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和我有关 作者:华秋 一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觉得有东西要写。在这之前半小时,我在魏公村 路的席殊书屋买到《罗伯·格里耶作品选集》第二、三卷,在第三卷的封底的介 绍文字里有罗伯·格里耶的一句话,“我从来只谈自己,不谈其他”。我毫不矫 情地说,就是因为这句话才买下这两本书的。我可能会买而不读,但是我的确认 为我有了一个好的理由买了它们。它们,白的纸和黑的字,整整齐齐的装订成册, 那么象书地等着人去买。罗伯·格里耶,橡皮文学网的灵感之源,杨黎曾多次谈 到。具体谈到什么我记不得了。也许叶明新会记得我记不得的那些话。 我们在蓟门烟树、在什刹海、在光熙门北里,真的谈过些什么吧? 在这之前,我请艾尔和卓娅吃饭。卓娅是我公司同事,昨天刚从丽江回来, 今天早晨到公司来打印应聘表去参加国展的招聘会。春节一过,跳槽的人就多了。 她回来说招聘会上人真多。说过了招聘会的事,她问我她看起来是不是黑了, 因为丽江的风和太阳。她拿出一个“步农”铃送我,坐在竖的电脑前拨号上网, 继续和我谈丽江。她脱了外套,身着棕色紧身毛衣和黑色长裤,我从后面看着她 圆滚滚的臀部坐在电脑转椅上。我说,她的臀部圆滚滚的,我决定请她吃晚饭, 在吃饭的时候计划请她坐酒吧。她很高兴。我们俩兴致勃勃地谈着玉龙雪山、纳 西女人的“情死”,对我来说这些是我家乡的事。我们越谈越投机,渐渐地带上 了感情。大概是这样的,我在怀念故乡,她对纳西族分支摩梭族中的一个跑到美 国去的女人无拘无束的性生活艳羡不已。通过对母系社会的观察我得出结论,女 人一有权利必然导致性解放。我这样说,说着说着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肩头上。 这时候,艾尔打电话来,说她十分钟后到。我对她说我马上有事要走。 但是她要我等她,她听出我无意留她,补充说来取她的睡袋。她每个周末都 从我这里出发,去登云蒙峡、灵山或者香山。因为爬这些山不足以称作登山,她 称自己的这种行为叫“穿越”。有一个网站叫“穿越网”,专门刊登这些近郊旅 行者的旅行笔记以及广告各种帐篷、睡袋、高度仪什么的。艾尔不是她的本名, 我曾经写过我曾经写过三个短篇小说起名叫“艾尔”。你可能看到过,在那几篇 小说里,艾尔是个虚拟女人,我打算继续把艾尔继续写下去,好象虚拟女人才有 真正够大够深的空洞容纳我对爱情的想象一样。但是她在网上说她就是艾尔,就 象我叫华秋一样可以是假的然而也是最真实的。现在,这个艾尔说她十分钟后到。 我一边和卓娅说着丽江,一边监听着办公室前厅的门。 我的住处和办公室隔着一个院子,如果我能以足够灵敏的反应在前厅门口将 艾尔接到,带她到住处,让她取走睡袋,我还可以回来继续和卓娅的约定。 但是她到门口的没有象已往那样先打电话叫我出去迎接,而是直接就进来了。 我介绍:卓娅,艾尔。她们相互说,你好。艾尔说:也不给我倒杯水。我用我的 杯子给她到水了。后来卓娅说:咱们去吃饭吧。我对艾尔说:一起吧。艾尔明显 不高兴着,不过她说她穿越得累了。卓娅提出要吃火锅,吃火锅的时候继续谈着 丽江以及穿越。我突然想,这里面有两个钟情于旅游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故事。 不过想想也就算了。我对故事不感兴趣,我觉得关键是叙述,其中必要的人和事 只是帮助我将叙述继续下去的媒介而已。这篇小说只和我有关。这是个决定,尽 管在日常生活中早已成为事实。 吃饭的时候我说我七点钟半有事要走。到七点半钟,我把我房间的钥匙给艾 尔,很温柔的请她等我回来。卓娅要到班车站,我提醒她正好和艾尔顺路走到公 司。于是她们就一道往过街天桥那里去了。她们俩看起来那么亲密,那情景甚至 让我觉得我可以将她们一起邀请到我那间只有床的房间里去。 我叫了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到哪里。我说你开着随便走走吧。到了蓟门桥, 司机问上不上桥。我说上吧。上了桥,司机说不管怎样你得告诉我你到底去哪儿, 不然就请下车。我说到天安门。好吧,他说,到天安门,走二环还是三环。 我说这个随便。他很生气。好象我不会付钱一样。后来到了魏公村,我看见 一个席殊书屋还开着,就叫停下了。就这样我在席殊书屋买了罗伯·格里耶的两 本书,其中一本的封底上写着“我从来只谈自己,不谈其他”。湖南美术出版社 出的封底封面都是白色的那套“试验主义丛书”。我对服务员说书旧了,她说因 为那是白的。一般情况下我会在买书的时候很仔细的看它一会儿,过后就忘了放 在哪里了。我看了封底的介绍,随便翻看中间。后来我想起,我之所以站在这里 看书是因为一个谎言。还有这个计划,写一篇小说叫《只和我有关》,是不是也 是谎言? 