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故事 我哥跟我并不同姓,这并不是说他不是我的亲哥哥,或是什么同父异母之类的 原因造成的,而是他跟我爸的姓,而我跟我妈的姓,不过大家也不要有什么误会, 以为我生长在一个破碎的家庭,其实他们二老至今感情融洽,使我非常羡慕。 我爸姓皮,这是一个比较少见的姓,在唐朝有个诗人,跟着黄巢起义的,为他 写过檄文,叫皮日休;然后就是解放军里有个叫皮定军的大将,毛泽东曾经让他组 织准备解放台湾,后来和他的儿子一起飞机失事死了,解放台湾的计划也就此搁浅。 而我的母亲姓郝,这也是比较少的一个姓,梁山泊一百单八将里有个井木纤郝思文, 是大刀关胜的副将,后来征方腊是被人用挠钩俘获,被剐了。然后就是人大委员会 副委员长郝建秀,曾经是纺纱女工,创造过一种叫做“建秀工作法”的,那时侯叫 什么“工作法”的也比较多。 皮这个姓不太好取名,小孩子时比较容易被人取外号。我不知道后来我不姓我 爸的姓是否是我的父母以前就商量好的,还是因为我哥的前车之鉴,那时我哥经常 被人“皮球”、“皮带”的叫来叫去。不过我觉得我哥的名字写起来非常好看,叫 “皮波”,据我爸妈说,因为他生出来时是69年,正好是“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 的那一年,而我们家也遭受了冲击,所以给我哥取这个名,取意为希望文化大革命 是场风波,不知是他们当时确有这种先进的想法或者是老来强凿附会,反正我觉得 这个名字确实不错。不过我哥上小学时,在老师点名时曾被叫过皮三皮,不知是那 老师不太懂汉字,还是我哥的字实在潦草。而且,按照西方人的习惯,他的名字应 该掉过来叫,那就是“泼皮”,那就更不好听了,不过我哥是没什么机会去那些资 本主义的大染缸了,所以也没有这方面的危险。 据我父母称,我哥平生说的第一句话,即不是叫爸爸,也不是叫妈妈,而是一 句——“还吃”,我妈从此断言此儿其职业必与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而我爸则感 叹自己的衣钵继承者为一吃货,所以五年后我来到世上。不过我妈也没有说错,我 哥后来成为一名厨师,还是二级呢,要不是因为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没准儿他现在 正在阿拉伯世界光大我国的饮食文化,大把大把地挣着第纳尔呢。 我出生之前有关我哥的生活情况我不是很了解,大多是道听途说而来。说他打 小性情就比较直,甚至写阿拉伯数字的8 都不会拐那个麻花圈,上中学的时候还只 会画两个叠起来的圆圈。 后来我出生了。我从小就比较乖,小时侯也不是太爱说话。我妈说我小时侯上 幼儿园发什么水果,我都要带回来给我哥吃。我姥姥现在比较糊涂了,但过去的事 记得很清楚,她每回都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侯她给我哥一毛钱,让我哥带我去街上 买冰棍儿吃,结果他买了两根,一根也不给我,只让我舔舔。每回这么说的时候, 都说的我哥有些无地自容。 后来我上小学,而我哥他上中学了。他从小学习就不是很好,上的初中是全北 京市最乱的学校,除了工读学校就属他们了。刚一开始,我哥挺老实的。可是在他 们那个学校,老实会被人欺负。他那时放学后总被人在路上劫,弄的浑身是土,还 不敢告诉家长。被人抢了钱就说弄丢了。后来有一次他被人抢急了,就回家抄家伙。 我们家有一把三八大杠上的刺刀,一般都放在厕所里,锈迹斑斑的。他把刺刀用雨 衣一裹,夹在胳肢窝里就走了。他找到那些总抢他的那一帮人,对他们说:“今天 下午五点,我在琉璃厂的工地等你们。我就一个人,你们爱来多少来多少。”琉璃 厂是著名的荣宝斋的所在地,那时正在修一座汉白玉的过街天桥,四下里堆满了白 花花的石头。我哥一个人坐在一块大汉白玉上,面色阴沉,目光阴郁,怀里揣着那 把裹着雨衣的军刺。太阳斜斜地照着,西边的天空红的象流了血一样。