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你仇人的名字 作者:筋斗云 (一) 没事儿,这点小伤没啥。我刚才又上了些药,大概过两天就好了。 为什么要单挑腾龙棍?印证一下武功吧。其实我们一大群人围着,也不会危 险到那里地方去的。少林的棍法确实是天下无双,前年我去找罗汉堂的主持挑战, 换了七八种兵器,我都输在了老和尚的一条齐眉棍下。天下剑法刀法没有哪家敢 称是其中第一,只有这少林棍法敢称天下第一棍法。要胜这腾龙棍还得用棍法的 祖宗少林神棍。 是啊,没想到那位瘦高身子是青城派的,鬼城门派是有些鬼气森森的气势, 就是太走偏锋了。他的身手比青城掌门差不了多少,在江湖居然没名声,无怪乎 青城掌门在江湖中有妒贤的坏名声。 刚才看到你和老六争斗的剑法,很像东海剑派的剑法,跟他们有关系? 噢,你真是白道十大剑派的人,不过你的名声好像与之无关? 是铁书记的弟子,我正是四年前看过东海剑派在十大剑派比武中的争斗,所 以才觉得你的剑法很眼熟。 你师父铁书记当年很有名气的,佛门重地、道家剑法、儒家人物,娶了江湖 中最有名的美人,武功虽然不是江湖最高,人却是曾经名满江湖的。 最近两个月有个人称七影剑,名字叫常渐在江湖中名声突起,是不是也是你 师父铁书记的弟子? 是的?他的剑法才比较像你师父的武功,你师父虽是用判官笔,其实还是剑 法,你这个师弟刚闯荡江湖,胜了不少的有名人物呢。 我的师承?我没有师承的,我的武功都是跟人打斗来的。从小时侯就和人在 街上打架,算起来是花子帮的。十三岁那年犯事进了县衙大牢,是命案,本该冲 军。老爷将我收留下来,教我写字念书。老爷是个喜欢藏书之人,我就是读到其 中武学书籍才正式武功入门的。说起来,老爷算是我的老师,不过他自己不习武, 是只读不练,所以算不得是我武功的师父。 老爷就是我们县的县老爷,在地方就是一方的父母官了。我曾要拜他为义父, 他不肯答应。原来是一直劝我习文,好考取功名,后来他被上司陷害,我把他劫 狱救出来后他就不再劝我了。老爷和我既象父子,又象师徒,又象朋友。 是啊,天下相似的故事很多。你师父知道你尾巴杜微的身份吗? 不知道?还是早些告诉他好些,铁书记在江湖中一直是讲道理的人物,你既 和他有师徒之名,父子之情,我想他是会谅解你的。前段时间我去福州,还看到 有人用你师父的戏本〈挂靴而去〉,也算是给他的好消息吧。 (二) 你书读得多些,信不信人的命运? 我忘了你做事前都要算得一清二楚的,你当然不会信命的了。像我这样越是 没法看清楚以后的路,越是要相信天命。前段时间,遇到一位以前和我一起犯事 的老友。当年的事情,老爷一手遮天把我隐瞒下来,这个老友还是按律被充军发 配到西北军营,十五年后才回来。 老友跟我一样大的年纪,看上去身体却已是末路,快枯干了。脸上手上身上 的皱纹堆起来,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这是五六十岁的老人。见到他后,我就常想, 当年老爷不是一时心慈,我今天也是他这个样子了。回来家乡后再半年这个老友 就死了。 和他在一起时,都是听他讲西北沙漠的事。第一年冬天最可怕,江南的人从 未见过雪,一下子到了吐口痰就结冰的地方,大多的人就死在第一年年头上面。 他虽然熬了过来,身体还没长全就不再长了,就成了小老头的模样。 后来些年的冬天习惯些,不过西北大风每天刮起来,就跟拿沙子磨脸一样, 一刮风经常身上就出血。过惯了那种环境,回来后再过这种暖和潮湿的天气又过 不惯了。今天春天一起,身体就不行了,大夫说是水土不服的症状。老友也说, 盼了那么多年,就盼回来过个暖和的年头,死也瞑目了。 当年老爷要是心情差点,我可能第一个年头就死在边外了。要不然,十五个 年头熬下来,就算是回来了,也和老友一样,脸上刻了印,离死也不远了。老爷 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如此法外施情过。我有次问过老爷为什么,老爷并不回答。 到了十八岁那年,老爷非要我全心学文不可。老爷自己当教书先生,我有半 年时间没再练一点武功。结果又赶上老爷得罪上司,一件案子套上头,也是充军 塞外。我半夜劫狱把老爷救了出来,老爷就不再劝我习文了,他自己也到山上隐 居起来。 所以说起来,老爷要是官场顺利,我现在可能已经中了秀才举人,也在官场 寻事做。或者象老爷那样,中了举人后外放到小县也做了个地方父母官,一举一 动都是地方的祸福。 改变我一生命运最大的事却发生在十年前的长沙城外。 (三) 你相信鬼神吗? 儒家都不相信鬼神的力量,“子不语乱、力、怪、神”。其实武林中人都明 白江湖就是一个“力”的社会,谁强谁就能随意行走江湖。既然已经信了“力”, 再信鬼与神又有多少不同? 那一年是我第一年闯荡江湖,还没有名气。我的武功大都仍是从街上打斗的 经验,刚开始明白一些从老爷书上读到的武学道理。没有明师的指点,也就只有 找江湖人比武来印证书上的道理了。 没有名气,要生活赚钱都难,我时不时打些短工,上一上比武擂台,得些银 两维持生计。冬天要花钱住旅社抵御风寒,夏日常常是走到什么地方,找个屋檐 下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是住在一个破庙里面。庙很破小,是个没有庙祝的野庙,但从 案前香火和祭品看,还是有人来求拜的。我不欲打扰他人,在山庙供案下躺了下 来。供案前有青布遮挡,即使有人来,也不会看到我了。 这到了半夜三更时,我打了个冷颤,醒来发现案前竟有人在低声祝语,声音 全是恨意:“以我身,以我心,求我神,为我雪恨。”