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眼睛 作者:静若水 在梦里 在你的眼睛里 我无数次的死去活来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 我已经被谋杀了一百次 生活 告诉我 我别无选择 坐在阳台上,春风拂面,带有一丝寒意,冬还没有走远。而温暖的阳光笼罩 着我,空气中散发着太阳的气息。我眯上眼,透过阳光的缝隙看去,一个黄瘦的 孩子笑着向我跑来。那就是我,儿时的我。 12岁之前,我住在一个叫“地下室”的地方。那里温暖潮湿,生长了很多不 知名的虫子。有种百足虫,身体富含水分,用手指轻按,会“啪” 的一声爆裂,然后留下一滩水。我管它叫“潮虫”。地下室的外面,有两排 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每到大风天气,地上就会铺满落叶,走过去,象睬在一层 厚厚的地毯上。地下室里,有个著名的防空洞,说它著名,是因为曾经有两个孩 子,偷偷瞒着大人跑进去,再也没能走出来。这种防空洞,是响应一位伟大人物 的号召修建的,四通八达,迷宫一样。至今,我们日益臃肿的城市依然在防空洞 上屹立。 小时侯,我是个孤僻的孩子。我很羡慕那些住在楼上的孩子,我曾试图和他 们教朋友。但是他们的冷淡刺痛了我,很小的时候,我明白了什么是自尊。于是, 在柔和的阳光下,我独自一人玩耍,在风雨交加的晚上,我聆听大自然的呼吸, 在薄雾中,我和那些比我年纪还大的树对话。父亲有时会担心我能否健康的长大, 还好,我活了27年,而且有可能继续活下去。 1981年,我们这里发生了很多事。这一年,是不平静的一年。 先是江学亮杀人事件。江学亮是我们这儿国营梁店的职工,一个看起来和气 又有点懦弱的男人,曾经买过牛奶糖给我吃。由于他揭发粮店主任有贪污行为, 后查无证据,被主任穿小鞋。忍无可忍之下,挺而走险。他先是到工厂保卫处的 同学那里玩,然后把同学打晕,抢了一只冲锋枪。接着到粮店打死了和他有宿怨 的主任,顺手打死了一个买面的男人。然后,跑到铁道北,打死一个追捕他的公 安,最后在重重包围下,用一粒子弹打穿了自己的脑壳。我怀疑,他当时一定疯 了,不然,怎么会做没有后路的事? 接着,我家邻居鲁叔的儿子鲁方被人打成残疾。鲁方比我大9 岁,从小没了 母亲。他的母亲抛弃了鲁叔和他,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从小,他就是在鲁叔 的棍棒和呵斥中长大。因此养成了桀骜不逊的脾气。有时候,鲁叔喝醉了酒,就 用皮带打他的脊背,谁也劝不住。而他在被父亲痛打时,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到后来,鲁叔再打他时,他就往外面跑,常几天不回家。回家时,身上旧伤未好, 又添了新伤。在外面跑野了,鲁方认识了一帮坏孩子。我经常见他和一帮男孩子, 嘴里咬着香烟,大摇大摆的穿行于市。那时候,我们厂子弟和锦竹区的孩子经常 发生械斗。他就是在一次械斗中被打瞎了一只眼,打断了一条腿。然后,被他的 同伙扔在“地下室” 的门口,我当时看见他时,差点以为他死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有他 的还有别人的,绿军装全被染红了。他被鲁叔和邻居送进医院,保住一条命。那 次械斗,锦竹区的孩子被捅死一个,重伤2 个。81年大抓,鲁方和他的同伙全都 被捕,其中二个领头的被判死刑。鲁方年纪不够18岁,只被劳教了3 年。前年, 我回家过年见过他。鲁方在街头上摆个烟摊为生,不到40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 弓着背,脸上被沟壑填满。他看见我,对我笑笑。我在他的烟摊上买了盒帝国炮, 和他聊了几句。一个小个子女人站在他身后,是他妻子,看上去满脸沧桑。 81年,我7 岁,我上学了,和别的孩子一样。在学校,认识了第一个朋友— —王垒。他是个活泼的孩子,圆圆的脸上有明亮的双哞,在冷天里,会有红仆仆 的脸蛋。