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兰亭 自有史记载以来,山阴会稽便一直是个浪漫之地,当地物华天宝,不可罗列。 据载在古老的传说时代,虞舜曾经到过这里,留连于当地景致,竟五月不知返。随 后禹治洪水,路过会稽东南之涂山,娶涂山氏之女为妃,谱写出一段千古因缘的吟唱。 禹登上帝位后,多次巡狩东南,最终将会稽作为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站。会稽山麓的大禹 陵,相传就是禹之墓地。 春秋时期,会稽之佳话继续延续:越王勾践栖于会稽之山,卧薪尝胆,十年生聚, 十年教训,终于报仇雪耻,灭掉了吴王夫差。汉代高士严子陵、学者王充等,都出生在 会稽。他们的风流,杰出的才华学识和傲骨,后世被各地学士引为修学致仕之楷模。 在两汉、两晋、隋唐五代, 这里一直是经济和文化比较发达的地区。秦始皇上会稽, 祭大禹而立天碑;蔡邕寓会稽,读曹娥碑夜不能寐;谢灵运寄迹山水,作《山居赋》; 李白从”遥闻会稽美”到”梦游天姥”的神游,杜甫”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的壮 游,元稹”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的畅游,以及元稹”天下风光数会稽” 的赞美,苏东坡”劝君莫载酒船回”的留恋和王安石”早晚重来此地游”的一往情深, 更添会稽风光的魅力。 公元1130年, 南渡苟安的宋高宗赵构返越,按照绍( 承继)(国统) 中兴的意思, 把 越州命为绍兴府, 这就是绍兴地名的来由。山阴、会稽两县属之。 最为著名的是,东晋时期大书法家王羲之任会稽内史期间,在”有崇山峻岭,茂林 修竹”的会稽山阴之兰亭,写下书了文皆绝、流传千古的《兰亭集》。引起了历代文人 的顶礼膜拜。为会稽留下了其他地方无可比拟的一道靓丽人文景观,造就”千古风流在 兰亭”之说。 夕阳中的兰亭,以一种超然的残旧惊心动魄地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在文人的印象中, 兰亭应是缥缈和残旧的,因为只有如斯的印象,才能激起对其悠长历史的回味与深思。 是否这就是兰亭历经多年后人却不加修葺的原因,还是兰亭早已被大多数人遗忘,偶尔 想起也只会以神游的方式?因而忽略了现实中真实的兰亭?毕竟,兰亭代表的已经是1000 多年前的旧梦。 位于兰亭内的流觞亭面阔三间,四面有围廊。亭前有一弯弯曲曲的水沟,水在曲沟 里缓缓的流过,这就是有名的曲水。当年王羲之等人就是列坐在曲水岸边,有人在曲水 的上游,放上一只盛酒的杯子,酒杯有荷叶托着顺水流漂行,到谁处停下,谁就得赋诗 一首,作不出者罚酒一杯,是为曲水邀欢之趣。 而今,陆游衣襟纷飞地站在让他少时便心生向往之地――流觞亭内,沾濡着兰亭远 方似由天际瀑布飞溅而下的水气,感受着前人在此地的悲欢感悟,竟不由得痴了。 唐婉察颜观色,在一旁轻轻道:”务观想到什么没有?” 陆游深吸一口气,将众多此刻不该有的杂念排出脑外,沉浸于对兰亭内景物的感悟, 希望能以感悟寻出《兰亭序》与兰亭之间交汇的所在。陆游的精神刹间进入一个无可无 不可的境界,四周所有景物都混混沌沌,却又显得清晰异常。须臾,一个场景霎地进入 陆游的脑海,陆游的脑海霎时间变成一道雪亮,不自觉地睁开眼来。 唐婉不徐不慢地问:”务观可有什么发现?” 陆游不答,反而困惑地道:”婉儿认为先天思考方式到底是由何而来?” 唐婉默然了一阵,道:”在被无用禅师开窍前,婉儿的确没有办法回答务观这个问 题。但是如今我可以肯定地说,其实世间所有的答案都以一种信息体都方式存乎天地之 间,后天的考证固然可以追究出问题之答案,可是肯定会走不少的弯路,甚至走上死路。 最直接的办法是直接接触这个问题的答案,然后选择一条最近的路径去解决它。这是一 种很难言明的状态,婉儿认为最贴切的解释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例如周髀算经 中所提到的一加一等于二,后天的思索方式是反复地证明一加一为何等于二,而按照先 天的思索方式,一加一等于二本来就是一个天地间地至理,我们只要接受这一事实即可。 婉儿还是喜欢后天的思维方式,这也许是婉儿尚未达到先天地思维方式地境界;又或者 先天的思维方式所得到地答案实在太过飘渺和不确定,连进行思索的本人都不知道所见 的结果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又或是否正确,而陷入一种茫然。婉儿只能说两种思维方 式各有优劣,两者须互补方可以充分发挥,务观现在可以回答婉儿感受到什么了吗?” 陆游困惑地摇摇头,道:”我看见父亲教我下棋的场景,我很困惑。不知道究竟是 什么意思。