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离开 作者:该俩 我躺在我们的床上,床单很白,我看见我们的城市,城市很脏……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来不及想就坠入了深渊。 起因很简单,我的女朋友把我给甩了,我于是出去喝酒,叫上两个只见过一次 面的朋友,我喝的有点多,可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老板把我叫醒,那两个混蛋已 经没了踪影,当然没付钱,我无奈去摸钱包,钱包也不见了,我的火直往上撞,但 是没办法,老板说“你打电话叫人来给你送钱吧”,这三更半夜的,我开始拿起电 话乱拨,一个女人被我吵醒,我问“老马在吗?”“谁是老马?”“这么晚他去哪 儿了?”“你谁呀?”“我现在有事要找他帮忙呀!”“你到底是谁!”“那你可 不可以先帮我一下呀。”“你有病!”“那好吧。”我回头看看老板,摇摇头,“ 现在的人呀我再找别人。”我又打了几个电话,被各种人用各种方法骂了一顿,老 板似乎也看出来了,说“你小子到底想不想付钱!”我一副无奈的样子又拿起电话,“ 你赶快带钱来救我,晚了我就变成人肉包子了!”“你……”“我,我是青头呀。”“ 哦,你在哪里?”“古田路,11路古田路那一站往前的路口向西就那家饭馆叫什么 来着……”“我知道了,你等我。”放下电话,我奇怪,是不是我刚才一糊涂真的 把电话拨到一个朋友家去了?不知道,反正是这样了,我看看老板说,“等着吧。” 刚才我的酒醒了,现在等人无聊,我就又觉得晕了,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听 见有人在跟老板交涉,一共多少钱?老板说了一个天价,我愤恨的想你以为我们吃 了鱼翅吗?那个家伙也不知道还价,我气的要命,可是除了思想我的全身没有一个 地方行动,那个人交了钱,架起我说,走,我送你回家,我两腿发软,支撑不住自 己,就靠在他身上,晕眩地被他架着走了。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他怀里,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赤裸的皮肤上有 沐浴液好闻的味道,而他的身上散发着另外一种水气,我是说像水一样味道的香水, 我还没有看清楚过他的脸,我想象他有大理石一样光滑的脸孔,抑郁而空泛,精致 但不漂亮,我睁开眼睛,把头向后仰,离开他一段距离端详他,不出所料,他的皮 肤保养的很好,但五官仅称得上端正,眉头有很浅的两道皱纹,但并不让人觉得成 熟深沉只是看的出有一点低调,我有宿醉过后的头痛就又闭上了眼睛,渐渐又睡着 了,我那时还怎么都想象不出我即将爱上他也不知道多少时间以后,我的手机响了, 我知道是我女朋友打来的,我把她的来电设置成和别人不同的铃声,她这个时候给 我打电话无外几种可能,她想了一个晚上又想跟我好了,她觉得昨天还没骂够我又 打电话来接着骂,她记起我还欠了她几百块钱没还,到底是几百我都记不清了,反 正不管是哪种可能,我都不想接这个电话,我于是继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 我感觉身边的人已经起身了,“喂,你找青头吗?”“你是谁?青头在哪儿?”他 就坐在床上听电话,我能听见女朋友的声音在这么远的距离变得很沙哑,“我是他 的朋友,他正在睡觉。”“操!”电话被挂断了,我想起我答应过她的,答应她不 再找男人,即使跟她分手了也不再找男人了的,突然我就一阵心酸,眼睛就有点湿 了命运,其实一直把握我的就是命运,而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无法违抗,是的, 也没有违抗究竟我是怎么爱上他的呢?我想起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他叫刺儿头,是 我们整条街最不起眼的一个,不是我吹,那时候我的那些朋友可真的都有些不简单, 毛头,光头,火车头,妹头,再加上我青头和他刺儿头,号称六巨头,我们五个, 除了刺儿头,都有着辉煌的事迹(从来让整条街的人皱眉头),之所以把他算成我 们一伙,只是因为他是我们老大火车头的邻居,他妈总是拜托火车头照顾他,老大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叫上他,让他跟在我们后面转悠,而他又总是惹人讨厌,所以 就叫他刺儿头,后来我发现他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但这个名字其实仍然很适合他。 