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人赠我蒙汗药》看本份、清醒、独立、自重的王朔 就在最近,有许多媒体几乎同时报道了和王朔有关的一条消息:王朔又有话说! 在《中华文学选刊》第7、8期编选的王朔长篇对话录《美人赠我蒙汗药》里,他和 对话者老侠就社会、文化、文学、影视和媒体等问题,畅所欲言,其话锋所指,多 为以前所未见,并且尖锐、深刻更胜从前。 作为《美人赠我蒙汗药》的编辑人员,我觉得大部分报道都不太详尽,好像他 们都没有看到刊登在《中华文学选刊》上的全文。为此我想在此好好谈一谈我们编 选《美人赠我蒙汗药》的想法,以及本人在编辑的过程中,对王朔的认识。 一、坚守作家本份的王朔 我们编选王朔的这篇对话录,主要是想让众多的读者能顺着王朔的手指,去正 视一下他所对抗的大众文化和主流文化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在这篇对话录里,王朔以他一贯的认真口吻和直言无忌,对自己和自己所遭遇 并思考的问题,作了一次全面透底的剖白和梳理,字里行间,弥漫者一种他以往不 肯示人的困惑和忧虑。 孔子说:四十不惑。的确,在我们生活当中,可以看到很多四十左右岁的人把 世间的一切都纳入到他已有的成见当中,自觉十分清醒,再也不去想他的那种成见 是因何而成,是来自愚民的教育还是愚昧的经验?可见不惑并不是一件好事,日本 的兼好法师就说过:人过四十就该死去。而王朔的困惑正是源于他对生命的珍视, 不愿在傻x式的自信中速朽。他困惑还有一个原因:他是一个本份的人,本份的作家。 把自我欣赏的盖头拿掉,让内心真实的触角伸向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去感觉 周围人的生存状态,这才是作家的本份事。 我们还认为:王朔是否"最真实"是一个次要问题,而大众文化正在弱化民族智 力和知识群体正在日益世俗化的问题却是怎么强调也不过分的真问题,大问题,重 要问题。在其问题上锲而不舍,临大问题而直言不讳的,才无愧于"作家"的称号。 (王朔:怀疑假的东西不需要什么大智慧,没有的东西一旦看穿了,就是什么 也没有。我一直觉得要是有机会,假如我成一个发稿容易的作家,我就写一个真的…… 我现在才觉得,我这个生活无比重要,不能轻视,就是我自己过的这个。我就把这 个写出来,就可以啦,我的生活才是我的根基,是我写作的原点,对我来说这么写 就是表示我与伪生活的决裂,与那种按某种道理做人的生活的告别。) 和自欺欺人的生活告别,不光是坚持用自己的语言和心念来写作,同时,他还 要向已涉足很深的影视圈告别。对一个在影视圈中已获得名声和利益的人来说,这 种出离是何等艰难。因为我们可以看到,正有多少人在拼着性命的往里挤,还有多 少人在无畏的自信中把恶俗的电视剧连续下去,把弱智的晚会举办下去。本刊2000 年第三期曾头条刊载了《2000年春节联欢晚会:为什么如此弱智、低俗、自恋?》, 而那些弱智、低俗正是滞留在圈中并自信满满的人们制造出来的,他们不光不想着 离开,反而正在雄才大略般的计划着为大众文化再添上点儿让人掩鼻的东西。 而王朔却离开了那样的圈子,不光离开,他还要向他所熟悉的大众文化开练, 指出它们的羞处。这么做,还是因为他是一个本份的作家,一个坚持独立思考的人。 (王朔:大众是一个,怎么说呢,我觉得是一个极具吞噬力的东西。因为他群 体庞大,天生的合法性,人民该多他妈的合法呀。在他面前,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温 顺了,你给他的东西一定是迎合他的他才会认你。 我采取一种最简单的方式保持自己的独立。就是你不能让他喜欢你,要让他骂 你,你才会知道:啊,我还没融进去。要是他停止骂我,我就不踏实了。