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试试 作者:含章不羁 母亲没有上过学。母亲上过一个冬天的“扫盲”学习班。母亲本来不打算去, 后来听说那里的灯光亮,于是就去了。母亲那一年纳了一冬的鞋底。 对汉字,母亲会写三个,认得六个。那三个字是母亲的名字,那六个经过一定 的排列组合便是我们姊妹三个名字。 因此,当记者问母亲对生活有什么看法的时候,母亲憨厚的笑了。其实那种笑 应该用傻傻的来形容的,但我不想把它用在母亲身上。有人说母亲傻,母亲不傻, 母亲心里明白,母亲不说出来。 虽然这样,母亲却说过一句满含哲理的话(至少我这样认为):“换你试试。” 这句话已经融进我的血液里,虽然至今我还不能完全理解,那里面有实实在在的生 活的感受和深厚的生命的底蕴,我只能用生命慢慢去体会。 姥姥家里穷,当然,奶奶家里也不富裕。在那个时代,人们都穷着,却都瞧不 起穷人,尤其是比自己穷的人。 父亲的那个年代,是不分家的。弟兄几个结了婚还住在一起。自从母亲进了范 家大门,奶奶就没有给过母亲一个好脸。尤其是在四叔娶进四娘以后,奶奶待母亲 更加刻薄。听说四娘是一个没落地主家的闺女。 有一次,不知道母亲又怎样得罪了奶奶。奶奶便在父亲面前说话,四娘在旁边 帮腔。那一天晚上,父亲喝酒了,父亲喝酒以后,一句话没说就动手打了母亲。母 亲后来说,自己不管在奶奶那里受了多大委屈,都能忍受。因为还有父亲对母亲好, 没想到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动手就打,母亲那次伤透了心。母亲想到了死。于是就 绝食。奶奶却认为母亲的绝食是对她无声的反抗,就又在父亲面前说话,父亲又一 次打了母亲。那一次,母亲真的绝望了。 那时,母亲还奶着姐姐。加上不吃东西,很快就消瘦下来。后来父亲知道冤枉 了母亲,父亲亲自端来一碗饭,来到母亲面前,算是认错。母亲还是不吃。再到吃 饭的时候,父亲又端来一碗热的,把那碗母亲没吃的冷饭吃掉。那碗热的还是慢慢 的冷下来。 那一次,父亲一手抱着嗷嗷待哺的姐姐,一手端着饭,站在母亲面前。姐姐由 于奶水不足,本来胖乎乎的脸也瘦了下来。母亲看着姐姐的脸,泪水,第一次,嫁 给父亲后,第一次流了下来。 母亲一把夺过姐姐,一边哭着,一边奶着姐姐。姐姐因为吮不到奶水,也哭着。 那碗,终于空了出来。 从那以后,父亲见母亲在大家庭里再也没法过下去,跟奶奶提出要单独过,奶 奶答应的很爽快。分给父亲三间小屋,30斤麦。 父亲的聪明,加上母亲的勤劳,日子就那样挺了过来,而且越过越红火。 奶奶不是神仙,自然也要老去,后来奶奶瘫了。那个地主的千金的媳妇,自从 奶奶瘫了以后,就没有到炕前露过一面。其他的媳妇,也不过象征性去看看,看看 也就走了。只有母亲,又是端屎,又是端尿,这时,该奶奶流泪了。 奶奶终于去了,在死之前,告诉我的两个姑姑,等她死了以后,不准四娘到灵 前来哭。死了的人自然管不了那么多,四娘哭的最厉害。没哭的倒是母亲。父亲说, 人都死了,你总的哭几声吧,不然人家笑话。母亲说,我忘不了。父亲问,奶奶瘫 在炕上,那你还管,母亲说,换你试试。 后来,生活好了,家里又盖了五间瓦房,那三间小屋就成了仓库。四娘家的儿 子要结婚,女方开出的条件是要五间大瓦房,可四叔盖屋的地方只能盖四间。旁边 是我家那三间小屋。四叔来和父亲商量着,要拆掉我家的一间房。父亲让四叔去问 母亲,说母亲让拆就拆。母亲说,拆吧。 四叔家的儿子结婚的时候,母亲回了娘家。父亲说还是不回吧,这是喜事,你 走了,人家怎么看。母亲说,我不愿意见。母亲没有说,不愿见谁,回了娘家。 母亲也将慢慢老去,但她的血液已经流淌在我们的身上。其实,从小,母亲那 “换你试试”思想就深深埋在我们的心里,只是我们还没有有意识的感觉到他的存 在。比如村里的老会计德政大爷那次问我算盘有几个珠子,当时,我也不知道我为 什么要去回答错,只是感觉应该回答错。现在才明白,母亲那句“换你试试”,已 经埋在潜意识里。到大学以后,这种潜意识已经变成显意识,毕竟长大了。大学里 每到冬天里,食堂总得有人找不到位子站着吃饭,可有一张桌子却只有一个人在吃, 那人的脸曾经被火烧过。不必说在吃饭的时候,就是平常见了也会有呕吐的感觉。 我却走了过去,坐下来吃。也不说话,吃完了,笑一笑就走。因为我知道他是孤独 的,他需要一个和他一起的吃饭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