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地毯 作者:酒情酒意 我的朋友静茹正在闹离婚,结果她真的完成了离婚这件伟大而又庄严的事情。 比起结婚来,离婚更具有其使命感。于静茹而言的确是这样的,因为静茹和我一 样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并且她还有一个孩子,因此要离婚,静茹是必须有一定 的魄力和勇气的。 我记得那晚静茹打电话给我时天空正下着很细密的雨。她在电话里哽咽着说 阿妹我过不下去了时,我的心一下子跳得剧烈不堪,我想她终于要离婚了我的最 好的朋友静茹要过单身日子了。 我在三岔路口等她直到看见她红肿着眼睛从三轮车上跨下来,掏出两个硬币 付给三轮车夫。细雨把她的头发淋得满头碎珠,她的圆脸稍稍肿胀短头发夹在耳 朵后头提着小皮包迈着小碎步向我这边走来。本来我是站在原地等她过来的,但 我看到她似乎刚刚号啕过一般显得楚楚可怜,因此我跨前一步迎了上去,然后她 犹豫了一下随即撞在我的胸口大哭起来。我轻拍她的后背喃喃地说你离了吧离了 干净,一个人也不怕还有我呢你放心去离婚吧。 我想世界上很少有人会劝自己的朋友离婚的,但我很喜欢在做每一件事情时 反其道而行之,因此我在静茹徘徊于婚姻破裂的边缘时对她说你还是离婚吧离了 干净。 她在我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对我陈述她想离婚的理由。我打断她冗 长的关于她老公如何小心眼如何粗暴如何事业无成的抱怨并且对她说什么时候要 我帮忙打电话给我,现在你需要放松一下我们去喝杯咖啡。 于是我和静茹去了piano bar ,那是一个中央摆着一架巨大的白色三角钢琴 的幽暗的房子。我喜欢这个酒吧,因为在那里我每天都可以找到一种处于热闹中 的孤独,这种孤独对我而言极为重要。每日我都会在其中看到自己热情沸腾的内 心世界被冷酷的外表包裹着行走于这个黑色房子里的白色钢琴周围。我常常紧绷 我的脸皮并且半边脸被长而黑的头发遮住,我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在我专心于钢 琴的弹奏时不必看到我的头发以外的视点。我一直认为我的这一点点嗜好并不意 味着我是一个怪癖的女人,我只是比较独立或者说我仅仅有点与众不同。 九点一过,piano bar 的客人开始陆续进来。我抬起坐得冰凉的屁股,拍拍 静茹的圆脸然后走到钢琴边开始我今天的工作。静茹喝咖啡时是皱着眉头的,我 想此刻我的嘴角边却带着一丝笑意。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想为我的朋友弹一支欢 快的曲子,但是静茹正沉浸在即将离婚的悲哀中,我却情不自禁地从心中牵出一 点喜悦,我想也许我的脑子有点问题。 我在幽暗的光线中弹奏着错误百出的曲子,可是没有人听得懂。有几位自觉 颇有艺术细胞的人会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曲子怎么从没有听过。这时我就在心里大 骂他们“狗屁”,他们当然不会听过这个曲子,这个曲子是我为静茹即兴的演奏。 我坐在钢琴前低垂着脑袋,我的长发几乎把我的脸全部淹没。我在头发缝隙 中看到静茹旁边坐了一个人,他叫费迪。他是paino bar 的常客,现在他右手拿 着一根调酒棒把面前的一杯screw driver搅了又搅,冰块之间相互碰撞的咔嚓声 我听得极为清晰。他在对着静茹说话,很轻很轻几乎是耳语,而且我看到静茹的 脸上竟然露出稍带羞涩的笑容。 费迪在那里仰身大笑,于是我结束了正在弹奏的曲子,走到边上坐下来对静 茹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费迪,画家。随后我静静地喝起了自己的矿泉水,没 有再看一眼静茹和费迪。 其实根本不用我介绍他们已经在那里谈笑风生了。我突然有一种错觉,也许 静茹陈述的离婚的理由并非是全部,她在骗我。 