二 我买了书回来,在办公室里写完了《只和我有关》的第一节,发表在“写字 课”和“扪虱广场”上,等着看网友的反应。这时,艾尔打电话让我开门,说她 想写东西。我接她进来,对她说,看我新写的,《只和我有关》。你一定会生气。 她说,你写的是小说嘛,我怎么会生气呢?她坐在竖的电脑前面,拨号上网, 我缩在我电脑后面玩游戏。“地球帝国。”毛巾毯曾经推介我玩玩“反恐精英”, 她说,玩反恐精英可以治疗神经质。你可能要问毛巾毯是个人吗?对啊,她像竖 一样是个人。竖现在是我的同事,毛巾毯我还没见过面,好象是杭州的,好象是 女的,我在“清韵”网站上看过她的一些东西,便认为她是个朋友。后来我邀请 她到“橡皮文学网”来一起当“自由文字”的版主,再后来橡皮被黑了,自由文 字没了,毛巾毯也不知所终了。我和叶明新、暮渊等重新开办小说论坛“写字课” 后,把毛巾毯的名字也加在了版主的位置上,但是她一只没露面。我给她发 了邮件,我想她一定回来的。我一边想着毛巾毯,一边玩着“地球帝国”,一边 想:艾尔要离开我了。 她过来对我说:走吧。我关了电脑,拨电话让小田关办公室的门,然后,拎 着装有罗伯·格里耶德两本书的塑料袋,走过装满南非妆饰品的走廊,走到前厅。 管库房的小叶睡在前厅沙发上,因为库房里没有空调,冷。他翻了个身,说:华 经理!他本来是想说,“华经理好”,但是每次说的时候那个“好”字都吐不出 来。因为那个要说的“好”字吐不出来,所以他就把最后那个“理”字扬起来, 好象很激动。要是在白天,你会看见他喊了一声某经理后脸就红了,所以我在他 说的“华经理”后面加了个感叹号。 出了前厅门,站在院子里。一般来说当我们共同面对这种空旷冷清的时候我 们都要拥抱的。但是我想,艾尔就要和我分手了,这时候她矜持着。只要她忍住 了不和我拥抱,立刻就会对我说咱们分手的事。她不是我小说中的艾尔,而是从 艾尔这个名字里跑出来的一个真人。小说中的艾尔是个虚拟人,她如果看见了寒 冷和空旷,是一定要和我拥抱的。 她往四周看了看,看见了高处的写有“蓟门烟树”四个字的石碑,她说:陪 我上去。我说:多冷啊。她说:你一定要陪我上去,我以后再不来了。于是,我 就陪她上去了。她说以后“不再来了”这句话提醒我应该好好看看夜晚的蓟门烟 树,我住在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夜里总是在电脑面前玩游戏或者写字,好象从未 认真看过夜晚的蓟门烟树啊。于是我便很仔细地看了路两边的树林,还有每天早 晚到这里来跳舞的老太太们捐建在坡梁上的释迦牟尼象。这个佛像开头在院子靠 边的地方,我们公司租下这里后觉得不雅,便把它收在库房里了。老太太们发现 佛像不见了,打电话告文物局,说发生了“文物失窃案”。文物局的人来了,原 来是老太太们自己捐钱请的佛像,不管了。后来公司不太顺利,找了很多原因, 其中一个原因是佛像放在库房里了。于是又把佛像请出来,还特意把它安置在土 坡上。其实真正的文物是这个土坡,你可能不太了解,这土坡长达两千米,是元 大都遗址,元朝的城墙。我们在佛像前立了一会儿,又走到乾隆皇帝题写的“蓟 门烟树”碑前。我说:该把照相机拿来。艾尔问:拿来干啥?我说:照一章离别 纪念啊。她在夜色里看了我一会儿,背对着月亮。月亮有一面是溶解了的。她说: 其实——说话的时候她冷得发抖,我呢,突然打了个喷嚏。接着,我就不停地打 喷嚏,好象无法制止一样。 回到房间里她继续说:其实——我又开始打喷嚏,她停下来看着我。我问: 其实什么呢?但是我又打喷嚏了,她就不再说了。 我们躺下睡觉,她躺在自己的睡袋里。躺了一会儿,她跳起来说:《寒冬夜 行人》这本书我要拿走。她把那本书放在她的登山包里。我侧躺着看了一会儿罗 伯·格里耶的《欲念浮动》。侧躺是背对着她的,我想我背对着她的动作一定使 她确信与我分手是对的吧。但是我真的该看看书了,刚买的,买来就是要看得的 吧。我看的是250 页,上面有一张图片:三个女的在摆弄乐器,一个是钢琴,一 个是吉他,一个是曼陀林,还有一个修女状的两手扣在小腹上听。修女样的女人 是在听还是在准备唱歌?我对她的形态产生了猜测,于是我产生了读旁边的文字 的兴趣。是这样的:“26——在以上各种暴力场面之后,一组相当平静和节奏缓 慢地镜头在一定时间里形成了静谧的气氛。现在是在监狱里,背景是个共用厅, 一种塞得满满的象谷仓一样的小型音乐厅,三个身穿制服的女囚在朱莉亚修女 (身上的白色法衣和玛利亚穿的一样,她尽管年轻和不乏魅力,但是表情严肃) 的监管下排练。屋里比如说有一架钢琴、两把吉他,或者说再理想一些:有 一架钢琴,一把吉他和一把曼陀林。“ 原来修女是在监视改造,而那三个女的都是囚徒。她们的囚服真性感。 特别是弹吉他和曼陀林的那两位,架起双腿好象坐在摇晃的球上一样。我合 上书,关了灯。黑暗中我喊道:艾尔。她嗯了一声。我很想对她说我们做爱吧, 我们做爱吧,尽管我们已经分手了并不妨碍我们做爱吧。 