放下电话,他似乎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仍然装睡一动不动,他起身,然后我 听到淋浴的声音,天那,他一天到底要洗几次澡,我终于放心的翻了个身,然后“ 啊!”的大叫了一声,他竟然就站在床边看着我,我随手就抓起枕头向他砸去,他 也不介意也不躲,就是坏坏的笑了一下,说“你终于醒了,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吧。” 我马上闭上眼睛,但是我又中计了,他趁机已经向我靠了过来,虽然还没有碰到我, 我却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水的味道。洗手间里的水声还在继续,我突然想起干旱的 大沙漠,就噌的蹦起来跑去关水龙头。 后来的细节我就突然记不清了,我想我陷入了混沌,我猜那就是爱情击中我的 时刻,没有前因后果,或者说我被偷袭了,后脑上挨了一棒槌,醒来后,我就已经 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俘虏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跟女朋友在一起压抑的 太久了,男人,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让我有想疯狂的感觉,我把欲望解释成爱情,这 样,让文字能通畅一些当然并不是每次都是这样,我和女朋友在一起就是半年了还 什么都没有做过,不是我正人君子,是她不让我碰她,她不让我碰她也不是因为她 贞洁刚烈,而是因为我那时还时不时的跟男人过夜,自从刺儿头离开我以后,我就 时不时的跟不熟识的男人过夜,即使后来有了女朋友也还是一样,你说刺儿头对我 的影响有多大,其实说刺儿头离开了我也不对,准确的说是他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 失了,他没来找我,我也没去找他,然后我听到了一种说法,说他已经死了,我也 没去追问任何一个传播这种说法的人,对于我来说最荒谬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实 是怎样的又还有什么重要,但我仍然痛得连心肝肺都想摘掉不要的感觉。 男人,又是男人,我和他一起吃早餐,然后我就顺理成章的住在了他的家里。 很久后的一天我对他说:“你整个都已经腐烂了。”他说:“是我的生活腐烂 了,不是我。”我说:“可正是你的灵魂散发着臭气。”他一抬手,玻璃杯掉在地 上,说:“有些东西碎了可就拣不起来了。”我知道他在威胁我,他的意思是说你 可不要惹我生气,我知道一旦我们闹翻就再也没有了和好的可能,所以虽然我对他 的语气很生气,但是我接下来什么也没说,我几乎完全不想离开他,这是我们的关 系中致命的缺点。 当然这样的对话是很久以后才发生的事情了,在最初,在我们相遇的最初他在 我的眼中还是纯净的,我还幻想着让他把我这个灵与肉已经分裂的人弥合起来,我 期待着完整,自从“那时候”开始起我就期待着完整,但却总是以这样或者那样的 方式被分裂,“那时候”,就是在得知刺儿头捅了我们老大火车头一刀的时候。 火车头是以打架著称的,而刺儿头向来可能连拖把都没抡过,结果他捅了火车 头一刀,当时我跑到医院去看老大,听他说完所有的经过,我笑了,说:“想不到 那小子还真挺厉害。不简单。”老大瞪了我一眼,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马上改口, 但我心里仍然认为刺儿头这一举动是不简单,这是我第一次和我这些从小一起长大, 从小哼着一样的小调,一起逃学一起胡闹的死党有真正不同的意见。就从这个时候, 现实中那个依靠着惯性而存在的我,就和我想象中希望自己成为的我分裂开来了。 虽然刺儿头是常跟我们在一起,但他从来不参与决策,不被我们当成同党,而 只是个“拖油瓶”,所以出了这件事,大家,除了我,一致的意见是要教训他一顿, 老大说大家都是邻居,这样动起手来不好,要从长计议。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打架 出了名,附近几条街的人都认识不少,他的意思是不用自己动手。然后接下来的几 天我就经常在刺儿头家附近的巷子里蹲着,好几次看见刺儿头在我面前经过,但我 已经分裂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为了他就跟我的那些死党闹翻似乎不值得, 但想象着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他被人揍又有点心里不安,要不回家睡觉眼不见 心不烦吧却偏偏抬不起腿。于是我就接着蹲着。 我说的蹲着就是真的蹲着,不是坐在地上也不是在那儿来回溜达,我蹲着,然 后有一天刺儿头真的被几个人堵在墙角里了。 