我又回到钢琴边弹了几个曲子后,我向老板请了假,我说我头疼我必须走了, 然后我没有向静茹告别独自走回家。 大街上人流如潮,以往我一直是半夜以后才回家的,象今天这样的情况很少 发生,因此看到满街的人流我几乎对这个我每日置身于其中的城市感到陌生。我 在人群中随波逐流,霓虹灯下的每一个人都扯着青面獠牙的脸在笑。许多男人为 身边的女人买一杯可乐或者一个哈根达斯冰淇淋,我掏钱为自己也买了一个。我 想如果静茹在我旁边我会为她买一个,可是现在她正和费迪在paino bar 里畅谈。 我不希望去打扰他们正如我不想打扰这满大街兴致勃勃的人群一样,因此在半夜 以前我会有机会随着人流走过一家又一家的商店和橱窗。我该感谢费迪,他让静 茹忧伤的心情变好,静茹是一个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的女人,我非常了解她, 所以我喜欢她我一直保持着我对她的喜欢直到她结婚生了孩子我还是一如既往地 喜欢。 第二天静茹没有找我,白天我蜗在家里上网聊天听音乐,我一直在想静茹昨 夜回家后是否和她老公和好了,也许心情好了就不会再想到离婚了。但我心里隐 约感到我是希望她离婚的。 我的电脑和音响都开着,我坐在一块羊毛地毯上喝一杯自己煮的黑咖啡。这 块羊毛地毯是半年前费迪到新疆去买回来送给我的。他不远万里扛着一卷五颜六 色有着繁复花纹的地毯敲开我的家门时我正在刷牙,我穿着睡衣牙刷咬在嘴巴里。 除了这块地毯,费迪的背上还有画夹和一个简单的双肩旅行包。 我给他烤面包我说你这个笨蛋你不可以让邮局寄回来吗,你扛着一卷地毯在 街上走你象个搬运工你知道吗? 费迪看上去风尘仆仆,他说阿妹我想你我扛着地毯就象扛着你,不过你肯定 要比这卷地毯柔软多了。说着他走过来扯掉我夹住长发的粉红色发卡,我的头发 立即象瀑布一样倾泄下来,因此当他发疯一样亲吻我的嘴唇时我感到我的舌尖让 几丝头发勒疼了。 后来我们就在费迪扛回来的地毯上作爱。费迪是一个画家所以我一直以为他 很邋遢很丢三落四,但是在地毯上,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爽洁。当他与我融为一 体时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阿妹,丫头,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块地毯给你了 吧。于是我们的游戏更为疯狂更为细致或者说是一种探根寻底。这样认真的投入 我还从未有过,我感到累极了但我好象又喜欢这种累的感觉。当我的身体到达无 与伦比的最高点时我大叫“我要飞————” 费迪笑了,从头至尾他一直在笑,但我看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并且他从旅 行包里掏出一种白色药丸扔进嘴巴吞了下去。他说阿妹你让我心跳加速你过来听 听。我趴在他胸口,我听到那里有一群兔子在奔跑,而且方向不一脚步杂乱。 后来我就这样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醒来时费迪已经走了。他给我留下一张 纸条他说他去画院了晚上会到paino bar 去听我弹钢琴。 我赤裸着身体为自己煎了一个鸡蛋热了一杯牛奶,然后又赤身裸体地坐在餐 桌上吃完这些东西。地毯上费迪的一支钢笔躺在我的睡衣里,画面极其暧昧让我 想到颇为淫荡的场面,于是我感觉到也许在我的内心的确有许多肮脏的东西存在。 费迪总是这样忙碌不堪,他经常会去周游世界,我好象永远也无法预料他接 下来会去哪里。他总是背着那个双肩背包和那个画夹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他 说他是去画画的可他每次回来后就什么也画不出了。但他每次外出回来总会给我 带一样礼物,比如一条蜡染裙子或者一个西藏手镯什么的。那次他就给我扛回了 一块新疆地毯,自那以后费迪不用敲门就可以用我给他的钥匙打开我的房门。因 此我就在那块地毯上迎接他直到他再一次离开我去远游。 