三 是的,我从未好好看过我所居住的这个“蓟门烟树”。从名字上看,它是个 景点。古燕京八景之一。古燕京八景有卢沟晓月、银锭观山、翠微烟雨、西山晴 雪等等。后来又有什么新燕京八景来和古代的比,有一个是科技馆,就是有一很 大的玻璃和不锈钢做的球那个,其它的我不知道。“蓟门烟树”很不好找,原先 连门牌号都没有,后来我们公司搬来后才申请了一个门牌号,“北京市海淀区西 土城路甲2 号”。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北京市里居然有没有门牌号的地方, 然而更让我奇怪的是,只要你申请,还真有一个门牌号给你。 有人打电话倒我们公司来问怎么走,我一直说不清楚。后来我听司机小武对 电话里的人讲多了,就会了。是这样的:蓟门烟树知道吗?古燕京八景之一的蓟 门烟树。不知道?北京电影学院知道吗?知道。好,北京电影学院西门,斜对面, 有一溜土坡,土坡上有很多树。一般到这时候听的人就莫名其妙了,我继续对他 说:这土坡上有一个石碑,碑上有乾隆皇帝题写的“蓟门烟树”四个大字。 真的是乾隆皇帝特题写的,不信你来看啊。还有这个土坡可不一般,是元朝 的城墙。我们这里可是文物保护单位。如果遇到听声音我就不愿意和他多聊的我 就会直截了当地对他说:知道北京电影学院就好,西门,西对面有个古城墙,城 墙有个门洞,进来就是,这里面只有我们一家公司。全都是学的小武的,一字不 差。 城门洞进来便是一个约八九百平方米的院子,昨天晚上,这个院子显得冷清 而空旷,就好像撞到镜子里面去了一样,立刻就让人孤独。现在却阳光明亮,东 西堆得满满的,就想蹲在花坛石坎上抽烟。据说“有些很乐观的人能在阳光里听 到笑声”,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我想,由阳光联想到笑声倒也是可能 的,都是高兴嘛。 昨天晚上,艾尔推开对面冷得割手的铁门,试图穿过院子,走到这边的 办公室来。但是她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空无和冷清是她走不过去的。她觉得她站 的地方很深,树木和花草都停止了生长,月亮很大,好象要过来把她接走一样。 就在这时她忘记了起床干什么,想写点东西了。 我可能不再有机会看到艾尔写的东西了,还有她画的画。她说过要设计一栋 房子在北京,一栋大房子,进去的人都可以不用出来。那是我们三个(我、艾尔、 竖)在王府井时想到的。我们先从新东安商场出来,竖说:真大啊。艾尔说:新 东方更大呢。于是我们到新东方去。从一个口出去,从另一个口出来,中间我歇 了三次。艾尔不觉得累,背着登山包在各个柜台面前看来看去。我忽然想起,好 象我每次看见艾尔的时候她都背着登山包。是啊,她为什么总是背着登山包呢? 她的登山包里总是背着睡袋。昨天晚上,她把自己脱的光溜溜的,可是,她睡在 睡袋里,我碰不到她。这就是分手。 我很久都没睡着,如果一个人躲在自己的睡袋里和你躺在一张床上,任是谁 都不能睡着的吧。 那一天,我们终于走出了新东方广场,原来它是将一整条街都用玻璃棚罩住 了,竖说:真大。于是艾尔就说了:我要设计一座房子,更大。大得不可思议, 人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竖是我在橡皮文学网上认识的诗人,我介绍他到我们公司来上班,下班后我 们就一人坐在一台电脑前往网上发帖子。我没想过要让竖进到我的小说中来,可 是他已经进到我的院子里来了。我突然间觉得惊讶:他进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其实竖进到我的院子里来也不能说就非要在我的小说里出现啊。本来嘛,小 说这里面,进来的人就象踩在一面刨光的大理石地面上,至少有一半是幻影吧。 写到这里,我问竖:我要是把你写到小说里你愿不愿意?(他上厕所去了, 我等着,我想等他回来我要问的是:我要你在我的小说中经常出现,这样就有可 能成为一个角色。如果是这样里介意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这样做想极了。 我从来没有和一个活生生的人共同待在一个小说里。如果小说里是可以让人待着 的话。 他来了。3/5/2002 9:24 PM )我问竖:竖,我把你写到小说里来你愿意吗? 他没听明白,走过来。我拉他到电脑面前看我刚才写的。 他看东西很慢着,我迫不及待,帮着念起来。念的就是刚写的那段文字。 他听过了,说:好嘛。我生怕他勉强自己,忙说:我的小说里提到过杨黎、 叶明新、暮渊还有毛巾毯,可我都只是提提。可是你,我想让你真正成为小说里 的人物。想想看,两个真人,待在一个小说里。 他说:我觉得没什么嘛。 我说:是没什么。一篇毫无观点,甚至是毫无主见的小说能有什么呢? 可是我觉得,我认识竖已经快半年了,可是要是没有能共同在一篇小说里待 过,我们认识的对方就不可能是真的。 