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玫瑰并非全是红色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五年前的一幕,那时,我也是捧着玫瑰花,一支血红血红 的玫瑰花。那天,那天不是情人节,那天是,是毕业离校前的一天。 那天,我站在她的窗外,一直站了一夜。那时的我,相信可以用痴情打动她。 在漫漫长夜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希望中到来,又在失望中离去。狂欢的校友们走 了,剩下我一个人傻瓜般的站着;泪别的情侣们最后也走了,还剩下甘心傻下去的 可怜人守在已无一丝灯光的公寓楼外。当我坚持不下去时,我鼓励自己,会的,会 的,她一定会下来的,她一定会下来接受我的玫瑰花的。 在希望与失望的产生和破灭中,我送走了黑夜,迎来黎明。黛青色的淡光包围 我时,我的心已经变得冰凉。 公寓里的走出一个,又走出一个,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太阳把我长长的身影集中到我的脚下,也把炎热集中到我所在的一尺见方的地 方。 她终于出现了。她慵懒的走下来,穿着短裤头,穿着拖鞋。她漫不经心的望了 我一眼。她站住了。她感到有点意外。她在开口问话。她在对我说话。 "你站了一夜?" 我的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但我思维非常清晰:"不,除了一夜,还有半天。" "你, 你何苦呢,我们,我们是不可能了。你,你也明白这一点。明知道不可 能又为什么不放弃呢?" "只要值得,不可能我也要争取,不管阻力有多大,不管成功的可能有几分。" 她叹了一口气:"到里面坐坐吧!" 我一阵狂喜,上天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这么说,这支玫瑰花你收下了?" 她一言不发,转身往楼上走去。 我看得出来,她在犹豫。她在动摇。她在选择。 是的,她一定非常为难,这一点我理解她,所以,再上一天一夜我也不会怪她 的。 是的,这是个难题,一边是大学四年的爱情,但没有任何物质保障;一边是事 业有成的早在上大学之前就定下的对象,那里的物质有保障的。 现代的爱情,虽然处处讲自由,似乎为真正的超越世俗的情感提供了前所未有 的条件,但是,事实却是爱情快餐的泛滥,爱情的物质金钱化。在物欲横流中,经 典的爱情只存在小说中,只存在幻想中,只存在放纵之后空虚后的向往中。没有人 会在考虑感情时不考虑金钱,那些为爱私奔的情是因为头脑发昏,一旦清醒过来马 上后悔,一旦后悔马上分手;那些为了生病的爱人几十年如一日奉献青春奉献心血 的成年人,他们有的只是责任,爱情早已退化废弃不用的阑尾,这时候再提只会令 每一个心知肚明的人难堪。 不知道当时的我是否头脑在发热,但一想到四年的感情一朝平空消失却真的不 甘心。她说过,她情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也不愿嫁给一个衣食无着的人。她是个 现在的女孩,她注重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我到了她的门口,她慢慢打开门,伸出手,她要那朵玫瑰花! 只是,这时楼下响起了一声柔和的汽车喇叭声。 我的脑袋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在空白之后,我意识到,一切都完了! 她关上了本已打开的门,她从我身边走过。她停下,望着我。 我的声音又干又涩, 我犹如一个落水者在徒劳的向空中乱抓:"你,真的要跟 他走?" 她有些慌乱,唉,她总是那样自信,她不该再我面前显得慌乱。 她迟疑着说: "你,还有几年书要读,你一定会取得好成绩的,我们,我们是 不可能的。你早就知道的,你知道的。" 她走了,是从我的身边走过去的,是从我的眼前走过去的,她是一步步走向那 堆钢铁造成的身份与财富的象征物的,她是走向那个她根本就不爱的男人的身边去 的。 她抛弃了我! 她没有一丁一毫的留恋的! 她根本就不在乎我,根本就不在乎四年的感情! 我觉得我有了特异功能,我可透视眼前的一切,不是吗,一切都变得透明起来。 随后,我把透明一点点压榨成一个小点点,最后,那个小点点旋转开来,带着星星 般的光亮。