其实九二 年时,有半年时间对我的赞扬声挺大的,与骂我的声音一半对一半。那时我就警觉, 怎么都他妈的夸我?不对呀,这种夸,要么有一些误解,要么就是不地道了。那时 我搞大众文化,电视剧什么的,正搞在兴头上呢。所以我觉得要保持距离只能采用 这种简单的方法。…… 我早就瞧着大众文化不顺眼了,为什么不早出来发难呢?我也有机会主义的考 虑:我早就看出这些新生活方式,新生小资产阶级分子,下回我要跟他们开练了。 但是我不会一开始就跟他们开练。也就是大众文化刚冒出头时,你就谴责这种生活 这种文化的无聊、空洞乃至不道德,早点。……它刚刚出来时,我觉得相对于主流 还是一种健康的力量。它应该变成一种普遍的生活方式,吃喝玩乐、声色犬马、多 愁善感、好人一生平安,这一切现在已经蔚然成风了,开始成为主流的帮闲了。我 觉得,是时候了,绝不能因为人民对它有强烈的痛快,就顺着说它是好的、合适的。 它成为主流,成为普遍的生活方式之时,正是我选择与它开练之时。) 由此可见,向大众文化开练,并不是王朔的一时兴起,也不是大家所误认为的 "靠骂人找炒作热点"而是在他明白大众文化是怎么回事儿以后,他要把那无价值的 东西撕给大家看看,让众人分享他的那份清醒。 想清醒和准确地指出大众文化和主流文化的弊端,就要先找自己开练。真诚的 面对自己,梳理好自己的内心,这是一切评论得以公平的基础。 王朔:我想这种坚持就是尽可能活得像个人吧。所谓像个人无非就是活得尽可 能真实点吧。我觉得其实真实就是全部。我觉得我不可能选择一个净化,或者说修 炼成一个道德水平很高的人、很纯洁的人。或者不往太高了奔,就是想做一个脱离 低级趣味的人,这都特别难。但是呢,我当然可以装得好一点,我也做过一些,但 是这个装得好点,除了把自己累着,得不到什么直接的东西,有时非但不能提高自 己,反而久了会走向伪善,连一点人味都没有了,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有时候我觉 得,用商业的,地道的商业眼光看待一些问题是很纯粹很诚实的,我刚进大众文化 时就这么想过,相对于过去的政治交易,钱的交易是最干净的了。政治太脏,商业 起码讲公平交易。当然在咱这儿,什么也逃不脱政治的污染,商业和钱的交易也变 脏了。但退出大众文化和商业,并不是说通行的商业规则就废弃了。用商业的眼光 看,在诚实交易的前提下,起码要选择成本最小的一条路吧。那我就觉得只要没有 特别重大的考验,我会争取活得是个人。 二、保持作家的清醒,大事不糊涂的王朔从王朔和老侠的对话中,我们还可以 感觉到,王朔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始终睁大了眼睛,清醒的面对这个世界。 面对从大众文化和主流文化界飞扬起的尘沙,王朔不光是自己眼里不揉沙子, 同时还呼喊别人注意,不要让那些东西蒙蔽了你的眼睛和心灵。 老侠:我想到你作品中对文化人的那种轻蔑的嘲讽的态度。我承认那种嘲讽很 到位。但我想你对知识分子和高等学府的拒绝……这些东西是不是出于一种狭隘的 仇恨,一种早年受冷遇的报复? (王朔:不是呀。我对知识分子没有仇恨或偏见,我也没有怀疑过知识分子这 个词。首先,我对知识肯定有一种敬畏,很多知识是人一生根本没法穷尽的。其次, 我认为自己是个知识分子,是有良知的人,不会无耻到拿知识去骗人的地步。再回 来说我对中国知识分子的看法。中国知识分子,确实可疑的很多。另外我们是"文化 大革命"中长大的,那时的知识分子没有尊严、没有地位,并不值得羡慕,从小就觉 得高中毕业就行了。这种东西对我肯定有影响。知识分子当时互相贴大字报,你揭 发我我揭发你,我看了觉得没有一个干净的,就是虽然有知识但人品很臭,加上学 校那些最直接印象中的知识分之,比如说学校的老师,给我的印象极坏。我觉得这 些号称知识分子的人根本没有知识,除了说谎,就是装孙子,以势压人。我觉得这 帮人就是家庭妇女。 ……我觉得批判是知识分子的职业要求,是社会分工的要求。是知识分子,就 要有清醒的批判意识,就得这么干。) 清醒,就是为了更好的坚持自己的立场,不与媚俗同流合污。王朔要给学院派 添点恶心,其实就是要和他们经纬分明的拉开距离,不被他们熏着,同时提醒学院 派等主流文化不要再生产和散播让人恶心的东西。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在清醒 的同主流文化开练的同时,让自己有一种"终于可以从容地做一回自己的感觉。"王 朔:我的痞子是反大众文化的。假如一定要让我流行的话,绝不是痞子的粗,而是 流行中优雅的东西。所以我说,其实那和俗不是一回事。痞子的粗不干净不光滑但 真实,所以不俗; 大众文化的雅又干净又光滑,易被各界接受,但它虚假,所以俗,像那个港台 文化。 我从根本上就不喜欢大众文化那个东西,不愿与他们套近乎。但那时我非要和 他们套近乎,弄成个大众文化的宠儿。但我不会永远和他们同流合污……其实我现 在骨头里是有无耻的东西,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可以从容地做一回自己的感觉,当 然,这个词儿就是港台的了。港台歌曲里常有这类话:"终于做回自己。"真要能做 回自己是一种痛快。) 说到痞子,很多随着"学院派"的指引,顽固地认为王朔是"痞子"的读者,是不 是先把这种成见放在一边,来好好考虑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痞子,判定痞子的标准是 什么? 王朔只不过是用他自己的语言说出了用自己眼睛看到的某些事实而已,我们就 把这种行为定为"痞子"是不是有点可笑?而那些做主流的帮凶和向大众文化献媚并 愚弄民众的行为算不算"痞子"?我们有很多人为虎作伥,人云亦云地骂王朔是痞子, 那么我们的这种行为算不算是"痞子"。 而更可笑的是,当王朔刚沉浸在"做回自己是一种痛快"的感觉中时,他没有想 到,在他所对抗的"学院派"里,从"导师"们的学生群里,走出了几位在思想上无知 幼稚,但在社会行为上却已十分老辣的"小痞子",而且他们的老辣令王朔都替他们 害羞…… (王朔:近几年新起了一批年轻的,特有锋芒,爱谁谁,把一些德高望重的"文 化恐龙"都抡了。你了解这些人吗?他们怎么样? 老侠:我看过北大研究生余杰的《冰与火》,号称"抽屉文学"。我特佩服这些 年轻人。 王朔:佩服? 老侠:我佩服他们如此小就如此工于心计,学会怎样出击,该灭的是谁,该夸 的是谁,对什么人塞炸药,对什么人送玫瑰,心里清清楚楚。表现上壮怀激烈,嫉 恶如仇,显得特道义、特诚实、特有学问。实际上那点小尾巴于不经意中一览无余。 他要灭的那些人都在切身利益上与他无关,吴小如、季羡林这些老人,还有早入土 的钱穆,在他将来的命运上,特别是知识圈中的地位上,不会有任何实质性影响, 于是他就不疼不痒地刺一下,并不想真说什么。而对那些直接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 学术前途和地位的导师、老师,现在大学里说了算的人,他却极尽赞美、奉承之能 事,那副媚态可掬的乖样,非由鲁迅的辣笔才能活现。余杰的那本《冰与火》中, 除了他的几位老师外,其余的人都灭。其中有篇文章叫《先生意气》,夸了陈平原、 张鸣、王岳川,这样的年轻学子,夸起人来就再找不出新词了,什么"当代中国最杰 出的文史家之一"。什么在老师夫妇的学术通信中,"读出了一种心心相契的欣悦与 温馨"。什么先生的"既然曾经'独上高楼',也已经'望尽天涯路',知道坟场后面不 一定是鲜花……""久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头"。什么先生的特殊魅力像先生给学生泡的 茶一样,"令学生'闻香识先生'"。