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无聊也是一种错 作者:霍艳 她叫葵子,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鬼子”,尤其是爷爷,他是老八 路了,“日本鬼子”叫惯了总也改不了口,可葵子听着别扭,她总觉得叫她“鬼 子”的人都是文盲,那麽简单的字都咬不清不是文盲就是大舌头,可她一直没敢 跟爷爷纠正这个错误,她怕爸爸以“不尊重长辈”的罪名请她吃“竹笋炒肉”, 所以她一直委屈地当“鬼子”,一直对去爷爷家感到反感。 葵子放暑假了,初三前的最后一个宝贵假期,她本想好好利用这个假期干点 惊天动地的事出来,不是写本书就是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要不去麦当劳打工都 行。但事实总是残酷的,没有毅力得葵子刚凑够了一页半的稿纸就以“故事情节 太过于平淡” 的原由放弃了;没有容貌身材得葵子更适合暗恋,或者和网上的青蛙王子玩 俗不可耐的网恋,然后在对方发来照片的时候大呼“上当”,于是一脚把对方踹 开,在这方面她是恨得下心的;去吃麦当劳时,笑容可掬的小姐决不会管你要身 份证,但如果打暑期工,除了身份证连户口本也要带来一起验名证身。葵子没有 身份证,户口本上清清楚楚地打着“1987年6 月29日”,那是她出生的日子,经 管葵子的飞速发育让她看起来像二十四岁的,但实际的十四岁让她还处在受保护 的未成年人范围里,况且一小时3.5 元的价格还不够她坐一次空调车。 无奈葵子只有像一个赋闲在家的大妈一样正日坐在家里,拿着黑色的遥控器 不停地调换着频道调来调去也不过那几个地方卫视,她想看的凤凰卫视、[V] 音 乐台、MTV 音乐台都收不到,这使她沮丧了很久。 四十五天的假期救灾葵子无所事事的生活中溜走了一大半,她是不甘心的也 是无奈的。十四岁的她还不会给自己的生活寻找乐趣,丰富多彩的假期,对葵子 来讲是渴望而不可及的。 八月二十六日,葵子的第三十二天假期。 AM6 :19,妈妈把葵子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葵子知道又要下楼跑步了,那是 她每天例行的公事,明年她就要中考了,五百七十的总分里,体育也凑热闹占了 三十分,葵子是很讨厌上体育课的,所以她的体育成绩向来用“惨不忍睹”来形 容,尤其是长跑,八百米她愣跑了五分二十秒,要知道及格线才是三分五十秒。 妈妈在了解情况后,天天跟葵子说这三十分的重要性,最常用的一句台词是“中 考差一分要交五万,你们每天练长跑拿到三十分就当为咱家省了五万块”。葵子 总觉得这麽做对她不公平,就好像她肩上的任务除了学习以外还有一项为家里省 钱,但她也知道自己家不算宽裕,因为买房还欠了亲戚朋友很多钱,所以自认懂 事的葵子在狠狠抱了一下枕头后,还是恋恋不舍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乖乖随妈妈 下了楼。 AM6 :30,葵子迈开了她沉重的步伐,她真的很不喜欢长跑,每次测验结束 后,她就好像虚脱一般,嘴里还带着血腥味。刚跑了五十米,葵子就觉得自己今 天不在状态,脚像灌了铅一样沉,其实三十多天来葵子就在过一天状态,那次她 一口气跑完了一千米,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跑了两圈后,葵子开始感到吃不消了,她躲开了妈妈的视线,在一群跳健身 操的老太太掩护下偷起懒来,跑两步,走两步,再跑两步,再走……葵子练长跑 就好像一个恶性循环,速度还不及从前。 妈妈对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麽,她也体谅女儿的辛苦,但“望女成 凤”得愿望还是很强烈的。她招呼跑完步的葵子过来,领着她去一家名为“小辣 椒”的川菜馆吃早餐。葵子还是老规矩要了一碗馄饨和四个小笼包,同时没忘嘱 咐服务员她的馄饨不要香菜、紫米和虾皮,放些辣椒油就可以了,她天生吃不管 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妈妈看不惯地问葵子这些配料都不要,那碗里还有什麽? 