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时间过得很快,这个学期说结束就要结束了,快得让我来不及计划寒假里要 做些什么。我不是一个很善于计划的人,但寒假这么长,不好好的加于利用,是 怎么说也有点对不起我整个黄金时代的。 我正坐在教室里,进行最后一门课的考试。考试结束,这个学期便结束了。 我坐在教室里,心情激动,差一点不能自己。我在考卷上写上最后一个字,放下 考卷,发呆了足足有三分钟。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考试已接近尾声,有 的同学已开始陆续交卷,老师例行公事般地不断提醒我们:不要急着交卷,看看 有没有做完,名字有没写上,做好了再检查检查,不要急着交卷。绕来绕去像在 念绕口令,听起来很可笑。我再认真地看了看试题,会做的显然都做过了,不会 做的,看了也瞎瞪眼。我把试卷放下,收拾好东西,便从教室里出来,骑上自行 车兴兴冲冲地就往外面跑。踏到校门口,正好看见叶子从校门外进来,好久没看 到叶子了,叶子的模样仍和几个月前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骑到叶子跟前,猛的刹住车,车在叶子跟前嘎然而止,把叶子吓了一跳。 我大声说:HI,叶子。 叶子说:西客,是你,你吓我一跳。 我说:去哪里? 叶子说:有点东西忘在教室里。 我说:我陪你一起去拿吧。 叶子笑笑说:不用。 我说:叶子,告诉你一件事。 叶了说:是铁头的事吧? 我说:你知道铁头出事了吗? 叶子说:知道。 我说:那天去看铁头,蝴蝶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叶子说:那天去上英语辅导课了。 我说:干嘛这么用功? 叶子说:明年准备考外语学院,现在先打打基础。 我说:好久没见到你,我们很想念你的。 叶子说:开玩笑,你们早把我忘了吧。 我说:那能呢,有时间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 叶子说:没问题,我先走了。 我说:行。 我看着叶子向学校走去,一转眼便已走出好远。叶子回过头来,看见我仍在 看她,便笑笑,向我挥了挥手。我也木然地向她挥挥手,踏上自行车,走了。 高中时代最后一个寒假开始了。 寒假开始了,我和蝴蝶终于有了充足的时间谈情说爱。我们骑着自行车,一 整天一整天地在西安城的大街小巷闲逛,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古老的西安城里 留下了我们行色匆匆的身影,其间当然不乏风花雪月的故事。我们偶尔也骑着自 行车到西安城的各个郊县去,例如长安、户县什么的,在那些地方,我们可以看 到与城里不一样的农村纵横交错的道路和一望无际的麦田,可以看到一户户农舍 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和悠闲的赶集的人群。 我踏着自行车,蝴蝶坐在我自行车后座上,我们漫不经心没有目的不紧不慢 地走,遇到大一点的城镇我们有时便停下来,这走走,那逛逛。热闹的城镇里出 售有林林种种的物品和诱人的小吃。农村的东西很便宜,也很实在,让我们感觉 砍价完全是多余的,我们也不用担心买东西短斤少两,虽然短斤少两的事在城里 天天发生。饿了我们只管随便找一个小吃摊坐下来,老板便会殷勤地走过来,热 情地问我们来点什么。在一般情况下,我们会要一大碗面条或是热气腾腾羊肉泡 馍,把肚子撑得饱饱的,然后继续赶路或继续闲逛。在户县,我们有幸尝到了户 县的一大特色小吃:大肉辣子疙瘩。大肉、辣子和面疙瘩做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只有吃了才知道,当时我们吃起来感觉风味很是独特,回味悠久。多年之后我们 才在边家村一家有名的饭店里吃到了这一个小吃,他们当时是把它当作一大名小 吃隆重推出来,我和蝴蝶慕名而去。吃了之后老板问我们味道如何,我说很好, 但不如多年之前我在户县吃的那一碗。多年之前的那一碗留在我们的记忆中,城 里的盗版菜谱怎能与它相提并论。 日子在一天过去,我们根本不可能留住些什么,也不想留住些什么,因此除 了玩,我们整天无所事事。这时候蝴蝶开始了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小说 的题目是《我看到了天使的眼泪》。