“以我身,以我心,求我 神,为我雪恨。”…… 我在案下一动不敢动,昨日进破庙时没有注意,也不知道庙里祭的是什么邪 神。听了近半个时辰,听得案前人悉悉索索起身离开的声音。想起早前案上的香 火,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的跪拜了。 我反倒安下心来,有人要拜神求福禄于自身,自然也就有人会拜神下诅咒到 仇人。如果拜神有效,道观庙庵就不会有水火之灾,拜神的人就不会有家毁人散 的战争灾难;如果诅咒有效,天下的暴君就不会亡在新起朝代下,早被人诅咒死 了。民间村野之人,无法反抗这个力的社会,只有求救于鬼神了。 那人离开的脚步快到门外,我却听得头顶上有一个声音说到:“写下你仇人 的名字。”那人闻声大惊,竟摔了一跤。就听得呼呼的声音传来,是那人从地上 爬了过来,到了案前,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口中还是说到:“以我身,以我心, 求我神,为我雪恨。”,这时的声音不是刚才那种冰冷入骨的恨意,而有了一种 笑意。这笑意夹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让人感到这是复仇人快意时上翘的嘴角。 头顶声音在那人磕了三次之后,又说到:“写下你仇人的名字。”就听得那 人有拔刀的声音,有咬牙忍痛的哼哼声,显然是在地上以血写字。 过得片刻,更听得那人一声大叫,接著是咚一声重物落地声。我心知有变, 从香案角落伸头往外一窥,那人两人握着一把刀,正扎在自己的心口上。那人在 写完名字后,自尽于案前。 我不知道我陷入了什么样的环境之中,江湖中派别流杂,邪教魔门在暗地中 也有不少的势力,不过象这种以身活祭的邪教也定然是少数,这种邪教为了保密, 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我不敢乱动,静心聆听,只希望能听得有人离开的声音。 这样僵持了一个时辰,在那人自尽后,庙中却不再有任何声音。再过不久, 天就要亮了,我只好冒险出来。没有我预期的暗器声,让我安心不少。我先沿山 庙绕行一周,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足迹,再从案上跃到屋檐,看下来,不但所拜神 像上没有人来过的踪迹,庙顶上也不似有谁停过。我心中猜测起来,这头顶声音 之人我未听得他进庙的声音,可以说是因为我睡过去了。没有听到离开的声音已 经让我狐疑了,现在连一点曾经有人的痕迹皆无,我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天地是没有鬼神的。再下来地上,见到已死之人的前面 是血写的三个字:长沙王。尸体侧向卷曲着,两手间一把很平常的刀在心口。尸 体握刀的双手有所松开,右手食指一条长口子,几滴血的方向滴着到长沙王三字 的结尾处,可看出那三字正是他用手指上的血写出来的。 我四周再呆看得片刻,见天边有少许光明出现,我也必须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背起案下随身的小包裹,快步行出庙门,往庙旁的一段林子中走去。我不能惹 上官司,更不能沾惹那些邪教魔门。借一片林子遁去,不为人所见,倒是一个避 祸的好方法。入林前,我再回头望去,山庙门上横匾是三个字:专诸庙。 (四) 躲避着行人而前进着,我在天明时已经到了长沙城内。我对昨晚之事仍有些 不明白,想在城内打听一下附近是否有什么邪教门派,再看这教派的大小来决定 是否要躲开避一段时间。 进了城内,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住下。稍洗刷之后,躺在床上打了个盹。昨 夜有大半夜都没睡,加上后半夜特别的心情紧张,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睡觉的 时间,然而头一靠床头就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正午时分。沿街上走了两条街,看到一间规模稍 大的酒楼里面有不少武林中人,我正好打听消息,也就进去在酒楼角落的一个小 桌子坐了下来。周围的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着话,我听得片断“专诸庙”“长沙王” 等词,更是心情紧张地竖起耳朵想听得真切,见店小二过来,我就开口问到: “小二,这些人在说些啥?干嘛大家都这样神情古怪?”小二答得快:“早上听 说专诸庙内有人自杀献身,大家都在等确实消息,听说地上有字是长沙王,这下 长沙城两三个月是没法安静了。” 我还要追问,小二看见一人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于是对我说到:“我们这 里的包打听来了,正要说给大家听,你听着就明白了。”进来那人五十多的年岁, 身手敏捷,旁边几桌中人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看来此人在本地是个武林中的长 辈,大家都认得他。 旁边一桌中一位中年人说到:“老罗,你打听得些什么东西,快说与大家听, 大伙都等得著急呢。”我听得这句话,心里一阵奇怪,看起来昨晚之事并非邪教 门派的作为,否则大家岂敢如此公开无事地讨论。 这老罗在一桌的主席位置坐了下来,小二马上送上茶与酒来,显然老罗是酒 楼的常客。