刺儿头的妈妈长的很漂亮,而我妈妈每天蓬头垢面的做饭洗衣,还经常拿起擀 面杖就抡我,于是我就羡慕他有这样的一个妈妈,他爸爸据说在文革中被抓了起来 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也就从来没有挨过爸爸的打,于是我又羡慕他没有爸爸,后 来我听说他妈妈搞破鞋,虽然还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不是好事,我就再也 不羡慕他了,再后来当我明白搞破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就听说老大火车头也跟 刺儿头他妈妈搞破鞋,一到这种时候,老大就吩咐我们带着刺儿头到老远的地方玩, 就像当初刺儿头的妈妈吩咐老大带着刺儿头到外面去玩一样,后来刺儿头还是知道 了这事,那年我和刺儿头16岁,老大17. 刺儿头知道了这事就捅了老大一刀。 我打了个哈欠,也就没能压抑住我的欲望,这时候我看见街上的阳光,很明亮 这个男人叫隳格,我查了下字典,隳,有毁坏和懒惰的意思,这两个不相干的意思 是怎么跑到一个字上去的我不知道,但这两种德行是怎么结合在一个人身上的我就 很清楚了。他就是那种既有摧毁一切美好的东西的欲望,又连动手捻死一只蚂蚁的 力气都不想浪费的人,“脑子里面都是雪花”,这是他常常说自己的话,开始时我 以为雪花时而代表那样纯洁浪漫,时而代表掩盖一切罪恶丑陋的虚伪的外衣,但是 后来我又发现根本没有这么复杂,他说的雪花,就是电视机没有任何节目是出现在 屏幕上的雪花,毫无内容,仅仅是毫无内容。这个男人就叫隳格。 隳格喜欢灰色的衣服,我买了一条灰色的围巾给他,他笑着说:“如果有一天 春天来了你就用这个绕在我的脖子上把我勒死吧。”我就拿过那条围巾来试了一下, 绕在他的脖子上,手感很好,软软的,我一点点的加重力气,他背对着我,我看不 到他的脸,但我感觉到一个时刻他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突然相信我真的想用这条围 巾就把他勒死在我的面前,从那以后他也开始不想离开我了,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一个对于毁灭有无限崇拜的人,当你知道你要死在某个人的手上,你就会开始舍不 得他,他就是你的死神也就是你的幸福,只有感觉到死亡的迫近你才能感到活力, 而我也明白了一点,没有谁是不会杀人的,只要温度湿度都合适。 隳格失踪了,我还住在他的家里,躺在他的床上,好像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东 西,而隳格失踪了,冰箱里的食物急速减少着,我站在阳台上,看窗外的风景,川 流不息的人群,就好像我的学生时代,翘课了,跑出去坐在天桥的栏杆上与人调侃, 这样的人经常是光头或者是妹头,光头说的话几乎从来都不是真的,也不是说他喜 欢撒谎,只是他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他经常能看到根本不在发生的事情,而我喜欢 听他天马行空的胡扯,我们就坐在天桥上,他第一千遍对我讲他第一千种不同的身 世,他的曾祖这次是个摇铃卖药的行者,而他的祖父在老式的学堂里给有钱的公子 哥提脚炉,其实我也有各式各样的幻想,只是我从来不敢对别人讲,我自己知道那 是幻想,但光头似乎不是这样,每次讲诉的时候,那些故事对于他来说都是无比真 实的东西,最后一次我们在天桥上,他对我说:“我告诉你我的一个朋友的事情吧。” 他每次讲故事的时候都用非常真切的语气做开场白,如果我不认识他我一定认为他 所说的没有任何虚假,于是我说:“好呀,你讲吧。”他这次讲的故事有点长,细 节我就不重复了,大概是这样的:我的朋友跟我差不多大,但是他是在大院里长大 的孩子,大院里的孩子就是和巷子里的孩子不一样,小巷里的孩子爱撒欢,而大院 里的孩子有些优越感,他们很少走到外面的世界里来,他们从来不像巷子里的孩子 那样跟别的巷子里的孩子打架,他们即使是一伙的是好朋友也不像我们这样整天腻 在一起,他小小的年纪,性格并不孤僻,但是却已经学会了孤独,像一个大人一样 的明白了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的隔阂,他也说说笑笑,但是他并不快乐,而且也不 追求快乐,也就是说他觉得快乐不快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也不为什么东西 苦恼,或者他天生有些麻木,天空对于他来说就是灰色的,或者即使是红色的也没 什么不同,他的词语中只有“是”或者“不是”,没有“好”或者“不好”,它是 这样的就不是那样的,但是它这样并不比那样的好也不比那样不好,同时他也有恐 惧,但只是在梦中,每一次都是噩梦,每一次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他醒来就 把梦中的烦恼都忘记了,他从梦中醒来就继续他麻木的生活,因此他醒着的时候从 来不怕噩梦,因为他醒着的时候没有恐惧,但是突然有一天他突然不再做梦了,突 然就有一天,他开始睡得很香甜,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噩梦究竟是什么,噩梦竟然是 他在现实中的逃脱,也就是说,他在现实生活中逃避的烦恼,其实是被他在噩梦中 宣泄掉了,现在他不再做噩梦是因为现实中的烦恼他再也逃不掉,而逃不掉的原因 是。 