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进行下去,因为心怡醒了。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有些不适 应光线,又立刻闭上了,顺便还往沈夜怀里钻了钻。隔了一会,小脑袋又钻出来, 这次是真的醒了,手脚并用的从沈夜身上爬起来,又顺便把罗嘉颀的风衣踩得皱成 一团。 快四岁的小孩子,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压在自己腿上半天,沈夜站起来的 时候打了个趔趄。 一双手适时的扶住了她,罗嘉颀又叫住想要乱跑的罗心怡:“心怡别跑,阿姨 的腿麻了。” 心怡很乖的回来,牵住沈夜的手说:“阿姨我们慢慢走。” 沈夜又是好笑又是尴尬,也不敢放开罗嘉颀的手臂,勉强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 静静的等了一会儿。三条人影拖曳在草坪上,沈夜看了一眼:像是有人在琴弦的另 一端轻轻的挑捻了一下,那样的感觉,有些痒,有些轻……也有些陌生。 下午两点半,罗心怡才算过足了瘾,答应回去了。 照理说,整整坐了三次木马,又需要有大人陪同,那么机会应该均分。实在不 行,自己吃亏一些,坐两次,罗嘉颀怎么也得坐一次。 当然,事实是,自己玩了整整三遍,那个人轻描淡写的站在一边,完全没有要 过来分担的意思。她当然也没有胆子大到公然询问的地步…… 所谓气质天成,这样一个人,穿上这样休闲的衣裳,可还是叫人觉得衣冠楚楚 ……应该打死不愿意去坐旋转木马的吧? 沈夜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车子已经从停车场开出来了,她忽然失笑,和孩子 在一起久了……居然连思考问题都变得这样幼稚。 心怡像小猫一样蜷在自己的膝上睡觉。沈夜学罗嘉颀的样子,脱下了自己的外 套,包裹住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孩子的背脊。其实玩了一天,沈夜也有些累了, 不过开车的是老板,她努力的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太过失礼。 “你睡一会儿吧。”罗嘉颀的声音很温和,“到了会叫你。” “哦……” 阳光透过玻璃落进车里,给一大一小两个闭目轻睡的人镀上浅浅的光亮和融融 的暖意。罗嘉颀停下车等红灯的时候,微微侧过了头。沈夜的头往车门那里歪着, 扎起的马尾早就被蹭得乱成一团了。在游乐场的时候,他看见她耐心的给心怡梳理 头发,当时自己带了私心没有告诉她,其实她也该理理自己的发辫了。 因为……没了一丝不苟,也没了客气拘谨。他喜欢看她这样凌乱,这样自然。 回到酒店,罗嘉颀抱着心怡进门,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长包房里多了一个人, 正仪态端庄的坐着,面前是一杯香气袅袅的印度大吉岭红茶。 “妈妈,你怎么在这里?”罗嘉颀把还在熟睡的心怡放在里屋,又略带歉意的 对沈夜说,“今天辛苦你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沈夜摆摆手,又看了看客厅里的罗太太,“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里打车很方便的。” 她走到屋外,向王琳美说了再见,关门离开。靠着那扇厚重的大门,沈夜莫名 的松了口气,她觉得……罗嘉颀的母亲看待自己的眼神……礼貌些说是冷淡,实事 求是的说,是很不友善。 隔了好一会儿,罗嘉颀重新走回客厅,不经意的在母亲对面坐下,问:“不是 说明天回来么?” “临时有点事,晚上还要走。我听说你带心怡出门了,就过来看看。” “她很好。”罗嘉颀的声音有些冷淡,“在我身边,您还不放心么?” “我不是不放心。只不过还是谨慎些好。心怡的身份特殊,我不希望罗家……” “妈妈……心怡是大哥的女儿,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至于你们的决定,在我 看来很自私。”他很快打断母亲,脸上微微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这样一个孩子, 已经多久没有自由自在的出去玩了?” 母子两人静默时的容颜,竟出乎意料的相似。 令人不安的沉默后,罗嘉颀开口,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反感:“不过,想要她私 生女的身份不曝光,你们有的是办法吧?” 王琳美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坐姿完美,只是微微挑起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 不轻不重的换了话题。 “嘉颀,一直以来,你比你大哥有分寸的多。我并不希望年轻人生活沉默无趣, 尤其是你,工作压力很大,那些所谓的女朋友也算是调节。但是有一点,请不要将 她们和家庭成员混为一谈。” 罗嘉颀听完这段话,嘴角轻轻勾起,近乎讽刺的笑了笑:“您究竟想说什么?” “你们在外边怎么胡闹,我都不管。”王琳美换了语气,简单又直接的说, “可我不希望心怡接触到那些人。” “我想你弄错了两点。第一,沈小姐是我的助理,并不是女朋友。”罗嘉颀的 声音平板,有种犀利却隐隐可见,“第二,心怡是我侄女,什么事对她有好处,我 比任何人都清楚。至少最开始,我不会做出让她接受亲子鉴定这种荒谬的事。” “嘉颀……” 气氛又一次僵持下来,王琳美轻轻叹口气,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心怡…… 我明天来接她。” 罗嘉颀按照惯例送她到门口,接着关上门,独自站在门边又沉默了许久。 直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儿童房里传来。 小丫头揉着眼睛,软软的叫了一声“叔叔”。 她的身上还披着一件灰色的粗毛衣外套,一直拖到了地上。 罗嘉颀下意识的看看外边的天气,因为近了傍晚,城市里起了薄雾,看起来迥 异于中午时的温暖,似乎降温了。他有些懊恼的皱起眉:这丫头怎么这么粗心呢? 临走的时候连自己的外套也留在了这里,又不肯等司机送她走。 他一边走过去抱起心怡,顺手拨了电话。 沈夜此刻正步履匆匆的赶往最近的地铁站。这个时候并不好打车,与其站在路 口傻等,还是边走边看吧。她身上只穿一件厚T 恤,被冷风一吹,忍不住轻轻哆嗦 了一下。 刷卡进站的时候手机响了,沈夜看看来电,接了起来。 “你把衣服忘了。”罗嘉颀的语气听起来并不那么和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唉,好歹我今天帮你当了一天的小保姆好不好?沈夜有气无力的想着,顺着人 流走进站台,低声回了句:“我忘了。” 周围的声音这样嘈杂,可是电波来往在这对男女之间,却寂静无声。 “冷不冷?”他的声音终于渐渐柔缓下来。 沈夜慢慢的说:“嗯……我已经在地铁站了。” “打不到车么?”罗嘉颀揉了揉眉心,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抿起来,刚才她这样 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讲说这里很好打车。 “坐地铁方便一些。”沈夜觉得此刻的话题有些奇怪,事实上,在她看来,用 这部手机讲起公事以外的事……都是挺奇怪的。 他终于有放过她的意思,嗯了一声之后说:“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好的,谢谢您。” 挂完电话,她松了口气,把电话塞进包里。学着心怡那样,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靠在地铁的车厢里,昏昏欲睡。 第二天风云色变。 昨天还煦如暖春,今天却是乌云翻滚,沉沉的色泽一直压到了城市的尽头。气 象预报说要下雪,果然,在午饭的时候,外边悉悉索索的起了些声响。 雪珠子落下来,连绵而成一卷珠帘,静静的把整个城市都收拢进了这无声的画 幕中。 沈夜趴在阳台的软榻上涂指甲油。 身侧的灯开了一盏,橘色的光线落在身上,让人有温暖的感觉。 鼻子有些痒,轻轻打了个喷嚏,左手的力道就没有控制好,无名指上凸起的一 层显得厚薄不均。洗掉,重擦,再半趴着等干透,沈夜张开十指,对着屋外自然的 光线仔细打量许久,终于满意了。长长的吁了口气,望着身边的瓶瓶罐罐,她放松 的伸了个懒腰。 一个下午的时光很快流淌走了,指缝抓不住,只留下指尖珍珠粉的淡淡光泽。 非常适合上班族的颜色。 不过程序还没有完。 洗甲水有着轻轻的柑橘味,她耐心的擦拭,直到指甲露出原本的色泽,有些苍 白,些微的粉红。 喜欢涂指甲油,收集了各种色彩,却不愿意让这薄薄的彩膜留在身上哪怕超过 半天。 涂得再完美再均匀,也会毫不迟疑的在它干透后洗掉,不带任何留恋。 因为……这对她来说,只是消磨时间的小小嗜好。 单调的过程,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思考,只是平衡着手上的力道和角度。 人有时候就是需要做些毫无意义的事,可以让一直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她低头看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指甲,想起了一个很哲学的命题。 擦错了可以重涂……可是人生呢?选择呢?可以重来么? 如果不能重来,错误也好,正确也罢,对于陌生的未来,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