老罗慢条斯理地饮了一杯酒,见到酒楼中大家都双目紧盯他的嘴巴, 众人眼光都是期盼他快把事情说出来。老罗面色舒畅地享受大家对他尊重与期待 的目光,摆足了架子,这才说到:“是天下第一井的冷如水自杀在专诸庙,地上 有他用血写的长沙王三个字,看他尸体脸色上竟然有少许笑意,只怕是他真听到 专诸杀神的答应。这长沙王府的大力金刚与铁胆诸葛可有得忙乎了。” 这句话说完,酒楼有一半的人在点头称是,另外一半仍然不明白的显然是最 近两天才到长沙的外地人。邻桌一位年轻人站起来恭敬地问到:“请问缠丝手罗 前辈,这天下第一井冷如水是什么人,专诸杀神又是什么?和长沙王又有什么冤 仇?”经这年轻人一说,我也知道这老者是长沙一带颇为有名的缠丝手罗左之。 这罗左之已是五十多岁,武功现在自然是不怎样了,不过二十年前也算得是难得 的高手,擅长散手擒拿。罗左之在江湖中另外的名声就在江湖见识广,门下挂名 弟子不少,在江湖中面子很大。早就知道此人是个远近有名的包打听,今日一见 面,果然是名不虚传。 罗左之手中酒杯再斟满了,慢慢地饮下去,这才说道:“大家都知道有陆羽 排的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直到长沙城外落鸦坡中还有一条号称天下第十六泉。不 过这陆夫子排的是泉水,而且是为茶道而排。南宋末有位酒神也学了学,把天下 水排了排,是为了酒道而排。这排第一的就是长沙水,还留下一句‘宁饮长沙水, 不食武昌鱼。’想想号称湘楚水中三宝之一的武昌鱼,竟不如我们这长沙白水, 就知道这长沙水的名贵了。可惜这长沙水不是长沙城内任何一处的水,专指的是 城北冷家巷里冷如水家的那口井水。 “那井水当年经酒神一排,身价马上涨了百倍。这冷家专出败家子,居然十 几世败家子下来,冷家还是长沙富豪,就全是这每天二十桶井水一千两银子的天 下第一井的缘故。想老夫在长沙二十年,总共饮了三次用天下第一井酿的酒。据 人说,用这井水酿的酒有神奇作用,两年的新酒如同二十年的陈窖一样香。我饮 的三次都是五年年份的酒,真是一杯醉人,三日不醒。 “这冷如水本身也是个纨绔子弟,有个儿子也是败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 事,父子二人得罪了长沙王。长沙王气愤之下,买下冷如水的隔壁房屋,也打了 一口井。长沙王倒不要那井水,反而叫人往井里面倒江西陈醋。这醋倒了半个月 后,天下第一井的井水也就变质了。冷如水这下就惨了,冷家从来不会什么本事, 不到两个月,冷如水的儿子被人追债打死了。冷如水也半疯不颠,每天晚上跑专 诸庙去求拜,求专诸杀神为他复仇。他这把戏也有三个月了,开始大家还跑去看 看,渐渐一个月都没啥事,大家都把他当疯子一样看了。 “再说这专诸庙就是春秋时专诸刺吴王僚的那个刺客专诸。这庙也不知是什 么时候建的,在庙侧有块石碑上讲建庙之人做梦时,专诸精魂让他建这座庙。只 要叩拜人的精诚能感动得庙中真身,专诸就会附体杀死他的仇人。 “本来这种话没人相信,但是每隔二三十年这庙里就会有人听得庙神显圣, 然后自杀而死。那人所写的名字之人不到三个月就会被他人刺杀。二十多年前, 写在地上的名字是长沙太守,那太守专程跑到两湘水师的大营避祸,结果两湘大 营的五万水师仍未能保得太守性命,两个月不到,太守的人头就被挂在城墙上, 案子到今还是个迷。 “那次事之后,大家都称那庙中是专诸杀神。刚才我在庙中看到了长沙王府 的总教头大力金刚庄大力和管家铁胆诸葛余平二人在仔细察看,长沙王府在长沙 一直都是名声不太好,所以长沙城内大部分人都是在一旁等着看长沙王的下场。” 大家听得罗左之这样一说,那一半不明白的人也就大多明白过来了。旁桌几 个人在争吵这专诸杀神多半是武林高手,才有如此好功夫;也有人在讲为人不能 欺鬼神,只有杀神才能那样防不胜防的。我已听到我所想知道的东西,这昨夜之 事并不如我所想象的邪教门派,我只是偶然遇到其中而已。 此事看来与我的关系越来越远,我稍定下心来了一点,将剩下的酒菜吃完, 我从酒楼往所住的客栈慢走。在路中一间大茶楼前,正看到茶博士将一块上书 “今日说书——三国之长板坡”的木牌取了下来。另外在旁边靠着的一块木牌正 准备要挂上去,这木牌上写的是“今日说书——专诸传奇”。 (五) 我笑了笑,觉得这茶馆老板很会做生意。以前跟老爷读书时,最有兴趣的就 是〈史记〉中的刺客列传和游侠列传部份,今天正可以再温习一遍。说书讲古在 茶馆多是太阳下山大家食过晚饭之后,今天晚上倒是可以捧捧场子。 知道这冷如水是自愿自杀的,这件事就只是长沙王的头痛了。刚才罗左之的 话说明长沙的武林人物都有些狐疑和谨慎,大家都想在旁边看热闹,又怕殃及池 鱼。长沙王本人也有三十多岁,在武林中并无名声,虽是当今皇上的亲生儿子, 不过并不被皇上宠爱,大家对这个长沙王所知道的事都是此人时不时地骚扰平民 百姓。 反是这总教头和管家二人在武林中声名极高。总教头大力金刚擅长金钟罩, 手上练的是大力金刚掌,两项功夫都可称是顶峰水准。这位庄大力在长沙王府留 下来后,江湖公认其武功是湘楚第一人。和庄大力一起的王府总管余平,江湖的 名声来自其计谋算无余策,手中常握两枚铁胆为武器,人称铁胆诸葛。这两人是 长沙王府的一武一文,那杀神要刺杀长沙王,这两个人就是主要的障碍了。 晚饭后来到茶楼时,茶楼已经快满座了。我看了看人群,有三五人是中午酒 楼中的人,看来也不止我一人欣赏这茶楼老板的主意。旁边有人算是茶楼的常客, 正在解说:今天晚上说书的不是平时的说书人,是长沙的才子、两湘的大儒谢季 兆,就是人们称为鬼才的得哉先生,他总共就只做今天一晚的客串。 