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蝴蝶的歌唱 作者:叶飘 这是一个可以让爱情自由生长的年代。走在街上,总能看到情侣们在神采飞扬 地展示他们的青春和爱情,我不禁痴想:我们的上一代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而我也终于到了可以和母亲讨论爱情的年龄。一次和母亲在一起洗菜,禁不住 我的央求,母亲就说了她的故事。 母亲是村里唯一把书念到师范的女孩子。师范毕业,回村里的小学开始了教书 生涯。听着母亲的娓娓叙述,我脑子里忽然映出一幅图画——学校边有一块菜地, 菜地里开满了黄灿灿的油菜花,母亲穿着白色的衣裳,倚在教室的外墙上,静静地 看着成双的蝴蝶在花丛间飞舞。 母亲在期待着什么呢? 然后,母亲忽然望见了他—— 那是怎样的一瞬呢?也许就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碰撞,母亲就觉得他已翩跹飞 进了她的心里。 他是刚到村里的知青。 他们就在黄灿灿的油菜花丛中相爱了。 母亲喜欢那曲 《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 与君绝! "而他是村子里唯一能听懂的人。他也会哼很好听的曲子,母亲就跟着轻 轻地唱: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 那种两情相悦的意境一定很美。但是,他们的爱情并不因此而长久。 那时,家家户户都要靠劳力挣工分换口粮,母亲家里就外婆和外公两个劳力, 母亲教书挣的工分少,家里还有六个孩子要吃饭:一家八口人,靠的是两个半劳力 挣的口粮。 对于母亲一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口粮!口粮!! 因此,母亲的爱情一开始就遭受到了家人乃至亲戚的强烈反对:首先,他是知 青,迟早要回城的;第二,他挣的工分没法让全家人吃饱。 外婆和外公就四处替母亲张罗对象。来说亲的很多,可都被母亲一口回绝了。 外婆和外公正一筹莫展之际,事情竟有了些许转机。 那是因为,乡里来了个耕山队。母亲家的房子很大,有四百来个平方;加上外 婆是党员,提供一部分耕山队员的住宿便成为必然。 母亲家里把后院清理了一下,队员们便住了进去。让母亲家里人羡慕的是,耕 山队员们一人除可以挣两个人的工分外,公社还另有发其他补贴。 也许是看出了母亲一家人的困难,耕山队队长便时常送些谷子过来,倒使母亲 一家的缺粮状况得到了一些改善。 队长从后院把谷子扛到前院时,招呼完外公和外婆之后,也会腼腆地喊一声: “叶老师,忙啊。”母亲也很客气地回答:“不忙。” 队长长得其貌不扬,更不懂什么《上邪》和《梁祝》。但是他根正苗红,头脑 灵活,又是乡里一个什么领导的远房亲戚,所以,当他央了媒人来说亲时,母亲家 里只提了一个条件:要当上门女婿。 当时男人几乎不愿意上门,可队长竟痛快地答应了。母亲心里还装着那个知青, 但禁不住外婆外公的哀求和眼泪,禁不住五个弟妹因能吃饱的欢呼雀跃,因此,母 亲没能选择浪漫,就这样和那位队长——我的父亲成了婚。 我暗自猜测,婚礼是什么样的呢? 据说是大伙凑了谷子换了些东西,请了几桌酒,分了些喜糖而已。 那新婚之夜呢? 母亲的脸竟微微有些潮红。她回忆说,他们成婚是在冬天,武夷山的冬天非常 的冷,那时也没有热水袋,更没有电热毯。母亲的双脚总是冰冷得没有一丝体温。 送走闹洞房的客人,母亲只是脱了袜子,穿着一身喜服,抢先裹了一床被子躺到床 的里侧去了。 父亲没有吭声,裹了另一床棉被。夜里,两人都冻得有些受不了,父亲就和母 亲商量:“叶老师,还是盖两床被子吧?”就这样,母亲一双冰冷的脚忽然碰到了 父亲滚烫的脚。母亲好象听见了冰被火烤时发出的滋滋声。然而,父亲用他温暖的 双足坚决地护紧了母亲的一双冷足。母亲没有抗拒,便沉浸在那热量的一点一滴的 传递之中了。 父亲在村里的妇女中口碑很好,因为他是村里唯一愿意帮妻子做家务的男人。 但我家在村里的地位并不高,只因我的父母婚后第一胎是女孩,算起来是我的姐姐, 可是我那从未谋面的据说是很漂亮的姐姐,没活过一岁便夭折了。之后便陆续是我 和大妹出世,但是没有男丁的家庭是倍儿被人瞧不起的,所以父母狠狠心又要了一 个孩子——可仍旧是个女孩儿。我小妹出世时,我已经七岁,念三年级了。 父母从此断了要男孩的念头,一心一意抚养我们三个孩子长大。让父母欣慰的 是,我们三姐妹都很用功,相继以学区前三名的成绩考到市一中,又相继考取了不 同的学校。父母似乎开始不遗憾了。 可我不知,母亲是否会因为二十多年前那段未续完的缘而遗憾,或者,为了当 时嫁一个她并不爱的人而后悔? 母亲说,这就是上天的定数。从新婚开始,她就决定开始过不再浪漫的平常日 子了。 后来我的大妹也开始了恋爱,那个男孩常约我妹出去散步。母亲有时也会一脸 羡慕地说,要是她也生活在现在多好,一定也会有很多的约会,哪象我的父亲,用 一些谷子就进了我家的门。 我说,妈,两人能在一起就是缘份,其实你们才真正叫做浪漫呢。可不是,当 长辈把一个女孩子的手交给一个男人时,上天就注定了这个牵她手的人是她要相伴 终生的人。他们的生活也许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但有的是无需海誓山盟的执子之 手、与子偕老的那份默契。 说话间,只听得父亲在楼下厨房里喊:“嗨,下来看看汤会不会太咸!”母亲 忙应:“来了来了!”母亲的容颜依然娇好,但腰身已略微有些发胖。 看着她专注地奔下楼,我心里忽然一动:二十多年的耳鬓厮磨,母亲的血液已 和父亲的融在了一起。 是了,母亲是56年出生的,属猴;父亲长她4岁,属鼠,相 书上说这是很好的搭配呢。 问及当年那个知青,母亲说,他后来很快回城了,至于他的模样,母亲笑了笑, 说只记得他的鼻梁很高,牙齿很白。 我仿佛看见在黄灿灿的油菜花丛中,哪个高鼻梁知青一脸灿烂地向母亲走来, 走近时却幻化成了父亲的影子;再走近时,连我自己也看不清了…… 朦胧中,我忽然也成了传说中夏季里轻舞着的蝴蝶,一袭的斑斓,昭示着梦幻、 呓语,扇动着远古的空间,亘古不逝的等待层层漾开,漫上我的夏季——那一瞬间, 我听见了蝴蝶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