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不得不提前返校参加补考。我告诉辉子後天我要回上海了 『小洋,你出来,我问你点儿事儿。』辉子把我叫出去。 我们来到一个街心花园。 『什麽呀?神神秘秘的?』我笑问。 辉子看着我:『说实话,为什么?』 『什麽?』 『少装傻,我就不信老太太没看见烟囱是堵着的。』 『……』我不看他,注视前方。 『说话呀!为什么?』辉子催道。 『……』为什么?为了小威?不是;为了辉子?不全是;为了爱上男人?不确 定;为了爱情?不知道。其实所有这一切我都可以接受,真正让我不能忍受的是, 这份感情无法对任何人说,尤其不能对爱的人说,甚至不愿意对自己说,但她却真 实地存在。 『……是不是因为那天……』 我仍看前方,打断他的话:『我是因为失恋了,女朋友吹了,考试还不及格。』 『操——!!』辉子好像如释重负般叫了一句:『我还当他妈什麽事儿呢!』 『我在学校搞了个女朋友,结果她跟别人跑了,我是觉得这口气难咽。』既然 编,就编得跟真事儿似的。 『至于吗?就为个娘们儿!你倒是早说呀!』 『……』 辉子想了一会儿:『这麽著,等我把这儿的事儿安排一下,下礼拜我去上海。』 『你去干吗?』 『到时候你把那小子指给我,别的你就别管了,我找俩人好好收拾丫挺的。』 辉子神情严肃地说。 我笑了:『得了吧!你别给我添乱了,我这都快在学校里呆不住了。』 『你别怕,这事儿我管定了。』 看得出,辉子是当真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对他说这事也不全怪那 小子,是缘份。然後还酸溜溜地讲了半天感情的羁绊,爱情的无奈什麽的,自己听 着都特高深,就差吟两句诗了。 辉子听得有点儿不耐烦,他看看表打断我:『我下午要到人家那取货,从广州 带来的衣服。我得走了。』他说着站起来:『你要实在不愿意打那小子就算了,你 丫就吃哑巴亏吧。』 我故作潇着地一笑。 『不过,小洋……』辉子瞧着我:『这世上倒霉的事儿多了,比你倒霉的人也 多了,别一来就要死要活的。再说什麽事儿别光给自己想,替你爹妈想想,你要是 真死了,你妈非跟着你死不可。』 …… 我说要去商店买点东西,让辉子先走,然後在小公园里一直坐到傍晚。我在想 着一个我从没想过的问题:原来我还有爹妈,原来我还要为别人活。 『我不能让辉子瞧不起我!』我对自己发誓。那年我真正地步入成熟。 开学不久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很快洗刷掉我上个学期的耻辱。虽然成绩单上有 几个不光彩的红数字,但也不妨碍我大学毕业,并顺利考上研究生。(补充说明: 导师是我岳父大人。)以前被我弄的乱七八糟的生活也渐渐有了条理,那一年半, 我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大学期间我不但掌握了好多知识,还学会了很多技能。我学会了抽烟、喝酒、 弹吉它、特别是那个学期,我学会了交女朋友。我抽烟的水平直到今天还被人嘲笑, 说我抽过堂烟,根本就是装腔作势;喝酒嘛,可以这样说:二两二锅头,或者两瓶 啤酒完全能够把我放倒;我弹吉它的声音和街头弹棉花的声音相差不太多;交女朋 友全是以失败告终。 我的第一任『女友』是一个穷追我的女生,虽然我们也愉快地相处过几日,最 後我竟被她无情地抛弃了。她抛弃我时振振有词,说和我断交原因有三:一、我抽 烟太多。这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她不在的时候,我几乎不抽烟,只有见到她,我 就立刻想到了烟。我可能是想表现自己的男人气概吧,我这样为自己解释。二、我 说话太少。 我听着这条罪状, 我想起我妈常说的一句话:『横挑鼻子竖挑眼』。 『三、』她接着说:『别看你受了高等教育,可仍显示出小市民的狭隘和自私。』 就这一条她说得还真贴边儿,书念得再多,也掩盖不了我粗俗的本性,难为她有如 此敏锐的洞察力。 