湘楚本来就是文人荟粹之地,我虽不太知道文人间的事,这位得哉先生太出 名,他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他常在与人谈话行走之时,突然大叫“得之哉,得 之哉”,飞跑回家。一两天后一篇优秀文章就会流传到湘楚各地,有人说他是鬼 上身才能写文章,称之为鬼才。 眼看人也满了,前面桌案上的香燃起来了,桌面的茶碗热气正在消失,茶楼 人间的谈话也在低声下来,就听得桌案上一声案木拍桌之声,一位四十来岁的书 生打扮在桌案后坐了下来。茶楼中人都静了下来,期待他的开始。 “想来大家都听说了专诸庙里冷如水自杀之事,现在长沙城里城外都在传说 专诸杀神的故事。今早这酒楼老板也找到我,要我讲讲这位春秋勇士的故事。既 然有这么多朋友捧场,那我就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说两千年前,周朝廷势力衰弱,中原大地是各个诸侯相互征战。在那个 时代里面,国家和人们之间遵守的不是礼和法,而是实力与信义,这个诸侯征战 的时代被称为春秋战国。 “在全中国有一百多个诸侯中,有四个诸侯曾经最强大。他们是齐、晋、秦、 楚。这四个大国都曾经成为众诸侯的盟主,而且有强大的资源与人口。国势合久 必分,分久必合,诸侯间尔虞我诈,就是为了能够一统天下。 “第一个大国就是在最东方的齐国。春秋时候齐国出了一个最有名的国王齐 桓公小白,比这个齐桓公更有名的是他的谋士管仲。齐国在管仲的治理下,成为 了诸侯中的霸主,管仲也成了之后三百多年谋士的追求目标。然而从管仲死后, 齐国就没有多大的生气,成了一个衰老的大国,齐国不能一统中国,是失在天时。 “这第二个大国晋国,地处在中原中心,是四国实力中最强的一国。晋国在 晋文公重耳手中到了最大势力,占了天时地利诸多便利。可惜后来大臣三姓分晋 把晋国分成了赵、韩、魏三家之后,一个强大的晋国变成了三个弱国,晋国是失 在人和。 “西秦地理偏僻,人口稀少,但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英明。秦穆公以五张全羊 皮从楚国换了一个囚犯百里奚,从此立法治国而成为一代霸主。后来的秦王也都 能知人善任,一直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强国。到了秦孝公之时又得到一位商鞅,以 法家思想治理国家,使得秦国更是强大。秦国不断蚕食其他六国,终于统一了中 国。 “而能与秦争胜的只有楚国了,楚国的强项在于人杰。当时有两句话就是用 来形容楚国的:唯楚有才,楚才晋用。这就是说全中国之中是楚国最出人才,不 过楚国的人才常常被其它国家所用。刚才说的百里奚也是楚国人。 “可惜楚国除了人才外,又出另外一样东西,就是昏君。楚国自从楚庄王之 后就再没出一个有作为的君主了。人才出得多,楚国就强大,昏君出得多,楚国 就衰弱。 “楚国出了楚平王这个大昏君,也造就了一位楚国的大英雄,然而正是这位 大英雄伍子胥毁灭了楚国,让楚国再无称霸之力。 “这楚平王的名字叫弃疾,和楚国大多国王一样,也是杀了上代君主才成为 楚王的。楚平王二年的时候,楚王派了使臣费无忌到秦国去为太子建娶一个秦王 的女儿。这费无忌把秦王女儿接到楚国后,不送到太子府中,反过来送到楚王王 宫。楚平王看到秦女很漂亮,就决定自己留下来用了,就这样一个儿媳妇变成了 妃子。 “这埋下了后来种种祸根。太子建已经到了十五岁,因为这件事对费无忌怀 恨在心。费无忌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子,于是日夜在楚王面前说太子的坏话,说 太子因为秦女之事而怨恨楚王。 “楚平王自己做了缺德事,心里也不踏实,就下令把太子抓起来。在太子府 混乱之中,太子逃跑到了宋国,楚王的人抓住了太子的老师伍奢。伍奢有两个儿 子,一个名叫伍尚,一个名叫伍胥。楚王让人给这两个儿子传话,如果两人都自 愿回到楚国都城,楚王就会放了他们父亲。 “伍尚回到了楚国,而伍子胥一夜白发过了边关逃到吴国。回到楚国的伍尚 和伍奢都被楚平王杀死,而在吴国的伍子胥立誓要报此仇。这才有了后来的伍子 胥破楚鞭尸,申包胥哭秦复国。 “再说伍子胥逃到吴国,多次向吴国国王僚提议攻打楚国,都被吴王僚拒绝 了。伍子胥等了三年,见吴王僚没有动静,心中仇恨更是煎熬不已。他仔细观察 了吴国的政局,决定帮助公子光推翻吴王僚。 “这公子光又是何人呢?原来他父亲也曾是吴王,他父亲诸樊死后没有把王 位传给他,却传给了王弟余祭,这余祭再传给弟弟余昧,所以公子光的两个叔叔 都在他之前当了国王。当余昧死的时候,公子光以为该轮到自己了,余昧却把王 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僚。 “公子光对吴王僚总不服气,认为这王位本来是自己的,已经被两个叔叔抢 去坐了多年。现在这两个叔叔死了,却不肯将王位还给自己。公子光于是偷偷地 招兵买马,准备有机会就篡位。 “伍子胥知道公子光的篡位想法,又见吴王僚总不肯伐楚,就把自己的好友、 江湖中的豪客、我们故事的主人公专诸介绍给公子光。伍子胥的计划是专诸杀了 王僚,公子光继位,然后自己就可以向公子光借兵攻回楚国报仇雪恨。 “再说这专诸,本是吴国堂邑人,体格魁伟,天生神力。他常年在江湖游走, 在吴国内却不为人知。伍子胥到了公子光的府中,见到公子光手下剑客与刺客虽 多,却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人物,就把专诸介绍给公子光。