葵子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说:“十个馄饨,一勺辣椒油,还有少许酱油。” AM7 :15,葵子吃完早点后就和妈妈分道扬镳了,独自回到了家。爸爸在屋 子里不辞幸劳地墩着地,他好像有疯狂墩地的不良嗜好,每天至少墩上两遍。四 合木地板被爸爸用“魔术拖把”墩的能映出人影来,可葵子有好几次被滑到,最 严重的一次还扭伤了脚腕。爸爸看了归来的女儿一眼,什麽也没说,提着墩布去 墩另一个房间了。 地还没有完全干透,葵子小心翼翼地颠着脚尖走了进来,不知是珍惜爸爸的 劳动成果还是怕滑到。《孽海深情》已经开始了十五分钟了,葵子端坐在电视起 旁,这是她每天必看的电视剧。她挺奇怪为什麽同属亚洲,香港爱拍这种反映家 族恩怨的长篇电视剧,日本则对不足十集的偶像剧情有独钟,只有大陆拍那些展 现乡镇企业兴衰的农村题材电视剧,后来转念一想地理老师讲过中国有八亿农名 同志,电视工作者这也算是为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服务,自己则属于那群少数服 从多数的。 AM8 :30每天两集的电视剧很快播完了,还没等葵子起身,爸爸就抢先一步 关了电视,示意他该补充睡眠了。葵子很顺从地回去了,她是很容易得到满足的 孩子,只要爸爸能多跟他说一句话,她就有美得屁颠屁颠的感觉。 葵子摊开作业,对着早已撕好的答案狂抄起来,这是唯一合理的应付方法。 刚抄完了两个单元,没有毅力的毛病就再次暴露,她又以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放弃 了。父母的卧室里传来了鼾声,葵子知道爸爸又睡着了,等着一觉醒来也该晌午 了。她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强打着精神看某文学刊物,怎之该期刊物无聊之 极,越看越困,越困越看。 葵子终于撑不住了,她用自认为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嘴里嘟囔着“让我 躺一会儿,就以小会儿,就……” AM11:30,葵子被厨房里锅碗调盆的碰撞声惊醒了。她没想到自己竟迷迷糊 糊地睡着了,更没想到爸爸竟早于她先醒了。爸爸招呼葵子过去吃饭,葵子揭开 锅盖一看,知道爸爸又在糊弄了,把昨天剩的汤和饭煮在一起,想乞丐讨来的东 西,而且只够一人填饱肚子的,但葵子还是凑活吃了两口,装作很饱的样子离开 了饭桌,爸爸的笑容让她有了丝安慰。 葵子看完《音乐不断》的时候已经一点了,爸爸收拾好工作服,准备去那个 去那个因为申奥成功而面临被占威胁的工厂上班,临走前没忘嘱咐女儿“上玩电 脑多学习”,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眼墙角的大提琴,示意葵子要有时间就练练琴, 最后留给她的是急促的脚步和模糊的背影。爸爸上的是中班,就是下午两点半上, 五点下的那种,葵子问过他很多次上这种班有意义吗,还不如一天都在家,省去 了路上的颠簸。爸爸总是很冷漠地看着她,不说话,或说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葵子早已习惯了他的漠然,更主要的是她对爸爸也变得漠然,这是相互的。 葵子没敢马上就上网,生怕爸爸半路杀回来,偷偷上网那是一项大罪,胜过 了练琴时的不认真。葵子想起妈妈早上跟她提过锅里有几个老玉米,让她有空的 时候吃了。葵子狡黠地笑了笑,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游戏。 葵子从锅里捧出了一个老玉米,很虔诚的那种,因为那时她自娱自乐的唯一 道具。她的手还在感觉玉米仅存的温度,鼻子捕捉空气中残留的香气。葵子不知 从哪翻出了一次性的纸杯和牙签,麻木地把玉米粒从玉米上手工分离下来,用牙 签一粒一粒穿过那叫胚芽的东西。