静茹打电话给我说有事情和我商量,我想了又想说那就去洗个桑拿吧。下午 我在浴场见到静茹时发现她竟然脸色红润面带桃花。我猜想也许静茹不想离婚了 她和她的老公和好了。 蒸汽弥漫的桑拿屋里静茹多肉的身体在我眼前一览无余,当然我也与她一样 毫无保留一丝不挂。她拿着毛巾为我擦背并且偶尔发出闷在嘴巴里的不小心溜出 来的笑声。我说你还离不离婚时我的脸很严肃,静茹打了一下我的屁股发出“啪” 的一声脆响,然后她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在她的笑声中我隐约听到她说婚当然 要离我现在要告诉你另一件事情。 我的眼睛睁不开,屋里太热了我的心脏跳动得很剧烈我喘不过气来我要出去。 我站起来脚步踉跄奔到外屋,静茹紧跟在我身后还在继续问我你觉得怎么样他这 个人不错对我很好…… 我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我开始跪在地上呕吐。我的皮肤上都是水珠,我不 知道这是我的汗水还是蒸汽碰到我的皮肤后变的。静茹抱着我抚摩着我的肩膀。 我靠在她柔软的臂弯里,她的微黑的皮肤很健康,臀部的曲线丰硕饱满,我在她 身边象一只骨瘦如柴的猫,她抱着这只猫轻轻抚摩她,这只猫在她身上安静地躺 着,在这样一个蒸汽弥漫的桑拿屋里。 “静茹,费迪有心脏病”当我用很微弱的声音告诉静茹时,静茹说我知道, 他有心脏病已经一年多了。 我无言以对! 那天回家后,我把地毯卷起来扔进了地下室,我的小块木头铺的地板露了出 来,我穿着拖鞋在上面踢踏走动,我不再光着脚板,我想我也不会再在我的这间 屋子里迎接费迪,还有,我也不用再为费迪准备那种叫“硝酸甘油片”的白色药 丸了。 那天晚上我去paino bar 没有见到费迪也没有见到静茹,也许费迪又去周游 世界了。在我很轻松地弹奏《天鹅》时我发现其实没有费迪这个世界也很好。 简单而又优美的曲调在我指间流出来,幽暗神秘的空间人头撰动。我喜欢这 个环境一如喜欢搂着静茹的肩膀走在无人的半夜以后的大街上一样。我爱paino bar ,我爱静茹,我不想静茹知道我和费迪是怎样一种关系,我宁愿不要费迪, 也要让静茹爱我如我爱她一样永远不会分开。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下午,我坐在沙发上用一支三色圆珠笔写一篇叫《溅血长 廊》的文章。我好久没有用笔写字了,我已经习惯于敲击钢琴或者电脑的键盘以 至于几乎忘记了怎样用三根手指捏一支笔,因此当我写下溅血的长廊这几个字时 我自己也难以肯定到底写的什么。可是我今天要用笔写也不是因为静茹正在用我 的电脑和一个叫WOLF的人聊天,我只是想拿一支笔在手里,我的手在稿纸上移动 这样显得有一些怀旧,并且我真的可以在写点什么的同时想点什么。而我的手在 写我的心里的确在想静茹离婚了她真的会再次结婚吗? 现在她正在僵硬地打着英文一边嬉笑着冲我这边说话:阿妹这个WOLF好无聊 他竟然问我是否尝试过网上作爱。我头也未抬对静茹说你告诉他你正在看一部色 情影片,你问他能不能演得比影片更精彩。 静茹一边笑一边把这些话打上去并且饶有兴趣地等待着WOLF的回复。我说静 茹你寂寞吗? 静茹摇了摇头继续打她的生硬的英文,我走到她身后用我的消瘦的手臂环绕 住她的圆润的肩膀。我在她的耳垂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静茹缩了一下脖子然后仰 身靠在我的身上。此时我看到屏幕上那个WOLF打出一行字:FUCK YOUR MOTHER于 是我伸出手指飞速地打上:你他妈的装什么洋蒜,用中国话骂人爽多了你不知道 吗? WOLF吓跑了,然后我和静茹倒在沙发上大笑,静茹说阿妹你真厉害,我却忽 然有一种悲伤,无以名状。 就在那时侯,我和静茹同时听到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于是我们又同时从 沙发上站了起来。房门被打开了,费迪站在门口,背上的双肩包鼓鼓囊囊,他的 手里拎着一个编制精美的篮子,一看就知道是杭州产的竹篮。