时而激越。我从未看到她修饰她的脸,化妆,或者 换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 在和她住一起之前,我听说她有过一个女儿。没有户口薄。在这个城市里, 任何一个芝麻大小的事情都能沸沸扬扬。可是我不介意。我刚刚来到这个城市。 我需要一个熟悉它的人。LAURIE在这里已经20年。而且她又是一个不会带男人进 房间的人。 LAURIE是一个靠文字生活的人。她在网络上有着相当的名气。我曾经见过她 登陆一个网站时所引起的骚动。她不介意我知道她的ID. 她的生活是有保障的, 她的文章一旦出现便立即发表。这是她努力的结果。 而在她未出名之前,她的生活怎样,我并不知道。在别人嘴里的她,是一个 和男人同居,然后生了一个孩子的另类。 网络上没有人知道她的真相。他们仅仅喜欢她的文字,不断的在帖子里回应 着他们的感觉。也许她正是靠着这些来温暖着自己。 从深夜打到黎明,一起床就是打开电脑。睡觉的时候需要镇定剂。偶尔有着 歇斯底里的哭泣。可以让整个世界都震聋的电子乐。生活的一团糟。我甚至还要 到拘留所带她回家。她喝醉了在酒吧里闹事。一个有着激情的女子,一朵黑暗中 放荡不羁的花。 我很怀疑关于她的种种说法。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诽谤她。如果真的她和一个 男人同居过,那么这个男人他呢?在这个城市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每个人都了 如指掌。可是他呢?他一直没有出现过。 每个周末,我到超市里买新鲜的苹果,牛奶,啤酒。把冰箱塞的满满的。而 她,只需要每个下午醒来后一个人沿着长长的街道散步。那个和她同居的男人是 否也干过和我一样的事情? 离开了你,我真是不行。有一次,LAURIE喝醉了突然对我说。 不要说傻话。你可以生活的比现在好。 如果我是一个男人的话,我想也许我会爱上她。在这个物质沸腾,为利益沉 沦的世界,偶尔出现的这些心无旁骛的纵容私情,饮泣,欢笑,皆毫无矫情的女 子,是值得爱的。 我从来不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饭。伙食太差。我习惯在上午下课后跟同学到食 堂里买一杯咖啡。喝下去,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起来。 我去抢座位,而苔则排队去买我的咖啡和她爱吃的三明治。我在靠窗的地方 顺利的抢到两个位置,把书放在凳子上,意思有人在此。然后摊开笔记,看起来。 功课很繁重,如果不抓紧时间,作业是来不及的。更何况我晚上因为LAURIE的缘 故,根本不能集中精力。 一个男孩子端着面条和牛奶坐到我对面去。好吗,ELLA. 原,是你。我抬头 说。我正在忙着热力散播方面的东西。 呵,不要那么刻苦啊。谁都知道你是一个好学生。原笑着说。 这时,苔回来了。原,又来答茬我们的ELLA啦。她笑着说,把咖啡放到我面 前。 原和我不是一个班上的。谁都知道原是喜欢我的。 我喝了一口咖啡。把凳子上的书和笔记都收进包里。 你还在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苔咬了一口三明治。 恩。我点头。 原突然插了一句进来。那是一个危险的女人。ELLA,你在什么地方找不到房 子住啊,偏要和她住一起。 她不是。我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和。至少她按时交纳房租。 原不做声了。他也在外边租房子,而房租几乎都由他一个人来支付。 苔连忙换了一个话题。她是知道的。一提到这个,我和原就要互相埋怨。ELLA. 听说我们要换一个老师,是不是? 原感激的看看苔。 好象我们下午就有他的课,不知道他讲的怎样?我不动声色。我当然明白苔 的意思。 话题就这样叉开了。一直在谈论着这个新老师。学生对于老师总是有诸多的 好奇。 也许人们对于LAURIE有着偏见。如果原知道他正在崇拜的网络作家正是LAURIE, 他会怎样反应。每个人都有着面具。只不过LAURIE的面具破碎一些而已。 没有人有权利去职责另一个人。这个是我从小就明白的道理。要今日的我解 释给原听,我宁愿缄默。 不行,和原仍然有差距。 在别人眼中很般配的一对,实际上有着许多的分歧。 下午在课堂上看到这个新老师。 