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三年 作者:冰雪安娜 一生中,有多少个三年可以等待? ——题记 她站在梧桐树下。身后是一片灰色的建筑,她穿着纯白的大毛衣和黑牛仔裤, 看上去就像一幅简单的素描。 阴沉的天气,大片大片的云挡住了阳光。午后,是一段慵懒的时间。人群在 大街游动,缓慢的,没有太多表情。走在人群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他的脸。他 是不一样的,他的笑就像清晨的一缕阳光,明亮而又温和。 她抬起头,看到枯黄的梧桐树叶,弯曲伸展的枝丫,再往上就是天空。心里 忽然有些悲哀。泰戈尔说“树木求它天空的寂寞”。无论枝丫怎样伸展,都永远 无法触及到天空的高度,所以它注定要为天空而寂寞。 爱情是这样的吗?刚刚接到他的电话时,她握着听筒,视线就已经模糊。一 直还记得他的声音,像某种金属,有些低沉,带着磁性。她只过他一面,此后已 经三年。 电话里,他说:“我是路,回来了。”她来到他约的地方。这好像不是一次 约会,她觉的是去见一个陌生人。尽管三年中他们常常通信,有时还在QQ上聊天。 其实他和她很遥远。 一辆公车停下了,她把目光转向对面的站台。车开走,像拉开了帷幕,站台 上留下一个身影。削瘦的脸庞,坚毅而执着的下巴,是英俊男人才有的。这个穿 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侧着身子打手机。她的眼前闪过一幅画面:穿白T 恤和旧 牛仔裤的男孩,阳光下骑着单车吹口哨。她突然感到慌乱的心跳,不由深深地呼 吸。 她走过去喊他的名字:“路。”他已经挂了电话,转过脸来看她,诧异和惊 喜的。“倾?我还担心你认不出我。”路的头发蓬松柔软,有一点点乱,是倾喜 欢的样子。 他们走进一家咖啡屋,坐在玻璃橱窗前,像约会中的普通男女。 “还好吗,倾。”他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很深邃,目光锐利而有亲和力。 倾微笑着说:“我很好,你呢,最近还顺利吗?” “和从前一样,还在上海的那家外企。”路说。 好像突然间没有的话题,他们都开始沉默。倾转过脸看窗外,一下子快活起 来。“路,下雨了。”她的目光一尘不染的倾泻着,“一起去雨中走走吧。” 细细的雨,好像淡淡散开的雾。空气很潮湿,也很干净。雨中的城市开始安 静下来。倾走在前面,就像个孩子。她的球鞋在地上跳跃,击出清脆的音符。 “路,我好像在云上行走。”倾回头冲他笑。她的马尾巴轻轻甩动,一根丝带系 在头发上,粉紫色的,仿佛一只伫立在雨中的蝴蝶。 路恍惚回到三年前。那个夏天,倾有点羞怯的微笑,绯红的脸,两腮几点浅 浅的雀斑。她的短发,微卷着,有一点点黄。她好像一朵向日葵,盛开在夏日的 阳光中。 “倾,你总是很容易快乐。” “为什么不?比如现在我们走在一起,而不是擦肩而过。”倾快乐地伸出手, 手心向上,“路,你能感到一些美好的时刻吗?就像此刻感到雨点落在手心上。” 路走到她面前,也伸出手心。“很轻地落下,潮湿的感觉。”他笑着看她。 “可是,倾,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不停的工作。”他把手又放下了,转脸看 着前方,目光好像沿着街道一直到远处。 倾看着他的侧面,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能感到在他的眼里,有一些她读不 懂的,是一段触及不到的距离。 “倾,我已经讨厌上海,我想离开。”她听见他说。 “要去哪里?或者,”倾顿了顿又说,“路,想过要回来吗?”她本不想问, 终于还是忍不住。 “不知道会去哪里,也许我无法停止。”路回答,声音像雨点击打在金属上。 倾仰起脸,看到了天空,灰色的,很空旷。冰冷的雨落在脸上,却有一滴温 暖的眼泪从眼角滑下。 天黑的时候,雨停了。路灯亮起来,霓虹的光辉落在地上的积水里,映出迷 离的色彩。他们在站台上等公车。倾问:“在上海常常坐地铁吗?”“大多是最 后一班。地铁里空荡荡的,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那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 车来了,倾上车后隔着玻璃对路挥手,然后看着他的身影慢慢缩小,直到完全消 失。 回到家后,和平时一样,九点多的时候倾去睡了。很早就醒来,倾打开灯, 看到时针指着五点。她下床去倒了一杯水,然后端着杯子坐到电脑前。联网,打 开邮箱。她感到这些动作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信箱里有了新邮件,发件人是LU,时间是昨夜12点。倾感到一丝温暖。一直 都不喜欢电子邮件,屏幕上端正的字总是很刺眼。