专诸在公子光府上与 众高手比武,胜得众人心服口服,公子光于是诚心挽留,旁边又有伍子胥的游说, 专诸就在公子光府中住了下来。 “十日之后,专诸带领公子光府中数位高手在吴王经过的桥边埋伏暗杀。这 一次蒙面伏击,专诸虽然技艺高超,武力过人,行动却失败了。回来见到伍子胥 和公子光后,专诸决定放弃暗杀的办法。 “专诸说了三无法杀的理由:第一,防卫严密。吴王的侍卫众多,训练有素, 想刺杀吴王,这些侍卫就很麻烦。第二,吴王僚本身是武林高手,暗杀行动中, 有人奋死到了吴王身边,却被吴王所杀。第三,吴王僚身着宝甲,刺杀中专诸曾 经以匕首掷于吴王僚身上,竟无法伤他,可知他身着特别的宝甲。 “公子光听得如此说法,方才说到:”那是吴国王宫中最珍贵的金丝甲,是 民间送上来的极品,据说可以与三层厚的铜甲相当。不过金丝甲比较小,吴王僚 穿上去是不会舒服的。王僚也是因为怕人行刺,才会把不合身的金丝甲穿在里面 的,我也是现在才知此事。‘“专诸接着说到:”这次刺杀之后,吴王僚的防卫 将更加严密,以后的暗杀会更加困难。这次行动的失败,我有辜负公子的厚望, 也无脸在府中呆下去了,请让我离开这里。’“听到专诸要离开,公子光就跪了 下去,叩头说到:”光之身,子之身。你我情同亲生兄弟,今天为了我的事而犯 身冒险,光只有感激之情,岂敢有抱怨之意。暗杀一事虽不成功,光依靠侠士的 事还很多,兄断不可为了一时的小挫折而做了让敌人称心的事。‘“一见公子光 跪了下来,专诸也忙跪下磕头。一旁的伍子胥也说到:”这次刺杀的失败,并无 关大局。如果大家因为刺杀的失败而散开,才是最大的失败。公子府中的卫士与 家丁正需要兄长的精心培训,兄长怎能抛下小弟而离去呢?’“专诸伏在地上说 到:”子胥是我的知己朋友,之胥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公子是我的恩公,公子 的事在下粉身碎骨也一定会去完成的。然而专诸虽是一粗人勇夫,却知道自己的 能力本事的。拔刀击剑是我的专长,为公子做教领则非我长了,策划谋略我更是 一无所知。今日刺杀的失败,我就必须离开公子府中。‘“见到公子光还想再说, 专诸接着说到’公子不必客气,我离开公子府也是不得已的事。吴王回宫后马上 就会怀疑到公子的头上,如果吴王派人来府中挑衅,我在府中被人认出我的刀法 来,就会连累公子与子胥的。即使不被人认出来,我们也会每日在吴王监视之下, 如何能有作为。我离开公子正是因为我另有一策。 “‘民间传说吴王僚最喜爱吃烤鱼,凡是吴国之中烤鱼做得好的厨子都曾被 他召入宫中专门伺候。我计划即日投入醉仙酒楼之中,以三年时间成为大厨师, 吴王来召之时,可再借机杀之。’ (六) 谢先生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右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再清清喉咙,看见 大家都在期待,又接着讲了下去。 “转眼又过去两年多,专诸埋名在醉仙酒楼中已经成了主厨大厨师,而醉仙 酒楼的烤鱼也是人人称好。事情正按专诸的计划进行,而这一晚专诸接到公子光 的联络信号,有紧急事件相商。 “半夜时分,全城已是一片寂静,公子光的密室之中却依然有四人正在谋划。 除了公子光、伍子胥、专诸在外,还有一位年轻人。此人是伍子胥的朋友,伍子 胥称他为孙先生。 “专诸刚偷偷从外面潜入公子光的府中,见一位从不认识的年轻人在坐,甚 是惊讶。伍子胥见大家已经到齐,忙把年轻人介绍给公子光和专诸:”这位孙先 生,名叫孙武,也与我情同兄弟,最精于谋略与策划,将来我们要称雄诸侯,孙 先生的用兵之道最是有用。这次我的计划经过孙先生的帮助后,完善了不少,由 孙先生来介绍或许更好。‘“这位年轻人孙武并不推辞,站了起来说到:”楚平 王在半年前死了,伍大哥不能手刃仇敌,心中懊恼不已。而吴王僚却利用楚平王 去世之时,楚国国内混乱,派了他的弟弟盖余、属庸两人带兵攻楚。吴国之内以 伍大哥对楚国最熟,吴王僚因为公子的关系,并不起用伍大哥。结果现在盖余、 属庸二人被楚国军队包围,吴国军队处在绝境。 “‘吴王僚对都城中的各位公子都监视极紧,各位公子的府中家丁不得超过 两百人。这次前线战事失利,我才建议公子以报效国家名义自请到前线去。现在 我们家丁名义上是两百人,实际上有六百人,只有以这个名义才能把他们集中在 公子府中训练而不给吴王僚借口。 “‘我正是猜定了吴王僚的心思,因为他接着下令都城所有王族众公子都要 带家丁前往吴楚交战地。现在都城中有近二十位公子,家丁总数有差不多三千人, 大家都憎恨吴王僚,认为他是想借机杀人,清除对他有威胁的王族中人。吴王在 姑苏的守卫有八千左右,这些公子虽然不情愿,却无可奈何。 “‘因为此次对前线支援是公子带的头,才有明日醉仙楼吴王僚和众公子的 出师之宴,吴王选择了醉仙楼,正是大厨师烤鱼盛名远传的缘故。明日依照具体 情形,我有三计:”’上计:吴王的特性,如果烤鱼让他赞不绝口,就会把大厨 师叫上来亲自打赏,这是刺杀的最好时机。二哥一击成功,我们六百家丁就突击 王宫,宫中侍卫此时大多在醉仙楼,趁虚而入应该不成问题。我们一旦夺得楚王 宫,王宫建造易守难攻,卫戍的八千人也不能攻得进来。到明日吴王僚的死讯传 开,这八千人自会归降。吴王僚一死,此计有九成成功的机会。 “‘中计:如果明日吴王并不召见你,多半会在一两日后让你去王宫下厨献 艺,这也是一个机会。此时成功,王宫依然在卫队手中,都城中的众位王族公子 都有机会,局势成为宫廷纷争。