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鬼”“大个子” 作者:梧桐叶翠 农村人文化低,给人起绰号有时很简单,依貌起的很多。有人胖了,就称他为 “大胖子”,瘦子就喊他个“瘦猴子”。长得高的就是“大个子”,矮的就是“细 矮子”。王生有就是被称为“大个子”的我的本庄人。 在我的孩童的记忆中,“大个子”王生有可是名符其实的大个子,足有190 的 块头,在我们这里是最高的一个。他不但个子高,还生得宽膀,因家里穷,为少剃 几次头,他正常剃个“和尚头”。这“大个子”如生在现在的城市里,那准是位帅 呆了、酷毙了、后面追着一大串美媚的美男子。可他前世里没有修得这份福份,让 他出生在五十年代初的苏北农村。他快头大,饭量又大,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 又没有其他门路可以弄到吃的,饿得难捱,不免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大个子” 是个贼也就成为我们这里人人皆知的事实,他也成了人人提防的对象,哪个不讨嫌 他?背地里庄上人都骂他是个“活鬼”! 这个“活鬼”“大个子”偷东西就只偷吃的。但他不管怎么偷就是不敢偷我家 的东西。因为他一开始两次做案均被我父亲逮住。有一次傍晚,我父亲从田里家来 看到“大个子”在我家自留地那里来去的跑了两趟,我父亲猜想,可能是地里的嫩 玉米能吃了,这“活鬼”要偷。父亲吃过晚饭,乘着天黑,就带着十一、二岁的我 一声不响地钻进了玉米地里。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一个高黑影子,一闪就闪到了 我家田里,接着就是“喀嚓、喀嚓”扳玉米的声音。我父亲大吼一声:“是哪个?! 抓贼噢——”那高大的黑影随着一声“没得命了,妈妈……”飞奔而去。田里留下 了放玉米的布袋子。 还有一次,我家的猪圈上长着一塘拉瓜(南瓜的一种,有一米来长),拉瓜滕 上结着三条有十几斤的大瓜。快成熟了,母亲怕人家偷去,要摘下来,父亲就是不 肯,说要再长长,越熟越粉越好吃。不想一天早上起来竟少了一条。母亲这个埋怨 哟——要知道,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一条十来斤的拉瓜能让我家吃上好几顿拉 瓜饭呐。母亲唠叨个没完,父亲一言不发,气匆匆地拿了个弯刀子,站在猪圈旁, 割下那还留着一段的拉瓜柄,箭一般地朝庄前跑去。没过多久,父亲手里端了个铁 锅,嘴里嚷嚷道:“我就知道是这X 养的‘活鬼’偷的,我到他家,揭开锅盖,煮 了一锅的瓜,再找地上,那瓜梗子还在,我用我的瓜柄一投,一点不讹错。我骂道, X养的,偷到我家里来了,端起锅就走。”后面传来了“大个子”母亲的哭声:“大 伯呀,好大伯,是我小伙错了(小伙即儿子也),你饶了他吧,他下次不敢了。” 父亲青筋直暴,吼道:“还有下次?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家的什么东西没了, 就找你的小伙要!” “好的,好大伯,你就把锅子还给我吧,我家就只有这一个锅子,又没有钱买。” 在邻居和我母亲的劝说下,父亲把锅里的瓜倒了下来,把铁锅还了给她。至此以后, 我家再没有被“活鬼”“大个子”偷过东西。 “活鬼”“大个子”偷东西也不知捱了多少次打,庄上人都骂他是狗改不了吃 屎!记得有一年冬天的深夜,我起来到门外小便,看到我家隔巷的大队部里还亮着 灯,隐隐听到有骂人和打人的声音。我好奇地跑过去,透过门缝朝里一看,大队部 的房梁上正反背绑吊着“大个子”。大队支书、大队长、大队会计、民兵营长都在。 民兵营长拿着根大棍子打着“大个子”,边打边说:“我叫你偷仓库里的稻子”。 支书骂道:“狠狠的打!问他下次还偷不偷?”“大个子”打一声喊一声:“没得 命了,疼死了……”“那你下次还偷不偷?”“人饿做贼,狗饿偷糠!”“大个子” 这句话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至今字字记得!至于说我什么时候回家的,那“大个子” 又是什么时候被放的就记不得了。只是好像过不久就再没有看到他了,据说是出去 做“漂流氏”了(即离家出走了)。庄上人见没有了这个“活鬼”,清净了许多, 再也没有什么人喊家里、田里吃的东西被人偷了。 “大个子”走时快三十岁的人,因做贼的名声在外,是个光棍也是必然的事。 用庄上人的话,同他相过命了,他跑哪块去找婆娘,打一辈子的光棍!可等过了七、 八年,我在外面上了学分配到县里一单位工作后,有次回老家正赶上吃嫩玉米,无 意中我跟父亲谈到那次抓偷玉米的小偷的事时,父亲说:“哈,这个‘大个子’, 原先我们都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的,现在都已经成了人、有了家了。”我有点惊 愕,寻问原委,父亲告诉我说:“他自出去到苏南混了一段时间,帮人家窑厂挑泥, 他力气大,人家给他的工钱多,就再没有偷了。后来被那里的一个寡妇相中,成了 家,带着人家的一个孩子,自己又养了一个,跟那蛮婆娘过起了日子。前不久带着 蛮婆娘和两个儿子回来了一趟,还专门来我家,带了两包烟,打了以前的招呼,像 换了个人。哈,他到是走了好运了。” 父亲的话我亲自得到验证是在前年过春节。腊月底,我带着妻子女儿回老家过 年,未到庄,老远就看到一幢西洋式的别墅。那个档次之高、样式之新是我们这里 没有的,只有苏南有。我在一路赞叹一路猜着是谁家砌的房子时,不觉已到房前。 那门口站着位个子高大、穿着皮风衣、扎着领带、满头乌发的中年人,正上下打量 着我们一行。“你不是小龙哦吗?啊,对,是你!哈哈,你好,回家来过春节了。” (小龙是我的小名)。他伸出了手来和我握。“你……你……啊,你是‘大个子’! 不好意思,大名一时想不起来了。”“是我,我是‘大个子’。我现在回家来了。” “‘生有’啊,侬来一哈”是蛮婆子在房里喊他的声音。对,他是王生有,“活鬼” “大个子”!“就来。噢,小龙哦,你先家去吧,你爸爸妈妈刚才还来这里望你们 的。以后谈谈。” 我见到了父母后,父母告诉我,“大个子”已经做了多年家禽和蛋品生意,现 在我们乡的养殖户的鸡呀蛋的什么的,都是由他贩到苏南去卖,带动了好多人养殖, 生意好着呢。他赚了钱,卖了车,砌了别墅,就把蛮婆娘和儿子都领到这里来了。 那天晚上,我头脑里颠来倒去的就仅是六个字:人变鬼,鬼变人!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