四 我住的房间是一个院子的一部分,具体地说,是院子东面的两小间。这样表 述不符合我的习惯。从前我在老家说话,院子指就是建筑物之间的空地,这个空 地我们也用另一个很有味儿的词语来表示:天井。但是在来北京以后学会了将院 子理解成包括房间、围墙、空地以及其它好多东西的一个大东西。很大的东西, 院子甚至就是一切。园林队的宽哥有一天说:把布什拉到咱院子里来宰了!喝喝 喝! 他们用着西面的三间。三间的靠东那间也就是连接着我的房间的那间用作卧 室,说是值夜,其实是供牛班长和陈姐偷情用的。我碰到他们两人那次他们很不 好意思。我说了很多“没关系”都没有用,他们还是不好意思。中间那间用作开 会、打电话、吃午饭和玩扑克。所以正中有一个四方桌,桌子上放着一部电话, 周围摆着七八把椅子。西边那间是工具房。我曾经看到他们在草地上插一个喷头, 喷头一喷水就会很有节奏地转动,“吡吡”地响着,将水均匀地洒在一个圆圈里。 很有意思。我想找时间看看他们那间堆工具的房间。但是他们在去年八月份突然 搬走了。我真没想到这么突然的。我还以为会“永远”和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呢。 这里用了个不恰当的词:永远。 其实这个词已经丧失了它本来的含义,它的时间感很不确切,我们只是在表 达强烈情绪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词,就把它拿来顶着。 “永远”?我躺着,看着对面的墙,觉得躺着看着墙是导致我失眠的原因。 于是我侧起上身拧开台灯,四堵墙全闪黑了。重新关掉台灯,墙又闪亮了。 尤其是对面那堵墙要比其它墙壁亮一点,连左下方的书架上的棕色都感觉得 到。 那堵墙正对着窗,夏天的时候我会故意把糊着黄色不干胶的玻璃窗打开,看 外面的光透过竹席在上面移动;然而它也连接着屋后的土坡,破土里的水便在墙 面上渗出淡黄的和褐黄的花纹。当然这些都是白天看见的,晚上我就会开灯关灯 揣测它们。我一边开关台灯,一边用眼角觉察着四周墙壁的闪动。这样连续三四 次以后,就可以闭上眼睛了。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你周围有四堵墙壁在闪动。 对于一堵墙或者随便什么东西,人们会认为它是已经理解的那个东西。 就说墙吧,它闪动了,可能你喜欢我接着说“墙闪动着门的欲望”那样的句 子,或者说把情节安排成“像哈利-波特那样直接走到墙里”。不是这样?好吧。 你就是我要的读者。那我就接着写。 我很有毅力的保留着墙在四周闪动的印象在脑海里,好象有人影不断地从它 前面走过那样的印象。我已闭上眼睛,手里开关台灯的动作也停止了,也就是说, 这时候我脑袋里的印象已经完全与此时没有关系了。只是个记忆了。我怎么能够 保留一个没有意味只是无聊的记忆呢?我觉得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写下来。 我拨艾尔的电话,通了没人接。借着手机液晶屏上滞留的余光我看到这是已 经凌晨四点了。我还是没睡着。问题是我不能干脆起床叫小田开办公室让我进去 写字或者玩电子游戏。因为我是失眠,而不是醒。我的脑袋有一半在阴沉沉地发 痛。到对面的蓟门饭店找人按摩也太晚了。 没有人知道我失眠了。我觉得这是个绝望的句子。我原本不想写它在这里的。 五 人们在陌生的地方睡觉会失眠。那么在一个完全不能感觉到确切方位的地方 呢?海淀区西土城路甲二号(蓟门烟树)。名片上是这样印的,可名片是给别人 看的,我自己看着的时候就感到莫名其妙了。 发现陈姐和牛班长在现在竖住着的那间房子里睡觉的事情后,陈姐对我异乎 寻常地好起来。有一次我的一盆内衣裤泡在院子里的水槽里忘了一会儿,她居然 帮我洗了。她曾经试图使我对“蓟门烟树”的感觉准确一些。陈姐说,我现在住 的房子是东边,园林队用的房子是南边,斜搭着石棉瓦棚的院墙是西边,院门是 北边。北京人就这样:东边、西边、南边、北边,又像封得很死又像隔得很远一 样。在成都我们讲左边或是右边,都是拿自己作中心而且触手可及的。在北京我 出门的办法就是打的,上车就告诉他到那里,再不说话,免得他看出我是外地人。 不过北京的出租车太贵,地面又宽,随便一打的就三四十元。这个大得没谱的城 市,出门心里就发慌。我一离开院子是肯定不知身在何处的,我还是愿意艾尔将 我锁起来。 竖搬到我的院子里来之前,我和艾尔经常玩把“华秋锁起来”的游戏。 她周末一过来经常把我锁起来就和她的朋友进行“穿越”去了。 她先锁的第一道门是卧室,接着就是外面那个小房间的门。第三道门是小院 子的铁门,第四道门是包括花园、厕所在内的铁栅栏上的门。出了这道门,就到 了连接着城门洞、公司办公室、小月河河边的那个大院子了。我能够听见第二、 第三道门上铁锁卡合的声响。 自从有一天早晨五点过我听见有人在土坡上对 着我住的房子吼叫,我就每天都听见有人五点过在土坡上对着我住的房间吼叫。 