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昨天天气预报说寒潮要来了,今天果然又冷了许多,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 要下雪了。在我们这个城市,下雪是不要理由的,要是一年到头不下雪,气象学 家倒会找出一大堆不能下雪的理由来,例如臭氧层被破坏全球气候变暖什么的。 我把衣服拉链使劲往脖子上拉了拉,骑上自行车往蝴蝶家里踏去,在离蝴蝶家不 远的路口,我停下来,用脚支在地上,头往蝴蝶家的方向看。等了不到三分钟, 我看见蝴蝶推着自行车出来。蝴蝶穿着一件漂亮的白色粗线毛衫,穿着牛仔裤, 旅游鞋,一副很可爱的样子。我向蝴蝶招招手,蝴蝶骑过来,我们一起向学校踏 去。 我打笑说:蝴蝶你今天真漂亮,可不可以抱一下? 蝴蝶说:抱你个头呀,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啊。 我说:我是流氓,我怕谁啊? 蝴蝶说:你是狗屁。 我笑了笑,说:看样子要下雪了。 蝴蝶说:下就下吧,下雪了我们出去玩。 我说:下雪了去哪里? 蝴蝶说:我们上华山吧。 我说:什么地方不可以去,为什么一定去华山? 蝴蝶说:前年我在法门寺许过愿的,一生中要五上华山。 我说:为什么偏偏是五次,不是六次七次? 蝴蝶说:五对女人来说是个吉利的数字,比如香奈儿香水,总是与NO.5命名 的。 我大笑,说:胡说八道,你在大佛跟前这样胡思乱想地许愿,佛知道了,佛 也会给你气死的。 蝴蝶说:只好如此了,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我说:你真敢大雪天上华山? 蝴蝶头一歪,说:和你一起去,有什么不敢。 我说:行,没问题,咱们去吧。 我们刚到达学校,上课铃开始响起来。我们各自放好自行车,道声再见,便 向教室走去。今天是考试,不知道为什么要考,离高考还有一个多学期,考试已 经一场接着一场了,没完没了。但老师说不考又能怎么样,多考几次才能熟能生 巧,见多才能识广。屁!能力是考出来的吗?如果能考出来,那全国人民也来考 一考,把咱综合国力考上去,不要让鬼子动不动就拿这个东西拿那个东西来吓咱 们。 今天上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考历史,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果然看见那 个教我们历史课的老头已经把试卷摊在讲台上了,他用两只眼直直地看着我们, 等我们坐下来,安静下来,他便要开始考试了。看他那个样子,好像这个屋子里 只有他一个人是猫,我们都是他妈的老鼠。 王达扔过来一个纸团,砸在我身上,落在我桌子上,再滚落下来,掉在我的 桌子底下。我捡起来。上面是一行字:西客,铁头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我头转向王达,小声问:铁头出了什么事? 王达说:等下告诉你。 我在座位上坐下来,心里却在胡思乱想,铁头的影子在我眼前一晃一晃,想 不去想都不行。试卷传下来,我机械地拿了一份,再传给后面。那个老头踱着步 子走过来,问:你传给后面干什么?后面没人。后面的座位应该是铁头的,我向 后看了看,座位果然空着,我认真想了想,记起铁头离开我们已经好几个月了。 我说:我忘记了,铁头已经退学了。 那老头说:这么大的事你也能忘?!那鸦片战争发生在什么时候你也忘了? 我想了想,说:真忘了。 那老头摸了摸我的头,说:小朋友,你没发烧吧? 我认真地说:昨天晚上我发高烧。 开始考试了。先是选择题,不知道是谁先发明的,有单选,有多选,不知道 的我乱选。后是填空题,填年代填人名填地名填事件,填这填那的,没完没了。 然后是简答题,一问一答,只要简明扼要地回答,不要多答,多答了答错了也白 搭。一道道题做下来,早把我做得头重脚轻,头昏眼花。做到最后论述题,果然 有一道鸦片战争的题:请用事例说明鸦片战争发生的背景及发生的必然性。莫明 其妙,中国人就喜欢讲背景。在社会上讲谁谁谁有背景谁就升官发财大路朝天一 帆风顺,谁谁谁没背景就万事开头难,想升官被人踩着,想发财财路被人掐着, 走在大路上被人莫名其妙地被人抢了查不出来叫活该。而在课本上就讲这个事件 发生的背景,那个事件发生的背景。然后分析其发生的必然性,分析来分析去, 好像在某时某刻不发生某个历史事件都不行,都是错误的。 鸦片战争发生的背景是什么呢?我开始分析,我必须分析,我能不分析吗?! 背景就是中国的封建主义腐朽了,落后了,不行了。封建主义者自以为自己很厉 害,其实自己已经很衰了还没有自知之明。而正好遇到外国的资本主义起来了, 先进了,拿着洋枪洋炮打进来了。必然性?厉害的人肯定要打落后了的人,元朝 成吉思汉那会,连欧亚大陆大片风光优美的高山草地都是咱的,你不信,不信可 以翻翻历史课本。贫穷就要挨打的道理现在连小朋友都懂,所以我们现在要发展 生产力,要先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再让大家共同富裕起来嘛。