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叛逆了 “这是个非人似兽的社会!” 驯驯站起来,摇摇头,叹道: “你又叛逆了,没药救了。” “你又叛逆了”这话,我听得耳朵出了一层茧。 记得十岁时,家乡里有一个老人不幸与世长辞,他的亲人们哭得“死心塌地”。 他们的哭声也怪得很,全都有是“啊呀、天啊、爹呀”的。称之为歌,我想会更合 适些。若这样“歌唱”一小阵子,我倒认为这哭声是一首在世界上罕见的歌曲,可 他们这样“歌唱”了二天,搞得我“茶饭不思”,越听越感到恐怖。 “妈,他们这样哭还要多久啊?”我问妈妈。 “二天,等到死人下葬后自然不会哭了。”妈妈回答。 二天?还要搞我二天!到时不被吓死,恐怕也得被烦死!上门劝告一下。主意 定下后,我立刻跨出门槛。 那死去的人的老伴叫梅婆,她有二个儿子,大子叫阿虎,肥头虎脑样;二儿子 叫阿狗,瘦头狗脑样。这两个家伙过去常常欺负我。两年前,我因顶撞他们而被他 们抛下塘中,幸好我学了一套本领——游泳,死不了。这两个家伙只字不识,甚至 连钞票是多少都不知,至今还找不到对象。所以,我就称他们为“文盲光棍”。奇 怪的是,他们竟不生气,反而乐观我这样呼他们。 “文盲光棍”很听话,只要你有足够的威严,他们就像奴隶般为你做事。虽然 我和他们曾是死对头,但自从我呼他们“文盲光棍”后,我们竟友好起来。我想这 大抵是因为他们认为我赋予了一个好的头衔给他们吧。一次,我馋得要命,就命令 这两个“文盲光棍”去偷桔子。他们一口应承,结果被园主发现,被追赶得屁翻尿 流。命子被拾了回来,可他们却伤痕累累。我连忙回家偷些钱给他们,好不致于因 为我叫他们去偷东西被弄成这样而破坏我们的“友谊”。 今次老伴死了,梅婆定能手撑大权,随时可对两位“文盲光棍”来一个大开刀。 若我这次不幸得罪了梅婆,我想我和“文盲光棍”的“友谊”定付之东流。 来到梅婆家门前,我见到人们在忙碌过不停:闲谈的闲谈、放鞭炮的放鞭炮、 打锣的打锣…… 正欲进去,我遇见梅婆。她简直是从阴间走出的鬼:除了头盖一条白毛巾,全 身都是黑一色衣着。两眼肿得可怜,若不是有一双大眼睛嵌在额下,恐怕真的叫人 看不见眼睛。 我哀求道:“能不能不成天哭着?” 梅婆立刻摘下盖在头上的白毛巾,只见她那黑里掺白的长发被卷成一个圆团置 在脑勺后。 她睁大双眼,精神马上抖擞起来,把我身子的上下探了好几遍,像在找什么似 的。好一会,梅婆启动当年的樱桃嘴,道:“唉呀!你看你这小子,竟这般陶气, 敢不顾老宗家法就这等叛逆!——你又叛逆了!” 我第一次被梅婆骂为“叛逆”是前段时间。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早上,我在山 坡放牛,高唱着一首爱情歌曲,恰巧被梅婆听到。她马上放下手头的活儿,赶到跟 前,道:“你小小年纪就唱这种歌。——想叛逆了,你!——你应该唱这些正宗的 歌。”接着,她果真放开喉咙。她唱的歌,怪声怪气的,难听得要命。 这回,梅婆又说我叛逆,我被气得一肚子牛气,低下头撞她一个正的。见她已 四脚朝天,我就撒腿而逃。 “阿虎!阿狗!抓住那逆子!!”还来不及爬起来,梅婆已发施号令。 我赶紧朝一个转弯角逃,趁两个“文盲光棍”见不到,充分利用自己的优越性 ——个子小,一头从狗洞口钻进一间旧屋子…… 待看见两个“文盲光棍”返回的四脚,在狗洞口守望多久的我悄悄爬出,跟着 他们。 接近梅婆家,我从墙角探出个头,只见梅婆一脸败气地对两个“文盲光棍”指 手划脚的。 可惜太吵闹,我听不清梅婆口里说着啥。但不管怎样,“文盲光棍”两定有好 “滋味”尝。 ……正近家门口,我见妈妈站在家门前,手执一条软棍子,像在等谁。 很明显,一定是等我。那两个“文盲光棍”定找我找到家门来,把我的“罪状” 告诉了妈妈。 我同妈妈保持一定的距离,为的是以防万一。 “你看你,又叛逆了,谁叫你去得罪梅婆的!” “鬼叫她整天吵。”我反驳。 “吵?什么吵?!” “在哭呀!” “你看你,又叛逆了。——这是习俗,不哭不行。” “为什么?” “人死了,亲人一定要哭,这样死人就能升天安宁。” 世间竟有这种怪事。人死了就死了,本质上同鸡狗的死无差别。而又要这样哭 法,真叫人麻烦到死。 “如果你死了,我可不会这样哭的。”我脱口而出。 “你敢?!想叛逆了,你!”妈妈被气得脸色发青,扬起软棍子欲打我。 我可不傻,见状不妙,早已逃之夭夭了。 …… 一九九八年夏,南方闹洪灾。