从那天起我每天五点过就起床了。醒后又躺了一会儿。他们的声音对着我房间北 面的门,门背后挂着刚洗的三条牛仔裤和两件T 恤。南面的窗口上糊着黄纸挂着 竹席,窗口前左侧放着从双安商场买的布衣橱,前面摆着玻璃桌。玻璃桌上有一 个烟灰缸,一盆水仙花。东面靠墙立着摆书和杂物的木架,木架旁边的空位上渗 了水,我用从朋友那里拿来的竹席挡住。 我从朋友那里拿来的竹席很大。当时她要搬家,新搬去的地方刚装修过,很 大的两块竹席要扔掉。我说这竹席真大。她问你要不要,可以用来挂在墙上。挂 在墙上是个日本味儿的装饰。我说要。我就拿回来挂在墙上了。西面是床,床的 上方挂着另一块竹席。我躺在南面。我躺在南面正对着吼叫声传来的门?我也不 知道是怎么就躺在南面了。 本来我睡觉的房间外面还有一间长1.8 米宽两米的小房间可以作为从院子进 到卧室的过渡,但帮我租下这房子的公司的老顾说外面这间他要用。我住进来不 久,看见他搬了书桌、转椅和文件柜进来,转椅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个镀铜浮雕 的长翅膀的男人。他坐在转椅上晃动,说这是我的办公室,我的墙上有天使。 我把靠西墙的木架搬在门口横着,想它是个屏风。想进门的时候要向左拐弯, 再向右转,才能踩在彩色泡沫块镶嵌地面上。我在门口铺着一条灰色的地毯,好 象是木架和北墙间的通道一样。通道的感觉让我特意踩上走了四五个来回。 要经过通道才能走到摆着床、布衣厨、玻璃桌的彩色泡沫块上,这就是我走 来走去是想的。 当时考虑用什么来铺地想了很久,有人给我提议到木制品厂买便宜的废木条, 切齐、刨光,不用上漆,用钉子一条条钉在地上,就象三里屯有些讲究风格的酒 吧一样。他说得简单而有煽动性,我马上从《精品购物指南》报纸上找了家清河 的木制品厂跑去看了。很多边角料,堆在地上,据说可以做筷子、牙签什么的。 我说我要一米左右的扁平的木条。厂里的人说只消等两天就可以有了。为什么要 等两天呢?他说明天我们要做七十张床。哦,我懂了,要做床才有一米左右的扁 平木条。他点点头。我觉得他点头太快了,原因是他急着要我先付二百元的定金。 我心里有点不高兴。不是只做床才会有一米左右的扁平木条吧。他说是的,你先 付二百元吧,多退少补。我说那么做桌子就不能有一米左右的扁平木条了吗?他 说你这人真是好奇心重,咱北京没有你这样的。后来说好我第三天来我拿钱来运 木条。 回来的路上经过双安商场。我顺便进去看看。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先来北京 的朋友带我去双安商场买布衣橱,后来我又去过两次,里面有个服务员的手特别 漂亮,她在礼品柜专门负责包扎。我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她柜台上的三千多元 一只的钢笔,她很漂亮的一只手放在玻璃柜台上,一动不动。好象没主的谁拾着 算谁的那种东西。后来我就看见了彩色的用作镶嵌地面的泡沫块。 服务员问你孩子的房间有多大。我说我没孩子。她说你没孩子怎么想用这个 来铺地?她这样说着就有不想理我的意思。我说我就要拿这个来铺我自己的房间。 她说你急啥,咱北京的人就是对顾客负责。我说不要你管,快卖给我。说着说着 我就掏钱买了。买了彩色泡沫块我很高兴。才一百四十元。那个木材厂的人一开 头就有要骗我的意思。后天让他等着吧。 用彩色泡沫块铺地那天真让人高兴啊。床、玻璃桌、木架、布衣厨放上去后 是另一种高兴。后来,我的脏衣物越堆越多,买来不看的书越堆越多,房间就乱 了。有一天晚上,我打翻了烟灰缸,当时忘了扫,后来就一直那样了。我曾经趴 在床边捡了一个烟头起来看,发现烟头放久了海绵滤嘴就瘪了,而且发硬。 在地上放了两个月的烟头是这样,不知一直放下去会怎样?再后来艾尔带着 睡袋到我房间里来睡觉。我们在睡袋里和脏衣物堆上做爱。她走后用过的避孕套 和废纸团扔在泡沫块上。因为冬天,懒得出院子去撒尿。我曾经把尿洒在现在装 水仙花的白瓷缸里。我还试过对着一整卷手纸撒尿,当时纸不够多,但是我估计 需要四卷纸才能渗住我的一泡尿。 老顾很奇怪地把外面的小房间搞成办公室的样子后几个月,又把东西都搬走 了。不久又搬来很多东西堆在那里。我看了一下,有我做书架的那种木架三个、 桌子一张、不锈钢锅八个、白色瓷鱼盘二十个、白瓷茶具五套、印有燕京啤酒标 记的玻璃杯四十个、园瓷缸三个、玻璃烟灰缸四十个、汽车方向盘一个、塑料小 梳子两箱、笤帚两捆、锯子一把、钉子半箱、取暖器一个,还有很多东西说不出 来。搬东西进来的时候把我房间的门上的玻璃碰碎了,便找了张《北京青年报》 糊在那里。上面有一条消息:中国入世了。他把这些东西都堆在这里后就不再到 这里来了。我在公司碰到他,他说给你添不方便了。我说我拿了一个园瓷缸栽水 仙花,我还要拿一个烟灰缸。他说尽管拿尽管拿。 