蝴蝶把它构思成一个很青春很伤感的故事。 一天中午,我到蝴蝶家里去,蝴蝶的父母正好不在,所以蝴蝶很坦然地把我拉到 她的房间里。蝴蝶把她刚写好的一段故事拿给我看,我把它展开,它刚好是故事 的开头,于是我从开头看下去。 蝴蝶手稿上写道: 她微微睁开眼睛,城市在睡梦中惊醒过来。有雾在窗外轻轻流动,像一首古 老的抒情诗。一群鸟从黎明前的天空上飞过,姿态优美,引人注目。她目视着鸟 群离去,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她转过身来,于是我们看到她天使般的脸。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她走过去,脚上穿着小巧玲珑精致的木屐,身上披着雪白的轻纱,迈着细碎 的步子,以一种很轻巧的姿态走过去。 她走过去,清晨的空气里飘动着木屐声声,动听一如一首婉转的唐诗或宋词。 谁在敲门?谁在敲门! 门在疑惑之间突然洞开,清晨的阳光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挤进门来,照在 她的脸上。她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一朵像桃花,另一朵也像桃花。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其实没有人敲门,门自己不关寂寞,悄然洞开。 我说:蝴蝶,这个世界上有天使吗? 蝴蝶说:当然有。 我说:你能确定那主人公看到的是天使? 蝴蝶说:我能确定。 我说:天使也会流泪吗? 蝴蝶说:当然会,这有什么奇怪? 我笑着说:他看到的不会是小天使拉的尿吧? 蝴蝶大笑起来,说:你这小流氓,闭上你的臭嘴。 蝴蝶尖叫着扑上来,用她长长的指甲掐我的脖子。使劲地掐,把我掐得喘不 过气来。 我说:别闹别闹,天使也快给你掐死了。 蝴蝶松开手,说:刚才你说什么,你是天使? 我说:我是天使怎地? 蝴蝶说:我才是天使。 我揉揉被蝴蝶掐得发红的脖子,说:你是天使?你是狗屁。 蝴蝶脸一下子拉下来,说:你这人怎啦,你恨我,也不要骂我狗屁嘛。 我说:对不起,我头给你搞得有点晕。 蝴蝶说:好了,好了,不跟你计较。 我说:我才不跟你计较呢。 我躺在蝴蝶床上,不声不响。蝴蝶又爬在写字台上开始写她的狗屁小说。不 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我想可能是蝴蝶父母回来了。 我一嗗碌爬起来,说:蝴蝶,你家里人回来了。 蝴蝶头都没抬,说:没事。 我说:你父母回来了。 蝴蝶瞅我一眼,说:怎么这么烦?我说了没事的。 有人敲我们的房门,咚咚咚,敲了三下。我小声说:蝴蝶,有人敲门。 蝴蝶说:不要管他。 那人好像知道屋里有人似的,咚咚咚,又敲了几下。 蝴蝶骂了一声,站起来,去开门。门开处,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蝴蝶说:什么事? 那人说:你在家,在家敲你门敲半天也不开。 蝴蝶说:你没看见我正忙吗? 那人指着我说:他是谁? 蝴蝶说:我同学。 我站起来,说:我是蝴蝶同学,我是西客。 那人点点头,有点生气地说:你是稀客?你到我家里来你说你是稀客? 蝴蝶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他名字叫西客,西安城的西,客人的客。 那人嗯了一声,说:我是蝴蝶的父亲。 我说:伯父你好。 蝴蝶父亲礼貌性地点点说:你们坐吧。然后退了出去。蝴蝶顺手把门关上。 我在蝴蝶床上重重的坐下来,问:蝴蝶你老爸是做啥的? 蝴蝶说:你猜猜? 我说:作家。 蝴蝶用很轻松的口气说:不,是画画的,后来与他的模特勾搭上了,那个臭 婊子只比我大几岁,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说:这就是你老爸老妈整天闹离婚的原因? 蝴蝶说:整个一对神经病,他们的事关我屁事。 我说:我们不谈也罢。 我和蝴蝶不再说话。我们都是童年有问题的孩子,没人告诉我们什么,所以 无所谓对与错,我们以自己的方式生存,万物生长,快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