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波亭 风雪如刀,天地间一片雪白。 风波亭一里外的监狱中,四处炉火熊熊,却驱不尽这纷纷的降雪所带来的严寒。 万俟卨(音mòqíxiè,万俟是姓)身材矮小,头发微卷,脸上颧骨凸现,显 得毫无肉一般。此时与身材修长、颇有儒雅之态度的何铸静静地在密室中相对而坐,都 是脸色苍白,相顾无语。 何铸居御史中丞之位,先被命主持审讯。其时岳飞凛然正气,当庭袒示背部所刺之 字,何铸为之震惊,据实告以秦桧。秦桧对此大为不悦,表面上仍然维持何铸主审官的 名份,暗中却改由万俟卨处理岳案。万俟卨尤擅严刑逼供,被当世之人并称为南宋”郅 都”(郅都,汉朝的酷吏)。何铸心中虽为岳飞鸣不平,却也不愿就此得罪了当朝太师 一系,干脆听之认之,只是将审讯的结果如实记录,上呈赵构。 万俟卨接手岳案后,本以为是个优差,谁料任凭如何严刑拷打,岳飞等人都是不发 一言,全国上下更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认”岳飞之”谋反罪名”。反而此时朝野中的 主战派逐渐抬头,给了万俟卨极大的压力。 两人平时从不来往,这天晚上万俟卨却大违常迹,将近二更天的时段还来到了何铸 的寝室。何铸虽然诧异,却也不得不起身相迎。 两人原本政见不合,几句客套话过后。倒沉默了下来。良久,万俟卨发言道:”对 于岳飞等人的处置,何某愿听万俟兄之意。”语音之间,竟有战栗发抖之意。 何铸看万俟卨一眼,略带讽刺的冷冷道:”我有什么意见,一切不是万俟大人在此 主持大局吗?” 万俟卨停顿片刻,终于似下定决心般地道:”某却知道,何大人最近却得到了皇上 的一封密函,某乃专程就此事请教而来。” 何铸看万俟卨一眼,脸上波澜不惊地道:”万俟大人怎么会知道连何某也不知道之 事?即便有,万俟大人可知如此揣测圣意,会召来杀身之祸?” 两人之间又进入了沉默。此时,屋外传来了更夫二更的打更声,由远及近。 万俟卨长叹一口气:”何大人,时至今日,你我二人实不应互相猜忌,否则立有血 光之灾。”言罢将一卷绸笺丢与何铸。:”此乃太师之密令,万某实在不知如何处理!” 何铸接过绸笺,只看一眼,脸色立刻变得通红,握住绸笺的两只手也禁不住战抖起 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万俟卨一直凝望何铸,突然发言道:”此乃万某为表至诚之心,方将密函与何兄过 目,望何兄不要负我!” 何铸压抑住急促的呼吸道:”怎会……何某接到的却是皇上要将岳飞偷偷押送回京 的命令,太师为何……” 万俟卨长叹道:”万某一知道何兄得圣上密函后,立刻觉得此事非与何兄商议不可。 何铸回复常态,愤然道:”不敢,何某手下口风不严,回去后必严加整顿。万兄竟 敢偷窥皇上圣意,可有想过后果呢?” 万俟卨苦笑道:”后果?此刻却不是讨论万某如何得知何兄接此密令的时候。却是 讨论我等如何脱困的万急之际!” 何铸一呆,片刻后便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脸色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万俟卨苦笑道:”何兄想到了!”随即转过身,缓缓说道:”简而言之,若放岳飞, 重新得势后你我二人便是主战派的首当其冲的之众矢之的,还违背太师之命;若杀岳飞, 你我二人便是抗旨不遵,躲不开的便是欺君之罪!”言毕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我 老了,不愿在余年客走他乡,也受不住那奔波之苦,如此才找何兄商议此事!” 何铸默然半响,终于开腔:”依我之言,还是先去见见岳飞再说吧!如果他能招供 谋反,一切则不是问题。”何铸心中虽然为岳飞鸣不平,到了此事关自己身家之际,当 下想到的只是如何让自己脱困,浑忘了当日,如何痛恨秦桧的行为。 万俟卨苦笑:”也只有如此了!” ? 万俟卨、何铸并肩穿过寒冷、森严的过道,向关押岳飞的天字号牢房走去,沿途的 士兵无不下跪敬礼。 进得牢房,万俟卨深吸一口气,对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岳飞朗声说道:”岳帅务怪小 人多言。小人对岳帅之经历深表同情,也明白岳帅必是受人陷害,这才沦落牢狱。岳帅 是不拘小节之人,何不虚与委蛇先认了罪。想我大宋太祖皇帝自开国以来,从未滥杀过 大臣,岳帅最多被夺去兵权,他日定能东山再起,北定中原!” 谁料说了这番话后,并没有召来岳飞的如往常的痛斥,甚至于一点声音也没有,静 寂得让人害怕。 万俟卨、何铸走进岳飞身边,侧耳细听,竟连一点呼吸声也没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涌上两人的心头,难道岳飞……死了?上摸岳飞身体,竟是雪一般的冰冷。再上前探探 岳飞的鼻吸,竟已完全停止,岳飞――果然已经死去多时! 两人目光被岳飞手中的一纸白绸所吸引,正待去取时,那白绸却无风自动,飘落空 中,”天日昭昭”四个触目惊心的淡红血字隐隐地映入两人眼帘。 ? 同年,桧又指使万俟卨以与岳飞有私而庇护、不主和议为由弹劾何铸,欲充军岭 南。赵构记何铸在岳飞一案中未遵己命一事为恨,却也不加阻拦,下旨降何铸为秘书少 监,谪贬徽州。至此何铸一生颠簸流离。 随后,万俟卨也因此事失秦桧欢,被累贬至沅州,永不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