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隔壁邻居刘大卫的儿子刘二是个疯子。刘二和我同年,但个子长得高高大 大的,硬是高出我一个头。小时候刘二和我们一起玩着长大,除了很有点傻乎乎 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上小学的时候才发现脑子有点问题。他喜欢在 课堂上胡言乱语,动不动上课的时候就直直地跑出去,把老师弄得哭笑不得。一 个学期下来刘二大字不识一个,被学校认定智力有问题,勒令回家治疗。从此之 后,我放学回来几乎每天可以看到刘二坐在他院子外的水泥地上,一个脏兮兮的 书包就垫在屁股下面,看着路人傻笑。一天他一声不吭走到我跟前,突然对着我 说:杂种。 我说:你叫谁?! 他再叫:杂种。 我一巴掌打过去。 他捂着脸说:杂种。杂种。杂种! 我开始怀疑,有些事情谁都知道,但谁都不说出来。疯子什么都不知道,但 疯子不会撒谎。 一 我不是我父母亲的种。这个念头随着年龄的增长,像门口那棵叫不出名的老 杂毛树一样,落地生根,一天一天在我心里疯长,越发变得根深蒂固起来。我不 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按照唯物主义论者的观点,任何问题的产生总是有其 必然性。我家有四口人,老爸老妈,我及我姐刘西南。父亲刘长安,容貌一般, 但身材高大,长得有棱有角,标准的关中汉子,如果你去过西安,并且有幸参观 过秦兵马俑的话,不用我在这里多做解释,老爸就是标准的秦佣一个。老妈也长 得还好,生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年轻时肯定标致无疑,就连仅仅大我几 岁的姐姐西南,也身材高挑,容貌艳丽,活脱脱一个狐狸精,一看就知道是我爸 我妈的优良品种。而我西客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尖嘴猴腮,容貌丑陋,皮肤黝黑 (可能与户外活动过多有关),高度只有一米六几,按现在小姑娘的说法,肯定 得站在一级残废的行列了。和老爸他们生活在这个年代有点久远的院落里,谁都 能看出来我们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因此,我绝对有理由怀疑,我不是我父亲母亲的种,虽然他们对我很好,大 把大把地花钞票让我上学,让我不要整天在家无所事事;在电脑还是稀缺资源的 时候就买来给我用,担心我会跟不上现代化的步伐;还天天大鱼大肉,买一些乱 七八糟的补品来给我吃,全然不顾我本来就先天不足的事实。他们这样做,更加 深了我对他们的看法。他们之间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对我好一点,门 都没有! 我在想,我真正的父亲母亲在哪里呢?我真正的可怜的父亲母亲在另一个我 思想所不能触及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没有人告诉我事 实的真相,我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出处,因为,我童年的历史被人为地割裂了。 谁割裂了我童年的历史?我姐,我妈,还是我爸。 我姐那个狐狸精只比我大一点点,她不可能影响我的历史,但是我还是看她 不顺眼,一个银行小职员,常常在我跟前猖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尤其是她那 个男朋友,妈妈的奶油小生,姐姐第一次带他来我们家的时候,我热情地给他倒 开水,结果很不幸的是他的屁股撞上了我杯子里的水,水愤怒地飞出来,把他烫 得跳起来,屁股一颠一颠的,发出哇哇怪叫。姐姐一边拿块抹布来给他揩,一边 妖声妖气的骂我。我则在一旁嘿嘿冷笑,暗骂,狗东西,这下有你受的。我对姐 姐表示不满的方式还有很多,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对她有多么恨之入骨,没有, 我只是有点看她不顺眼。我看她不顺眼的原因可能与她是我姐姐及其天生丽质有 关。她的天生丽质从某种程度上让我更深刻的看到自己的先天不足,让我是杂种 的想法在我心里更加根深蒂固。 因此毛主席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想是很有 道理的。 排除了我姐之后,还剩下老爸和老妈。他们至少有一个是我儿时历史的见证 者。他们没有理由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但是他们不说话,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 日的沉默着,真相被人为地掩盖着,我儿时的历史被淹灭在他们的沉默中,永无 出头之日。一想到这,我心底就升起一抹苍凉。十七岁那年,我问老爸我到底是 谁的种,父亲干净利落地给了我一巴掌,骂道:你这狗杂种,你以为你是谁的种? 老子他妈的白养了你。母亲马上赶过来打圆场,骂老爸,说:看你,娃就这么大, 犯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之后,我不敢在老爸面前提类似问题。那个问题埋在我 的心底里,落地生根。 但是他们的行动变得越来越可疑,有些事情看起来是多么不合情理。父亲母 亲一辈子没上过国家一天班,除了人民公社那一阵老爸做过人民食堂的炊事员, 所以没有退休这一说。在我上高一的那一年,父亲自己把自己下岗了,他把自己 经营多年的烟酒店关门了,和其他店面房一起租给了别人。我家在西安城边家村 一带有四五间很不错的店面房,一年下来光收租金就有好几万,钱那东西对我家 来说早已不是个问题。父亲年纪越大,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大,老是看着这个那个 不顺眼,动不动就说这个骂那个,有时候我真巴不得让他早点死去。这家伙天天 红着眼喝酒,再后来就是与附近院子里的老爷子们打牌,从早打到黑,一天难得 回家几趟,回来后也不声不响,像一头没有思想的猪,因此我不止一次地怀疑他 脑子已经坏了。母亲的表现则相反,像一只整天喋喋不休的老母鸡,她变得越来 越温柔,温柔得有点婆婆妈妈有点烦有点让我受不了让我看到她就想闭上眼睛睡 觉。她老是担心我出去被车撞,怕我在外面吃饭营养不良,还有天天上街闲逛会 上小青年的当,全不知道我西客好歹也是个男人,也是这西安城里不大不小的一 条西北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