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如雪 那年啊我们还很小很无知…… 那是初一的冬天吧,班上转来了一来自北国的女孩子,就象长白山的冰雪一样, 她是那样纯洁而高贵不群。 阳光灿烂的冬日之晨,正上着无聊的课,作为语文科代表,我脚下擂着一大堆 同学交上来的周记,我顺手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那一本正是她的,她的周记写的是她对她的远在北国的老家,还有同学,朋友 的怀念,我清楚记得她周记末尾是引用柳永的词来表达她对旧同学的怀念的:“念 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看得出在她冷傲的外表底下,是一颗多么 热情而脆弱的心,尤其从她那字里行间,我感受到她是那样的典雅高贵还有真诚, 这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我对她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喜欢,欣赏,敬佩…… 我忍不住地偷偷向她望去:此时她正在静静地听着课,她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单 寂寞……就那一刻起,我下决心,一定要去关心她,爱护她! 但是,她是那样的冷漠,初一整个学期,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年春节前,老师吩咐大家把春节的见闻写下来,寒假过后,老师把优秀的作 文挑出来贴在课室前的小黑板上。 果然,又有她的作文。 一篇是《中学的第一个寒假》: 『“树再高也忘不了根”,我时常想起在长春的情景。在那放了寒假我们这些 小孩就打雪仗,堆雪人,溜冰,捕鸟……。十分有趣,天虽然很冷,但每个人都出 了一身寒,一摘下棉帽,每个人头上都升起了白烟,好象出笼的包子。』 『……此时家乡的冬天又从我眼前闪过。对故里的思念之情融入那皑皑的白雪 之中。小时候放了寒假,大伙就跑出来玩雪,大了就帮大人扫除街道上的积雪。过 春节了,自己动手剪一些窗花贴在窗上。白色的冰棱花衬着五颜六色的窗花,煞是 好看,现在这一切都远去了……』 呵,在这个来自祖国另一端的北国女孩的世界是那么绮丽多姿…… 另一篇叫《除夕夜》: 『晚上寒气逼人,没想到广州也这么凉人。我蜷缩在被里,白炽灯射出一片柔 和的光,小屋里充满了金色。远在他乡,总有一种不是在家的感觉。过节了,心里 更是怪怪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亲人的祝福?同学的赠言?还是好友的问候? 总之,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回头望去,是一片白色。这些已与我Ade了。 记得临走前一天,同学们为我开了一个告别会,会上大家演了一些小节目,每 个人还送我一句话,教室里不时传出笑声。告别会结束后,同学们都围在我身边, 送了我许多礼物。望着同学们,我不禁失声痛哭,好多同学都劝我不要哭了,而他 们也都哭了。临走十,班长又塞给我一个留言录和告别会的磁带。老师也过来向我 告别,我看到她的眼眶湿润了。我向老师深鞠了一躬,以表达我对她的一片敬仰之 情。 现在无论我做任何事,同学们真挚的话语就回响在耳边:“当你遇到困难时, 别忘了,在XX中学初一八班还有68个同学为你加油!”…… “吃饺子啦!”妈妈的招呼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望着盘子中热气腾腾的饺子, 耳畔回响着新年的钟声—— “当!当!当!……”』 ——这是一九九二年的春节的钟声了! 看得出来,在她的笔触之中蕴涵着对故乡的深切怀念之情啊! 我被深深打动了,不止是她那纯洁而富有灵气的心思,是我接触过的南方女孩 所缺少的,而且更是她那行文的风格:那样自然朴素,比起我那些“为赋新词强说 愁”的娇柔造作之文,看到她的文章,我简直汗颜不已。 优秀作文展览之后,我乘科代职务之便,偷偷的把她的作文本撕下来,然后珍 藏我的抽屉深处,也许是对她的倾慕,也许是告诫自己作文做人要坦诚。 