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吃饭 肚子是上帝,我们每日得向它奉上祭品,吃饭乃人生每日的功课,无论圣人与下民。 老祖宗早就训诫我们:“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历经艰辛年代的平民,悉知有碗 饭吃的不易。于是中国人便有相遇以“吃过饭了吗”招呼的习俗延续至今,一如西人见 面之“Hello”。 可如今世上名实不符的事情渐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往往已降为附属品。吃饭原 是人摄取食物延续生命之必需,如今其内涵早已大变。君不见,饭馆酒楼,盘碟重叠, 美肴溢香,斛觥交错,据说大家都是邀人或被邀去“吃饭”的,其实只是吃菜喝酒;至 于歌舞在侧,娇红为伴,则与吃饭的意旨相去更远了,正如傍阔爷的倩妞,其宗旨倒并 不在丈夫,而在其它如众所知的种种便宜,实在不知道如何造一个新词来包容这番隆盛 之事。 吃饭的重要性至今尚未被任何一位学者否认,当然,法轮功教主例外,可他还不能 算学者,尽管他自诩且非常自信,初生牛犊不怕虎与无知才能无畏是一个意思两种说法, 可惜他既非“初生牛犊”,因而也就难以归入前类,也就不那么可爱了。未来高科技时 代的人是否不需要吃饭而仅需静脉注射生命核能就可维持生存,在下痴钝,尚不敢断言。 远古时代我们祖先的食具饮器今天已成为文物。当年孔子收徒便明言,“自行束脩以上, 吾未尝无诲焉”,可见夫子颇好肉食,在没有冰箱的情况下,咸肉也是好东西;他被围 困三个月,种种苦辛竟以“不知肉味”一言概之,可知吃不到肉原来是老夫子的大痛苦, 竟和吾辈凡夫俗子同流合污。稍岔开去,七十年代初,识一农妇再嫁相亲时,男方家屋 梁上有几条咸肉是其主要考察项目,咸肉啖尽,夫妻的缘份也就尽了,于是再相一家, 可谓不经意中学得夫子风范之皮毛。魏晋名士倜傥潇洒,往往以豪饮美食为其不凡表现, 那位狂人阮籍便是日日泡在酒坛子里,哭向穷途而不知返。去过曲阜的人,大概都还记 得孔宴的奢靡,夫子后裔们终岁的玉食锦衣其实是对他们老祖宗为师门风的莫大辱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是贫富的巨大不均,亦是道出穷人对每日酒肉的向往。 清代不仅封建集权为历代集大成者,那宫宴更是集三皇五帝之大成,圣皇慈禧每餐百多 道菜,大多不过是远远地望望而已,吃不下望一望也是一种占有。吃饭问题是中国古代 农民起义(在正统史书里或叫“民盗烽起”)的一个重要起因,亦或叫做动力,有的是 部分地解放了生产力,有的给予社会生产力以巨大破坏,有的仅是实现社会财富再分配 的一种方式。统治者江山坐稳了,吃喝享受当然也是不能少的,人之所欲嘛!本世纪以 下,土地问题依然是革命的重要问题。要土地干什么?为种粮食吃不至饿死罢了。在后 来“以粮为纲”的岁月里,我们的父老乡亲们亦是以每天怎么填饱肚皮为家庭人生的最 大课题。 吃饭亦是一种文化。吃的方式和习惯,因民族和国家的不同而相异。民族性最顽固 所在,其实莫过于其饮食文化,原来江山易改,吃饭的传统是难移的。己身可迁,吃饭 的习惯总带着走,至少也是潜意识里的汲汲向往。如今要说我们中华有什么为世界各国 人所共赏,那非得“中餐”为最,很多华人就是靠它来走遍世界的。如果说只有民族的 才是世界的,那么这亦算是华夏人对人类文明的一个显见的贡献吧。 饮食文化的真正发扬光大还是在今朝。在吃饱肚皮已不成大问题的情况下,吃的享 受、吃的文化自然更上了一个新层次。借吃饭来拉近关系,烘托气氛,融洽感情,不失 为一种众人认可和喜爱的方式。然任何事情发展至极,再过一步便是谬误。公款吃喝风 的恶性蔓延如今已成为腐败表现的一种重要形式,农民对“一顿饭一头牛”的指责便是 充满了对这种风气的痛恨和无奈。就是许多对此风深恶痛绝的人士,却也为环境和风气 所迫,不得不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应付似乎是无了无休的应酬,甚而引伸至消 费的其它诸多领域,吃饭的本义已经严重异化了。这其中引发的浪费和腐败问题已成为 社会的一个久治不愈的痼疾。这里我们要造一个广告语了:“吃而可止”! 君不见,多少“陈奂生”守着卖不出价的粮食在发楞,多少伫立寒风中寻活干的 “土二哥”在瑟瑟发抖,多少既重脸皮可肚皮又不太争气的下岗工人在叹息,多少因贫 穷辍学的儿童少年在睁着渴求的泪眼, 中秋之夜,月色澄澄,如一张烤熟的冒着蒸气的大煎饼,摘之可食。望而思之,故 成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