我把自己的想法 一一写上,翻过来翻过去看了一下,看看空白都填得差不多了,我站起来交卷。 试卷上空白的多少常常是我评判试卷做得好坏的标准,与答案正确与否无关。 我出来,看看王达,那家伙还在做。我在外面等了一分钟,看他还没出来的 意思,我便直截了当地走了出去。外面又起风了,是那种吹在脸上像刀子的那种 来自西伯利亚深处的雪风。我感到有点冷,便把衣服的领子拉了拉,想:铁头会 出什么事,不会又把谁的头打破了吧。这时候我对铁头的关注胜过了一切,铁头 与我的所有过节一下了烟消云散,我想铁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我得赶快去看看 他。 我骑上自行车,向铁头的录像厅赶去。才进巷子,果然老远我就看见铁头的 录像厅的门关得严严的,不像还在营业的样子。铁头下面的发廊还在,与以前没 什么两样,在冬天里过着太平的日子。我放好自行车,跑上二楼,大门紧紧锁住 了,用大白纸写的“今日录像”的广告已经发黄,看样子显然好久没有更新了。 我用力敲了敲门,喊:铁头,铁头,开门。 我敲了一会,没人应声。铁头显然已经不在了。我感到有点懊丧,便想转身 下来。 一个女子从下面楼梯上来,我静静地看着她上来,走到我跟前,她小心地问: 是找铁头的吗? 我定定神,说:是。 她说:你是铁头的朋友? 我又说:是。 她又问:你是西客? 我惊奇地说:我是西客。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掏出一个东西来,递给我,说:我是铁头的朋友,铁头说你一定会来的, 这是铁头走之前给的东西,她叫我一定交给你。 我接过来,看了一下,打开,想:铁头那家伙不知又在玩什么鬼把戏。我把 它打开,原来是铁头写给我的一封短信。 西客,我又跟人打架了。我不能不打,那狗东西想欺侮张红红,在别人眼里 她是一个发廊妹,没人能够瞧得起她,但她不是婊子,她是我的朋友,她和我们 一样也有做人的尊严。那天我把那狗东西打坏了,使劲的打,我当时真的想废了 他。让我坐牢我无所谓,只是张红红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看在朋友的份上, 请你帮我照顾她。还有你说的那个信封你真的没给我,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 请相信我说的话。再见,西客。 我说:你是张红红? 张红红说:我是。 我说:铁头叫我照顾你? 张红红眼睛一下红起来,眼泪夺眶而出,红着眼说: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 了铁头。 我说:不关你的事,如果换了我,我也会打那狗东西的。 张红红泪流不止。我害怕看见女人的眼泪,女人的眼泪常常让我不知所措。 我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才好。 我只好说:张红红,我是铁头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我当成 朋友的。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 张红红点点头,说:我要走了。 我问:你要去哪里? 张红红说:我要回家去。城里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我说:城里也有好人的,比如铁头。 张红红说:对。 我问:铁头现在在什么地方?难道你不想去看看他? 张红红说:想。 我问:你知道铁头关在什么地方吗? 张红红说:好像是城北的一个劳教所。 我说:明天我们一起去吧。 张红红点点头。 我说:你住什么地方? 张红红指了指下面的发廊。 我说:你自己要小心点。 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看着她慢慢地下楼,消失在楼梯口。我感到心里很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 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抬头再看了一眼铁头录像厅,转身下来。 王达老远骑着自行车过来,喊:西客。 我说:你终于来了。 王达说:铁头给抓了? 我点点头,说:明天正好星期六,去看铁头,你去不去? 王达说:自然去。 我说:明天八点在铁头录像厅门口集合,不见不散。 我和王达告别之后,闷闷不乐地往家里走。还未走到家门口,一眼看见刘二 蹲在我家院子门口,脸上脏兮兮的。我以为他又要冲我喊:杂种,所以我没理他, 我想从他旁边走过去。 停。刘二说。 我没理他,我继续往前走。 刘二喊:停! 我停下来,斜着眼睛问:做啥? 刘二没头没脑地说:铁头被坏人抓走了。 我冲他笑了笑,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