这回他是去杭州游 山玩水了,他回来给我带了一只杭州竹篮。可是现在他正看着我和静茹,目光呆 滞但是稍带惶恐。静茹站在我的身边疑惑不解地看看费迪又回过头看看挂着阴冷 脸色的我。 我无法解释费迪有我房间的钥匙,于是我转过身体走到窗前并且拉开窗帘。 我已经好久没有拉开窗帘了,太阳一瞬间射进屋子我竟然不甚习惯。窗外远远的 马路上有一辆车开过,车屁股后面拖了一股巨大的尘土。我的玻璃窗已经好久没 有擦,那上面已经有隐约的点滴泥浆。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连自己也管不了 我更管不了城市的环境污染问题,即使我身边正在发生一个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一 个男人或者一个男人同时占有两个女人的故事我也无能为力,因此我只能站到窗 前看外面的马路和马路上飞扬的尘土。 我听见静茹在我背后发出尖利的叫声,她抱起钢琴上一个青花瓷瓶往费迪身 上撞去,费迪想抽身而出已经来不及,他伸手挡了一把静茹,静茹倒在费迪身上, 手里的花瓶掉下地摔成了碎片,费迪跨前一步,我想他是要上前抢救花瓶。我前 面说过费迪是一个画家他酷爱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并且这个花瓶是费迪去景德镇给 我买回来的,因此我认为他是上前抢静茹手里正要掉下的花瓶的,结果他比花瓶 慢了一步,花瓶摔碎了他也沉重地摔了下去,之所以说沉重是因为我听到很沉闷 的一声巨响,然后我看到的就是费迪倒在青花瓷瓶的碎片中的样子。 他没有再起来,费迪死了。 追悼会的那天来了许多费迪的学生,而且多半是女学生。他躺在那块地毯上 表情平和,就如他在PAINO BAR 里静静地喝一杯SCREW DRIVER并且时而闭起眼睛 听我弹钢琴一样安静随和。那块新疆地毯是我要求铺在他身下的,我把它从地下 室搬出来并且裁成几小块迭起来正好垫在他身下。我想费迪喜欢女人就让他带上 这块地毯去寻找他的女人吧。 静茹的惊惶使她看起来丑陋不堪,事发后她一直躲在我身后问我怎么办怎么 办,现在她拉着我的手看一眼躺在那里即将变成尘土的费迪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的。 医生说费迪死于过度劳累缺乏睡眠导致的心力衰竭,他是倒在我的屋子里死 去的,在他身上医生拔下了多块青花瓷碎片。 现在,我要照顾静茹了,也许是一辈子。 续集: 我不喜欢撑伞,因为怕麻烦。在雨还没有大到淹没视线的情况下,我从不用 伞遮住天空。静茹说:“阿妹你是一个浪漫的女人。”说着很暧昧地看看我,然 后吃吃偷笑。 我安静地走在雨里,就如一支安静地开放在冬天里的残存下来的黄色野菊花。 静茹走在旁边,她撑着一把很小的雨伞,粉紫的兰花开满了伞面。 冬天的雨无止无尽地把灰色的烟雾撒向地面,我轻轻推开静茹伸过来的很小 的伞,并且我看到她的圆脸上很大的眼睛在粉色的花伞下闪现着幼稚的光芒。我 在雨雾中对她微笑,我说你认为我浪漫所以我正享受浪漫。 静茹开始大笑,一边笑一边说阿妹你好可爱,她的颤抖的声浪传得不远,因 为细雨挡住了声音的传播。她就那样掩着嘴巴,笑得不可抑制,因此我更加感觉 到这个女人的天真和不可救药。 然而,我离不开她,与她一样,在我们的生命中,谁也不能缺少谁。 一年前静茹离婚了,她只身来到我的单身公寓的时候我正经历一场急风暴雨 般的感情变故。因此当我决定我要照顾静茹的时候我想我是在赎罪,因为,我的 画家费迪在爱上我之后又爱上了我的朋友静茹。 静茹离婚了,可是费迪死了。 于是,我决定要照顾静茹,甚至是一辈子。 在这以前,静茹一直留很短的卷发,而我,经常披挂着一头如风中柳枝一样 又密又长的头发在外面行走。后来,费迪死了,我就把我很长的头发剪掉了。 美容院的阿其说:“阿妹长发很好,为什么剪掉” 我只是笑笑,苍白的脸掩在黑色的长发里面显得鬼魅阴森。 