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山长嘱托 岳麓书院。 山长居室。 居室门上有一副楹联,曰:”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大意是说楚地的人才在此地 会聚。两句话分别出自《左传》和《论语》。让人一观之下便有肃然起敬之感。 玄衣老者将陆游唐婉带入此地后,向堂上一青年书生行礼,堂上书生微一颔首,玄 衣老者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陆游唐婉哪还不知眼前之人便是山长,连忙上面施礼。 山长哈哈大笑,还礼道:”鄙人张栻。务观可知老夫一身中只佩服过两人,务观乃 其中之一矣!” 陆游欣然道:”另一位莫非为岳元帅?” 山长长笑道:”以务观之材,必然会推出岳元帅之名,区区一点却也不奇怪!想当 年岳帅竟以短短两个时辰,将书院所有谜局破解,其速之快,实乃前无古人矣!然岳元 帅却也未能竟解石室谜局。 未想到三十年后,一百五十年无人破解之难题,竟被务观一夜所破。务观之智慧, 与岳元帅实在不相上下!敬夫在此以残酒一杯。敬务观与夫人。” 说罢递上两杯杯水酒,陆游与唐婉接过一饮而尽,与张栻相对一笑。 见堂中只有自己与唐婉两人,陆游微觉诧异,忍不住问道:”未知其他学子何在?” 张栻微笑道:”务观有此一问,足见汝实乃宅心仁厚之人。嘿,你与秦桧的前事其 余的过关的学子,却仅为范成大、崔与之、陈良翰、李昴英、辛弃疾、朱弁、洪皓、王 安道、冯由仪、韩侂胄、丁大全、贾似道十三人而已,已经由知客引入书院,做特长测 试后,方安排书院长老交之。” 陆游连忙躬身道:”务观何德何能,能独与山长在此室相叙?” 张栻道:”务观不必过谦,务观可想知道众学子和岳元帅是如何脱困于石室吗?” 陆游欣然道:”方才正有此意,却望山长赐教。” 张栻走至窗前,遥望天际无限星空,道:”石室之困,最关键的考点实在于是否坚 持,以及坚持后能否舍弃。范成大、崔与之、陈良翰、李昴英、辛弃疾、朱弁、洪皓过 关的方式非常简单,就是务观最初悟到的以血调和朱砂写经,虽然最后未竟全功便已昏 倒,然其坚韧毅力实为敬夫叹服……而王安道、冯由仪、万俟禼、韩侂胄、丁大全、贾 似道六人虽皆以墨砚将经书写毕,其中却又有些许差别。王安道、冯由仪、万俟禼用的 乃是随身携带的笔墨,而韩侂胄、丁大全却如同务观一般找到了藏于玉盒中的墨砚,虽 然未以朱砂合之,所抄之经书墨黯淡,然其人之智慧,却是不可小觑;至于贾似道,却 是以威逼利诱的手段使得同室学子甘于为之献鲜血,再混以自身鲜血抄毕经书……” 见陆游欲言又止,张栻又道:”务观可是想提示敬夫王安道、冯由仪、万俟禼、韩 侂胄、丁大全、贾似道六人之心术不正乎?” 陆游道:”务观虽不敢在人后议论他人,然心中却正是如此思虑。” 张栻坐回石凳,做出一个让陆游唐婉”请坐”的手势,端起茶叶抿饹馇一口,轻叹 道:”敬夫又何尝不知如此,然乱世之中,实在人才难得。务观却能认定范成大、崔与 之、陈良翰、李昴英、辛弃疾、朱弁、洪皓等人今后不会因为名利而改变自己的操守, 而王安道、冯由仪、万俟禼、韩侂胄、丁大全、贾似道却必定祸国殃民吗?” 陆游咬咬牙,道:”确然如此。” 张栻道:”务观何不听听唐小姐的观点?”一边用垂询的眼光看着唐婉。 唐婉早为张栻之气度所心折,见此情况道:”婉儿认为不能。古人云‘近墨者黑, 近朱者赤’。在岳麓书院的环境中,品行不好之人未尝不可以培养贞操;然一到名利场 所,又焉知范成大、崔与之、陈良翰、李昴英、辛弃疾、朱弁、洪皓等人不会改变?是 以世人评曹操‘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丞’也!具体而言,贾似道放于战国时代,未尝 不会成为另一个苏秦张仪。” 陆游竟然无言以对。 张栻叹道:”世事之唏嘘,实在难为世人知晓。试问世间有几人能够坚定自己最初 的信念而不动摇?是以敬夫认为,奸雄贤臣之别,关键在于天子矣。倒不如将一切留于 世间评说。” 陆游想起这段时间来的经历,为之哑口无言。脑海中只是想,自己一直没改变吗? 自小一向单纯的自己,何以这段时日以来却变得如此精于算计。再这样下去,自己到底 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唐婉道:”然则岳元帅又是如何脱困的呢?” 张栻欣然道:”敬夫早料到两位有此一问。