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回来 那年初秋,我原本是趁失业的机会回去住上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某种程度上 来说,失业是上帝的恩赐,是形体的释放,是长途跋涉之后的加油站,所以我竟有 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紧绷的神经将得到恰到好处的松驰和漫长随意的休憩,这不 是任何人都能享受到的。 回家,倦怠的心将接受清风的抚慰和溪水的濯洗;百分之百地拥有夕阳的沐浴; 体会秋雨的缠绵不绝和落叶的色彩缤纷;乡音如温暖的海潮,一遍一遍地漫过心的 沙滩;牵着未曾见过的三岁侄女的手,漫步兰溪边的芳草长堤,感受曾经的忧伤、 痛苦、快乐、平淡……俱往矣……在枯燥的人生旅程中,还有什么比这更富有意义 与乐趣的呢? 抛开所有的包括生计的忧虑、朋友和挫折,回家吧,我心向往之。 当我走出火车站,正赶上连日干旱以来的一场罕见的暴雨,空气里倏忽间有了 一丝凉意,仿佛是一种感应,我的心也跟着躯体颤抖了一下,我身上还余留着深圳 阳光的温暖,我并不冷。 我招手叫的士。 司机称我为老板,用难听的普通话跟我说话,我立即感到陌生、不快、别扭。 但他又说“你与秋天一起来到这个城市。”我便发觉他其实蛮有趣的,于是我提醒 他说:“我这是回家!” 可是,面对家人的欢呼,放下行李箱的一刻,我感觉到我不是归客,而是旅人。 他们知道我最终还是要离开,所以在相聚的日子里,倾注了所有的爱与热情。 每一天都是一片无时间界线、无规矩约束、无压力逼迫的清澈海洋,任我自由 倘佯,家人忙忙碌碌努力调制我从前喜欢吃的菜,我则舒筋展骨之余敞开饥饿的胃, 仿佛是要吃回从前。 那一天我心绪不宁,弄不清扰乱心境的原因。我在日历上面看到这一天是9月1 1日,星期四。哦,是报纸栏目“文化广场”的“扰乱”,千里之外,我知道,是广 场漫步的时候了。那一天是我回家的第四天,我的思绪由“文化广场”开始,回到 了深圳。 我牵着侄女的小手漫步芳草长堤。长堤与广场各有风格,各有特色。我是盼了 很久,才伫立于长堤之上的,可我向远山眺望的时候,曾经感到厌倦的远城的行色 匆匆的人流,川流不息的车辆,遮天蔽日的高档大厦,以及信箱里花花绿绿的信息 广告,都在我回首的时候变得熟悉、亲切、可爱起来,对生活的巨大竞争压力所产 生的恐惧也消失殆尽。 我发现,我其实是个惰性十足的人。我其实早已习惯那种生活,并且融入其中, 深深喜欢那永远运动的姿态与充满活力的氛围。 近处,长堤边的那排杨柳老而粗壮,一副陈旧的面孔,昔日的芳草已茂盛及膝, 杂乱纷呈,显得荒芜、冷僻;天幕下的世界显得一片肃静、平和,习以为常。清新 的空气里夹杂芳草的味道,沁人心脾。 我开始明白,情感里缘何总是思念。我同时喜欢着两处地方。仿佛两个性格迥 异的人,两处各有特色的风景,或者是小溪的涓细文秀与黄河的壮阔宏伟,或者是 蓝天的广袤无垠深邃与湖泊的柔和平静美丽,而倒映湖泊的蓝天更加迷人。 宁静的处所有宁静、安稳、妥贴的生活,我抛弃了宁静走向喧闹,抛开了安稳 走向竞争。人们的劳碌奔波与追求或许就是在这两者之间取舍。 仅一个星期,我便怀着与上次一样回家的心情回到了深圳。我还得继续我寻寻 觅觅的生活,哪怕是凄凄惨惨戚戚。 回去,回来,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