阿其用他那双男人的柔软的手抚弄着我的头颅,我在他的修长的手指下面昏 昏欲睡,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彻底的休息过,自从费迪死后。 那天,阿其给我剪了一个板寸,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看到镜子中有一个大眼 睛很瘦的女人在看着我,我想也许她经常到piano bar 来喝咖啡,因此她认识我。 于是我对她点头示意并且微笑,在她做了一个与我完全一样的动作后我忽然 醒悟,镜子里的女人,就是我。 走出美容院的时候,我发现我正在不可抑制地想念费迪,那个经常背着画架 风尘仆仆地冲进我的屋子的男人,想他揉乱我纷纷扰扰的长发,并且亲吻我的被 头发遮挡的额头的响亮的声音,就如雨点掉在光滑的大理石上,费迪的亲吻,密 密麻麻地侵蚀着我那一时刻的整个灵魂。 可是现在,费迪死了,因此我把头发剪掉了。 回到我的单身公寓的时候,静茹正为我擦拭那架黑色钢琴,她用一块柔软的 棉布一个一个琴键地抹过去,钢琴发出由低至高的音阶的丁冬声。我在她身后说: “静茹,你回头看看我。” 静茹回头,她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然后走到我面前,我看到她的眼眶里涌出 许多疯狂的眼泪,她伸出她的手抚摩着我的很短的几乎象男人一样的头发,然后 一边哽咽一边说阿妹我知道,其实我一直知道,费迪爱的是你。 我张开双臂拥抱了静茹,她在我的胸前很放肆地哭泣着,而我,只是安静地 倾听她的哭声,我想我学会了费迪身上的一种性格——宽厚冷漠的关怀。费迪教 会我,而我,却以此来对待所有的人,包括静茹。 自那以后,静茹又开始慢慢地恢复她乐观易感的生活态度,她依旧是一个容 易情绪化的女人,而我,却开始沉溺于网上聊天,并且我为自己起了一个具有浓 烈的风尘味的名字,在那个虚拟世界,我叫“pink lady ”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 叫粉红色的女士,而我,一直把自己叫做“红粉佳人”。 我承认我经常在网络上勾引那些涉世未深的大男孩,等到他们开始几乎每天 都在网上等我的时候,我就忽然消失了。 每天晚上,我依旧去piano bar 弹钢琴,我不会因为费迪死了所以就什么也 不做了,我要生活,静茹也要生活,即使我们曾经有过多少不堪回首的记忆,但 我依然用我瘦削的手指去弹奏很美的音乐。 每天晚上当我坐在那架白色的钢琴前的时候,我总是产生一种错觉,我好象 总是看到离钢琴最近的那张小圆桌旁,费迪正坐在那里眯眼倾听,他的面前,总 是有一杯screw driver,那是一杯用俄罗斯烈酒vodka 调制的充满了柠檬和柳橙 香味的金黄色的酒。因此半夜以后费迪陪我从piano bar 回到我的寓所的时候, 我总是在打开我的房门后的瞬间被他抱了进去,然后我就品尝到他嘴巴里的一股 酸甜的柠檬味道。 后来费迪在我的屋子里死了,静茹一直觉得是她害死了费迪,然而我知道, 费迪迟早会死的,比我,比静茹,都要早。 我爱柠檬,我爱静茹,我,爱费迪,费迪、费迪、费迪…… 现在,当我弹完钢琴从piano bar 回家时,总是独自看到有星斗或者月亮的 夜晚天空,亦或,我在回到家的时候总是想费迪的柠檬味道的口腔里温热潮湿的 气流背后无限的引诱着我的欲念。 于是,我无聊至极地游弋在网络世界,在这个东方的繁华城市的后半夜。那 种时候,我总是能听到静茹轻匀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许久。 在我的聊天工具里,挂着无数个男人的头像,比如大胡子威廉、厨师大为, 大学生乔,或者,股疯子威克们。每天从piano bar 回到家,我总是选择其中的 一个来消磨我无法入眠的后半夜。我的空寂的屋子里键盘的敲击声清澈而弹性, 我想也许,后半辈子,我可以割去声带,因为我不需要说话。除了用手弹钢琴赚 钱以外,我还用我的手打字,我和任何没有影象的人交流的时候如鱼得水、左右 逢源。 还有,我用我的手指夹着香烟。