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梦丫被分到一楼的日用品柜台当售货员。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跟与她能叫阿姨的女人们做同事。她太熟悉她们了, 打小就从她们的手上买过东西,现在居然就跟她们为伍了,便发誓一定要跟她们学 点真本领,干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赵阿姨就跟她一个柜组,赵阿姨每天早上来 上班时,手里必定提着刚刚从菜市场里买好的菜。进了柜台后,就隔着柜台与别的 柜组那边的售货员抱怨着菜价问题,或是韭菜又涨了一毛或是冬瓜又跌了五分;或 是干脆一伙人团在一起,聊起这一向搓麻将谁的手气好谁的手气差的话题来。输了 的是唉声叹气,赢了的自然兴高采烈。而梦丫在家从没操心过柴米油盐,更讨厌打 麻将这一类她早已认为是庸俗的事,所以跟她们就没了共同话题。难道就跟她们学 这些吗?这也是她没想到的。于是她就想自己主动找点事做,如背商品的价格、整 理商品、做盘存表等等,但她发现她这么做时,倒弄得自己挺被动,孤零零的没人 理她了。赵阿姨见她勤快,也不置可否,只是撇撇嘴说些想当先进呀、悠着点之类 不痛不痒的话,然后依然每天如故,搞得聊天倒像是正事,上班倒是次要。她担心 这样下去,公司是否有生意可做。尽管这样,工资每月倒是不少一分的。她这时才 明白,难怪人们说她是端上了铁饭碗。起处她领到工资时心里还有愧似的,后来看 别人在聊天没人管,或是管了也没什么用,她也干脆带了些杂志在柜台里看,学会 了混起日子来。 有时实在无聊,她便发了呆得看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人群中往来的有蹦 蹦跳跳的小孩,有打打闹闹的姑娘小伙,有佝偻着背踽踽独行的老头老太。有一天, 她居然被一位老太的背影所吸引,竟痴痴地目送着那老太消失在街的尽头。忽然她 感慨起自己有一天也会像那老太一样,在小城中长大、结婚、生子、然后等老,然 后在小城中死去,无声无息。顿然觉得她也像这柜台里待售的一件商品,在出售着 自己的青春出售着自己的梦想,最后……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 年关到了,百货公司惯例地人潮涌动起来。四年多不见的同学进伢,这时意外 地出现在梦丫的柜台前。他俩虽然在校时说话不多,此时却不禁彼此惊讶点说着不 停。于是,她叹他老成了,他也叹她比以前更漂亮了,还有了铁饭碗,不像他还要 到外面打工挣钱……她笑笑,问他来干什么?于是进伢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他要 结婚了,到百货公司买台彩电当彩礼。于是她心头一颤,恭喜他,他却进一步拜托 她能否找点关系,让彩电便宜一点?这让她挺为难,因为她一不是家电柜台的,二 是即使要便宜价,还得刘经理特批。她忽然想起母亲跟她说过,刘经理曾经有暗示, 他弟弟就在街对面开了一家个体的家电经营部,要她私下照顾一点,还有好处的。 她当时不解地问她母亲:公司里也卖家电,她怎么能那么做?母亲当时就骂她死脑 筋,还说她白年轻了,跟不上潮流。既然这样,她今天就试一下吧。这么想,她就 跟赵阿姨说有事出去一会,便带着进伢到了街对面刘经理弟弟家的店里。 刘经理的弟弟很热情地接待了她和进伢,还悄悄地塞给了她五十块钱作为酬谢。 她重新回到柜台时,摸着口袋里的五十块钱,心里还在忐忑不安。没想到进伢什么 时候又转了过来,这次还带了糖果之类的东西送她,说是感谢她的,还说那彩电果 真比百货公司的便宜两百块……当她目送着进伢离开的背影时,不禁心情复杂,一 声叹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叹息光阴荏苒,还是叹息她所在的百货公司,有一 天怕真的是会被个体户吃掉。 不知不觉,又到了第二年的年关,大街上又惯例地涌起人潮,而这一次百货公 司却没有惯例地人潮涌动,她们的工资倒是从此开始,有一个月没一个月的了。梦 丫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其实大家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 大家又慌乱起来。于是,公司开始搞起了竞争上岗,各个柜台也搞起了按销售额提 成的绩效工资。大家似乎也积极了些,但不知怎么的,商品还是难以卖出去。一天, 一位供货员送一车香皂来,梦丫无意间发现那香皂的进价是两块五一块,零售价要 五块;而她母亲的店里昨天也进了一箱相同的香皂,却是一块五一块,零售价是三 块。梦丫怕是搞错了,便跟赵阿姨嘀咕,赵阿姨听后只是神秘地笑笑不置可否,却 怂恿她说:你去找一下刘经理反映反映,说不定还真是搞错了呢。她也不知哪来的 勇气,就径直去找刘经理了。 