什么在听王岳川先生的课之前"却早已闻先生之名 ",先生不但课讲得满堂彩,让学生入迷,在"睡大觉、读闲书、做白日梦"的九十年 代大学课堂,王岳川先生却"次第点燃了……学生无精打采的眸子"。文章的结尾又 上升到历史上的大儒和仁人志士的高度,以《论语》中的师生之谊和东林党人的"一 党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相期许。这些优雅的肉麻之谀和他要剥"钱穆的皮"的 凶狠恰成鲜明的对比。他鞭尸的激烈、义愤已经在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谄媚中小丑 化了。对能够直接影响他命运的、在当前的知识界学院中如日中天的学者,他的底 气全无。他才二十几岁,这么小小的年纪,初涉文化界,却圆滑得如同历尽沧桑的 商人或政客。 王朔:比我刚出道时成熟多了。 老侠:这两天又看了他们那一拨的几本书,有个叫摩罗的,他与余杰之间的相 互吹捧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摩罗的文集中有一篇余杰写的序和一篇摩罗 写余杰的文字,互相献媚的句式、语感、词句都差不多。余杰说什么在当今时代, 在思想随笔上唯一能同他相媲美的青年学者只有摩罗。余杰喜欢用"最"字,陈平原 是"最杰出的文学史家之一",摩罗的文字就是二十世纪末中国"最惊心动魄的文字之 一"。再看两个人相互抛媚眼的文章的结尾。余杰说:"摩罗也在寻找更寒冷的空间, 我愿与他同行。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没有路的路。这是一条心灵救赎的路。我们 并着肩往前走,正如鲁迅先生笔下的过客……"行了,鲁迅的话我不引用了,因为我 觉得把鲁迅用在献媚上是一种无耻的亵渎。再看摩罗怎么样夸余杰,你一定想笑, 他的文章叫《什么是写作》,他先列举了卢梭、拜伦、鲁迅、卡夫卡、陀思妥耶夫 斯基是他心目中值得尊敬的写作。最后把这些伟大人物聚光在余杰身上,"最近读余 杰的随笔也是这样理解的。""在我看来,余杰的写作就是这种理想的写作。"献媚也 要讲点含蓄与技巧,这些人却狂妄得一个个都站在巨人的头上俯视众生。这种夸法 与无产阶级的导师谱系排列没什么不同,在根上仍是文革的那一套恭维术。再看摩 罗献媚的最后:"无论如何……余杰的所有文字中,毕竟挣扎着一个觉醒的自我,觉 醒的生命……这生命既是余杰的生命,也是我的生命。我还倾向于把它看作某个更 大更模糊的存在物的生命。"我要问,他们在赎什么罪,要虔诚忏悔的人怎么能这么 不择手段地黑着脸献媚?他们怎么觉醒的?觉醒到用世界上伟大的作家向自己的团 伙小兄弟献媚。还有一个自称是北大醉侠的叫孔庆东的,自夸与献媚的水平远不如 前两位,他的夸人像报纸上的悼词,却是为钱理群先生祝寿而写的。他说:"您和您 的学生都是五四精神传人,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具有清醒的批判意识……我们在您 身边,学到的不仅是专业,比专业更重要的是思想,比思想更重要的是精神。您是 我们精神上永远的导师!"这样的祝寿词在中国传统中一般只用于人死之后的盖棺定 论,我不知道钱理群看了这样的祝寿词有何感想,要是有人这么夸我,我会认定他 不是为我祝寿,而是咒我快点入土为安。这篇文字可以作为这群有着博士、硕士头 衔的市侩学问家的自画像。就这么一群人还要义正词严,还被称之为一匹匹"黑马", 除非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们几个敞开了互媚。 王朔:我觉得我这人脸皮已经很厚了,也是个人精儿了,没想到还有比我脸皮 更厚、更精于算计的后生,真他妈的是后生可畏。) 