我承认我不会抽烟,我只是喜欢把我的手用 到及至,感受让青烟缭绕时我眯缝起双眼的那种闲散和颓废。或者说我是刻意地 去创造一种消沉,与此同时我却体会到一种美艳动人、来自内心的孤独享受。因 此当我独自坐在电脑前的时候,我总是希望我可以抽一支烟,然后一边聊天,一 边想念我的费迪。 回忆费迪,是我和静茹在一起时做的最多的事情,所以每次静茹洗完燥用大 浴巾裹住丰满的身体靠在我坚硬的肩胛骨上的时候,我总是在想,静茹是习惯于 靠在谁的肩膀上的。 那种时候,我们谁也不说话,我可以闻到她头发里散发出的柠檬香波的味道, 这让我想起费迪的亲吻,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静茹和我一样喜欢柠檬。 我总是伸手把静茹揽住,然后她就开始如梦呓一般絮叨她和费迪的过去,那 段往事的背后,还有一个阿妹。可是静茹在叙述的时候总是忘记,她总是说阿妹, 费迪答应我要和我结婚的,阿妹,如果费迪不死,也许我已经是他的太太了…… 静茹总是这样没心没肺,她总是忘记费迪在打开我的房门的那一刻的惊惶, 而且,在听她说这一切的时候,我总是抿着嘴巴,眼睛里的悲哀不可控制,嘴角, 却有笑意。因此静茹总是说阿妹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如果你是男人的话我就嫁 给你。 然而,我的确是一个女人,无法改变。就如我希望费迪对静茹从未有过任何 承诺一样,这是一个虚假的设想。 静茹每周一次去阿其的发廊伺弄她那打着很细小的卷曲的头发,而我,已经 没有必要再去发廊了,我的很短的板寸在我的瘦削的脑袋上缓慢地生长着,因此 我没有必要象静茹一样每周去阿其那里。 我好象已经说过了,阿其是一个男人,一个长着一双细长的单眼皮的眼睛和 细腻的白皙皮肤的男人。阿其很年轻,阿其的顾客都是时髦女人,比如静茹,或 者,以前的我。可是我在让阿其给我修剪了一个板寸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可是 阿其的修长的身体站在硕大的靠背椅子后面,伸出细长的手指抚弄坐在椅子里的 女人的头颅的样子总是那样具有鲜明的个性。他的微翘的臀部就象随时准备起跑 的黑人运动员一样健壮而有力度。在没有客人的时候,阿其总是点燃一支烟,很 多时候我在走过发廊巨大的茶色玻璃门的时候,看到阿其正吐出一个或者多个烟 圈,烟圈飘过他的高挺的鼻子,他把头偏了一偏,细长的眼睛被长致肩膀的头发 挡住,然后,烟圈继续上升,散开,阿其的脸就被那种青色的烟雾遮掩了,朦胧 而具有清晰的忧伤。 静茹第一次是由我带着去阿其那里的,此后,她就对阿其的手艺报予绝对的 信任,并且她在第一次让阿其修剪完头发后走下发廊的台阶时就迫不及待地对我 说,阿妹,这个男人很性感。 我笑了,静茹总是这样容易被一个人的外表左右她的喜怒,从来都是这样。 阿其的发廊的墙壁上挂着他个一个很有名的叫秧子的明星的照片,那时侯, 阿其刚从部队转业,在一家电影公司做专职发型设计师。 每次我去做头发,总是看见有着一双大眼睛的秧子和阿其两个人肩并肩看着 我,背景是一片黄色的沙漠和沙漠里成队的骆驼。那时侯的秧子的眼睛里,还看 得见一种叫做淳朴的东西,这和多年以后的今天比起来,秧子的改变足以让我相 信,费迪在我屋子里死去,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最近几天,静茹一去发廊就是好半天,这使我想起在piano bar 里第一次看 到静茹和费迪的谈笑风生,我的器官开始觉察到强烈的风暴前夕的潮湿气味。 这是一个周末的凌晨,我记得当我从酒吧回到家推开家门的时候,看见静茹 象一只安静的小猫一样睡在我的那张很大的双人床上的,她的头发蓬乱但是浑身 充满了庸懒的暧昧气息。我轻轻抚摩了一下她的微红的脸蛋,强烈的倦意袭上我 的头脑,于是我躺在静茹安静的鼻息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但又久未谋面的气味,那股气味来自静茹的身体,睡衣, 还有头发,于是我再一次深呼吸,那股味道在我鼻腔里旋转一圈后被我从记忆深 处寻找了出来。 