这是我和她在初一的唯一接触了,这本作文本至今还珍藏着,每每翻阅,仿佛 一个北国的纯真少女跃现眼前…… 初二了,我胆子也大了,也许是同学都知道我的心事吧,我们的事成了大家都 知道公开的秘密。 一个晚上,我身后的同窗——她唯一的朋友,对我说:“哎,你对她真的有意 思吗?其实……她也对你很有意思的,她也想和你做朋友……” 天!我受宠若惊,不过,我心底却在问自己:“我真的是‘喜欢’她吗?不, 在她面前我一点杂念都没有,说不上喜欢吧,也许只是欣赏,只是惺惺相惜……” 于是我摇头对她说:“不,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我同窗一脸不悦:“喜欢人家就照直说嘛,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撩起人家的 心却又不哩人家的花心萝卜……你已经得到人家的心,你就应该负责任!”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这几句话字字都象针眼一样,刺痛了我的心,那一晚回宿 舍的路上,我无助的,痛苦的,傻傻地哭了起来…… 但这件事之后,我和她的关系就接近起来了,我很大胆,不怕唐突佳人的写了 一封信给她,和她讨论我所钟爱的武侠小说。没想到她很快就回信了,果然,在我 的强有力的辩驳之下,一向瞧不起武侠小说的她也居然同意我的见解。自此之后, 我们开始秘密通信起来,——我们可是就在同一班的啊——不过讨论的仅止于文学 上的问题。我通常是长篇大论,她通常只是写张小纸条给我,这些纸条我也珍藏至 今: 『看完你的小说后,本想对你说很多,但最后只压缩成三个字:“要创新。”』 『首先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所喜爱的武侠小说登上了大雅之堂。北京人民大学 中文系开设了武侠小说课,听课的人场场爆满有余,武侠小说不仅被人们读来解闷, 还被人们“咀嚼”,感受它的内含,怎么样,你高兴么?』 『我想你一定十分高兴,对我也是一个转折点,我才发现武侠小说也有许多学 问,不过我不喜欢它,不过不像以前讨厌罢了。』 『不错,我确实觉得你小小少年写一些人生哲学类的东西是有些不妥。但你既 然喜欢又辛苦耕耘,我也就不会说你什么的。但丁有一句话说得好:“走自己的路, 让别人去说吧!”你已选择的这条文学道路或许会受到别人的闲言碎语,不过你既 然执着追求就不必去理会它。』 『我和你所选择的文学道路不同,所以共同语言很少。你认为我很不理解你, 我认为你很古怪,那么你不必来了解我,我也不必理解你。』 『我祝福你在文学创作上结出果实。』 啊,那亲切得叫我痛苦的旧纸条…… 初二,是我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一年,我和她从互相写信,开始可以面对面说 话了,我俩都是那种害羞的人,因此说话也很不自然,通常是问候,或者三句起两 句止,不过,我生活中也有了新的色彩了。 但初二下学期开学,我就被告知她转学走了,她千方百计的逃避这里,逃避世 故的广州大都市,回到她梦魂牵萦的故乡——长春,又和她深爱的同学团聚了。 我已记不得我那时心情如何之痛苦和惋惜,就用我自己为她遥祝的没有寄出的 信来表达我那时的心情: 『我们无须彼此奉承,也无须天长地久,只要你记住在遥远的南方有一个正默 默为你祝福,为你祈祷的朋友就够了。而我,将永远将你藏在心底,在某一天也许 沧海变桑田,但我永远谢谢你给我那段难忘的严冬岁月。——一九九三,十二,二 十九夜,十时,寒冬,九三最后一个星期』 诚如我这封没有邮寄的信所言,我“将永远将你藏在心底,在某一天也许沧海 变桑田,但我永远谢谢你给我那段难忘的严冬岁月”,是的,在这世纪末最后的一 个月里,同样是在这个不象样的严冬夜晚,听着悦耳自由的JAZZ,我又把你记起了, 无论沧海变桑田,也无论现在的我和那时的我起了多大的变化,心境,环境,爱人 都在变,可是,那颗为你而存在的心,—— 永远是最纯洁最脆弱的! 99/12/1,寒冬夜,于Fourplay's JAZZ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