因为脑海中来来回回闪现的只是‘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 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这句 《兰亭序》中的话。” 唐婉动容道:”由《兰亭序》、兰亭联想到下棋,的确是个跨度很大的假想。” 陆游自己倒一杯茶,道:”当我回忆起父亲教我下棋的场景后,无论我如何用心思 索,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 唐婉蹙眉道:”说不定解开此地之谜的关键便是这个场景,你还记得父亲当时所说 之话吗?” 陆游一脸迷惑地摇摇头,道:”我根本不记得父亲有教我下棋的事情,我所有的棋 艺都来自于我自己背棋谱。这是最让我奇怪的地方。” 唐婉眼中神采开始涌现,道:”婉儿似乎依稀知道务观这个场景的原因了。不要打 断我,务观可否再将《兰亭序》创作的原因和现场之人全部再向我细说一遍吗?” 陆游低头默想,道:”依我现在记忆而论,《兰亭序》作于东晋永和九年三月三日, 王羲之和名士谢安、孙统、孙绰、支遁等41人,宴聚于绍兴市郊会稽山阴的兰亭溪畔, 其中有26人赋诗41首,并聚诗成集。王羲之于酒酣之际乘兴用鼠须笔在蚕茧纸上为诗集 写了这篇序,记下了诗宴盛况和观感。通篇遒媚飘逸,有如神助。王羲之酒醒后,欲重 写此贴,穷其一生也意欲不成。《兰亭序》由此成为书法史上的一绝,奠定了王羲之” 书圣”之名号。” 唐婉似想到了什么,道:”务观再将与宴之人的身世说与婉儿知道如何?” 陆游欣然道:”与会41人,无一不是风流倜傥之人,他们的经历,根本便是顺手拈 来。大致便是如此吧: 孙绰,是东晋著名玄言诗人。出生于世族官僚家庭,隐居会稽性好山水,博学多才, 有隐逸之志,在官场不畏权贵,敢于直言上谏,游放10年作《遂初赋》。后被征西将军 庚亮请为参军,并补章安令,不久又征诏为太学博士,升为尚书郎,之后历任建廷尉卿。 明人辑有《孙廷尉集》。 孙统,当时著名的玄学家,当世对他记载仅此而已; 支循,东晋佛界领袖,时有”支竺遗风”之称,其时最大对贡献是奠定了汉译《维 摩诘经》的基本规模,为后世留下一个不可多得对译本。 41人中其时成就文治武功该以谢安为冠,谢安年轻喜欢读书习艺,才器隽秀。但却 不愿做官。他在上虞的东山筑庐蛰居,‘高谢人间,啸咏山林’,过着闲适的隐居生活。 直至他的好友、侍中王坦之去东山面请,痛陈社稷危艰,国势衰微,亟需良将谋臣匡扶, 谢安才悚忧而起,应召出山。其时已年过不惑。既”东山再起”,受命于危难之际,谢 安宵衣旰食,不敢懈怠,开始了他中年以后二十年的奋作争斗。公元383 年,前秦军南 下,苻坚携兵百万,大有一举踏平江东之概。谢安临危不惧,与谢石、谢玄力拒苻坚于 淝水之畔,将东晋的国运又维持了几十年……最主要对几个人之简历大致便是如此了… …” 唐婉急不可待地问:”据你所知,这41人中有无擅棋之人。唉,择最有名地一个说, 婉儿等不及哩!” 陆游深思片刻道:”说到棋艺,41人均是擅长之辈,实在难分仲伯。若论名声……” 说到此处,陆游竟然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唐婉奇道:”务观你怎么会有这副表情?难道务观想到什么了吗?” 陆游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在兰亭之41人中,论棋艺的确是难分高下。但论棋 之风度,当属谢安无疑。我在考虑《兰亭序》怎么通过谢安与我所回忆当围棋场景结合 在一起。不如我先将谢安之事说出来,供婉儿一同参详。” 陆游凝望天际边最后一际斜阳,用一种缅怀之神情不徐不慢地道:”想当年符坚以 100 万大军南攻东晋,攻至淮肥时,京师震动。唯有安公不为所动,毅然出仕欲解万民 于水火。晋帝当即提升谢安为征讨大都督。淝水之战前夜,一片剑拔弩张的氛围,谢安 的侄子谢按捺不住心中不安特前往谢安府内请示退敌之法。谢安面无俱色,不以为然说 是自有办法。同时坚持让谢玄随他与亲友一道去山中别墅游玩。到了山中,谢安摆开棋 盘邀侄儿对局。谢玄原本棋高一筹,这时却因为过分紧张,糊里糊涂败给了谢安。谢安 借机点醒谢玄失败的原因是太过紧张,并于晚上回家后,开始指示谢玄如何对敌作战的 方案。谢玄于与谢安的对弈中得到灵感,接连使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反间计” 等谋略,让苻坚大军首尾不能相顾,且人心惶惶军心涣散。谢玄借机领兵前突然,以不 足8 万兵力,竟将符坚打得溃不成军,从而为之后南北朝并立确立格局。淝水之战捷报 传来后,又碰上谢安在下棋。谢安扫了一眼捷报。顺手放在床上,声色未动地继续下棋。 客人们忍不住手纷纷问他战况如何。谢安却闭口不答,等到下完棋,谢安这才缓缓地打 开捷报给众人观看:”仗打胜了。”谢安之胸襟实令人叹服!” 唐婉听完后此事后默不作声,注视着桌上的茶杯静静思索,良久方道:”我观此地 之暗藏线索,必与谢安此事有关。