我摇醒熟睡的静茹,我说静茹刚才谁来过了?静茹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她 的眼里没有一丝困倦。她看着我说阿妹,我该搬出去了,我不能总是依赖你。 可是你不依赖我你又去依赖谁?那个满身散发着烫发药水味的男人吗?我失 控地吼叫,眼泪不可抑制地滚滚而下。 我一边哭泣一边往外走,心里却在想念费迪,想念那个在一年前死在我的屋 子里的画家费迪。我的费迪。 阿其的发廊居然在半夜以后还没有关门。我踹开那扇茶色玻璃门的时候,看 到他正坐在靠背椅子里,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咖啡色的雪茄,一个肥厚的烟圈正 从他的嘴巴里袅袅而上,然后,他偏一偏头,任由烟圈化为一团没有边界的模糊 烟雾消失在刺亮的灯光下。 我就那样站在他身后,我对着他的后脑勺说,你娶了静茹吧,你们结婚,她 需要一个男人去照顾她。 阿其揿灭烟头,转过身体,那双细长的眼睛在垂至前额的头发里闪烁着光芒。 阿妹你过来,他指了指身边的那把椅子。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阿其总是命 令所有的演员,就是这样指着身边的椅子,严肃而又不可一世。 我很习惯地走过去,坐了下来。我面前的墙上,秧子正笑殷殷地看着我,很 大的眼睛。 你为什么那么久没有来,阿妹? 阿其的殷切的语气让我想起他的柔软的手,那双在我的头发上抚弄的优美的 舒展的手。还有,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一种声音的回顾,很远很远。 然而,我无言。然后,我看到他站了起来,一步跨到了我的面前把我从椅子 里抱了起来。在他疯狂地亲吻着我的时候,我又一次闻到刚才在床上我闻到过的, 发自静茹身上的那股味道。 一种强烈的羞辱感,当我需要的时候,我从未得到过,而现在,我却意外地 被迫接受。因此我用力推开阿其,同时我感觉到秧子在墙上笑得更加灿烂了。我 说阿其和静茹结婚吧,快快,否则静茹会逃走。静茹总是会不失时机地逃走。 阿其抬起头来,他的口角上沾了我的紫色的口红。 阿妹,你为什么好久不来?我去找你,静茹说今天晚上你会在家,可是你不 在,静茹在…… 我的双眼刹那间又涌满了泪水,我安静地站着,眼睛里却流露出疯狂的泪光, 我依旧说,阿其,让静茹和你结婚吧,她需要你。然后,我听到自己的狠毒的哭 声,很轻,却很凌厉。 那天以后,静茹搬走了,她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其实,阿妹, 我爱的是你所爱的一切,费迪也好,阿其也好,都是你的,但是,我却爱他们, 因为,他们是你的。 静茹,占有着我的爱人,我的朋友和我,并且,是这样理直气壮毫无愧色。 而我,恰恰因此而爱着她,这个不可救药的女人,我的静茹。这封信里,静茹给 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别的联系方式。 不久以后,阿其真的结婚了,和他店里的一个打工的小姑娘,很大的眼睛, 淳朴而透明。去发廊做头发的人依旧是时髦女人居多,没有人会怀疑,墙上的那 个和阿其肩并肩笑着的女孩子就是阿其的妻子。 秧子已经大红大紫了,拍了很多电视连续剧,和阿其店里的照片有着截然不 同的打扮和气质。许多次看到电视里播出的秧子的影片,我总是想,没有人会知 道,我,秧子,还有阿其,曾经是一个部队的文工团里的战友。那时侯,我爱上 了这个叫阿其的男人,然而,阿其因为秧子的转业而改行做了发型师。而这,仅 仅都是历史了,不可挽回。 在我和静茹仍旧以电话偶尔联络的时候,我多半的时间是在想念费迪,有时 候,我在想,不知道阿其还能不能拉大提琴,这个,曾经是他的专业的东西。 而我,依旧在piano bar 里弹琴,也许,会一辈子用我的手指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