三、坚持独立思考的作家,无欲则刚的王朔在以往很多的对王朔现象的评论和 对他本人的报道中,有这么一种很普遍的说法:别看王朔爱谁谁连鲁迅都敢骂,可 是他就是不敢骂媒体,骂传媒文化。最近在很多网站上被转载的一篇报道《王朔自 相矛盾》就是这种看法的代表。 说起大众传媒文化,笔者以为,他们其实是双重孙子:既受制于主流文化,为 其帮凶;又要献媚于大众文化,误导民众。另外,那么多人能一直人云亦云的骂王 朔是"痞子"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媒体误导所致。 无知而又自信满满的媒体工作者们,自以为肩负着引导大众的重任,一边自豪 地面露智者像、神秘感和责任感,一边又做着颠倒众生和搅浑水的事情。对于这种 现象,眼里不揉沙子,坚持独立思考的王朔当然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他这次终于 和大众传媒开练了--在和老侠的一来一往的对话中,王朔刀刀见红地直挑传媒文化 中的那根俗筋。 (王朔:我再说两句,就是大众文化的传播问题。你以为它读者多就影响大, 你以为它能把你的东西传遍五湖四海,实际上它只是过眼烟云,一吹就散,它只是 跟着哄,而且会在传播中不断的歪曲你、制造你、远离你,最后弄出个与你没有关 系的你。……这是想进入大众传媒的必然代价。这是一种悲喜交加的传播。 我认定的受众就是这样无耻,他们自以为聪明。他觉得自己目光敏锐,像针似 的一眼穿透了你的本性,其实他是妄加猜测,甚至是有意用这种手法给你下圈套。 这手法我以前也使过,就是归谬法的那种下作的搞法。就是我他妈的不说刚发生的, 而是给你往远了说,用妄加臆断的不着边的东西说事儿。就因为它是大众传媒,它 就会这样把任何一种说法一步一步地推向最终的地方--把你弄成一种你要解释要自 我辩解的那种东西。还有比这更下作的说法。就是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打金庸, 肯定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私利。我觉得大众文化的传播有两个特点:有一个一次的传 播,它似乎还要原始一点儿,贴着谱走,不会太旁门左道的胡乱弄。接着就是二次 传播。二次传播就统统是歪曲的了,但大众文化的传播只有在这种二次传播中才能 真正完成,才成为真正的大众传媒,否则就不是大众文化的传播了。)把王朔所批 判所痛恨的那些作品找来看一看,就不难发现,这些媚俗的文化作品,无论是主流 的、大众的还是传媒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煽情。 凡是煽情的,就必定是媚俗的、伪善的和无理性的。试想,如果不是为了取悦 大众,为了挑逗起他们愚昧的激情,费那么大劲儿往大众眼睛里、耳朵里塞那么多 "语言伟哥"干嘛? 在现代,这类煽情者的一个突出代表就是余秋雨的散文。他用那种"文革"大字 报混合戏曲台词式的语言,以往文化高层次上带人为诱惑,煽情媚众,让愚昧者佩 服,令明眼人作呕。 面对余秋雨散文的这种媚俗现象,王朔当然不会不批。在以往各媒体对王朔的 报道中,都说王朔骂了余秋雨的散文,其实在他和老侠对话之前,他只是受评论家 朱大可先生的影响,谈了一点自己的感觉,并没有有意识地去批他的散文。而这次 在他和老侠的对话中,他才开始正式痛批余秋雨,痛批那种"轻松地游山玩水,忧患 地伏案媚俗。"(王朔:像余秋雨一开始,像我这样对传统文化不知道或知道一点的, 他那种忧国忧民的情怀里有很大的迷惑力,你会觉得他很正派、很正直,好象做人 就应该这样,起码他是一本正经地严肃地对待一些事情。后来我看了朱大可写的关 于余秋雨的东西,说他写的是文化口红、文化避孕套,说他实际上像歌星那样煽情。 