事实上,敬夫也未尝不想予人吐露这藏 于心中三十年的往事。唉!知音少,弦段有谁听?敬夫五十年思索之感叹,竟被岳元帅 以短短几个浅显之字便表述出来,实在到了大音希声之境界……无怪乎,岳帅破解石室 之困仅用了一个字!” 陆游唐婉失声道:”什么!?” 张栻微笑凝望陆游唐婉两人,道:”其时乃岳元帅即将开赴朱仙镇之前夕,务观是 聪明之人,可想得出此事否?” 陆游沉思良久方道:”是否岳元帅便是最早悟出以血写经之人?” 唐婉却道:”婉儿却以为,此字应与岳元帅即将开赴朱仙镇之间有很大的关系。” 张栻一拍大腿道:”与两位谈话,是实乃人生一大快事!”旋又陷入了缅怀的神态, 道:”岳元帅用的方法也许并不如务观,但其所书之字,不仅破解了石室之困,还让敬 夫根本不可能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事实上,即使只因岳元帅三字,也容不得敬夫为难于 他。” 陆游诧异道:”未知此字,究竟为何字焉?岳元帅于朱仙镇之战前夕来此,未知又 是所为何事?” 张栻道:”旁人问之,敬夫必不屑答之,盖因多为好事之徒欲为自己增加谈资的手 段。然务观此问,敬夫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欲以此字为己命,以之昭告天下的志愿。若岳 帅依然在世,必与务观是惺惺相惜之交。敬夫见此字时,当即开放书院任由岳岳元帅查 询,岳元帅所查何书,却是不敢过问。” 张栻当下也不再卖关子,以指尖濡些茶水,于桌上写了一个字。 旁坐的陆游和唐婉见此字,宛若被雷击,呆若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都问 自己一个同样的问题:世界怎会有这样的字!? 张栻所写之字,上半部一个”民”,下半部却是一个”为”字。 三人沉寂良久,却是唐婉打破了寂静,轻轻道:”岳元帅之博大胸襟,非吾辈之人 所能比拟矣。” 陆游喃喃说道:”岳元帅即将开赴朱仙镇前线,虽然解开了以血写经之秘,却不敢 以身犯险,为朱仙镇之战增添任何难以预计的变数。身为主帅,即便有任何个人恩怨也 要先抛在一边,首先要保护的是自己的安危,如此方可稳定军心,抵御金兵而解天下万 民于水火。最难得的是,岳帅看似关心自身的安危,其实心中真正牵挂的,乃‘民’也, 是以‘民’才如此放于此字的上方。天下间,唯有此字才最能表现出岳元帅此刻的心境。 无怪乎岳元帅会以血写下此字……” 张栻叹道:”务观唐小姐聪慧机智,天下无出其右矣。更难得的是心怀万民,所以 才能如此精辟地解释出此字的毂中真意。岳元帅泉下有知,必幸后继有人。” 陆游唐婉一同跪下,对着张栻所书之字顶礼膜拜,道:”务观在此指天为证,只要 尚存一口气,必为挥师北定中原出尽己力。” 张栻欣然道:”务观之愿必然能达成,敬夫在此敬候佳音。老夫对岳元帅之胸襟深 感佩服,今日终于能说出来,实为人生一大快事。来,两位饮茶!” 陆游奇道:”岳元帅来此之事竟无人知晓?” 张栻道:”岳元帅与敬夫见面之后,曾一再叮嘱切不可将他来此之事于外宣扬,敬 夫虽不知何故,却知必有深意,是以并未追问。” 陆游肃然起敬道:”山长之志,昭同日月。” 张栻道:”敬夫知务观所来,必有要事。却有另一不情之请,望务观成全。” 陆游唐婉忙站起身来,齐声道:”山长但有差遣,务观唐婉必效犬马。” 张栻欣然道:”务观唐小姐务怪敬夫之无稽私心,敬夫已心满意足。想我岳麓书院 创院之日,周式周山长便留下了一句臻语,说是岳麓书院必会在一人手中发扬光大,还 留有此人姓名之预测。臻语曰‘非红非黑,晨曦万丈’。还请务观在之后的游历中帮助 寻访此人。” 陆游奇道:”周山长之学,达究天人,其中必有玄机,然则为何张山长却认定务观 肯定能找到此人?” 张栻正容道:”因为周山长还曾预言,此人必与一属‘土’之人这一生有相当的渊 源,而这一属‘土’之人则肯定能够通过书院所有的考试。先前敬夫以为是岳元帅,今 却知道必为务观是也。” 陆游信念一动,自己的姓氏”陆”与岳飞之姓氏”岳”确同为属土命格,难道其中 真有何等渊源不成? 正思量间,张栻已唤来玄衣老者,道:”敬夫知两位尚有要事在身,于此不敢再行 骚扰,便让卫径陪你去一趟藏书阁何如?务观若有兴致,事毕后再来寻敬夫,让敬夫代 表书院尽一尽地主之谊。” 陆游唐婉将”卫径”之名在心中默念几遍,都是心中一动:原来这一直不愿透露自 己姓名之人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