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众人一惊,齐向声音喝处望去,但见厅门之外,立了二位身着军服、腰胯军刀 的粗豪汉子。一左一右,正双双面对了收礼单的丫环小红。左边一位,伸拳抵桌侧 头俯身怒瞪小红,显适才喝声为其所发。 小红花容失色,颤声道:“是,是庄主吩咐的。” 梅儿一听便知不妙。原来南风眠对昔日陈圆圆的往事一直耿耿于怀,凡陈圆圆 托人带来的礼品信件一律原封不动奉还。陈圆圆师恩深重,亦从无怨词,只每年照 例派人送礼送信,问候师安,希望恩师能改变心意。这例年年如此,故南风眠晓告 庄中众人,道哪位敢收下陈圆圆或平西王府之礼,必逐出庄门……今日这送礼的二 位军汉大抵未知往年情形,故有此问。 梅儿走上前去,冲二位军汉福了一福,方开口道:“两位军爷,我家庄主平日 便有告诫,不许我们下人收受平西王府之礼,违者逐出庄门。……这例年年如此, 盼两位军爷不要见怪,权当可怜我们下人。”说罢又福了福。 那伸拳抵桌之人鼻子冷哼一声,并不置理,右边另一位身材稍矮满脸机诈之人 则略笑一笑,拱手还礼:“小姐免礼……俗话说不知者不怪,小姐但请原谅,不过 ——,”他顿了顿,脑中念头急转:“此次我二人奉命前来,王爷——同夫人都有 交待,说昔日曾同贵庄主有约,这九十大寿定贺上一贺的!故此贺礼,还请小姐放 心收下。”他脸不变色心不跳,进庄时听说南风眠身体欠佳颇有不和,便料这些下 人不会向正在病中的老庄主相询核对此不遂心之事,故放心的大扯其谎。 这胸中机诈之人姓熊,名洪,与那一脸傲气军汉熊先擢在滇中号称“大理双雄”, 干得是刀口舐血,占路抢劫的勾当。吴三桂占据云南,颇知礼贤下士、招徕人才的 重要,多不惜重金礼聘奇人异士,故其时滇中传言有“士大夫好为吴奴”之说。这 “大理双雄”图长远计新近投奔吴三桂,被派往琴庄送礼。二人正图表现。熊洪一 听往年送礼次次被拒即知有哄王爷王妃开心的“功劳”一件,当下狡计以同庄主曾 有旧约为由搪塞之。 梅儿一怔,但转念间明白对方乃信口雌黄,不好明以斥责,略想一想,作出回 忆之状:“好像庄主是说过同平西王府有旧约之事——”熊洪一喜,却听她续道: “不过不是九十大寿,好像…… 好像是一百二十大寿,对不对,小红?”眼睛冲小红眨了二眨。 小红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对对,是一百二十寿辰。”其时距南风眠一百二 十寿辰尚有三十年,三十年后,总不成又派这两军汉前来贺寿吧!? 熊洪火冒三丈:“你——!”手按腰刀,旋即却换了一副笑脸:“二位小姐怕 是记错了,请先问问老庄主。要不,让我二人见见老庄主也成。”他口舌之利向以 逞强,说服那老庄主或许办不到,但恶人先告状般先行责问对方何以“毁约”、强 行借机留下礼物尚是有一定把握的。 梅儿望着这软硬兼施言辞狠诈二军汉,心下实说不出的厌恶憎恨,但也自知一 时三刻际难以打发他们出庄,无奈道:“庄主身况不佳,二位军爷请先入内稍候。” 苦思对策。 ★ ★ ★胜琳坐在师父床前,眼光焦急盯着师父脸色一动不敢动。陈管家的临 走之言,如挥不去的噩运一般,令其时不时便觉心惊肉跳。又无以排遣;心情紧张 际连拭泪手帕也成为缠勒手指转移感觉之物……她忽然觉得房内太孤单,若多位丫 环如梅儿之流也能减轻师父病重给自己的压力。 正自无计,忽听“托”一声轻响,一人影落在卧室中央。胜琳心一跳抬头,禁 不住“啊”一声轻呼:房内跃进一膀大粗圆八尺开外的汉子,盆脸细目,狮鼻阔口, 约摸二十五六年纪。 那汉子举手一拱:“小姐莫慌,在下奉家师之命向南老前辈祝寿。” 胜琳心下稍定,但后院厢房岂是一陌生汉子随便闯入的?面上略略一沉:“家 师重病在身,这位大哥请到前院相候。”言罢起身,福了一礼。 