以公子的声望,我们的势力,有五成的成功希望。 “‘下策:上中策失败,或者楚王一直没有传召,我们就只有走下策了。如 果到了吴楚前线,三千多没有训练过的家丁,就只有送死的份。我们需要说动三 千人的不满,引得大家的愤怒,夜袭楚王王宫,如果能攻破王宫大门,也算是没 有办法中的办法了。这下策要强攻王宫,能成事最多一成的希望。’”孙武几句 话把眼前局面讲得透彻明白,公子光在旁边向专诸拜道:“光的大事与生命都在 大哥的手中,我们多年的经营就在明日一击,我以此杯酒预祝万事顺利。‘”专 诸回过礼,四位一起将手中酒杯饮下。孙武细讲清明日各自分工,专诸负责暗杀, 孙武负责六百家丁的统领与指挥,伍子胥与公子光一起去赴会,这样可以使得楚 王卫队更加放心。四人都知道大家的性命与未来就在明日的一博,这前一晚没有 人去考虑明日之后可能的事。 “计划分配完后,公子光与孙武先行离开,让伍子胥与专诸两人有机会叙叙 这两年的旧。伍子胥说到:”贤弟,这孙武是大约半年前相遇的,也与我结义为 兄弟,你是二弟,他是三弟,所以他刚才称你为二哥。‘“专诸道’这位三弟算 计精确,我才见面不过一个时辰,对他也是十分敬佩,以后你要报仇,吴国要称 雄诸侯,他是大哥的一个好帮手,只可惜我见不到那一天了。‘”这是实情,伍 子胥也无法安慰,只得说到:“千年之后,你我都只是历史中的一个片段,慢慢 地被人忘却;三弟会一直被人尊从下去。’伍子胥说到这里,从怀里将一卷白绢 递给专诸,‘这是前两天,他写下来献给公子光的兵法十三篇,真是旷世之作。 我们在百年之后,或许会被人遗忘,三弟的十三篇却会传之万世的。’”专诸接 过兵法十三篇,翻了几页,很快就被吸引住了,细读下去。看了三章,专诸不再 读下去,却爽快地笑了起来,‘还是大哥最知道我,大丈夫谁能无死,在死前能 读到这样的绝世文章,比那杯庆功酒还要让人开怀。三弟我就交给你了。’“伍 子胥眼睛一红,想起今晚是生离死别,也只好抱歉道:”我是一个不祥之人,从 楚国到吴国已经连累了数人身死,为了我的报仇,明天又让你陷到这样的事情中。 然而我是不相信命运的,复仇就是我的使命,多么的艰难,我都要成功。‘“专 诸知道伍子胥指的是芦中人的事,因为伍子胥一句千万不可告诉楚王我的形迹, 芦中人自杀以明志。这事让伍子胥痛悔不已,只有那复仇的愿望、让这些牺牲不 能白费的理念支撑着伍子胥每日更加抗争。望着大哥满头的白发,对这位一直照 料指导自己的大哥,专诸有几句话也想劝劝大哥:”大哥,三弟的性格我在今晚 的谈话和这篇十三章上看得出来,他拿得起放得下,顺境逆境都能处理,虽说比 我们二人年纪小了很多,我倒不太担心。反而是大哥你,为人太注重感情的执著, 为了自己理念而不惜一切代价,这在我们现在这样的逆境是一种动力,以后到了 顺境就可能成为一种困途。逆境中拿得起,就要在顺境中放得下。公子光是一个 有义气的人,不敢对你有不敬。不过将来有一日,公子光不在,另外的人继位时, 有些事你就不要太关心了。’“伍子胥听得专诸肺腑之言,心中一阵激动。伍子 胥看着专诸片刻,一把抱住专诸,勒紧在胸前,过得片刻,伍子胥才拍拍专诸的 背,二人双臂分开。伍子胥从旁边案上拿过一幅白布,打开让专诸看明白,说到:” 我介绍一下最近两年中吴王僚的一些情况,这幅画上之人是吴王僚的新侍卫长, 深得吴王信任,武功高强。公子府中好手计召在比武时七招就死在他的刀下,可 能是明天最大的障碍。从我所见到他的数次比武,其招法变化多端,你也未必如 他,不过他的力气与你相差太远,你明日千万不要与他纠缠。吴王原来的侍卫长 现在大多在大殿之外,不值得注意了。另外这两年吴王僚本人在后宫中颇为荒淫, 武功也应该大不如前,这对我们倒是有利的。‘“专诸仔细听着伍子胥对这两年 收集的吴王情报,吴王腰中剑在右边,而侍卫长大多在他左边保护,右边侍卫的 武功较差。专诸专心地听下去,同时想象明日酒楼中可能的情形,寻求一击成功 的刺杀路线。这也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伍子胥大致讲完,专诸说到:”天已过了 半夜良久,我也该回去了。一切,明日就知分晓。’“专诸一拱手告辞,消失在 黑夜中,他没有回头再望向伍子胥,他知道自己早就过了能回头的路口了。” (七) “第二天几个时辰就到了,四月的春天正是万物生机勃勃的时间,走在姑苏 繁忙大道上的行人谁也无法感到即将到来的屠杀。唯一让大家有点奇怪的是平日 顾客盈门的醉仙楼今天居然不营业,门前一块牌子只写明是暂停营业,没有说明 原因。 “很快酒楼前面来了一些宫中侍卫,把醉仙楼围了起来,把过往行人疏导到 其它方向。一队宫女也出现在酒楼上,把酒楼重新装饰一新,一对对宫灯挂上去, 使得醉仙楼辉煌起来。傍晚太阳下去,又来了大队京城禁军守卫,五步一岗地从 酒楼直排到王宫。 “天渐渐黑了,酒楼宫灯的亮光远远地照出去,平常酒楼的食客也明白了这 是吴王将要来临的气势。大家心里并不奇怪,吴王僚喜爱烤鱼是人人皆知的,而 醉仙楼的烤鱼在最近一年是声势逼人,而吴王的光临将会使醉仙楼的名声更响亮。 “二十多位王族公子已经在酒楼前面聚齐,每个公子有一两位侍从在旁边伺 候和保护。公子光在队伍最前面,旁边陪他站着的是伍子胥。远处听得人声吵喳, 正是王宫方向一大群侍卫拥着吴王而来。 “人群来得很快,见到头戴金冠的吴王僚走近,公子光忙走前一步,大声说 到:”公子光带领众公子恭迎大王“。吴王僚身长七尺有余,腰圆背阔,一看便 知是勇武之人。见到众位公子在道旁等候,也就回了句:”这次众公子自动请缨 要去吴楚前线支援我军,这是对国有利的好事,我全力支持而且表示感激。