其实,传统文化也能提供好多媚态的东西,只要把这东西吃熟了,只要瞧准了上之 所好下之所悦,什么都可以做成媚态,金庸的壮怀激烈呀,余秋雨的忧患情怀呀…… 反映到销售上就是卖点儿,主流要这个,老百姓也要这个。他们只有自我标榜起来, 把一切都上升到民族伤口的高度,才能更被人所接受。可能中国这些年的媚态百出, 就缺余秋雨这类忧患媚态了,所以才迫切地需要他,他也就轻松地游山玩水,忧患 地伏案媚俗。) 说到港台的软语和它身后的港台文化,我们觉得王朔对港台文化始终保持着警 觉的态度,横目冷对。这是因为,在中国当代的文化市场里,除了主流文化和大众 文化之外,还有港台文化这么一支生力军。 我们大家也还记得,引发新一轮大众媒体对王朔关注的导火索,就是他借批金 庸的小说,来大骂港台文化。只是后来因媒体的误导,很多人只关注他批了金庸, 而忽略了他真正的用意--警惕港台文化中那些恶俗的东西。 在此,请我们以认真的态度,来重新关注王朔对港台文化的思考。 (王朔:我发现现在的古装戏里说的不三不四的那种方言已经有点港台味了。 现在的时装戏已然被港台渗入。前段时间北京播的两个青春偶像剧,一个叫《真爱 道白》,有些人戏称为"真傻道白",这戏中的主角由胡兵主演,他说一口台湾腔, 这太奇怪了,大陆土生土长的演员能这么快地在语言上港台化。大陆时装戏的潮流 就是合流倾向,即大陆、台湾和香港的演员合在一起演。还有那个《将爱情进行到 底》,有些人叫"将肉麻进行到底",也是这样。它里头一定要说些软绵绵的话,都 是大家之间互相打情骂俏的软绵绵的话,好象谈恋爱只能这么软绵绵的腻乎乎的。 这种类型的东西,基本的语言方式都是港台的,而且从情绪上也反映出港台的影响。 我觉得使用港台的这个语言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他的情绪也都是港台的。) 四、以"不伪善"为最低标准,自尊自重的王朔人们多爱把人类社会比作戏剧舞 台,而在这个舞台上,反反复复演出的戏剧无非是两种:悲剧和喜剧。如果对这两 种戏剧形式作一个更深入的探讨的话,就会发现,形成悲、喜剧等剧情的主要原因 就是因为,人原初的第一目的常常在过程中被悄悄的异化。 不想被异化或少被异化,就必须寻找到一条正确的做人的标准。王朔经过他自 己的思考,最终选择了"不伪善"这样一条标准来作为自己做人的最底标准。虽然这 样的一条标准在很多人那儿作为最高标准都很难遵守。 而《中华文学选刊》之所以独家刊发王朔的这篇对话录,所看中的就是王朔的 这种作为一个作家所特有的自尊、独立和本份。并想借此呼吁更多的作家要保持一 种独立思考的习惯,诚实的面对生活和读者,自尊自重。并能像王朔那样,给自己 定一个之所以为作家的最低标准: 诚实,尊重自己,尊重别人。 (王朔: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我的底线是:不能伪善。赤裸裸的无耻,我 指的是道德的领域,我能接受或理解,即使我自己不会去同样无耻。但我最不能容 忍的是,你丫的无耻的事没少干,但掉过头来又正人君子式地谴责这种事,这我就 觉得做人没有底线了。 我接触的周围的人很难找到不无耻的,包括我自己。可能是我接触的这种人多, 所以就会有我刚才说的这个界限:不伪善。我就对人们都说这些年是道德崩溃不以 为然,特别是对那些自以为很有人文精神的学院派们这样说更是反感。你们他妈的 谁有道德,是过去还是现在? 我不认为强加的规范是规范,因为凡强加的最终导致的是灵魂深处完全没有了 规范,他的守规矩是出于无奈装出来的。它比较可怕的地方在于:它逼得所有人别 无选择地都要无耻,谁不无耻它就会毁灭谁。而商业无耻、道德无耻你还可以拒绝, 你拒绝它也不会伤害你,在拒绝这种可以拒绝的无耻的那一部分人中,道德规范就 等于建立起来了。经历过政治的胁迫下的无耻之后,中国人道德感的麻木看来是一 种必然。我还是觉得,现在的一些商业上道德上的无耻,要好于当年政治运动中的 无耻。) 