那汉子募见胜琳容貌,心下一惊,一双眸子便凝聚在胜琳脸上不去,呐呐道: “在下闻南老前辈身体欠佳,不知……不知回天再造丸……”语不达意,言及一半 停顿。 胜琳见这汉子愣愣直视自己,又羞又恼:此人好生无礼!但听对方言辞似有灵 药在身,便顾不上其他,匆匆问道:“什么‘回天再造丸’?” 那汉子从怀中掏出一精致小瓶,递向胜琳,“这便是了。我师父说,‘五劳七 伤’之疾吃它立起,是我们武当三宝之一。”他适才进庄,闻南风眠染病谢客而自 己又身怀灵药,便径自从后墙入内。 胜琳接过小瓶:“你是武当派的?” 那汉子点点头:“是。” 胜琳释然:她知师父同武当门下颇有渊源,那汉子身份想必不容置疑。现下救 师父要紧,也不多想一把启开瓶盖倾出药丸,异香透鼻,却转瞬作难:“师父昏迷 不醒,怎么办?” 那汉子道:“我来试试。”走前先探探南风眠鼻息,略作沉吟,伸左掌抵住南 风昵额头,伸右掌按南风眠头顶,运起内力,一股热流缓缓自南风眠百会穴注入。 但见南风眠脸色忽红忽白,汗珠渗出,忽“哦”地呼出一口气,悠悠醒转。 胜琳大喜:“师父!”扑上前去。那汉子退后三步。 南风眠睁开双眼,望见双眼红肿惊喜万分的胜琳正抱着自己,一时颇为迷惘。 回神时方记昨晚自己正抚琴长叹,忽头脑一晕人已昏去。此际复醒天已过午,琳儿 双目红肿全庄上下必颇为自己担心,撑身便欲坐起,忽觉头一晕上肢酸软,复倒到 床上。 胜琳叫声:“师父——”见师父面色甚差,颇为心急,忽记手中奇药,忙起身 倒水,用碗盛了端将过来;正欲将“回天再造丸”送于师父下服,不料南风眠闻其 药味大奇:“这药你是何处找来?”竟勉力侧身半躺而起。 胜琳回望身后大汉:“是这位大哥送来的。” 南风眠抬眼向胜琳身后望去,那汉子跨前一步,单膝下跪抱拳施礼:“弟子叶 无畏,奉家师之命向南老前辈祝寿;祝南老前辈福体康健,寿比南山。”言罢从怀 中取一拜帖同一小包,奉予胜琳,胜琳放碗接过。 南风眠脸上掠过一抹苦笑,也无力看拜帖,问道:“你师父是谁?难为记得我 这糟老头子。”略抬手示意叶无畏起身。 叶无畏跪立不动:“家师广慈。她告知弟子少时曾受南老前辈大恩,不敢一日 忘却。” 南风眠脸现迷惘:“广慈?” 叶无畏道:“广慈是弟子师父的法号。家师说她以往的小名叫九儿。”言罢双 膝跪倒,冲南风眠一连叩了九个响头:“家师说,要我代九儿向您叩九个头,以表 谢意。”方自起身。 “九儿?”南风眠神色仍然迷惑,突地全身一震:“是她!那个倔强的小丫头?! 她有法号?她出家呢!?” 叶无畏点点头:“是。” 南风眠大为惊讶:“怎么会?她那么倔强,也会出家,怎么可能?”念及九儿 在琴庄表现出地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倔强,无法相信其会遁入空门。心中激动,禁不 住呛咳出来。 一旁胜琳忙替他抚胸吁气:“师父,您……先服这药吧。” 摇了摇头,南风眠示意胜琳从床头小案抽出一小屉,内有一盒,取出打开,赫 然一瓶同叶无畏所赠一模一样“回天再造丸”。胜琳、叶无畏俱一讶。但见南风眠 伸手拾过,凝视的目光露出温暖之色:“武当灵药,天下驰名,家弟天行也附赠一 些;可惜人已老朽,早不堪糟塌这般灵药。” 言罢拉过胜琳小手,将小瓶塞入其中,一并握住。 旁边叶无畏听到“家弟天行”四字,心中一动:“前辈之弟可是武当南宗掌门 南天行南老前辈? 他老人家是我师祖。” 南风眠点点头:“你师父当年至我琴庄,三月内没说一句话,也没轻易出绣房 一步……后来胞弟入庄,不知如何被她知晓,愣在家弟房前不饮不食的跪了二日一 夜,逼得家弟不得不收其为徒……。”他目光遥视,内中透着些许赞赏,显是忆及 当年之事。 叶无畏、胜琳二人脸面相觑,胜琳从未见过“九儿”倒也罢了,叶无畏从师十 余年,对师父少时经历亦初次相闻,闻之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