那个小点飞进了我的大脑里,它失去了控制,它产生了灼人的高温,它 产生了极强制气压,我用意念约束它,在最后时刻,我命令它毁掉脑子里的一切, 于是,它轰然爆炸,雷鸣般的回响中我能看到自己变成的小碎片。 于是,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身在酷热心在酷寒的傻瓜,一个用双手捧着梦幻 中爱情不肯醒来的白痴。整个世界在爆炸中消逝了,惟有一具行尸走肉在瑟瑟发抖。 我说过,男人是不会死的!在心死之后,只要有一息信念尚存,就会迎风而生, 逆流而活。 伊人已逝,只有空房一座,去它妈的空房!我飞起一脚,一脚将房门踢破。这 一脚,也踢破了我原定的生活。在破门吱吱呀呀的呻吟中,我放弃了即将开始的研 究生生活,走进了长期受煎熬无法解脱的炼狱生活,走进了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的生 活。 在京城中的几年打拼中, 我没能挣下什么钱,倒交了不少像店老板那样的"黑 色"朋友, 也交下了会玩会乐但不懂情调为何物的"白色"朋友,当然,还有一些为 我编发有关歌女舞女风流韵事的"老编"朋友及在娱乐场合玩艺术的朋友,在他们那 里,我才能找到一点做人的感觉,除此之外,只有拼命挣钱并把挣来的钱扔进各种 各样的高级"雅人"的消费中去。 唉,生活啊生活,这就是我的生活!这一切,全是那个曾经善良的女人造成的! 臭婊子,我一定要让生不如死,一定要让你家破人亡!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前面的咖啡店的门口,一个熟悉的女孩在一具中年男人 绅士的手势下走出汽车。我的心倏的痛了起来,她是,她就是小雁。 我望着陈总的背影,一团不可遏制的仇恨之火熊熊烧起来。我想我的眼睛一定 红得吓人,否则服务生不会说话结结巴巴的: "先生……要点什么……" 我喘息了下,冷声道:"给我一杯冰水,要大杯的。" 服务生脸都绿了。他大概已经估量了对手的实力,所以没提任何异议便乖乖照 办了。哼,这种小人!如果我昨天过来,恐怕早像索比被子扔出门过,并贴着坚硬 的地面滑行几米,然后折尺般一节节撑起自己,再然后带着敬畏的神情逃离哈哈大 笑的服务生们。 可恶的小人,可恶的陈总,今天我要你明白,你也是个小人,我更是个小人。 别人你可以得罪,但你不能得罪我! 咖啡厅的是个非常有情调的地方,这地方盛产激情与浪漫,别忘了,今天又正 好是情人节,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陈秃的话,我想我度过非常愉 快的一天的。好的,为了这美好的气氛,也为了今天这个美好的节日,我一定要文 明起来,况且我一直就是个文明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的心情在烛影与絮絮的情话中平静下来,开始用和平的目光打量这里的摆设 和装修,说不定我还会在欣赏后什么也不做就离开。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本来 就是非常奇怪的动物。我的出格举动一定不会给我带来金钱,也不会带来荣誉,说 不定,她所有的梦想将随着桌椅的破碎而破碎。损人不利己事最好不干,这是我一 贯的主张。 我想到了兔子,如果他来到这个地方,不知要发多少句"太奢侈了"的感慨。记 得当他看到立交桥时,一脸惊叹让人忍俊不禁,他家乡的小桥,他家里比邻居大数 倍的场院,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显得比玩具还小,比狗屎不臭。他的激动是无法言 表的,但他也有表达自己心情的权利,只是他找不到一个文雅的词来抒发自己对它 的崇敬与赞美。看他比生孩子还难的样子,我动了恻隐之心,佛曰:我不帮他谁帮 他。 "兔子,你是不是看这个桥建得这么好这么大,想说它太奢侈了?" "对呀对呀,是这个词,我真笨,怎么想不起来呢,上学时我可是学过的!啊, 太奢侈了!真是太奢侈了,过车的桥还用得着建这么好吗,能在上面走不就得了吗? 城里人有钱烧的,都有不知道往哪花了!" 我不觉微笑了,兔子真他妈的活宝,他真来这儿,非骂这里的老板祖宗十八代 不可。为什么?不为什么,他看不惯:大白天点蜡烛,是不是神经病?把窗户拆开, 这屋里不就亮堂了?不就通风了,天,不自然通风非用电风扇,摆什么阔呀,这样 是不好的!