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清晨。 叶无畏独立南天行坟前,胜琳未能相伴。 昨晚南天行身故,给本已虚弱的胜琳又添精神创伤,当场昏去。叶无畏按其人 中穴将其救醒,劝其休息。胜琳怎肯,哭着定要给南公公守灵;叶无畏无奈点了其 昏睡穴。 叶无畏内心痛苦绝不在胜琳之下;光误杀南天行之事便将令他遗憾终身。但他 毕竟明白其时不是悲痛之时,故将心底痛楚强行压下,运功自疗伤势后,第二日一 早便将师祖遗体背负南风眠墓旁安葬。——在坟前立上用剑刻制的“武当南宗掌门 *南公天行之墓”墓碑时,叶无畏心忽涌起强烈自责冲动:自己配拥有武当掌门令 符、剑谱么?自己害死师祖能心安理得接受掌门令符、剑谱么?!日后武当师伯叔 师兄弟问起其间情形自已又如何厚颜以答!?……尖锐地自谴下他寻出油纸,将剑 谱、令符层层包裹,小心埋在木碑之前。 但埋完之后,默立坟前的叶无畏又深深迷惑了:自己将这两样物事埋入土中就 能得到良心的安定吗?自己已误杀了师祖,难道就只想早日摆脱良心遣责而认为不 接受师祖临终造就便能心安理得?!……叶无畏一时默立无策。 不知过了多久,叶无畏惊醒过来,长叹口气:如果师父在就好了,可以问问师 父。摇摇头,忽地念头一转:何不问问胜琳?她性格稳重同师祖又颇熟,说不定能 助已决断——想到此处,他在坟前复叩了数头,转身回庄。 ★ ★ ★ 一夜未睡,叶无畏并不觉疲倦。大抵内心中大喜大悲难言心境均与睡意无缘。 他走进内院,打开胜琳卧室,但见昨夜被点昏睡穴的胜琳兀自未醒。——如花容颜 双目红肿在睡梦中竟也为难以释怀苦梦所累眉头微蹙。 叶无畏暗叹一声,在琴榻前放剑落坐。正欲打坐练功,忽目光一怔,凝视琴榻 之上一动不动:榻上瑶琴独设其上时的幽雅娴静之意因自己信手长剑横直而入,意 象顿大变。——他的剑乃师父临别所赠武当名剑,古朴庄重,相传为张三丰所曾使。 摆在琴榻后非无损琴之典雅反衬出琴之难以企及的凝重雄浑之飒爽,难怪古人有言 “剑胆琴心”,当真琴剑之缘,上苍注定! ……练功一时辰,睁开眼来,叶无畏但感伤势又轻一些,望望胜琳,胜琳已醒, 不知心事烦重还是暂不欲打扰叶无畏练功,只斜倚在床目视床头纱帐呆呆出神。 叶无畏亦不惊动,只一侧默默注视对方容颜。——初见胜琳,他为对方绝世容 颜所逼但觉目驰神摇难以自己,甚一言一行俱会因与对方相对而觉“尴尬”;现相 处较久,不刻意间,他终于能从对方容颜超然脱出而保留坦然心态。 过了片刻,胜琳回神向叶无畏望了望,陡见对方双目定然望了自己,吓了一跳, 旋即神方坦然。 ——她幼时男伴甚多,容颜俏丽也多受人瞩目,对外人众般目光自安之若素。 只不过琴庄数年,习诸礼仪琴意,方对少女羞涩有之敏感。叶无畏既非奸邪小人, 她对其目光稍自适应既处之淡然,她道:“师兄,”语气伤感声音略有沙哑:“南 公公他——” 叶无畏叹口气:“南师祖我已理了,就葬在你师父墓旁……他们兄弟俩一个喜 琴,一个喜剑,生平难以相处甚久。但死后能葬一处,我想他俩都觉欣慰。”他这 话明是安慰胜琳实亦自相安慰。 但因“言尚有理”,胜琳心下略宽,点了点头。 叶无畏又道:“我对不起南师祖,没有我,师祖绝不会死……师祖传我掌门令 符和剑谱,我…… 我实在无颜接受。”摇了摇头,续道:“我想把掌门令符同剑谱一同埋进坟里, 和师祖相伴,但这样做却相负了师祖临终造就我的一片苦心;而如果不这样做,我 认为自己又太虚伪,更不可原谅……胜姑娘,我该怎么做?”