我们一起作业,一起玩耍,一起回家。我们之间有着成人间的默契和友 谊,虽然我们当时并不懂什么是友谊。有时候,我被老师留下训话,他就会在校 门口等我,同样,他被老师留下时,我会默默的等他。有次,我写错一个字,被 老师罚重写200 遍,写完后,天都黑了。我走出学校,看见黑影里,王垒蹲着在 等我,这是我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感动。刚开始,我的学习比较差,被老师留下的 次数较多。王垒学习很好,属于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我自然是差生了。那时候, 差生和好学生是不在一起玩的。很奇怪,我和王垒成了学校一道独特的风景,老 师也对我们莫名其妙。好学生在学校有很多特权的,比如,招老师喜欢,能参加 课外活动小组,在运动会上,可以当鼓乐手,在学校图书室,能借许多图书回家 看,而我不能。为了改变老师对我的印象,早日加入少先队,进入好学生的行列, 其实我是怕失去朋友。我刻意减少玩耍时间,拼命读书。在四年级,我的成绩首 次进入年级前十名,排在王垒前面。在开家长会时,我的成绩给父亲挣够了足够 的面子,久违的,回家没有吃上竹笋炒肉,父亲带我去下馆子吃了一次羊肉烩面。 在这里,我不想对我们国家的教育制度说什么,不过,以后我有孩子,我不会让 他死学习的,我不想我的孩子成书呆子,虽然到最后,我也没有成为书呆子。 王垒后来搬家了,离我家很远。我们仍然在一起放学,一起玩耍,但我明显 感到他对我疏远,我是个敏感的孩子缘于我的孤僻。 那是个明媚的春天,春天里桃花灿烂。课间休息,我们很多人在教室二楼的 走廊上踢足球,王垒站在我前面。足球向我们飞来,不过是划着弧线,象是要飞 出走廊,我看见王垒一脚踩在栏杆上的横梁,身体椅在栏杆上,一只手伸出栏杆, 想把足球钩回来。他的手触到皮球了,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然后,身体飞出栏 杆,和电视里的慢镜头似的,缓缓的沉下去。 我们其他人呆了有半分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下楼!”我疯了一样跑 下楼,王垒的头触在水泥地上,肚子卡在一楼的台阶上,有一片殷红的血从他的 头上涌出。我拖下军绿上衣,包住他的头,和同学们背着他向医院跑去。医院很 近,5 分钟就跑到了。医生把我们赶出急救室,我们的班主任也来了,脸色苍白。 她让我们回学校上课,我不想回去。我和她留下来,直到医生从急救室出来。 “没有生命危险!”大夫说。我和班主任一起长出了一口气,我们的脸色都恢复 了正常。然后,我去学校上课,回家吃饭。晚上,我去医院探视,被王垒的家长 和护士撵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我们的班主任眼睛红红的,哭着走进教师。“同学们,王垒同 学死了。”话没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全班同学闻言,呆了一下,然后一起放 声痛哭。在这一瞬间,我原谅了所有给我伤害的同学还有体罚过我的班主任。 5 天后,我们全班同学在医院太平间参加王垒的追悼会。他躺在床上,身上 盖了白床单,面容安详,嘴角流露微笑。我们班长雀斑女孩,代表我们念了悼词, 写的不长,不过她读时,声情并茂,很感人。班主任也念了悼词,大意是让我们 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学习什么的。我再一次热泪流淌。开完追悼会,老师宣布下 午放假半天,每人回去写一篇关于追悼会的作文。 走出医院,我一人走在路上,天很蓝,蓝天白云里,我仿佛看见王垒在对我 微笑,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我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