古代,说书人说的,在古代,有一个在财主,他家的钱多,在做饭不烧 柴,用的也是蜡烛,可后来他不是败了家了吗,祖宗讲的教训也不听,真是个没耳 性的驴! 兔子不懂有钱人地下玩的东西,那些东西离他十万八千里,他这辈子不知能不 能过上那种神仙日子。城市,向来是享乐的好地方。它是乡村托起的经济之舟,那 些大款大腕阶层,则是架舟冲浪的命运的宠儿。 陈总便是其中的一个,也是正玩着他那个阶层的高级游戏,半真半假的游戏。 我走到他们的背后,可他们没有发觉我的到来。 他们,正投入到游戏中,一个在讲,一个在听,在极富有煸情语言面前,我不 得不佩服他们高超的演讲才能。 "小雁, 你知道吗,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这辈子苦苦等 待的人。不错,像我们这种人都是事业有成的人,都是表面上春风得意的人,都是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可是,又有谁能真正理解我们的苦衷我们的苦楚我们的悲 哀呢?(这老小子也会使用这么一个正规的词!)其实,人是一种感情动物,名利 等身外之物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在这些东西的污染下,人的感情失去了本色,沾 了铜臭气。因此,为了事业,往往不顾自己的真正感情甚至拿感情作交易作筹码, 结果,我们成功了,感情却彻底失落了。(注意,这小子一直用"我们"这个扩大的 对象,他在转移受责的强度。另外,他在强调人生的无奈与真情的缺乏,以此换得 同情及为婚外情打下伏笔。) "雁雁, 你知道吗,那个与我同忱共眠的人,那个与我有夫妻名分的人,于我 是那么遥远。虽然我们日日相守,虽然我们是那么熟悉,但心中的却有永远无法接 近的距离。(好可惜的人呐,但不知为什么会造成这个结果!)我试图接受她,我 想把我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但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的心里很痛苦, 这对她对我都是不公平的。二十的夫妻,没有情也有恩,这样同床异梦的生活与其 说是爱她不如说是害她。她在这种状态生活,真的像生活在牢笼里,我们都在经受 折磨。(听起来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雁儿, 那种感情无处寄托的日子太空虚太乏味了。我不骗你,实在孤独的时 候,我就去外面找女人,但找得越多我越感到乏味,寂寞时时刻刻纠缠着我,我只 有一个人坐在嚣闹的地方,用那里的光线与声音将自己麻醉。雁儿,几天前我听到 你我歌,从你我歌里,我听出我心里的感觉,听出了你内心的失意与寂寞。我开始 给你送花,每逢你的演出,只要我有时间,就过去看看你,不然,我一天就会坐立 不安。(这些不经推敲的话,不知不份有多少。) "雁儿, 到今天我才约你出来,就是怕你误认为我是个玩弄感情的人,怕你因 为不理解而拒绝我。就连今天,我也是在实在无法把握自己才有此举动的。所以, 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哪怕你不答应。雁儿,相信我,只要你 跟了我, 我保证你在一年内走红。你不是想拍MTV吗,没问题,现在那东西已经是 谁都可以玩上一把的玩意,只要有个几十万儿,不出一个月就可以搞出来。还有, 你不是想出个人专辑吗,也没问题,我会请人专门给你写歌谱曲,写适合你演唱风 格的歌。雁儿,想想吧,这些很简单的东西为什么要浪费生命去一点点挣呢,艺术 是神圣的, 为它献身我是支持, 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受苦,这些苦你本不必受的! (空口许诺,用美妙的想像引人入瓮,多下三烂的手法。) "雁儿,我的话说完了,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想想吧,你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 而我为心爱的女人到处奔波,那该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啊!