诸位 到了前线,一定能激励我军士气,一举打败楚国乱军。今天我在醉仙楼设下酒宴, 正是要为大家饯行。也为大家预祝胜利。‘“吴王僚大步往酒楼行去,公子光与 众公子急忙紧随,却听得一人大叫:”只有王族公子可进,你不可进入。’原来 是一位宫中侍卫将公子光身旁的伍子胥拦了下来。吴王僚听得人声,停了脚步, 问了句怎么回事。公子光忙走上两步,解释到:“这位是楚国伍子胥,对楚国军 队与国情最熟悉,我们这次要到前线,他是我们胜利的唯一希望,希望大王也能 让他出席宴席。‘”吴王僚想了想,说到:“这不太好吧,这次酒宴只有那么多 坐席,如果都让下人进来了,会太拥挤的。’公子光再走近两步,正要准备再争 辩,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人,把他挡了下来。公子光愤而说了一句:”你是何人? ‘那人笑道:“侍卫长启明,大王既然有话下来,你也就不必再争了。’”公子 光自然是识得此人,此时听得此话,勃然大怒,竟愣在当场。吴王僚与启明已经 又行了两步,公子光又上前说到:“他也不过是个下人身份,如何可以进来。‘ 吴王僚听得此句,口中语气已不友善,说了句:”他是我侍卫长,我让他进来就 可以进来。’“公子光还想上前说理,快步从侍卫长启明身侧而去,意图追上前 面的吴王。就见侍卫长启明左脚一抬,往前一点,正踢在公子光的小腿子上,就 听得公子光哎呀大叫一声,坐倒在地。启明又说到:”前面有楼梯,公子小心一 点。‘说罢已经走到吴王僚的旁边。 “其他公子已经跟了上来,公子光站了起来,也不敢再言语了,和众公子上 了楼,在两边侧席坐了下来。吴王僚自己正坐主席,左边是侍卫长启明,右边也 是一位年轻的侍卫。 “吴王僚见公子光不再言语,心中也是一乐。王族众公子里面,以公子光的 野心最大,势力最强,总认为王位应该是他的。刚才侍卫启明压压他的气势,正 应了吴王僚的心意。吴王僚开口再讲了几句话,无非是要大家奋勇杀死,为国奋 勇,同时也祝诸位一行顺利。然后两手一拍,宣布晚宴开始。 “一盘盘的食物上了上来,一队队的宫女表演上来下去。众位公子想到几日 后前线战事的艰辛不可预测,没有人有心情吃得开心。只有吴王僚在上席不断地 叫好,一会儿赞美宫女的表演,一会儿赞美口中的食物。这些公子还不时得陪着 吴王僚而欢笑,心里的心情可想而知。这些公子里面,最难受的大概是公子光了, 侍卫长那一脚的耻辱和脚上伤口的痛楚使得公子光一直在红着脸,咬着牙。 “就见吴王僚眼前的那一盘烤鱼将尽,吴王停了停手,将眼前的桌子往前一 推,站了起来。诸位公子见吴王站起,各自慌不迭地也都站起,就听得哐铛一响, 却是公子光因为脚受伤,站立不稳,摔在桌子上。 “公子光好不羞辱,一恭手,向吴王僚说到:”公子光刚才不慎摔倒,伤了 右腿小腿,疼痛难忍,有失礼仪,还望大王不要怪罪。现在更是汤食满身,可否 让光先行退下,回家疗伤,明日再来向大王请罪。‘“吴王僚见公子光果然因为 摔在桌上而浑身油汁,也只好让他离开,口中安慰到:”也不用说请罪的话,年 纪大了,人有失足,也是常事,你就先回去吧。’就见得公子光低着头一拐一拐 地下了酒楼,和伍子胥进了轿子,由轿夫抬了离去。 “吴王僚大笑起来,‘今日离开之后,就无法天天见到诸位兄长了,就让我 们今晚尽情狂欢,不醉不休。’讲到这里,吴王又咂了两下嘴唇,说到:”醉仙 楼的烤鱼果然鲜美,火候正到。传下去,让他再做一条鱼亲自献上来,我要好好 打赏他。‘ (八) “当侍卫把吴王僚的话传过来,专诸知道这是自己做的最后一条鱼了。两年 前他来帮厨时,暗杀是他的目的,烤鱼是他的手段。现在这最后一条烤鱼,专诸 做得最认真。盐要比平常少放一点,因为酒席吃到一半舌头会麻木掉,少放盐人 感觉不出来,却可让鱼的肉香更吸引人。烤得时间要短一点,因为人的胃已经适 应,不会伤胃,却可以让鱼的生味更稣口。专诸一边做一边给帮厨的副手解说, 语气平和而缓慢,直到副手点头了才继续下一个步骤。 “片刻间鱼已烤好,专诸小心地把全鱼放在鱼形碟子上。离开厨房的时候, 守门的侍卫搜过一遍身,进酒楼时,守楼的侍卫再搜了一次身。专诸头低着,只 在进楼时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对专诸来说也够了,他分辨出了在吴王左手边的 侍卫长启明。 “专诸缓步而行,离开吴王大约两丈远处停了下来,两腿跪了下去,双手将 烤鱼抬到头顶。吴王在上面笑着说到:”你做的鱼很好,特别是火候正是我喜爱 的程度,你叫什么名字?有空就多去一下王宫里面,把你的手艺教给那几位做鱼 的厨师。‘“专诸的两眼为鱼盘所挡住,无法看到碟子以上的东西,然而专诸可 以清楚地看到吴王以及两个侍卫双腿所在的位置,更好的是他看得到吴王僚的腹 部,那里就是他千万次刺杀训练的目标所在。专诸更看到吴王的衣襟已经敞开, 在里面的金丝甲中间是一大条缝。公子光曾说过吴王僚的身子太大,果然现在酒 足饭饱子后,吴王僚无法把金丝甲扣上,只好象现在这样往两边敞着,这一切对 刺杀都非常有利。专诸对吴王回应到:”小人名叫度参,能为大王效劳是小人的 荣幸,小人一定把鱼烤得更好,让大王满意。’“专诸见到右侧侍卫长启明的双 脚往自己走来,显然是想过来接过自己手中的鱼碟,准备放在吴王面前的矮桌上。 专诸把端在头上的鱼形陶碟两手一扣紧,把碟子往下一拉。那碟子离开了热气的 烤鱼,鱼就短暂停在空中。专诸头一抬,左手抓住了鱼头,然后使力一握,抓住 了鱼口中的短剑。双腿一弹,人由跪着变成了半蹲,同时右手的握住的鱼形陶碟 往右一挥,向启明的腰间砸去。 “侍卫长启明已经半弯腰,双手伸前准备去接那碟烤鱼,见情势突变,而双 手已经势尽无法变化,忙回退半步,左手把陶碟砸开,右手拔向腰间的长剑。