现在看起来 都有点儿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味。等到了点,那帮人一个也没敢来,我哥站起身, 掸了掸屁股上的土,夹着刺刀就回了家。 从此他声名大振。 那以后他的军挎里总装着块沉甸甸的砖头。大栅栏那片儿都知道有个面色阴郁 的“小皮”是个厉害的角色。我看见过我哥制作他那挺有名的利器,从河北白沟购 买的比手掌还小的菜刀,去掉刀把,用胶布将刀背处缠好,平常置于屁股兜里,打 斗时藏于手掌内,一划就是一道大口子。凭着这些,他度过了他那动荡的初中年代。 当我哥终于从那个凶险的中学毕业后,他训练了一身好功夫,身手敏捷,十八 般武器样样来得。我觉得那个中学应该干脆改成武术学校,能培养不老少的武术冠 军和擒拿高手,然后干脆与警官大学挂钩,培养我们社会的坚强基石。 别看我哥学习不怎么样,但他玩什么都还可以。上高中后他们职业高中的一帮 同学参加《北京晚报》组织的百队杯足球赛,我哥是守门员,他们队一路杀入八强。 老实说,他们队前锋的实力不怎么样,好些场比赛下来没进多少球,全靠我哥高接 低挡,九十分钟互交白卷,最后以点球取胜。他们进入四强时,被最终获得冠军的 什么石油大院队战胜。我哥的足球生涯一直延续到三十岁,他经常说他若是晚生几 年,也许能在风起云涌的甲A 赛场上领一阵风骚。 我哥一直喜欢养鱼,先开始养最普通的孔雀,然后就是红箭、黑箭、黑裙、红 玛俐、黑玛俐、吻嘴、地图,最后专门养五彩神仙。鱼缸也由小变大,玻璃由薄变 厚,最后用厚玻璃粘了一个能装一吨多水的大鱼缸,用钢材焊了一个大铁架子。一 应家伙式儿具全,过滤水的,自动喂食儿的,往水里注氧的。根据不同的鱼种采用 不同的喂食,什么红鱼虫、线虫、螺丝虫等等……他养鱼小有成就,经常有人上我 们家来观赏他养的神仙,临走不免要捞上一两条。 我哥还养过鸽子,最初有只母鸽子落在我家的阳台上,被我哥用捞鱼的网罩住 了。他将这只鸽子翅膀上的主羽剪掉了,然后用橡皮膏将它的翅膀捆起来,防止这 只鸽子飞走。然后用这只鸽子招来了一只公鸽子,用公鸽子招来了母鸽子,用母鸽 子再招来公鸽子,一来二去,招了一阳台的鸽子。弄的我们家阳台全是鸽子粪,连 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他给鸽子搭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公寓,搞的它们的居住环境比我 强多了。我哥招鸽子的方法是这样的,当有鸽子在我们家楼上盘旋时,他抓住一只 鸽子的后部,将鸽子的尾部和双脚拢在一起,手掌托在它的腹部,然后一上一下让 鸽子展开翅膀,做飞翔状,嘴里还学着鸽子的“咕咕”声,如此这般,当有鸽子被 招来后,他将作为诱饵的鸽子放在阳台上,自己等在一边等鸽子落入他设的陷阱, 飞落到我家阳台里,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将阳台的窗户关闭,那只鸽子遂 成为瓮中之鳖,只好任其摆布了。后来由于我家的鸽子实在太多了,我妈给他下了 最后通牒限期将鸽子清理整顿,我哥无奈之下,将他的鸽子分送他人,将自己最喜 欢的几只信鸽送回乡下老家。我那时兴高采烈,高叫要吃百鸽宴,但我哥说养鸽人 的规矩,自己不吃自己养的鸽子。我说古时还有易子而食的说法呢。他送回老家的 鸽子有一回集体叛逃返家,大有清朝时蒙古什么什么部从俄罗斯重返祖国怀抱的气 概。那些鸽子肯定一路风餐露宿历进千难万阻得返家园。 要说我哥养过的东西实在数不胜数,还有乌龟、蛐蛐儿、蝈蝈儿、百灵、八哥、 鹦鹉,他养的猫把我们家床单挠的一道子一道子的,他养的狗因为没有户口最后被 打狗队拖走了。他藏狗的情景让我想起了二次大战时犹太人躲避纳粹的搜捕。 我哥除了养育各种花鸟鱼虫以外,还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他集邮、集火 花儿、集火柴头、各种硬币古钱。他还会雕刻印章,跟我的姨夫学做风筝,大的如 蜈蚣,有一两丈长;小的能够放进火柴盒里。 我哥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台球技艺了。