好不容易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刘经理,推开房门,里面烟雾缭绕的,她看到刘 经理正跟着那个供货员等人在打着麻将。她走了进去,就把刚才的疑问一五一十地 跟刘经理说了。刹那间,刘经理的脸上是很尴尬的表情,他望一望梦丫又望一望那 个供货员,嘴中叨叨说:哦,哦,你大概搞错了吧,哦……忽然,他狠狠地望了一 眼那个供货员,一拍脑袋对梦丫说:噢,我出去核查一下,你代我打一会,赢的归 你,输的算我的。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梦丫也想跟着出去,但那个供货员却连忙一把拉住了她,说:刘经理不是说了 吗,让你代他打一下。梦丫连忙说不会打麻将。供货员又说:不会打,我们可以教 你嘛,又不难学的。于是,不由分说,梦丫就被三个打麻将的人按在座位上。他们 麻利地替她码好牌,让她丢骰子。梦丫没法,只得硬着头皮丢了出去,一看是七点。 梦丫不知怎么去抓牌。那供货员连忙说:是七对呀,抓你对面的。说着就替梦丫开 了门抓起牌来。牌抓好后,梦丫又不知道怎么出牌,那供货员又探过头来,热心地 教她打出了第一张麻将牌。随后又教她抓一张回去,又教她打出一张。如此,等她 又抓回一张牌时,只听得那供货员啊地一声叫起来,说:哎呀,胡牌了。吓得梦丫 一跳,她还没看出那牌是怎么胡的,就见三人纷纷把钱递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随后又开始了第二轮,梦丫又丢出了骰子,还是不知怎么抓牌,那供货员便教 她口诀说:一五九自首,二六十下家,三七一一对,四八反手抓。接着又是在那供 货员指点下,打出一张,摸进一张。一会儿,又听得那供货员啊地一声惊叫,说: 哎呀,又胡了。于是,她面前的钱又加厚了一点。如此,在那供货员连续多次的这 般惊叫中,她面前的钱增加到大概有二百多块了,刘经理推门进了来。他对梦丫说 :我刚才查了,是你搞错了,香皂的质量不一样,你回去吧。说着抓了桌上钱硬塞 进她的口袋里,再三吩咐她:不要到处乱造谣。 梦丫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房间的,心里是一团乱麻。后来,她回想起这平生 第一次接触麻将的事,不由地好笑地摇摇头。梦丫这时回到柜台里,脸上涨得通红。 赵阿姨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感到好笑。实际上,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高层拿进 货回扣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有梦丫这样的人还蒙在鼓里。她这次是有意让梦丫去 碰一鼻子灰的,她好做下一步打算,但她没料到梦丫竟然有一笔意外的收获。她来 到梦丫的面前,小声而神秘地对梦丫说:你明天把你母亲那儿的香皂拿来。梦丫不 解地瞪大了眼,问:干什么?赵阿姨压底声音说:补上那卖出去的香皂,这中间的 差价不就归我俩了吗?傻丫头!梦丫听了,眼睛瞪得更大了。 晚上回家吃晚饭时,梦丫心里还在害怕,禁不住把白天的一切对母亲说了。母 亲听完,手夹着筷子连连点着她的头道:你这个傻丫头呀,真是气死我了,别人不 做的得罪人的事你却去做。那刘经理是给你的面子,才让人故意输钱给你的;那赵 阿姨既然开了口,说明不把你当外人看,你就照着她的话去做就是。你管它公司亏 不亏的,你俩暗里搞到了工资就算赚了,知道吗?你这个一根筋的死丫头。梦丫一 时被母亲数落得心里七上八下,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不敢把香皂带去。母亲却不由 分说,拿了十块香皂就塞进了她的包里。 梦丫进到柜台里,心里扑咚扑咚地跳个不停。这时赵阿姨过来问她:带来了没 有?她吓得离了她的包老远,才用手指指。赵阿姨便趁人不注意,把包里的香皂拿 出来摆到了柜台里。一个星期下来,竟也平安无事。赵阿姨又开始添起了其它的商 品。这样,一个月下来,他俩竟然真的分得了比工资还多的钱。 从此,赵阿姨的服务态度变得比谁都热情了,只是一盘存起来,那柜台里的货 倒像是真的卖不出去。 公司又开始接二连三地搞起了什么自由组合之类的改革,但一切依然如故。终 于,在那个夏天,公司轰然倒下,关门歇业了,所有公司的员工都下岗回家,等待 安置。也有一部分想不通的员工,群情激奋地冲进公司的办公室里,把办公司砸了 个稀巴烂,还要嚷着去上访。梦丫这时也下岗回了家,但她倒没了那些人的激动, 因为她预感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况且,她这时已结了婚,搬到离这老城一站路远 的新城婆家去住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