专 诸正是要他的这半步迟疑,右手与侍卫长左手硬接,借这股力起身,再双脚用力, 越过启明的身旁,向吴王僚扑去。 “专诸把那两丈间距已经算好,右脚先一小步,左脚然后一大步,两步已经 到了吴王僚的面前。同时间专诸已把短剑从左手交到右掌,那半截鱼身也不在短 剑上了,他看到吴王右手的侍卫的长剑往他刺来,而吴王本人也正在拔腰间弯刀, 想从盘坐的姿态站起来。专诸已不给他那样的机会了,专诸左手一掌击在侍卫的 长剑上,右手的短剑从吴王的小腹直刺而入。 “专诸左手臂为侍卫长剑一划,拉开了一长条口子。但专诸已经不去感觉, 他的精神全在右腕,他这一刺借脚力、借腰力、借臂力、借腕力,一直往前冲刺, 一直往前到底,一直不放力,一直不松手。后面的侍卫长启明长剑从专诸背后一 刺而入,专诸背后一痛,被那力一冲往前面,他的头停在吴王肩上,看到吴王的 背后。 “一切都在远去模糊,不过专诸已经感到右手腕一阵温暖,那是吴王僚小腹 的血。专诸看到吴王背后在金丝甲与吴王外衣外面露出了一点点闪亮,那是专诸 自己亲自找来的短剑鱼藏剑的剑尖。专诸这全力的一刺,短剑从吴王小腹中刺穿, 穿过那层金丝甲,从甲后露出尖端。这一刺力量之大,专诸整个右手已经全部塞 入了吴王的腹中。专诸再感到后脖子一疼,知道自己已中多剑,却笑容爬上了嘴 角,他知道吴王僚也一定死了,他的任务完成了。以后的一切都是结义的大哥伍 子胥、三弟孙武,情同手足的主人公子光的事了,他的意义已经结束了。” (九) “公子光和伍子胥在离醉仙楼并不遥远的地方等候着,公子光留下来监视醉 仙楼的手下,正把消息不断地传递过来。 “‘主公离开后,吴王僚与众公子仍在畅饮。’”‘醉仙楼大厨师又在重新 烤鱼。’“‘大厨师端着鱼去见吴王。’”‘大厨师突然刺杀吴王。’“‘大厨 师被吴王侍卫杀死。’”‘吴王已不能自己站起来了。’“公子光听到这里,回 过头对伍子胥说到:”一切按上策计划进行。‘“伍子胥从怀中取出一支火把, 让旁边下手取过来引路的灯火。伍子胥将火把点燃,举在空中。火把特别地光明, 在红红火焰中有丝丝诡异的蓝光冒出。这是伍子胥用药水泡过特制的火把,是给 远方埋伏的孙武进攻吴王宫的信号。 “这吴国历史中血腥的一夜慢慢地引来了早晨的曙光,公子光已经端坐在吴 王王座上,手下送来的消息也都在预料之内:吴王僚已经被刺身死;专诸死于醉 仙楼当场;吴王的侍卫混乱中将醉仙楼上公子屠杀殆尽;吴王侍卫回攻王宫失利; 姑苏城的禁军在孙武劝说之下愿意归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公子光终于满足了 自己的心愿,成为了新的吴王阖闾。 “吴王阖闾继任王位的最初两个旨令就是任命专诸的儿子为上大夫和任命伍 子胥为伐楚大将军,让伍子胥与孙武带领五万预备军救援吴楚前线。接下去数年 里,伍子胥多次伐楚,终于在九年攻占了楚国国都郢。掘开楚王的坟墓,鞭打楚 平王尸体三百鞭,报得大仇。 “楚国出的这位人才伍子胥在一生之中:灭楚,鞭尸,兴吴,服越,身死, 言证。这样一位英雄对春秋战国局势的影响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连太史公也赞 其‘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 说书的谢先生讲到这里,把桌前横木一拍,已是收场:“我曾经认真地读过 专诸庙的碑文,碑文中说伍子胥与专诸二人为复仇之神,专诸庙本来是为两人而 设,只为伍子胥为楚国罪人,所以没有他的神位。求我之人,呼喊我名,答应则 必为尔复仇。” 谢先生从后面退了下去,听书的人群也四面地散了。从我读过的那三五年书 中,知道儒家赞成以直报怨,这种只为复仇的事是不为孔门弟子赞赏的。江湖中 人快意恩仇,这个还恩这个报仇到底要走多远?没有人回答过。这场说书听下来, 我却在犹豫今后江湖的路如何走? 这一夜过去,第二日醒来后我依然犹豫是否在长沙城留下来。专诸庙里面发 生的事颇让我惊疑了一阵,但是现在与我无关了。按罗左之和谢季兆所说,显然 对专诸杀神是深信不疑,而且充满信心的。长沙王这边的有湘楚第一的大力金刚 和百算无漏的铁胆诸葛,这场争斗定然精彩,身处如此诡异传说之中却错过了, 会让我将来后悔不已的。 依然到了前一天来的酒楼,酒楼比昨日要冷清得多,罗左之也不在楼上。旁 边刚进来一位酒楼的熟客,叫过小二过去问了问:“今天怎么老罗还没来?”小 二紧回答到:“缠丝手也和其他几位爷一起去了东门,听说东门城墙刚贴了长沙 王府的招聘书,凡武林中人都可应征长沙王府武院客卿一职,每天一两银子,三 个月为限。”听得小二这两句,酒楼中不多的几位客人也纷纷站起,撒下几个铜 板,下楼东行。 暂茶功夫就到了城墙东门,那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有七八十之多。 布告贴在城墙高处,字很大,远远地也看得明白:为了加强长沙王府的安全 保卫,长沙王府的武院决定聘任一批客卿。在聘期间,每日一两银子为酬,一期 三个月,满意再聘。有意者请到长沙王府门前登记,三日后将比武挑选。 直看到这告示,我才下了决心。我的随身银两已不多了,在长沙三个月未必 能呆得下去,这场武林争斗我又不愿意错过。现在有了一日一两银子的报酬,又 可以了解争斗的每个内情,我当然要去登记的。长沙王府门前也是一大群人,我 把我的名字写下,看到前面已经有三十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