《兰亭序》既是王羲之于谢安在场时所做,谢安淝水 之战的大胜不可能不在王羲之脑海中萦绕。所以父亲将《兰亭序》交予我俩极可能就是 为了传递‘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 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这句话。而其含义婉儿觉得务观刚才的讲 述已经能给予解释,那就是从王羲之的感叹推论出谢安谈笑间用兵的大度。 虽然我们可能已经将《兰亭序》、兰亭、谢安三者硬生生地凑在一起,但是产生下 一个提示的方式尚不明朗。务观可有其他看法?” 陆游突然现出一个更为困惑的表情,道:”在向你讲毕淝水之战之际,我突然闪过 一个念头:是否父亲将《兰亭序》给我们只是为了一个棋或者与之相关的信息呢?” 唐婉动容道:”务观这个推论很大胆,未知如何产生?” 陆游轻轻摇头:”我只是脑中刚才很强烈的闪过这个念头,却不知从何而来。”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自见过无用禅师后,一旦他们走入困境便会有种”声音”告诉 他们怎么做。到底是他们的思维方式真的有所改变,还是一种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 因为某种目的,正在随时随地帮助他们,而这股”力量”又是从何而来? 唐婉似下定决心般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便要仔细将兰亭内外审视一遍 了,看看又什么是与‘棋’相关的。” 陆游叹道:”可是无论是流觞亭的内外外面都已经细细搜寻过,并未有任何关于 ‘棋’的景致啊!” 唐婉沉默片刻,道:”婉儿却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却不知是否合理。” 陆游淡淡地道:”但说无妨!现在我已不知道有什么我们是不能失去的了。” 唐婉遥望天际的最后一缕橙黄,用一种无限缅怀和遐想的语调道:”务观勿怪婉儿 牵强附会,婉儿心突然觉得,可能这《兰亭序》便是那棋谱。我们一直将《兰亭序》看 作指引,事实上我们至兰亭后,确从兰亭序的字句推论出了谢安,又从谢安的淝水之战 推论出了下一个提示是与‘棋’有关的某种东西,那么有无可能《兰亭序》本身其实便 是那个‘棋’呢? 婉儿的怀疑是有一定根据的,那《兰亭序》全文共三百二十四字,计20个之字。务 观由此联想到与‘棋’相关的某种物事吗?” 陆游剧震道:”不可能!” 唐婉淡淡地道:”务观想哩。为什么不可能,难道经过无用禅师的点化后,务观还 是这般执迷不悟吗?又或者以务观的‘神思’觉得此中没有关联?” 陆游颓唐地道:”至少从此刻起,我才开始知道‘神思’并非无所不能,若是当事 人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思索的话,即便有天地信息体的传达也会因为无法接收而不知其可。” 唐婉一双炯目注视着陆游:”务观知悉婉儿心的想法了吗?” 陆游颓然道:”方才的我的确有从天堂打落地狱的感觉,直至我再次拥有天地即 ‘我’,我即天际的感觉。我清晰地感觉到婉儿心中所思。” 唐婉喜道:”婉儿恭喜务观又向天人感应迈进了一步。务观认为婉儿的推论合理吗?” 务观恢复少许自信,道:”婉儿认为《兰亭序》是一个棋谱,的确是一个大胆的构 想。只是若按照324 路眼计算,棋盘则为18道棋盘。按务观所知,如今的十九道棋盘确 由十七道棋盘演变而来,其间虽然存在一个十七、十九道棋盘并存并用的时期。,然务 观却从未听闻十八道棋盘之说。而且空有棋盘而无棋子,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棋局。当我 努力感受婉儿心中所想时,并没感觉婉儿心中之所思。” 唐婉欣然道:”务观的‘神思’的确匪夷所思,方才的婉儿,的确没有考虑到务观 所虑之问题,如今却已经明白了。务观认为谢安一众人系何种人?” 陆游不假思索地道:”放荡形骸,以逍游天地为终极目标之人。” 唐婉道:”如此不拘常理之人是否会在十七道棋盘和十九道棋盘盛行之时,独创一 门十八道的棋盘用以棋契?” 陆游一双眼眸亮了起来。道:”确是非常合理之事。若以之作为谜局” 唐婉道:”若果我们确定《兰亭序》实为一个棋谱,关键在于棋子的落盘,是否 《兰亭序》的文字便一一对应着棋局的先后呢?” 陆游觉得心力憔悴,道:”这是没有可能之事,因为没可能一个棋局能将整个棋盘 占满。” 唐婉突然笑道:”务观退缩哩!事实上婉儿也觉得作此推论太过牵强。但就在方才, 婉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陆游顺着唐婉的眼神向流觞亭外看去,不由得也跟着会心微笑起来。道:”权当一 试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