我说每天早晨都有人对着我的房子吼叫不知他们想做什么。他马上说练xx功 的啊,你可以报警,报警可以得奖励。原来是练xx功啊。我后悔知道。如果是一 些奇怪的人在黑暗中对着我住的房子吼叫会更有意思的。 六 我刚把竖安排到我住的院子南边靠左的房间住下后,最先对这个事表示看重 的是艾尔。她问:竖住进来了,那我以后还叫不叫呢?我说:叫。她叫了一声, 停下来说:不行,竖会笑话我的。我说,没关系,竖也是明白人。她说,你要是 喜欢听我就叫。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叫了起来,我一挺就乐了。一乐就没劲了。干 这事是很怪的,干的时候人千万不能觉得好笑,一好笑就不行了。当然哪,爱是 神圣的,不是她跪下就是你跪下。不是强奸就是诱骗,爱是神圣的。我们越说越 好好笑,笑得很大声。这个,竖恐怕是听见了。 竖说他没听到,不过他的嘴角在笑。竖的嘴角是很有特点,翘起来尖着好象 可以用来戳东西一样。他的照片在橡皮网上有,也许你会觉得他的眼睛很湿,可 我觉得他的嘴更有意思。那天我觉得他的嘴角真是在笑,便看了他一阵。 他一回到电脑跟前便开始上“火星招待所”,而且动作太明显了,一只手捂 着鼠标,另一只手夹着一只烟,扶着显示屏左侧的边沿。他左面对着门,老板随 时可能会从那里过来,他可能觉得左面的那只手可以阻挡老板的视线。其实他不 知道,正是他那只翘着一只烟的左手,吸引着别人往显示屏上看。 “火星招待所”的页面是红的,很显眼。他说把它设计成红色是受了我从成 都带回来的辣椒酱的颜色的启发,至于“火星招待所”这个名字,是他和张熙熙、 恶鸟、张四、张三等合伙租住通县的那家房东给他们提供的一张床单上印着的。 他们都是诗人,诗人喜欢结群。他们的结群就好像合伙经过夜晚的坟场的孩子那 样单纯,我从未见过像他们那样单纯的人群。火星招待所的主页上有一句话叫做 “偶爱介个小圈子”,我想竖他们将“火星招待所”的页面设计成红色也是因为 需要想象“介个小圈子”的温暖吧。他是这样想的吧。他这样想着,整个身体倾 在电脑屏上;穿着黑色防寒服的大个子,局促、警惕地遮挡着“火星招待所”的 网页,又像是就火取暖一般。他以为公司里的人看不到“火星招待所”了,但是 他的整个身体,却孤兀无遮拦地暴露着他的意图。 晚饭后我和竖一般情况都会在办公室待到夜里十二点左右,有时候他先走, 有时候我先走。最近这几天,我们好象有意相互等待着一起走。我很珍惜这个 “好象”。我们一起走过院子,我拿出钥匙开第一道铁门。我发现每次都是我拿 出钥匙开门,他站在一侧,个子比我高,俯下来很专心地看着我手上的钥匙和锁。 进了这道铁门,他会冲着玫瑰花丛撒一泡尿。这几天的玫瑰只有枯枝,被尿淋得 飒飒地响。我喜欢对着东边的城墙根撒尿。我们都喜欢野外散尿看着它热气腾腾 的。接着我们站在住处的院门外,还是我开锁,见锁从扣孔里取出来后他便帮着 将门推开。进了院子,他朝南边的房子走,我朝东边的房子走。他走到门口,说: 睡了?我说:好的。 竖在公司里用他的本名,侯献波,我要他这样的。因为竖这个名字,是太让 人觉得好奇了。有一天我接到一个老人的电话,口音很怪,我问了他好几遍才听 出是竖的爸爸找侯献波,后来又接过几次电话,老人改说找小侯。不用说,竖的 爸爸也是不知道他在用竖这个名字的。也许他爸爸连他在写诗都不知道。我的情 况稍有不同,记得我十几岁第一次发表作品时我想了好几个笔名,“阿华”、 “何昊”、“夏商周”等等拿给我爹看,他要我用阿华。不过那时候还小,写的 东西也单纯,后来大了,我就开始瞒着我爹用其他名字。有些东西我不想让我爹 知道是我写的。有些东西,仅仅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我就会很起劲儿地写。 我爹是个中学语文教师,写过诗。竖的爹,他说:我爹是海员。他说得简短 而有力,我不知道他是在骄傲还是伤心。 我爹死了,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写了。我房间里藏得有一张色情图片,一个黑 种女人和一个白种女人在相互依偎着。最热烈的事刚刚做过,手和腿的摆放还没 有回归原位,只是松懈了。有时候因为回味,器官里抽搐般地再次产生短暂而尖 锐的欲望,于是她们的嘴唇、手和足便顺势去满足它。我们都有过这种体验,那 种高潮过后的、零星的、好象突然想到的欲望特别的动人心魄。比方说交媾以后 的皮肤的接触,那才叫做爱。我把台灯移来照着被子,拧到最亮,然后捂在被子 里看那张画。被子里光线模糊,画上的人就象活了一般。我的艾尔(小说里的那 个)就是来自画上的人。准确地说,是来自她们在不清晰的光影里的姿势。姿势。 姿势是肉体的滞重、慵倦、以及和某种雨天草本植物的类似的香气混合而成的。 “植物性维纳斯”。 我老家有一种花叫“打烂碗碗花”,长在溪岸田边,开紫色的拳头大的花。 花很漂亮,味很怪,特别是雨后,那种气味叫人发狂。