我叫MARK YOUNG.你们可以直接叫我MARK. 是一个高高的男人,外国人。在 这个学校里很少见到外籍老师。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谈论他。 之前便听说他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爱尔兰人。我却不以为是。一个已经 结婚了17年的40多岁的男人还怎么称之为英俊。一见面之下,才真正欣赏起他的 眼睛。清澈的海水蓝。没有中国人的眼睛那种黢黑深邃的感觉。一看过去,要保 持距离。可是,这样蓝色的眼睛却让人产生了好感。平易近人。 并不觉得他讲课讲的如何如何,一双眼睛只在他外貌上转来转去。环顾同学, 几乎和我一样。苔就更夸张。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死死的盯着老师。 刚打下课铃。老师微笑着说,BYEBYE,同学们。 下面的学生已经议论纷纷。 呵,他的中文说的不赖。 然后几个人便谈起他的家庭。有一个妻子,两个孩子。女儿21岁了。正和我 们同年。儿子才19岁,长的也是英俊之极。 我不禁好奇。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ELLA,苔重重的拍了我的肩膀。他把他一家人都带来了。 啊?我吃惊的张大嘴巴。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难道 我被他们隔离了吗? ELLA. 他们住的地方和你住的地方在一条街上。一个男孩子说。 苔立即抿住嘴笑。是吗?ELLA,如果你喜欢这个老师,以后有的是机会啊。 去你的。我推了她一下。 ELLA!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有人找你。 苔笑的咯咯的。一定是原。 我又打了她一下,然后跑到走廊上。 晚饭一起吃,好吗?原微微拘束的站在我的教室外面。 好的。我点头。把苔也叫来吧。 好。 晚上下自习已经8 点多钟。苔住在学校的寝室里。 我是一个人独自回到我住的地方。原以前提出要送我,被我回绝。不顺路, 也没有这个必要。 在摇晃的公共汽车上,我突然想起忘记买苹果了。LAURIE的晚饭。 我急忙下车。走到最近的超市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到我眼睛里。MARK. 他 正在挑选东西,比一般人要高好多。 我正在踌躇是否打招呼。他已经看到了我。 ELLA. 他说。 我非常的吃惊。老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说。 叫我MARK,不要叫我老师。他微笑,鼻子皱皱的。谁不知道这个学校的高才 生ELLA啊。 我也笑了出来。叫老师见笑了。 叫我MARK,我不喜欢学生在下课后还称我为老师。 真是一个平和的老师。你在买什么? 给我妻子买点食物,她还吃不惯中国菜。我注意到他笑起来嘴唇的唇线。 你呢?他反问我。 我只需要一些苹果。 小女孩要注意营养。他说的老气横生。 我扑哧的笑了出来。MARK,我才不小呢。我和你女儿一般大。 我和他包着两大包食物走出超市。 ELLA. 你和我住在同一条街?他问我。 是。幸好下午听过这个消息。您住几号? 54号。你呢? 43号。我笑。您住的比我远呢。 43号,恩,这里?他停了下来。啊,到了。 没想到时间过的那么快。我和MARK告别。 掏出钥匙,往左扭动一下。门没有锁,LAURIE在家里。我推门进来。 LAURIE在她的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打字。嘴唇抿的紧紧的。头发扎起来。偶 尔有几缕漏了出来,垂在她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脸残不忍睹。象颓败的花朵。 这是她打字的一贯表情。不知道她又保持着这个状态多长时间了。 我轻轻的把苹果放到冰箱里。然后拿了一个出来,走进她的房间里。坐她后 面的床上。她铺着白色的床单。象征着她是一个相信爱情,热爱爱情的人。她在 打一篇文章,打的飞快。电脑桌上扔着半盒子的555.她是一个靠文字生活的人。 