我觉得有点无趣,这个故事不大像光头的风格,没有什么戏剧性传奇性,就是 平常人的生活,没有大悲大喜,只有让人腻歪,我有点不耐烦了,我抢过来说:“ 是不是因为他爱上了什么人呀。”光头看了我一眼,说:“没有,没有爱上,他只 是注意他,他只是目光被他吸引,而不是他的心被他吸引。”光头很严肃,就像他 说的都是真的发生的事情,我不信,我从来都不信,但是已经习惯了装作信以为真 的听他讲故事,这次虽然没有什么兴趣但仍然继续听了下去。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怀疑他的这个所谓的朋友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直到 后来我和刺儿头的事情被发现了,光头是最激烈的反对我们的,我于是肯定了那个 人的确是个男人,越是自己没有得到或者是不敢追求的东西到最后就会越强烈的阻 止别人去得到,就像被迫裹脚的女人会更加热心的为自己的女儿裹脚一样,但是我 没有一点因此怨恨他,我理解他,如果我在欲望面前不是那么软弱,我也会像他一 样,是的我承认,我和刺儿头在一起不是为了感情,至少开始时不完全是,那天是 他几乎无比虔诚的吻了我的伤口,一瞬间电光石火,我就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我 完全昏了头,至今我还是昏着头。 他们其实早就认识,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有一天…… 他们没有名字吗?这样他他他的我都糊涂了。 好吧,我们的主人公叫小军,而那个吸引他的目光的人叫卫东…… 诶呀,这么俗的名字,你就不能换一个? 这又有什么呢?好吧,我们的主人公叫隳格,而那个吸引他目光的人叫……就 叫青头吧。 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不行! 诶呀,就是一个故事嘛,你要是不听我就不讲了。 不讲就不讲。 我们坐在大桥的栏杆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开始赌气不说话,但是后来光头 还是把他的故事讲完了,他是怎么开始继续的我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故事是这样 的:隳格和青头是同学,他们已经同班一年了,但是几乎没有正经说过话,因为隳 格向来不大理人,直到有一天青头突发奇想的给隳格讲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隳 格就突然发现人虽然都是孤独的,但是还有一样东西能把人们连在一起,那就是幻 想,而青头虽然还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但他一样最相信幻想,所以他们可以说是一 拍即合,好像暗地里结成了什么同盟,虽然没有什么言语表达出这个意思来,但是 他们两个都觉得对于彼此已经不同了,他们仍像从前一样几乎不说话,但是青头有 时候路过隳格的书桌前的时候似乎不经意的碰动一下隳格的书或者笔,就好像交换 了一下暗号,因为这样的小动作似乎总是充满了暗示,于是隳格的目光就被他吸引 了,只要有青头在的屋子,隳格就没有时间做别的什么事了,他观察他的每一个动 作,小小的细节,因为着幻想中,于是一个小小动作都有引发无限的可能,隳格为 此而着了迷,而青头呢,青头…… 光头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是不敢讲出自己的感觉还是他自己也不 清楚自己的感觉,那时候太阳正落下去,迎着阳光的地方都黄澄澄的,我喜欢静静 的看这样的景色,于是也不在乎他说什么或者是否在说,或者是他其实说了什么但 我太关注眼前的景色,他的话就被风都刮走了。 ……他们本来就很少交谈,后来连最必要的交谈都努力避免着,他们两个人的 交往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幻想之中,换句话说他们在幻想之中深深的交往着,所以他 们在现实之中不敢和对方有任何接触,怕一句话,一个小小的碰触就把整个幻想的 世界全都毁掉了,这是很奇怪的一种感情,他们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但是无可 救要的相互信任,同时相信对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是你说这代表着什么? 他转过头来,这最后一句话是我问的,于是我说:代表什么又怎么样?没有幻 想是不需要破灭的,这不是一定不一定的问题,是需要,是说幻想本身就需要破灭, 如果没有破灭就不成其为幻想,如果不破灭那么幻想首先就不存在了。 恩,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看太阳,差不多是我们放学的时间了,我就这么告诉了他。 那我们回家吧。光头说。 我点点头,我也有些累了,故事可以说这样就讲完了,因为几天以后我在我们 学校的操场上看到了光头,他原来和我们这伙人都不在一个学校,他在姥姥家那边 上学,现在他终于转学过来了,我们大伙给他开了一个热烈的欢迎会,他带着欢笑 的眼睛很明亮,很清澈,我想那是因为洗掉了幻想这层迷雾的缘故。 我叫青头,今年二十多岁的年纪,究竟是二十几不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是过 了呆在家里吃喝父母的年纪,于是我先是住在女朋友家里吃喝女朋友,被女朋友甩 了以后就住在一个从小饭馆把我捡回来的陌生男人家里,吃喝这个陌生男人,当然 后来我渐渐知道了这个男人的一切习惯和爱好,但是他还是一个陌生男人,因为我 只知道他让我叫他隳格,还特意把这两个字用手指沾着水写在光滑的桌面上,但是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靠什么为生,不知他是否有父母亲戚,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他 的家庭他的背景,反正关于你是否认识一个人的最低标准的那些问题我一概不知, 所以他到最后仍然是个陌生人,一切都没有改变,直到我离开。 我说我爱你,你就满足了,你搂着我我就很安详。 这里说的是我的女朋友,在她的身边我的确变得很安详,没有躁动,没有不安, 不需要追求也不需要激情,时光流走,而我依然在的那种感觉,我想我爱她。 曾经我知道我爱她,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远离,关于她的一切变得虚无缥缈, 于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我想我爱她,我还记得那种感觉,那种叫爱的东 西,和这之前或之后的所有叫爱的东西都不一样,是更接近于灵魂的一种,虽然说 人总是不能依靠灵魂而生活,但是我对于这一切很满意,对于我对于她的感觉很满 足,那是至今为止唯一曾经叫我满足的一种东西,所以最后我被她抛弃,我来不及 想就坠入了深渊,欲望的深渊。 但是我不打算跟你说过多关于欲望,其实现在我想欲望就是让人耗尽精力的一 种疲惫,最后拖着沉重的身体在虚无之中,精神越是虚无,身体越是沉重,这是莫 大的讽刺。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亲吻她的那种感觉,无比温柔,这和跟男人在一起的感觉完 全不同,男人是粗野而有力的,好像要把什么东西燃烧,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我 这样说不是给自己洗脱,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这个样子,怎么还会在乎别人的眼 光,但跟男人在一起的确不是我所追求所选择的,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在这一点 上,我说过了,我是命运,这样的命运被推到我面前,我无法抗拒,而那个唯一可 以救赎我的人,她,最后还是把我抛弃了,我曾经以为即使我最后还是会离开她, 我也已经永久的得到了救赎,但是我错,离开了她我又滑到了原本的命运中,同样 的虚无的灵魂,沉重的身体。 隳格的失踪不是没有征兆的,就在他失踪的前一天我突然找不到他心爱的那个 烟灰缸了,而他还毫不焦急,说找找就会找到了,但是我没找到,然后他也不见了, 还有冰箱里放满了食物,大多是我爱吃的东西,我问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他 说他想吃什么还是会自己去买的,我感到有点不妥但我没问别的,就像他突然又回 来了,那个烟灰缸又摆到了它通常在的地方,冰箱里又堆满他喜欢吃的东西,我也 是什么都没问,这不是我应该操心的问题,现在生活又恢复正常了,后来几次也是 一样,烟灰缸突然找不到了,他就会失踪几天,我就仍然像主人一样住在他的家里, 吃着冰箱里的食物,把烟灰弹到一只大大的粗瓷花瓶里。 