后来我明白了,那就是女 人动情时候的味儿。在老家的风俗里,这花碰不得,碰了会打破碗。对了,好象 她还有个名字叫“臭牡丹”。 艾尔的气味留在床上,教我想起“打烂碗碗花”。她每次来,我总是想办法 将她的气味尽量多地留下。不用洗脚,不用洗澡,床单和被子也不洗,就是为了 将气味留住。这样我每次回到房间,我就觉得是真的回到了房间。 七 我不知道竖在隔壁是怎么睡的。我手淫是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的。那时不认识 艾尔之前约有大半年的时间里,公司的叶平的问我:你一个人也不找个女朋友, 怎么解决“问题”?我说自己解决。叶平愣了一愣,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 后来他对我表现出很好的态度,似乎我们可以成为哥们儿。不过我并不了解 他,或者说,我无法了解一个人。你要问,我就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 我想如果我问竖是否手淫,他也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的吧。但是我干吗要问 呢?我觉得我之所以和叶平好不起来就是因为他对这种问题是非问不可的。 竖这个人不错就是我和他交往这么久他没有对我表现出什么好奇心,于是我 们就可以象两个空罐头盒一样地摆在同一片地上。或者说,一个空罐头盒,一个 瘪塑料袋。我要说明的是,我们相互不怀好奇,因为我们都知道自己是废物。我 们一起坐在玫瑰花坛边上,并不讨论文学。我们很少讨论文学,尽管我们上网一 定要看对方写的东西。我们坐在那里,就为抽一只烟。 这几天天气返暖,阳光明亮,小月河水和柳树开始发绿。柳树发绿了不错, 但小月河发绿后很难看,因为我知道紧接着就是发臭。我们坐在看得见河水和柳 树的玫瑰花坛上抽烟。 北京的阳光很白很亮,还带着隆隆声。很快,院子里就挤满了人跳舞。都是 老人。他们会从七点半跳到九点。这一个半小时里,我如果非要从他们中间穿过 走到办公室去,他们就会用脚踩我或者用胳膊打我。有一次他们把我的左边下巴 打得很疼。如果我想小田那样学会跳舞就好了。那些老太太还把丈夫的衣服送给 他呢。丈夫死了,把丈夫的衣服送给陪自己跳舞的年青人。老太太真有意思。不 过我不敢接近她们。除了不会跳舞以外,我对她们衰老僵化的面孔和肢体随着舞 曲移动的阵容感到害怕。白天我对此闭口不言,但是在夜里,我会梦见她们的脸, 她们僵化的脸作出陶醉的动荡,我会吓醒。醒来要好一些,能闻道艾尔的气味。 在我的小说《艾尔》里我这样写到:“床单很脏。夜里能闻到艾尔的气息。 艾尔的气息和其他女人的气息没什么两样。但我认为我闻着艾尔的气息,认为床 单很脏。那是在夜里。白天你会看见它真的很脏。没有一种颜色是那种颜色。本 来它是灰黄色,看上去成了灰褐色,有时后它还是下雨后我门公司门口擦鞋毯的 颜色。 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等没事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看了回来你也别生气, 因为它可能又变了。它就是不让你看出它本来有一种颜色。我的床单变成灰褐色 的时候,窗外正在下雪。就是让人觉得想飘起来那种。到处都在往下落,一个人 就说了:让人想飘起来。这个人我不认识,他的脸上有五道皱纹,这五道还是我 数得清楚的。他从后面看很胖,但是他的另一面却瘦了。就是这个人在知春路上 对我说的那话。我说是啊飘起来了。我对他这样说好让他放心我在他后面走。对 了,在赶回蓟门烟树之前我一直在那个人的后面走。我在他后面走过整条知春路, 好几次我都以为他会往左或者往又拐弯,但是他没有。到了知春路尽头,他回过 头来对我说了那句话,我也应答了。于是我有可以继续跟在他后面在学院路上走 了。 回到家我立刻扑倒在床上闻着你的气息想你。我孤独得要哭。“ 我和竖等着他们的舞跳完好过去。一只烟抽完又抽一只。我很高兴他能和我 站着同样的立场。尽管他不一定做过老人跳舞挤满院子的噩梦,但是他看我坐着 不动,他便也不动,于是我们把烟盒里的烟一支接一支地拿出来抽。有他陪我坐 着,我便胆大了。一个老太太走到铁门边来,看门锁着,走开了。接着又来了一 个,她扶着门站住了。后来就有三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站在铁门边了。他们朝我 们喊:请开门。他们想进到我和竖的院子里来上厕所。我和竖朝他们喊:撒到玫 瑰花坛里!便跑回自己的房间里了。 八 明天是星期天,我要到天坛。我买了本梁思成的讲古代建筑的书,就是为了 等星期天到天坛去看。我在电脑前搞了一整天,想结束这篇小说。我打电话给杨 黎,说想请他坐酒吧。他说喝酒何必到酒吧,到我家里来嘛。我说我想光喝酒, 不要有菜的那种。