葵子觉得自己并不算残忍,起码没有直接把它 们送入口中,是不是还有那麽一点仁慈呢? 半小时候后,纸杯里多了二十四串玉米,葵子对那些玉米粒地折腾没有到此 为止,反而变本加厉,她的目标是做出甜水玉米棒,就像肯得基的粟米棒。葵子 往纸杯里接入了纯净水,还一勺绍地往里面放糖,最后把它们送入了冰箱的冷冻 室。葵子颇为得意地笑了笑,好想从中得到极大的满足,她期盼几个小时候的成 果能带给她莫大成就感。 PM1 :40,葵子在确定爸爸已经没有可能再半路折回来之后,连上了电话线, 当听到熟悉的拨号音时,心中的恐惧被兴奋所代替,脑细胞似乎也变得活跃很多。 葵子登陆新浪网站,直奔聊天室,这几天她都和一个叫冰红茶的网友聊得很投机, 还破了她不理外省网友的例。葵子今天是专程来等他的,但结果让她觉得很失望, 冰红茶并没有如期而至。看着其他网友在“大话西游”时,葵子心中涌上一阵酸 楚,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没娘的孩子,被忽略在一个角落里。 葵子有三个网名,小猪迪亚是她第一次上网用的名字,让她认识了第一个上 海网友,绝对具有纪念意义。安妮娃娃是葵子最常用的名字,这个名字本身的魅 力是不可估量的,平均每三分钟就有人用OICQ把她加为好友,在她的QQ里好友总 数是三百七十五个,这是一天葵子下线后用二十分钟数清的,这是她引以为荣的 事,也是她对网络爱情彻底失去信心的原因,喜欢这个名字的男人们统统能用 “好色”二子来形容,这点葵子是深有体会的,几乎每个人都会问她同一个问题 “你长得好看吗?”葵子回答得很圆滑“不同眼光看会有不同的标准”,而事实 上葵子除了有一双超乎寻常的大眼睛外,毫无特色可言,她总是聪明地和这些人 周旋着、调侃着。咻吡嘟哗是葵子在发表网络文学作品时用的笔名,榕树下藏有 她的十五篇“大作”,但很多时候她认为优秀的作品却遭遇退稿,而那些无病呻 吟的爱情小说却大受欢迎。所以她总怀疑是那些编辑的眼光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 大脑短了路。 葵子又去聊天室看了一眼,冰红茶还是没有出现,葵子迷茫了,她每次投入 的感情换来的只是对方的只言片语。她骂自己活该不长记性,憎恨网络这个虚拟 世界,发誓再也不上网。但第二天下午葵子还是准时连上电话线,重新期待一份 心得感情,很多时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很贱? 葵子掉线了,她也懒得再上了,她已经在网上浪费了两个小时的宝贵时光, 只是在每个网站不听地游走,然后五分钟进一次聊天室,期待冰红茶的出现。事 实还是残酷的,直到掉线的那一瞬,熟悉的名字也没有进入葵子的视线。 PM4 :30,葵子一直没有关上电脑,用winamp一首一首的听MP3 ,但听来听 取也就那十首歌。葵子喜欢英文版的《珍珠港》的主题曲,那位乡村女歌手的演 艺很有席琳。迪翁的味道,而张惠妹演唱的中文版让她觉得肉紧。葵子一直考虑 是否去为这部投资两亿美元的大片捧捧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盗版VCD 更加实惠。 葵子坐在电脑椅上试图会议今天都做了什麽有意义的事,直到思绪全部混乱 时,也没想出个确切答案,或许根本没有答案。她的假期就这麽一天天浪费,任 时间在她的无所事事中逝去。 葵子想起冷冻室里还有今天唯一的劳动成果,她满怀欣喜地打开了冰箱门, 把带有冰霜的玉米棒放入嘴中,这硬梆梆毫无甜味的东西格的葵子牙疼。葵子知 道自己又失败了,唯一的努力也付之东流。原来人失意的时候,真的喝凉水也塞 牙。 PM4 :48是自己无聊无法寻找生活的乐趣,还是生活无聊无法带给自己乐趣? 葵子问自己。 winamp放的是陈小春的《没那种命》,直到最后一句葵子才找到答案。 她走过来说,其实我错了,她爱我! “*** ”葵子骂了句脏话,她是很少骂人的,但今天还忍不住,因为她发现, 原来无聊也是一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