没有文字,她就不能象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走在大街上,露出很私人化的笑容。 可是文字也逐渐把她吞噬掉。 ELLA. 她突然转过脸,眼睛里有着笑意。我的编辑许诺给我一笔可观的稿酬。 祝贺我,ELLA. 祝贺你,LAURIE. 我亲吻了她一下。把苹果吃了。我把苹果放在 键盘上。 谢谢你。她笑的象小孩子一样,或者她本身就是一个小孩子。她紧紧的拥抱 我,紧的让我喘不过气来。 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我问。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两个女孩子同居,然后其中一个女孩子遭遇婚外恋。 一个大她很多的男人爱上了她。他和她之间几多周折,没有在一起过。而另外一 个女孩子始终过着晴朗的生活。大学毕业后和男朋友结婚,有一个小孩子。两个 女孩子截然不同。 恩,是一个好的故事。我微笑。你又会打很长时间吧。 估计又是一个晚上。我打完以后一定马上睡觉。她向我许诺。在她面前,我 一直是一个管着她的人。 好,你先乖乖的把苹果吃了啊。我笑。我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回到我的房 间去了。 一个晚上她的房间里全是蔡健雅的歌声。一个习惯抱着吉他坚持真爱的歌手。 睡着之前听到她的I DO BELIEVE.我开始相信爱,因为你的存在。在你经过我 的生命,在那日子里 ,彼此谁都无法取代。I DO BELIEVE THAT I CAN ‘T LIVE WITHOUT YOUR LOVE.我以为在未来,我们不会分离。在你离 开我的生命,这日子以来,生活从此变的不实在。I DO BELIEVE THAT WE SHOULD BE TOGETHER MORE. 在悠扬的歌声中,我睡着了。朦胧中听到键盘 敲击的声音。 如果LAURIE有选择的话,我想她不会选择目前的生活。她是一个独立的女子, 坚持着自己的东西。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她的文字。自由,自由,她选择了自由 和自我。她为此付出的也甚多。破碎的生活。嘲弄自己的笑容。一个没有男人的 女人。一直无法站立的身体。还有虚无的名声。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选择的。 我慢慢相信她有过一个男人,并且有一个孩子的事实。她那样的女子,就象 她文字的女子一样,爱一个人从来不在乎自己的位置。爱到自己都无能为力,无 力自拔。爱至绝望。那个男人应该是幸福的吧。一个女人爱他肯为他生一个孩子。 即使在他离开的日子里,依靠着对他的记忆活着。 她的爱情小说,象盛开的火花。漂亮的,摸上去会痛。 爱可以分许多种。她的无疑是其中一种。而我,对原也是其中一种。如果要 我象她一样去爱原的话,我做不到。 我太理智,看的清爱情的玄妙。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已。对于原,我始终 若即若离。有一天,他选择了别人而不选择我。我也只会挥手,一言不发的走人。 不会有任何遗憾。 谁离开了谁,都最后都只会剩下一个影子。又何必在意。 起来的时候。天是鱼肚白。 LAURIE在房间里敲击着键盘。一夜不睡。她的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看到 我时,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我有些心疼起来,象她这样的女子是生来让人疼的。她为生计所做出的牺牲, 已经让人侧目。我走到她身边,抚摩着她的手。冰凉一片。LAURIE,去睡觉。 就快打完了,她给我一个微笑。写完这个我就可以过一段好一点的生活了。 我又摸摸她的额头。 她拿下我的手。你今天起来的蛮早? 天。我惊呼一声,跳了起来。完了。完了。一定是迟到了。 LAURIE看着我的样子,笑起来。 我努力的往挎包里塞着书,衣服穿了一半。嘴里还咬着木梳。就在这个时候, 门铃突然大作。我放下木梳,抓起镜子。LAURIE,去开开门。 谁,会是谁?谁这么早来敲门。我探头出来,然后我楞了。MARK.MARK YOUNG. 老师。我低声叫了出来。 比起我的衣着不整的样子,MARK是清新的,运动装,蓝白的条纹。