他说那我就不做菜嘛。到了杨黎那里,我对他说他妈的我不知 道如何结束这篇小说。他说那就不要象结束一篇小说那样结束它。于是我们开始 喝酒,看VCD.《乾隆皇帝》。我坐了一会儿矮木凳,难受,挪到沙发上。沙发上 还坐了个女孩。她问我:猫怎么了? 她说去年橡皮中秋诗会那天晚上,她在我们公司的院子里拾到一只猫,后来 交给我们公司看门的那人了。她说的是小叶。可是我不知道那天有猫这回事。 她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人人都知道那天我拾到了一只猫。我说我不知道。 那天杨黎用四川话朗诵了他的诗,张小静唱了一支歌。人们要李亚伟朗诵,他不 干,颜俊便帮着朗诵了他的《中文系》。李亚伟听得直皱眉:老子怎么就这个 《中文系》?三四个小时后来走了一些人,竖和张四便吵起架来。吵得很凶,竖 对张四砸啤酒罐,我就对竖砸了啤酒罐。后来竖和张四象没事一样邀约着一道回 家(他们当时住在一起),我便后悔朝他砸了啤酒罐。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那天 有一只猫的事。 杨黎说:有一阵台湾有一只歌,《我是猫》,到处都很流行,到了成都就没 人唱。因为在成都“猫”就是“鸡”。女孩听得直生气:猫怎么是“鸡”嘛? 我作证:是。我们成都称“抓鸡”叫“逮猫儿”。女孩说:猫怎么能是“鸡” 呢? 猫多好多优雅啊。后来说道杨黎家的那只白猫和花猫的故事。原来南南自己 养了一只白猫,和杨黎在一起后两人有买了一只花猫。南南和杨黎一直认为白猫 是只母猫,可是有一天,白猫突然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将花猫强暴了。杨黎气得不 得了,直想把白猫掐死,又觉得白猫真是可怕,简直可以当部长。更叫人可气的 是,白猫强暴了花猫后,对花猫弃如破履,对花猫的柔情密意理都不理。花猫也 贱,一见白猫就爬下,把屁股崛起,还把尾巴摆到一边。白猫不理它,它便叫得 跟婴儿似的。花猫刚刚成年就糟此一劫,性情大变,以前活蹦乱跳,伶俐可人的, 现在只要有人伸手摸它,它变立刻趴下,还把尾巴摆在一边。杨黎说着说着,就 露出酒话了,把花猫“立刻趴下,还把尾巴摆在一边”重复了又重复,一幅伤心 欲绝的样子。 女孩问:白猫在哪里?黎杨起身,伸手从沙发底下捞出白猫递给她。女孩说: 这是河南的灵清猫,一只眼蓝,一只眼黄,浑身的又长又白的毛,跟小狮子似的。 是啊,黎杨伤心地说:长得像南南心中的白马王子似的。 女孩说她等的《流星花园》来了,她要回家了。于是她黑裤子上粘着白猫的 白猫回家了。我们继续喝酒看《乾隆皇帝》。后来杨黎接了个电话,说是找我, 我问怎么会有人打电话到你这里来找我?他说是艾尔。 艾尔说:明天要爬香山,今晚住你那里。哦,我说,好的。我要她到小月河 边上的门口等着,我有钥匙,我们从这道门进去,不用在城墙门口给小田打电话。 我离开杨黎家,在光熙门北里小区门口站着等出租。有两个女的站在路灯下, 她们没有一个像我的“艾尔”。我的艾尔来源于一个黄色网站里的色情照片。接 着一辆空着的出租车驶来,我以为她们也要打的,便没招手,结果她们也没招手, 出租车就跑过了。我打的到了电影学院西门下车,过人行天桥,走到横穿元代土 坡的路上。这条路每天下午都有卖vcd 、dvd 和游戏观光盘的人推着自行车候着, 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很丰满的少女弯着腰翻找vcd ,好象是电影学院的表演系学生, 我觉得她有点像我的“艾尔”。接着我看见艾尔从小月河上的桥上走过来,因为 是深夜,她的脸看不清,但是那种裹在影子里的神态是我所熟悉的。 我立刻想到我应该加快脚步过去拥抱她,但是我不想和她接吻,因为这几天 我牙龈红肿,一刷就出血,这是春节回成都大吃麻辣所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跟 某个口臭的人有了口舌之争所致。 我们回到房间,简单地亲热了一番后她开始指责我的小说。就是这篇,《只 和我有关》。主要是说艾尔写得不好。我觉得“艾尔”应该是这样而你觉得“艾 尔”应该是这样。我烦透了。那好吧,我说,“艾尔”和你没关系,“艾尔” 是一个色情狂意想的性偶像。没有女人能够忍受你只拿性对待她。我想我的 性和她说的性不一样,但是我懒得分辨。我烦透了,对她大吼大叫:我们不是分 手了了吗?分手了少对我怎么写“艾尔”指手画脚。我们吵了一会儿决定睡觉, 不一会儿就做爱了。这时候我又想起竖,竖回通县张熙熙他们租住着的“火星招 待所” 去。昨天是三八妇女节,他们要搞诗歌朗诵会。艾尔要叫就叫吧。我的小说 写完了。 2002/3/10 2002-3-25 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