第二任『女友』和我约会三次後被我蹬了,凭心而论,那是个很好的女孩,同 她分手,纯属意外。一次和她出外吃饭,我多买了一瓶啤酒,为了不浪费一块二的 酒钱,我决定将它全部喝掉。喝多了,自然话也多了,看着她善解人意的眼睛,我 给她讲我和辉子,讲我们的成长,我们的友谊。她安静地听着,乖巧地微笑。『为 什么我们不能保持这份友谊?』我似醉非醉地仰天长叹。 『这是必然的』她柔声说:『虽然你们是邻居,住在一个院内,可你们之间的 距离太大,这是心理上的距离。社会中人们不自觉地划分出等级、层次,你和他不 在一个阶层上,即使你不在乎,可他会在乎,他不可能以平等的心态和你交往,所 以很难保持这份友谊。』听她一席话,我吓的酒醒了一半。这女孩太聪明了,我想 再和她交往下去,我心里的那点儿秘密恐怕要被她一览无疑。这样的女孩当我老婆, 我害怕。 我厚着脸皮请我的第三任『女友』在学校里看了两场电影,然後自然地分手。 记得那天她说我这个人给女人当朋友是很好的男人,但不适合做丈夫。她这话说白 了就是:本人好看不中用。我觉得她比我的第二任女朋友还聪明,我们连手都没有 拉过,她居然意识到我是个不中用的男人,她是如何察觉的?我百思不解。 虽然在搞女朋友方面毫无建树,但毕业前那年,我搞到了老婆。三次『恋爱』 失败後,我总结经验教训,发现自己错在不该交女朋友,而应该直接交个老婆,果 然这次我成功了。 一个身经百战的兄弟说,成功的『爱情』(就是指最後能够结婚),首先要考 虑两人的条件,当这老兄说话时我们正在实验室,桌上摆着一个天平,他从桌上拿 起一个八毫克的砝码,放在天平一边:这是你的身高、长相。他又拿起一个两毫克 的放在另一边:这是她的模样。她的家庭是八毫克,我的出身是两毫克,又一个八 毫克象征我的学历,另一个五毫克代表她所受的教育。……『你看!这样你们就趋 于平衡,这事情就有九成的把握!』他断定。 众哥们一致认为这位兄弟的天平婚姻理论很有道理,特别是运用在『爱情』初 级阶段,但在高级阶段就不太适合,向共产主义冲锋需要更有力的武器,比如我和 我老婆在决定献给对方时就不是天平的缘故。 一天她和室友吵架,然後来找我哭诉,我耐心地听她说,不停地撕手纸递给她 擦鼻涕眼泪,手纸用完了,我说我要出去为她买新的,老婆急了,跺着脚问我对这 件事持什麽观点,我想了想严肃地说:下次你吵架找个男的,我这就带你去他那里, 非打得他满地找牙、跪着向你求饶不可。老婆听着笑了,然後躺在我怀里,非要占 我便宜。 毕业前最後一个寒假,临回北京,我想找老婆谈谈。看着老婆买来我爱吃的火 腿小香肠,并帮我整理好,然後又收拾我的衣服,我在一旁象念经似的说我在北京 就是个胡同里的小市民,特俗。而且从小无恶不作,长大後又有许多阴暗思想。老 婆收拾完,也听我说完,她说俗人雅人都一样,香肠火腿不要放在书包里,以免压 坏;有一件外套她收到提包最上面,晚上火车里会冷,记得拿出来穿。我听着快哭 了,搂着老婆使劲儿说『你真好!』 毕业後我随老婆到她家乡,一个清洁、美丽的中型海滨城市,拜见了我目前的 导师和未来的岳父。我爸妈为我不回北京的决定特别遗憾,我说等我研究生毕业後 再回不迟。 我毕业前仔细考虑过,觉得这是最好的去向。首先我不会留在上海,那一年放 荡的生活让我害怕也开始厌倦,我象个孤魂野鬼似的在外面同人苟合,每次办事, 我几乎不说话,甚至不看对方的脸,只要是一个健壮的男性身体我就能够接受,完 事後,我便头也不回地走开。我断定如果我继续呆在上海,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其次我不能回北京,如果在北京久住,我也断定我和辉子间早晚要出事。往高 尚了说,我不愿意当个第三者,破坏辉子和小威的感情;往龌龊点讲,既然得不到 爱情,我也不稀罕性事,我不愿意吃别人的剩食。就让辉子认为我和他『不同』吧, 也许这样,我能在辉子心里永远保持『纯洁、美好』的形象。 研究生第二年,我带着老婆回北京办喜事儿。