她已经习惯在灯下读路的信, 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读。她想象到路也是在灯下,用墨色的笔水,写着有点潦草 的字迹。最后一封信中,路说:“以后就发邮件吧,很方便的。”从此,每一封 信,都是路用手指机械地敲着键盘,然后点击“发送”。倾很想知道,屏幕前的 路,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微笑着。 “倾,和你在一起时,我才发觉失去的太多。都市里追逐的人类,都有一颗 空洞的心。他们什么都拥有,只是没有灵魂。我对我所得到的,感到厌倦。 我们可以改变命运,却无法预知人生。我知道梦是什么,却不清楚它的方向。 除了继续行走,我别无选择。 黑夜让人感到很空。倾,谢谢你给我一个美好的下午。很温馨,好像心灵回 归到最初。“ 倾看着邮件,伸出手去拿杯子,却不小心碰倒了。玻璃撞在桌子上,很清脆 的声音。看着空空的杯子,倾想,如果被掏空了灵魂,该怎样重新填满? 上午,倾倚在医院值班室的窗前,阳光洒落在她洁白的护士裙上。成走过时 喊了她一声。他拿着一大束百合,从中抽出一朵递给倾。成的母亲在这里住院, 他很孝顺。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拿着一大束花。每次都不同,马蹄莲,雏菊, 甚至是开着零星花朵的勿忘我,他总要送一朵给倾。 “我想,你最喜欢的是百合。”成微笑,他笑的样子很淳朴。 “喜欢很多种花吗?”倾把那朵百合捧在手心里。 “盛开是每一朵花的权利,也是它的价值,我们不应该忽视。在花店里,我 常常看见一些花,很安静的在角落里,开着不张扬的花朵。它寂寞和清香,让我 疼痛。” “一朵被捧手心里的花,无论盛开或调谢,都是幸福的。”倾用指尖轻抚着 百合,洁白的花瓣,像闪烁在阳光中的水晶。 成站在倾身边,很安静。过了一会儿,倾说:“成,你的母亲今天就出院了。” 成笑了笑,走出值班室。 成扶着母亲离开医院的时候,倾站在阳台上微笑着看他远去。他是一个普通 的男人,不英俊。他会送给倾一朵花。用他那双大而粗糙的手。倾想这也是一个 不一样的男人。男人有男人之间的不同。比如路,他身上永远带着风一般不羁的 气息。一个在现实与梦想之间流离的男人,注定要过漂泊不定的生活。 倾常常想起路。她已经习惯突然想起他。走在法国梧桐的大街上,她会想起 上海的南京路,路是不是也正走在梧桐树下。倾没有去过上海,她是有些向往的。 她曾写过一个故事,发表在网络上。故事写在上海的地铁车站里,女孩等一 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孩,她相信会在这里再次遇到他。多少个日子过去,男孩终于 在最后一班地铁出现。明亮的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男孩说:“我知道你在这 儿,所以我来了。”倾不知道路有没有看过。她想,路的出现改变了什么呢? 在周末的晚上,倾想去看看路。她买了一大束百合,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在 公车上的时候,倾听到坐在身边的中年男人打手机说:“老婆啊,就快到家了。” 男人乐滋滋的表情很滑稽,倾不禁在心里笑了:接电话的女人一定很幸福。看着 窗外渐渐远去的树木和建筑,倾想起那天在站台上路的身影,也是这样渐渐消失, 她有些难过。她感到路正在一步一步的走远,每一次见面都像是一场离别。路只 知道倾容易快乐,但不知道她更容易伤心难过。 倾来到路的公寓楼下时,一个女孩正从楼梯上冲下来,满脸是泪水,长发在 风中散乱。倾回头看女孩奔跑的背影,心里有些痛。 “她是我的女友。”路也走出来了。 “为什么不去追回她?” “她应该离开我。她想让我留在上海,她爸爸希望我做他的乘龙快婿,随他 从政。这真可笑!” 倾无言。 “她是一个好女孩,可我伤害了她。倾,不要总站在这里,上去吧。”路说。 倾跟着他上楼。“路,还相信爱情吗?”她站在楼梯上问他。“也许,可我 无法拥有爱情。”他在她前面,没有回头。阴暗的楼道里,倾好像听到风的声音 在回荡。她拿着百合的手在颤抖。一瞬间,倾感到万念俱灰。 回去的时候,倾在距家还有一条街时下车。风很冷,她抱着肩在夜色中行走。 看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她走进去,拔了路的号码。这是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喂?”在空寂的黑夜里,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倾突然放下电话,她把脸颊贴在 玻璃上,轻轻地说:“路,你知道我在爱着你吗?”她哭了,眼泪沾湿了玻璃。 早晨醒来时,倾听到了雨声。她坐到电脑前,发了帖子。 “我像是乘在一列火车上。 我害怕听到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害怕看见车厢里自己的影子,害怕车窗外 渐渐逝去的风景。 