益发现出 他的英俊来。 ELLA. 他丝毫不见我的窘态,反而爽朗的笑出来。这位是? LAURIE. 我的室友。 MARK伸出手去。你好,LAURIE. LAURIE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房间里 去了。她没有握手。 我为MARK尴尬起来。连忙说,老师,一起走吧。 好好。他一叠声的答应我。眼睛却一直盯着LAURIE看。 我拉开门,让MARK先出去。LAURIE,你要好好的啊。我叮嘱着她。 她闷声答应了。 她是你的室友? 是的。 她好象很奇特,做什么工作? 一个靠文字生活的人,大抵都是这样子吧。 一个脸色苍白的东方女子。他的声音里有深深的叹息。 我诧异的看着他。老师?我小心翼翼 的说话。 啊?他象是突然惊醒了一样。ELLA,你和她都是不常见的女子。然后他低下 头,神情沮丧。如果我有什么预感的话,我就应当明白日后将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了。可惜那个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结束以后。我终于呼出一口气。功课已经不再繁重。只等着假期了。 原开始频频的约会我。我们跑到郊区作饭。在月亮下面散步。听恩雅的音乐。我 们旁若无人的接吻,在那个时候,我把手攀在他脖子上,才发现在自己内心深处 是爱着他的。 我已经见过他的父母。双方定下了订婚的日期。 LAURIE拿到了稿酬。打算出去旅行一次。我特意买了一个大蛋糕送她。她吃 的满嘴奶油。 MARK依然在早上5 点的时候准时到我住的地方来。接我上学。有时候我起来 晚了,他一个在厨房里弄点咖啡给我和LAURIE喝。 MARK从来不送我。也许是因为时间不对的原因。往往下午3 点的时候,就看 见他的办公桌空了。晚上一个回家,房间里没有灯光。习惯了LAURIE在房间里敲 击键盘的声音。孤单寂寞的空气可以让一个人淹没,我也开始放点音乐来听着。 我明白了那个时候为什么LAURIE那么依赖音乐。 特别担心的时候,我打LAURIE的手机。我担心她在酒吧里闹事。我担心她出 去一个人酗酒。每次听到她的声音,都杂在混乱的噪音中。她总是出入那些场合。 不要担心我。我和朋友在一起。 你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我想不了。 那你要自己小心。 然后她挂掉手机。话筒里是线路忙碌的声音。 我猜想。或者LAURIE在谈恋爱。我为她庆幸,她的美丽终于有人可以读懂。 早出晚归,经常一个人坐着带着浅浅的笑容。我喜欢看她这个样子。 LAURIE去杭州的第3 天,我在超市里买新鲜水果。一个人叫住我。ELLA. 我 回头看,很诧异。一个外国女人。头发是黄色的。你认识我? 是。她微笑。MARK曾经向我提起过你。她指指我的眼睛下面。这里有一颗褐 色的眼泪痣。 我抚摩着这颗痣。是吗?老师真的这样说。 她爽朗的笑出声来。难怪MARK那么喜欢你。连我都喜欢上你了。 她象她丈夫一样爽朗。 在超市门口,她突然问我。你有一个室友叫LAURIE? 我点头,心里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知道LAURIE. 她去了杭州? 是。我说。怎么了? 她低低的说了一句,神情沮丧。MARK也去了杭州。然后看了我一眼。 我呆住了。 LAURIE没有回到这个城市里。她打电话给我。说已经在北京的一家广告公司 里找到工作。叫我不要担心。 我想知道她和MARK的事情。她只字未提。她在电话里的声音一如平时的沉静。 没有丝毫的波涛起伏。她在电话那边一句一句的说,好象根本没有发生事情一样。 3 天后,我重新在学校里遇到MARK. 变了一个人一样。颓丧沮废。领带没有 系好。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没有看到我。 后来我偶然在网络上看到她的文章。透明花纹。她写道。有一段时间我在听 恩雅的透明花纹。怨情的音乐。我终于知道自己可以不在乎许多事情,有能力养 活自己,也不需要一个人来爱自己。而我或者只需要的是一个丈夫。而这个男人, 换做谁,我都可以接受。 我希望MARK能够看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