想把作家当好,就必须先把人当好。只有遵守了这样的法则,才有资格去做下 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怎样保持独立、清醒的头脑,以文学的慧眼去关注周围 的人和事;怎样是非分明、公正无私地评判和反映生活。这是每个作家都要在心里 好好作作的功课。--虽然现在有很多名为"作家"的东西已荒废了这样的功课,去为 巫医邪教做秘书工作去了。 想要做到是非分明、公正无私地评判人间事,就必须有一把智慧的尺子,一个 标准。对此,王朔也曾困惑过、忧虑过,而更多的时候,他还是陷于一种理性的思 考之中,并谦虚地向别人问道求知。这也是他这次和老侠对话的一个主要原因。 (王朔:怎么说呢?文化建设也好,提高品味也好,说到底就是一个建立标准 的问题。关键的是,这标准的建立是通过大家的自由讨论……也就是在相互辩驳中 达成的基本的社会共识,还是高高在上的教训、布道?尽管有表面的顺从,但从内 心里,那个强制性的标准大家都不认了。因为它不是标准,而是靠权力强行建立起 来的伪标准……我想争论的仅仅是:旧价值旧标准旧信仰崩溃之后,在废墟上重建 价值标准,这个重建是怎样的重建?是一伙有知识的人为社会提供,还是通过全社 会成员相互间的平等的对话?我觉得,这个标准的建立只能是后者。因为前者是可 疑的,一群正人君子提出的标准都是可疑的,更何况在我们这儿,连正人君子都找 不到,那么一群权力的帮凶帮闲者提出的标准就更可疑,甚至对我而言,他们的标 准与以前强制性的标准没什么区别。我从一开始就怀疑理想是什么,它有没有真伪 之分?我就觉得中国人根本没理想。过去那种理想那个标准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它是 否值得我去遵守。其实,理想也好标准也好,我觉得最需要的时候就是你对某种东 西特别不满、想批判这种东西的时候。比如说我现在讨厌港台文化、讨厌大众文化, 我对它持批判态度时,觉得它不好时,我就确实需要一个具体的标准。说到大众文 化,我现在确实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标准。说美国的大众文化就健康?日本的大众文 化就健康?相对于我们来说,应该拿哪个大众文化过来呢?标准是我现在的心病。 因为前些年自得其乐的时候,在自我满足的情况下,那感觉是不需要标准的,怎么 做都是合理的。现在我当然认为存在的不一定是合理的。你比如说很多变态的存在、 畸形的存在,你不能说它们一旦出现了存在了就是合理的。实际上,自我满足的时 候不需要标准,只有对自己不满意时才会有对标准的渴望。我是由对自己那几年在 大众文化圈中混的不满,才产生了对大众文化的不满的,由于这种不满,我就不能 像以前那样放纵自己,不能不有个标准管管自己。一句话,不能不要标准。)在上 面我们已经提到,《中华文学选刊》之所以编选王朔的这篇对话录,就是想让读者 们能顺着王朔的手指去看一看他所指的主流文化、大众文化和传媒文化等等社会现 象,而不要再去跟他指向现象的手指头较劲儿。 令我们欣慰的是,《美人赠我蒙汗药》的上半部分在本刊发表以后,我们很快 就听到了由读者那儿反馈回来的声音,有很多读者的认识已经在转变--"看来王朔还 真的是在认真地思考问题""王朔是当今中国写字的人当中最真实的一个。 当然,也还会有一些人云亦云的大众和一些尚无做人标准的作家、学者们会说: 王朔更"痞"了。--如果他们还要坚持对王朔的这种看法的话,那么我想在将来,在 修订《字典》、《辞海》的时候,人们只好在"痞子"的解释条目中再加上一条和其 他解释完全不同的解释:在某一个历史时期,本词汇曾一度作为真实与指出真实何 在的这种行为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