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的心形手袋 作者:尽 情人节那天,天空很灰。 我起来浇后园的草木时,在风里打了个寒禁。 水龙头越来越紧了,胶皮水管也越来越重了, 我想有一天我会拿不动了,得找个人来修修才行。 我慢慢走回房去,在厨房暗淡的光里, 烤了一些心形的点心和饼。 加了红色和绿色。我越来越喜欢鲜艳的东西了。 他走时也在情人节那天,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远的他的面容已经开始飘。 我拿了新鲜的饼装在透明的盘子里,放在一个小手推车里, 慢慢推着上街了。 街上好些红玫瑰,有些刺眼。 有的女孩年轻轻的象水,可也叼着烟风笑急走的。 我来到书店前的露天咖啡桌上,摆好了点心和饼, 招呼路过的人来尝尝。 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穿了鲜绿的袜子,花的衬衣, 提着饼,站在风里要人们尝尝我的手艺。 当年他总说好吃呢。 因为我在里面加了一种叫牧童的手袋的白色花瓣。(shepherd's purse) 本来是种野花,有一次他帮我连根采回来,就在我的圜子里繁生了50年。 那花的果实是淡淡的心形,也有淡淡甜甜的香味。 可不管我如何招呼,人们都拍拍肚子说不饿,急忙走过去了。 我有点失望,我老婆子真的做不出好吃的饼了吗? 书店的透明窗内坐着一个年轻的米色女孩,我看她时她正看着我。 我就朝她示意,这有饼吃。 她的眼睛一闪,就微微笑了。 ============================================== 情人节的早上天很灰,我裹了件米色的毛衣外套。 坐到书店的透明咖啡厅里,看外面不孤单的鱼们叼着红玫瑰游来游去。 是是而非的情人节,我懒洋洋地想。 忽然视野里出现一个穿鲜绿高袜子的老婆婆,停在玻璃的透明之外。 她拿了好几样颜色鲜艳的心形点心,摆在那儿, 用苍老满是纹路的手招呼路过的人吃饼。 她的背微微驼着,花衬衣前长后短。 风中她的容颜似风过水塘,吹起好些褶皱。 没有人理会她的招呼。 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和表情看。忽然眼里就全是泪。 流泪是一件有趣的事,我常常是该哭时哭不出的那种人。 风里看衣着破烂的老人向人乞讨时我只是难过,没哭过。 而此刻这个衣着鲜艳的老人要别人吃她的饼乾时。。。 无人理会。。。我却哭了。 终于她的眼睛滑过我的脸。就用手招呼我过去吃。 我犹豫着走出书店,她的眼里有笑容。 那饼不甜,还带着温热。有淡淡的香。 里面依稀可见淡白的息碎花瓣儿。 老婆婆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忍不住香极了的舔了舔手指。 给她看。 ======================================================== 那个女孩很喜欢吃我的饼。 我就说可以教她。我没有过孩子和孙女。 可我后院有很多花草。 她偶尔来看我。我就拿出很多好东西给她吃, 她总是笑。我也笑。 她吃到香时总喜欢舔手指。 我觉着屋里暖融融的。 后来秋天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灰冷。 我很少再出门了,有时躺在床上数窗外那株老树一片一片地落叶。 有一天她来看我时,外面那老树的只剩最后一片叶子在枝杈上孤单。 我吃力的抬手指给她看: “那叶子落下时,我就得走了。。。” 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是老树干了,只有那片淡黄绿的叶子, 还支撑着我。 外面开始刮风,而且下雨了。 我熬不过今夜。 尽管她穿了淡绿的裙子。 我昏昏睡了去,再醒时,看窗外阳光竟是一大片, 那片叶子竟还在,那叶子竟还在! 我想起了他的眼睛,笑吟吟。 我吐了一口气。她也还在床边。 我也许还可以起来给她做饼吃,加点shepherd的心形手袋。 我从小喜欢看画,到上高中时彻底迷失。 总去看画展,停在油画布前,细细看一笔一笔叠上去的光和影。 远远近近,每一幅都要看好久。 后来心里就常有一些图像不可抑制地想画出来。 可从来画不象任何具像,出来的只是抽抽的,好几次觉得要被憋死。 于是后来试着让自己忘记那种欲望。就开始写。 可总也写不出头里那幅意境和影像。 那一天,当她的眼睛暗淡无光的看着窗外那片孤灵的黄叶时。 我心里猛然间明白,她的希望开始落了,只托在那片叶上, 风,很紧。那一夜有暴雨。天气预报说。 黑黑的夜里,我拉紧了她的窗帘,趁她昏昏睡去时。 悄悄绕到后园,打开暗淡的手电筒,在伞下,在那叶子的身后, 在那堵院墙上画上了一片开始泛黄的青叶。 她的手一直仔仔细细地搭在我的肩上似的, 快画完时,我就觉得她的手指也渐渐红润起来。 2/18/00 6:55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