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赠琴 陆府。 陆静、陆云望一眼,均觉陆游不过如此,眼中闪过一丝不懈。陆游偷眼看到,心中 越发雪亮。 陆静声色地问道:”父亲生前可有关只言片语留与我兄弟三人啊?”陆游灵台越发 清明,只是哽咽摇头。陆云迫不及待跟上问道:”父亲可有抱憾之事留下?我兄弟三人 可遂其愿之!” 陆游心中悲愤,冷眼向这以往备受他尊敬的兄长望去,目光到处,陆静、陆云都是 全身一颤。 陆静、陆云被陆游看得心中发毛,急忙问道:”三弟弟为何如此眼神啊?” 陆游心道:”此时不宜与之决裂。”遂转成悲痛之状道:”父亲病来得突然,未留 只言片语便离我们而去。” 陆静、陆云脸上露出失望声色,正待再问,却听见管家在外唱礼:”赵士程携夫人 来为老爷吊孝!”陆游心道竟然来得这么早,再不理陆静、陆云两人作何想,连衣裳也 不整理,就那么蓬头垢面地迎出灵堂去了。 灵堂前的唐婉梨花带雨,盈盈地站立在身材消瘦的赵士程身边,更显我见犹怜之美 态。若是之前的陆游,早就为之心碎;然经昨晚尼姑庵之事后,对唐婉只有愤恨,再无 任何的爱恋。心中却多了一份好奇,唐婉所指的秘密究竟为何物?为何连大哥二哥也牵 涉了进来。 正在寻思之时,唐婉已继赵士程之后向陆宰灵前跪拜下去:”不孝儿媳来拜见公公 了,望公公走好,在九泉之下能保佑陆府全家。”神情悲切,完全将自己视作陆家的儿 媳,而不是赵士程的妻子一般。最令人惊奇的是,赵士程对唐婉的举动视若无睹,似完 全与自己无关一般。 众人看在眼里,都觉陆母若此时呵斥唐婉,实是大大的不该。而按照陆母平日对唐 婉的态度,岂能容唐婉以儿媳的身份吊孝陆宰?一时间堂前所有人全将注意力投在陆母 身上。 陆母的态度却是异常平和,长叹一口气道:”这实在也难为你了!夫君泉下有知, 必感欣慰。”语气间,竟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一顿,又对赵士程颔首:”士程愿为唐 婉受此委屈,倒叫老生不解了。” 也不等赵士程回话,便转向唐婉说:”夫君曾对老身说,你之琴艺最得他的真传, 不知今日可为夫君弹奏一曲?你已出陆家门,这公公二字,再也休提。”眼光中,竟充 满了嘉许和期盼之情,似乎已经忘记了唐婉便是由自己赶出陆府。 唐婉大喜,悲泣跪下:”婉儿斗胆,请奏陆大人生前最喜爱的《满江红》。”也不 等陆母吩咐,打开适才一直捧在手的绸包,现出一张温润洁白的玉琴来,手指在琴弦上 那么轻轻一抚,清新隽永叮咚之泉水声刹时间便响彻了整个灵堂,让人如三暑天立于阴 凉泉水之畔而炎意全消,又如三九之季忽被一温暖阳光抚过。 唐婉调了一下琴音,正要依着《满江红》的词牌名弹去,早有陆母缓步上前制止唐 婉。 唐婉刚进入琴音与《满江红》融合的境界里,正准备全身心地演奏,被陆母这么一 制止,心中犹如从三九突然转入三伏的感觉,口中一甜,差点便吐出血来。一双美若秋 水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按住琴弦的陆母。 陆母道:”婉儿可知为何老身制止你的演奏?”见唐婉惘然不觉的眼神后,陆母叹 了一口气道:”《满江红》是阳刚至极的词曲,唐姑娘却用至阴至柔的玉琴演奏,肯定 演奏不出《满江红》的韵味;且以至阴驾驭至刚,不仅于自身有害,还会伤及周边听曲 之人啊!” 一番理论说得堂上之人均微微颔首。 唐婉叹道:”婉儿无能,竟连为公公演奏最后一曲也无法达到,实在……”眼中竟 是晶莹之泪花。 陆母道:”婉儿休要悲泣,老身却有一法,可让先夫能听这最后一曲。”一面吩咐 陆平:”且将”焦尾”拿来!”此言一出,站在灵堂中的所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 “焦尾”乃古代古代乐师蔡邕所制造的名琴,与齐桓公的”号钟”,楚庄公的”绕 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琴”合称”中国四大名琴”。 传说蔡邕经过吴县时,有一个人正在做饭,架起一口大铁锅,下面正在烧火,柴火 在烈焰中噼噼啪啪的一阵作响,火势正旺。