(娘的,说了这么多,怎 么不活活把你累死!) 小雁肯定心动了。是啊,换了谁,在大好的前程面前,有谁会不怦然心动呢? 只是没想到,这个该死老杂毛居然这么会说,居然会就这么多女人爱听的话,居然 又说得那么动情,简直在进行声色并茂的诗歌朗颂会! 我啪啪啪鼓了几下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引起了朗颂者的不满,他抬起头,准备 抗议吓跑他好不容易才引到陷阱边的猎物。当他看清是我时,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 那是一种被当众扯下遮羞布后的神情,那是一种很快就恼羞成怒的神情。 我立刻进入随时反击的临界状态,一时大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这种情形我 见过多了,他大概也没少经历,一时,在彼此蔑视的目光中暗暗较量着,等待着对 手缴械逃走。 小雁幸灾乐祸的看着我们俩,谁也不帮,就那样坐山观虎斗。 我有了一种失败的感觉,小雁不帮我就意味着在帮他,这个小狐狸精,她妈变 得这么快! 陈秃驴斜了小雁一眼,小雁竟然对他笑了笑了,这下,老杂毛更是得意,脸上 现出嘲弄与不屑一顾的表情。 我快要败下阵来,我想立刻逃得远远的。有人说过,人会你受伤的野兽,会躲 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慢慢舔自己的伤口。现在,我也想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躲起 来,来修复自己破碎的自尊。但我无法下台,我无法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我不甘 心就此无条件投降。 "先生,您的冰水,放在哪儿好?" 服务生的到来给我解了围,我接过冰水,示意他离开,独自若无其事的灌了一 口,噢,好凉! 陈秃驴这才转过身去,妈,他是大获全胜,他为自己赢足了面子。 我的脸肯定变了好几种颜色,幸亏没有人看到。太丢脸,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 前丢脸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现实,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可忍就不忍! 我的目光一定很凶,我能感觉到脸上的肌肉组成狰狞的图案有多可怕。 我径直走过去,径直坐在陈秃驴的桌子上。我跷着二郎腿,一手端着大杯的冰 水,一手晃悠着那朵墨色的玫瑰花。 "你……你要干什么?" 他感到了我的威胁,可惜,他今天只一个人,没人可以充任保安的角色。 "不干什么。 "我懒洋洋的回答,将玫瑰花放进他的咖啡杯里搅了搅:"我有一 个请求!" "请求?什么……什么请求?" "放过她,她是我的!" 陈秃驴被我的挑衅激怒了:"妈那个巴子,敢和我争女人!" 我手里的玫瑰花呼的一声飞出去,打得陈秃呆若木鸡,他绝对想不到我会在毫 无预兆的情况突然动手。 "啊,真的对不起,瞧你脸上,要不要擦擦?" 小雁看着陈秃的大花脸,想笑又怕,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你……你,好,你有种!" "我当然有种,不信就在她身上试试!" 小雁推了我一掌,要我赶快离开这个是非地。听她的,我从桌子上站了起来。 "陈总, 不好意思,她愿意跟我走,你还是死心吧。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挺欣赏 你的,你的口才绝对是一流的!" "小子,你会后悔的,从没有人敢如此对我!" 他的眼里冒出豺狼般的凶光,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他是在恐吓我。哼,真 是好笑,我会怕你的恐吓? "陈总,你太热了,瞧你头上全是汗,该降降温了!"我举起杯子,慢慢把冰水 倒到他的秃顶上。我把握着倒的速度,一旦受到抗拒,我会加快倒的速度。 比我想像的要好,他一点也不反抗,一直配合我的动作,这很好,免得动作过 大引起不必要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