所以我下车。火车走了,我看着它远去,玻璃窗后的脸从我眼前闪过。 为什么我们要乘同一列火车?“ 安静的房间,只有手指在敲击着键盘。倾点击了“发送”,然后闭上眼睛。 窗外有雨,房间里有雨声,其它的都已经静止。 倾是两天后接到路的电话。“倾,晚上出来好吗?”他说。倾下班后看到他 站在医院大门前,正倚着栏杆抽烟。风很大,他的风衣角在暮色中舞动。倾走到 他面前时,他掐灭了抽到一半的烟。倾发现他脚下已经堆积了很多烟头。 “倾,我打算去海南,明天走了。”路低声说。是在酒巴里,他坐在倾的对 面。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有些黯淡。 “那是一座遥远的城市。”倾注视着面前里烛光,小小的火焰,蜡泪一滴一 滴流下。 “走在海南的大街上,可以闻到海水的味道。”路笑笑,“倾,不用去送我。” 倾低着头,她很努力地眨眨眼睛,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许久,她听到自 己很平静的声音:“路,幸福在哪里呢?” “也许很遥远。”他举起手中的酒杯,“Cheers,倾。” 倾感到嘴角有些抽动,杯子里红色液体触到唇边的时候,很冰冷。 他们都不再说话,时间就在彼此的沉默中一点点耗尽。 回去得很晚,已经没有公车了。路叫了一辆TAXI,然后他为她拉开车门。一 个人坐在车上,倾伸出手摸摸脸颊,指尖触到了冰冷的泪水。 似乎还没有来及和路告别。好像一部无声电影,放映的途中突然断开了胶片, 所有的画面就在霎那间化为空白。 早上起来后,倾就去打开电脑,她想会不会有路的邮件。果然有一封,时间 是昨夜12点。“上网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帖子。你是否感到孤独,或者你应该交 个朋友。倾,找一个可以给你幸福的人,然后嫁给他。” 信很短,倾盯着屏幕大概十分钟,然后关上电脑。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阳光立刻照进来。“找一个可以给你幸福的人,然后嫁给他。”倾默默念着这句 话。终于有了最后的结局。从一开始,所有的过程,只是为了这样的结束。 他离开了。 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天气逐渐冷起来。晚上的时候,倾常常站在阳台上, 看看城市的夜空和渐渐延伸的灯火。有时在周末骑着单车去郊外,一个人沿着麦 地慢慢地行走。倾能感觉到内心的平静,淡淡的,不伤心也不是很快乐。她想, 或者可以这样平静的过一生。 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路的邮件,也很久没有在QQ里遇到他,他好像从她的生命 中突然消失。可倾还是会想起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可以把关于路的所有回忆 重新想一遍。三年的时光,好像只有一瞬间。倾想,一生中有多少个三年,又有 多少个一瞬间? 圣诞节那晚,倾站在广场上看烟花。烟花在空中绽放,人群中爆出快乐的响 声,倾始终安静的微笑着。 “我们一直站在这里,为什么没有认出彼此呢?”倾听到一个声音。她转过 脸看到就在身边的成,烟花的光芒照亮了他的笑容。 “成,不知道是我先到还是你先到。” “我想这并不重要。两个人相遇前,都是在等待着对方。” 倾看着烟花,说:“从地面到天空,就像现实与梦想的距离,也许不是很遥 远。”然后她又转脸对成微笑:“成,圣诞快乐!” 回去的时候,成送倾到楼下。成说:“我看着你进去后再走。”倾笑着对他 说了声晚安。 夜里,倾有些失眠。大概在快12点钟时,电话响了。倾在黑暗中伸手去握电 话。“倾,我在海南的大街上。我只穿着一件衬衣,突然感到很冷。你那里下雪 了吗?”电话那端遥远的城市,路的低音在耳边沉淀。倾说:“你等等,我去看 一下。”她拿着电话走到窗前,拨开窗帘。外面真的飘着雪花。深蓝的天空中, 月光很亮,洁白的雪片在夜色中飞舞。“是的。一片一片的雪,纷纷扬扬。” “倾,你的声音陪我度过了一个寂寞的圣诞夜。谢谢。”电话挂了。 倾慢慢地放下电话,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就有一些画面从眼前划 过。穿白T 恤和牛仔裤的路;在街边侧身打手机的路;说无法拥有爱情的路;倚 着栏杆抽烟的路。只见过他四次面,可是已经爱了他三年。她等待了三年,现在, 终于可以不必再等待下去。 午夜的钟声响了,她轻轻地说:“路,再见。” 倾拉开窗帘,如水的月光泻进来。她举起双手,拇指合并,手掌在两侧,双 手的影子好像一只鸟。青鸟在手中作出了飞翔的姿势。 倾笑了。幸福其实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