在老婆的家乡,我们的婚礼处理 得相当低调。一是本人穷困潦倒,每月一百多块钱的收入,纯朴懂事的老婆不愿意 我为难。二是老婆的母亲早年去世,家里只有父女三人相依为命,岳父又是高级知 识分子,不喜欢俗气的铺张。 但在北京的婚礼上,老婆真是风光了一把。辉子最积极帮我张罗婚事,他认识 人多,交际广,那天光接新娘子的小车就有三十多辆,(全部免费)鸿宾楼里席开 八十八桌(一律半价)。席间,辉子帮我挡了不少酒,他酒量真不是吹的,我一直 但心他会倒下,可他没丝毫反应。婚礼上我没看到小威,问辉子,他说一是怕他爸 认出小威,另外小威也不想来。 辉子送给我和老婆一千六百八十块钱,说是『一路发』,又给我们一人一个大 金戒指,说是真金的,四个九的。老婆那枚是个素圈,还看得过去,我那枚上夸张 的刻得粗糙的斗大『福』字,我二话没说就给揣兜儿了,再也没敢掏出来。老婆私 下里说这礼物太重,我说只管收下,否则辉子非把那戒指砸了不可。 婚礼前的晚上,怎麽也不能和老婆同住一房,我在辉子的小屋和他聊了半宿, 他先夸我能干,找得老婆挺好。我说我可没他的福气,有小威那麽好的『媳妇』。 『你就和小威这麽过一辈子挺不错的』我又说。 『你丫咒我断子绝孙是不是?』辉子笑骂。 『你还结婚?!』 『废话!』 『得!看来小威最後也难逃被你抛弃的下场。』 『嘿嘿』辉子笑了:『不骗你,其实我去年就差点结了。』 『真的?跟谁?』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出来跟我好的那女的吗?』 『知道,看着比你大好多的那个女孩。』 『没有,比我就大一岁。她一直等我呢,去年老来我们家帮我妈干活,她说她 不能再等了,如果我不和她结婚,她就嫁别人。』 我听呆了:『操!痴男怨女都让你碰上了!你家老太太能让你娶她?』 『我妈说我只要结婚,什麽样的他们都同意。她还说那女的除了长的太漂亮, 不太安全以外,别的都好。』辉子又笑了,有点得意。 『那怎麽没结成?』 『还不是因为小威。他一听我要结婚就哭,别的话也不说,就说让我今後不要 找他了……弄得我心烦。』 『就真不结了?』 『哪能啊!小威说让我等着和他一块结。』 『你真等?』 『等吧!小威跟我四年,就冲这个,我也该等他。再说他一哭,我就受不了。』 辉子说着皱起眉头。 『我在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说欧洲有的国家已经允许同性恋结婚,象男女一 样组织家庭。』我说 『同性恋?我听人说过这词儿。不管怎麽说,那些都是瞎掰的事儿。外国人什 麽事儿干不出来呀!』辉子说着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到嘴里。他想想又笑了:『要是 中国能让男的和男的结婚,我第一个带小威去登记。』 『我就不明白小威哪儿就这麽吸引你?』 『你真的不懂,和男的玩儿这个真是和女的不一样。』 『哼!』我冷笑一声,辉子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跟小威好好过着,一辈子 碰上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不容易。』我可能又喝过量,说话觉得特别绕口。 其实我没喝多,因为第二天我还要当新郎呢。倒是洞房之夜我真醉了,我搂着 老婆说我曾经犯过许多许多『错误』,有些我追悔莫及,可有些我永远也不後悔! 我说我要一辈子对她好,爱护她,给她我能做到一切。老婆又说了些什麽我记不清 了,只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她说北京胡同里的民风真朴实,我的左邻右舍和从小 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心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