蔡邕在旁边经过,忽然发现一块上好的梧桐 木正在燃烧,他知道梧桐木是作琴最好的材料了,这样烧掉非常可惜,于是不顾火势正 猛,连忙把这块木板抽了出来,掸灭上面的火,他一边仔细端详着这块烧焦的木头,一 边连声说”可惜,太可惜了”他这种举动,把烧火的人弄懵了,蔡邕解释说:”这块木 头是做琴的好材料,烧掉实在是太可惜了。”烧火的人笑了”原来如此,既然您这么喜 欢,就拿去好了。”蔡邕高高兴兴的把这块木头拿回了家,精心的制作了一张古琴,他 把烧焦的部分放在琴的尾部,并给他取了一个极为雅致的名字”焦尾琴”。“焦尾”以 它悦耳的音色和特有的制法闻名四海。 汉末,蔡邕惨遭杀害后,”焦尾”琴仍完好地保存在皇家内库之中。300 多年后, 齐明帝在位时,为了欣赏古琴高手王促雄的超人琴艺,特命人取出存放多年的”焦尾” 琴,给王仲雄演奏。王仲雄连续弹奏了五日,遇罢不能,竟血溅”焦尾”,昏死过去。 传”焦尾”因自身和制造者的遭遇,以能演奏悲壮雄奇之乐曲而闻名于世。用其演奏 《满江红》自然再适合不过,包括陆游三兄弟都不知道此琴竟为陆宰所有,而最让他们 惊异的是,竟然陆母竟然会将此琴让一个被自己逐出家门的弃妻弹奏此琴。 果然陆平听闻后露出为难之相:”夫人……” 陆母大喝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陆平只好诺诺下去。 不过时,陆平与陆福抬着一个八尺长的铜盒从陆宰书房过来,黄铜上雕花镂凤,一 见便知道铜盒之中是个极其珍贵之物。陆平、陆福按陆母的吩咐将铜盒抬到唐婉面前, 打开铜盒下部机关,两个支架将铜盒稳稳地支在相当于平常人腰部的高度,显是为了方 便乐师演奏。支架摆好后,陆平陆福将铜盒的盖子取开,扳动铜盒的机关使铜盒的四个 铜面自由垂下。 刹那间,一面长达八尺的古琴古气森森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发出的古气让众人都不 觉得身上一寒。 陆母冷然道:”焦尾”已到,请唐姑娘试音。 唐婉对陆母躬身,又向灵堂内众人一拜:”那婉儿便却之不恭了。”走进焦尾,伸 手在琴上只一抚,一股浑厚至极的琴音发散出来,唐婉之前的玉琴音色本已经是人间极 品,与焦尾比较却形同地下天间。唐婉又试了几个音调,便在琴前弹奏起来。 一时间,一股不可重复的浑厚苍凉琴音充斥在灵堂的空间。似在诉说一件与众人无 关的悲壮之事,却又让众人有一种感同身受的苍凉。琴音中夹杂了坚忍的性格,却又蕴 含着极度的无奈。最让人奇怪的是,这些感觉都是飘渺的,一旦用心抓摸,这些感觉却 又消失不见。最后,琴音在一个苍老的高音中愕然而止。灵堂内众人竟然全都呆呆站立, 良久都未能从琴音回味中恢复过来。均觉古人之”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也不过如 此。‘’ 良久,陆母干涩的声音方才响起:”罢了,也只有你才能将先夫的‘焦尾’弹”得 如此的让人神往!连老身也不觉落泪。逐你出门老身的确有失偏颇,但你让务观不思进 取,老身断无覆水回收之理,这张‘焦尾’,便给你拿去了吧!” “母亲,万万不可啊!”陆云、陆静兄弟、陆平、陆福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焦 尾’乃琴中君子,价值连城,她一个弃妇,如何消受得起啊?!” 陆母大怒:”尔等黄毛小儿,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老身说送得就是送得,什么时候 轮到你们说话!唐姑娘上来接琴!” 其时宋朝礼节异常严格,众人听得此言,都不敢多言,心中只是可惜了”焦尾”这 张旷古奇琴。 唐婉脸上微微露出诧异之色,须臾被一脸的肃穆所取代。”如此妾身却之不恭了”。 上前三步,跪下,用高举过头的双手从陆母手中接过”焦尾”。 也不顾四周诧异的眼光,向陆宰灵前再拜后,就那么抱着琴,与贴身的丫环飘然去 了。只剩赵士程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