我假装洒脱,其实他不在的时候我还是会一遍一遍的想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我开始给他设计各种情节,我才终于明白光头为什么那么喜欢幻想了,幻想这种东 西真的有无限的乐趣,很容易上瘾,这个时候我已经有几年没有见到光头了,那次 在天桥上给我讲他朋友的故事是我最后一次听他讲故事了,后来他就变了,变得怎 么说呢,越来越活跃,从一个只喜欢编造故事的在现实中有点羞涩的小男孩,变成 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演讲辩论到组织活动,终于把他的想象力发挥到了另一个 层次,他再也没有时间陪着我在天桥上看人们无意思的走来走去了,于是经常陪我 的人变成了妹头,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和刺儿头秘密交往了,也就是说我已经彻底 分裂了,一边在夜里,我从窗户偷偷溜出去找他,想尽办法来那么一下,一边在白 天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们站在同一战线,表面上对他充满了憎恨,和老大他们不 时的捉弄或者鄙视他,而他对此却从来没有埋怨过我,于是在夜里我就更充满愧疚 的去亲近他,而越是亲近他,我越是感到不安,于是在白天的时候越要捉弄他,就 这样,越陷越深。 我一直想看一部电影,叫“维布罗卡的双重生活”,或者是“罗布维卡”,或 者什么的,我记不清了,我不是电影少年别对我要求太严,相对来说我更喜欢看风 景或者是发呆,从前我也上网,那时候是零零年吧,网吧突然在大街小巷像暴雨一 样的洒下来,连小混混也躲避不了,而刚开始进去是为了给女朋友写信,那时候她 还在那个鬼地方不肯回来,其实她想回来,但是她不想因为我回来,而又没找到别 的东西可以作为理由,所以只好不回来,在网络上写信的结果是使写信失去了写信 的乐趣,不用等待,不用麻烦,也不用费心,简单了也就乏味了,后来我就不再写 信,但是已经习惯每天泡在网吧里了,于是你也知道了,网络带给了我这种人什么, 有一句俗话,“网络就是皮条客”,在我这里也不例外。在遇到这个皮条客之前其 实我也不安分,不过现在说这个就太乱了,还是以后再讲,现在还是来说网络,网 络是皮条客,我跟更多的人认识,有的就上床有的没有,然后我的女朋友就回来了。 我和女朋友开始是在飞机场,那天她要离开这个国家,到北京转机,而我是要 回家到北京换火车,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你正好能去送送她呀,这之前我跟本不 知道她要走,但因为无聊,我从北京站出来走两步坐上机场大巴就到了机场,她正 坐在大厅里,我知道这个时候她感觉异常落寞,我们并排推着行李车在大厅里走来 走去,最后在海关,我第二次吻了她的额头,第一次时她问我你能离开男人吗?我 愣住了没有回答,她就转身离开,直到这一天之前我都没有见到她也没有得到她给 我的任何消息,而这一次她问我你爱我吗?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就只紧紧的握着 她的手,她转身进了海关,然后就成了我的女朋友我和她都明白我们之间的忠诚只 关于感情,与身体无关。 刚好这时候你没有什么主张,刚好这时候你正还喜欢幻想,刚好这时候我还有 一点主张,我想找个人一起幻想。 我现在有点乱了,你还想知道点什么?对了,我后来发现隳格吸毒。我们还是 来好好说说隳格吧。我几乎把他抛到一边了,那现在就开始说吧,从我坐在他的饭 桌上和他一起吃早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要和这个男人在一段时间内联系在一 起了,他有着一副简单肤浅的外表,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的只有空洞,这让我觉得 安全,我曾经被深沉梦想激情和绝望折磨得支离破碎,现在终于应该放松下来了, 就好像对着镜子,镜子里那看似巨大的空间其实并不存在,而镜子后面的东西跟你 无关,多么绝妙的逃避,就像幻想,幻想出来的东西并不可怕,因为它并不真的存 在,而幻想以外的东西也不可怕,因为有着幻想,那幻想法以外的东西就与你无关 了,于是我很坦然,像隳格这样穿着几百几千元钱买的像破布一样的衣服缩在沙发 里的人,因为懒惰收容了一只流浪狗也会想办法把狗身上的伤治好的,所以我舔舔 自己的伤口,似乎在跟它告别,我同时也知道这种想法其实很幼稚,他对于我来说 始终是个陌生人,即使我们做爱即使我爱他他也从来没有向我靠近一步,他固执的 慵懒着穿着破布一样的衣裳蜷在沙发上,他说他脆弱的神经不能提爱情,我每说一 遍我爱他他就像看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样把五官紧缩,而我却把这句话当成一个 武器,他的弱点在于既然他不能面对爱情,他也就不能否定它,但是后来我也不再 提起爱情,因为我爱他是出于对他有所求,而我终于发现我的所求他是永远也做不 到,也就是说即使这次是完全功利的,我仍然爱错了人,这样的爱简直就是无比的 悲哀。 