许多村落,包括我的家乡都被困在汪洋“大海” 里,犹如一个海岛一样孤苦伶仃。那时,我正中考完,呆在家里等候考试的消息。 有一天一大早,村长大霸忽然找到我家来。 说起这大霸,真教我气绝!好几年前,我爸和大霸都想当村长,无奈一山容不 下两虎,最后我爸落选了. 据村人说,大霸和梅婆有某些勾当,后来我才晓得二只 “鸡”来满足一下“文盲光棍”俩。 为了证实这一这勾当原来是大霸专请消息,我问起“文盲光棍”俩。 是的,有!很过瘾呢!那晚。“他们异口同声,四眼闪闪发光,似乎在沉醉什 么。 也就是这一“美人计”,大霸利用梅婆在村里的人缘关系,拉了大把票。 就这样,我家和霸家的关系很不好,有时甚至恶化起来。 如今,大霸已五旬,脸圆放光,似涂了油脂。不知情者还认为他三旬呢。他对 我寒暄了好一阵,才把话题转入正轨:“村委会要村长开会,可咱们的村子被洪水 围困,去不了。——你懂水性,又懂撑竹排,能否帮个忙?” 言下之意,就是要我撑竹排载他去开会。想得倒美! “不行!” 大霸也没怎样,默默地走开了。 那天中午,我妈忽然对我说:“华儿,今早村长有事找你,你为何不应承他的 要求?” 我惊讶地望着妈妈,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虽然和村长的关系不好,但毕竟他是我们的村长,能帮就帮嘛!” 我不理睬妈妈。这时,爸爸上阵做思想工作:“孩儿,帮帮人,做做‘雷锋’ 又何妨?” 我不理,欲走,又遇到爷爷奶奶上阵:“别要叛逆了,人家都有给……” “好了,好了,我帮!好了吗?”我被他们烦得快要想自杀。 后来,我晓得家人之所以要我帮大霸,原来是大霸“贿赂”了他们!若我早点 知此事,我定来一个翻天覆地,叫他从竹排上落下水中,让他见鬼去! 知这事后,我在家里大发牢骚。 见我这样,妈妈生气了,道:“你又叛逆了!——人家都给了咱们好处,帮帮 又何若?” “就是嘛。你人都长这么大,应该懂得些道理。”爸爸说。 听了这些,我在痛苦中无言…… …… 二000 年,我读高三了。我就读的学校忽然接到一张“军令状”——收每个学 生一百元所谓的镇集资费。 我“敬爱”的班主任华先生在讲台上扭动一下身子,然后动动嘴唇,以致嘴型 更歪起来,准备要宣言什么。 华先生是我的同乡。当年我命令“文盲光棍”去偷桔子,就偷到他老爸的头上, 幸好华先生“山高黄帝远”,不知幕后人是谁。华先生最大的特征莫过于他的歪嘴 巴。因此,他有“歪嘴脸”之称。 华先生宣言道:“各位同学,学校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吗?” 好一个“大转弯”啊,简直可把锐剑变成钝刀,可把原子弹变成子弹。显然, 这话是冲着收镇集资费来的。我猛地站起来,道:“老师,你是如何解释一些人的 大肚子的来由?那是因为那肚子里塞满了人们的血汗钱!” 顿时,教室的学生轰动起来,但驯驯没有,他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像在思考 什么。 说起驯驯,若是小时候,咱们算得是好朋友。八岁那年,我因被“文盲光棍” 抛下水的缘故,驯驯立刻主动同我联手,神出鬼没地同“文盲光棍”打游击战—— 时不时掷他们几块石头,弄得他们以为是鬼袭击,吓得屁翻尿流。而今呢?我们的 价值观出入大了,就收集资费一事,我做班长的不但拒交,反而号召同学们不交, 甚至反抗,而驯驯当“小兵”的却最先交了。 课后,我被“歪嘴脸”叫到办公室。他张着歪嘴不闭:“人家收你钱,就有收 你钱的道理,由不得你反抗。——作为同乡,我劝你不要这般显所谓的个性,叛逆 的下场是可想得见的!” “为什么?”语气冷冷的。 “你没见政治书那两个‘专政’字眼吗?” 我差点晕了过去,幸好还年轻,没什么大的疾病在兴风作浪。 我好不容易才回到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躺下,两眼发呆地望着上床板。 驯驯坐到床边,问:“班主任对你怎么样?” 见我不语,他叹气道:“你这样又何苦呢?社会就是这样的了。” “什么这样?!”我猛然怒了,狂道:“这是个非人似兽的社会!” 驯驯站起来,摇摇头,叹道:“你又叛逆了,没药救了。” “为什么?” “你叛逆班主任、学校不紧,若叛逆社会可是大的大问题了。” 这回,我不语,整个人僵化住…… 我想:我是应该沉思身边的人的时候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