他在饭店上班,经常去他们那儿的康乐 宫玩儿,一来二去,练了一身好身手。记得有一回我们家楼底下有人支了个台球桌, 经常有人在那里以台球赌博,我哥下班从旁边经过,站在那里看人打,有个人打的 不错,赢了别人不少,正在志得意满之际,看到我哥在那里,遂约其下场一试,我 哥推说自己不行,第一盘故意输给了对方,输得还很惨,然后趁其得意洋洋,提出 赌注加倍,对手虽心下惴惴,但还是接战,我哥上去一杆就将其挑落马下。几盘下 来,就将其席卷而归。结果那人就是台球案子的摊主,他们两个就成了朋友,以后 我们家采购大件的东西,都是他们帮着搬上楼的。 这样,他职高毕业,到饭店工作。其间在一些小饭馆里帮忙掌厨,或有人办红 白喜事时掌勺挣个汤钱。十几年下来,小有积蓄,入市炒股,他秉承“不贪”的二 字真经,在股市中无往不胜,虽偶然被套,也绝不割肉,没有大笔款项进帐,但每 次都小有赢余。于是也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时常来电请教,他也能口若悬河,说的 头头是道,分析的入情入理、丝丝入扣,俨然一名股潮老手、股评专家一般。我送 其一美名——“皮百万”是也。 我哥恋爱我不是很清楚,记得他原来的女朋友长得挺漂亮,那时候他已经上了 职高,早已不参与打架斗殴之事,但威名犹在,那女孩儿时常被人骚扰,遂以我哥 作为挡箭牌。于是隔三差五有人上门挑战,使我哥不胜其烦。我哥也觉得如此这般 有名不副实之感,那女孩也长得不错,一来二去,也就好上了。后来那女孩去了南 方,也就没什么联系了。之后我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谈什么恋爱,然后就遇见了我 现在的嫂子。我嫂子是外地人,到北京学了一段时间的美容美发,然后自己开了一 间美发厅。先开始我的母亲反对,因为我嫂子没有北京户口,以后结了婚,孩子的 上学什么的都是问题。父母比我们多吃那么多年的饭,经验老到,考虑的也必然周 全。但后来看看也管不了,最后也就不管了。他们在我大二那年结了婚,我由于在 外地上学,也没回北京。后来回家看了他们婚礼的录象和照片,热闹而又俭朴,花 红柳绿的,艳的可以。然后就是我的小侄女出生。出生之前我家召开会议,讨论给 小孩起什么名,我当然是最无所谓,提议干脆叫“皮鹏”,跟NBA 的大明星一样, 要不干脆叫“皮皮鲁”。我爸提议叫“皮京衡”,因为我嫂子是河北衡水人。我们 一家都希望生的是男孩,我哥虽然不说,但我觉得他也希望生个男孩。而我妈提议 如果生个女孩就叫“皮雪萌”,我觉得有点象武侠小说里的女主角。十月怀胎,临 到小孩降生,我们全家齐聚产院,等待小生命的降临。由于胎位不正,医生要求做 剖腹产,我嫂子被推进手术室后,我哥就开始在手术室外走绺,我们全家人的耳朵 都竖起来,聆听小孩降生后的第一声啼哭。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小孩的哭声,结果 我嫂子就被推出来了,生了个8 斤4 两的千金,母女平安。我们全家都很高兴,我 看了看被护士抱出来的小孩,比我见的其他小孩好看些,很白,但还是有些儿像小 老太太,满脸是摺,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从此我哥重新有了新意义,各种饲养的花鸟鱼虫都被驱逐出境,各种爱好暂放 一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为小孩洗尿布的工作当中去。选奶粉,买小衣裳,每天忙 地不亦乐乎。 现在我的小侄女已经上了幼儿园,忽然间我哥发现自己已经三十多了,自己从 前的那些爱好早已荒废,现在打台球时不时地输给我。 我知道所有普通人都是这么过的,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十年,我也一样。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