我不知道隳格的烟灰缸是怎么来的,但是我看得出他很珍视它,我怀疑有时候 他抽烟只是为了拿它出来用一下,他在家里干的活也只有清洗这个烟灰缸,但是他 却经常把它放在危险的地方,但是它也坚持着不肯被打碎,过于珍视生命的人就往 往喜欢非常危险的运动,有一种说法,说人在危险中神经的反映速度和信息量会比 平常高上许多许多倍,也就是说在危险中人的思维一秒钟做的事情是平常十秒甚至 几十秒几百秒几千秒做的事情,也就是说在人的思维中这一秒等于平常的十秒甚至 几十秒几百秒几千秒,也就是说时间被意识延长了,所以,在它有被打破的危险而 没有被打破的时候它的完整才有意义,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明白了隳格的逻辑所以 我必须冒险。我开始试图跟踪隳格。 我们也曾经试图跟踪刺儿头,我们,我,老大,毛头,光头,老大说刺儿头一 定也搞了自己的老妈,所以才生那么大的气捅了他一刀,所以我们四个埋伏在刺儿 头家窗下,就等有什么动静然后冲上去,因为现在虽然我们每天都要捉弄他,他却 始终昂着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我们这次就要彻底的羞辱他一番,磨碎他所有的 骄傲,刺儿头的窗户一直亮着灯,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所等待的事情发生,而我知道 他在等我,而我却和别人埋伏在他的窗外等着随时去捉奸,也许正是这种荒谬感给 了我勇气,这时刺儿头房间的灯暗了,刺儿头悄无声息的从窗户爬了出来,旁边不 知道是谁激动的掐了我一把,刺儿头在前面走,我们几个悄悄的跟在后面,我终于 也知道我自己等待的是什么了,我等待着被戳穿我的手心里满是汗,处于高度的亢 奋状态,我知道我只要在这时弄出一点声音惊动刺儿头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但是想 象中被鄙视被唾弃的快感折磨着我,我反而害怕刺儿头发现了我们,我想象老大发 现其实我和刺儿头早就勾结在一起时的震惊和愤怒,我就激动得颤抖起来。 从前我并不相信,但是我看过那个电影叫“索玛多120 天”的之后,我就相信 人,每个人多少都有点受虐的倾向的,就看你有没有机会发掘了,当然往往对自己 残酷的人也难免对别人残酷。 刺儿头在我家附近转了两圈就向回走,还没等老大想出其中的缘故毛头就冲上 去把他绊倒了,当时刺儿头躺在地上回头看了我们围上来的四个人一眼,我从来没 见过他这样的目光,但是我估计他捅老大那一刀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目光,他被激怒 了从前他跟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总好像是木木的,从来也没什么意见,人家叫他他就 做,不叫他他也不主动,阴沉着脸,所以我们以为他没有什么思想,大家虽然不喜 欢他但也就不反对他跟在后面,后来他跟老大翻了脸,我们才发现并不是他没有思 想,而是他的思想我们都搞不懂,大家就都像被欺骗了一样怨恨他,开始欺负他, 要不是老大对于那件事多少有点心虚,早也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但是他的沉默和不 以为然继续刺激着大家脆弱的自尊,终于谁也沉不住气了大伙一起全都冲上去,我 根本来不及被揭露或者自我揭露,四个人四种愤怒打在一起,他没打过架,根本就 不是对手,但是他咬着牙不出一声,就是尽力的挥动手脚向处打去,我恐惧他这样 就会被打死了,我冲上去抱住他大家都已经打红了眼,我也不清楚身上挨了刺儿头 多少拳又替他挨了多少拳,反正最后我也愤怒得忘记了我的初衷,我在刺儿头的脖 子和肩膀的连接处狠狠的咬下去那道疤后来一直留在那里,惹得我对于身上有明显 疤痕的人有莫名的好感,好像一看到疤痕就回到青春的迷幻与惨烈当时刺儿头终于 大叫了起来,我被光头狠命的拉开,我的嘴里留着很重的血腥味,老大临走之前又 踹了刺儿头一脚,我的脑袋里闪着他蜷在地上的画面被塞到了我家门口。 ------------ 天涯虚拟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