予以求教。 胜琳沉吟一会,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师父因广陵散而死,我几次想把广 陵散在师父坟前烧去不学,但师父又有遗命让我弹给他听,我……我也不知该怎么 做。” 叶无畏脱口断定:“不能烧,你烧了便没人能弹广陵散了。……你要成为‘天 下第一琴’,绝对不可以烧。”他学剑时师父常教导武技中“独步天下”的道理。 万法相通,琴技必然,故他一口便替胜琳拿定主意。 胜琳脸上一红:“我可当不了天下第一琴。” 叶无畏讶道:“你想堕掉你师父的名头么?” 胜琳道:“不——” 叶无畏道:“那便是了。你想想看,你身为天下第一琴的弟子而不会弹广陵散, 别人定会说你师父浪得虚名的……”顿一顿:“你总不想让你师父逝后声名遭人诋 毁吧?” 胜琳默然。沉吟一刻,忽道:“叶师兄,南公公传你掌门令符和剑谱,是让你 主持武当南宗,如果你不接受,便让武当南宗成一盘散沙……岂不是让南公公九泉 之下难受?” 叶无畏一愣,随即想到今后只要转告南宗门下一德才兼备的师伯、师叔抑或师 父,便能将师祖交付己的担子挑下去……心下释然,点了点头:“胜姑娘你教训得 是。” 胜琳脸略一红:“师兄过谦了——”将话题拉开,转言他事……叶无畏则予应 承。忽地,早已肚饥的胜琳腹部突“咕——”地不经意拉长叫了一声,羞得她满脸 通红。 叶无畏一怔,亦自好笑,但人已反应过来,自责不注重对方身体同时立按昨日 所言下厨:……刀勺声响,少半时辰,饭香菜熟已摆了半桌。胜琳挟了饭菜,果然 虽非圣手业已不差一般厨师。 ★ ★ ★ 饭后叶无畏先陪胜琳到南天行坟前拜祭,随后一道去岛边看南天行座船:却是 没有。二人心下奇怪,也不知昨晚南天行如何上琴庄而来。心下失望,只得复携行 李岸边相候。 候船相处渐久,各询对方经历,均无晦言:叶无畏酒店长大,虽义父母待若已 出但客栈“小跑堂”生涯仍无法相避客人们冷眼漫骂;其后从师习艺,华山十数年 他唯浸武技不问世事,连所居小屋均简洁得仅放一床一桌一椅一柜一油灯而已…… 这种生活造就了他的武技, 也造就他天马独行我行我素的孤傲性格。 胜琳则出身 “天下第一镖局”威远镖局,家境优越朋伴众多,聪明伶俐的她自受众人一致喜爱。 但因其父亲、祖父均厌倦江湖舐血生涯,自小不让她习武而改学诗文,又送琴庄拜 南风眠为师学琴七年,终成“大家闺秀”性格:柔弱、端庄、高雅、善良……同叶 无畏之放荡不羁形成鲜明对比。 一连三日,不见船只,二人伤势均已恢复。胜琳晚间学奏了《广陵散》,虽觉 此曲慷慨激昂有之缠绵回荡有之,但较历代名曲,却并非鹤立鸡群,百鸟朝凤之作, 只不过较有特色名气深重罢了。 她心下奇怪:师父如何如此肯定此曲即为《广陵散》?苦思良久了无头绪,只 得摇头作罢:师父奏琴八十余年,琴中造诣早达天人之境,他所论断,必定不假! 第四日,二人在岸边相候一个时辰,竟突现一渔船经过,二人大喜。叶无畏当 下运功呼喊,将渔船唤至琴岛乘船离去。途中回过头来,但见“天下第一琴”之琴 庄孤岛在水天之际慢慢变小消失。 二人心中欣喜均化了一缕淡淡愁思。——那儿是他们师门长辈埋骨之所。他们 两位无名之辈年青小子,能像先辈们一样闯下“天下第一琴”、“天下第一剑”的 名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