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 未晞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仿佛静伫的雕像,一个人 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她离开陆家的时候,陆子续咳得抖肠搜肺,不一会儿就呕出一大口血。看这样 的光景,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还只是一味 地替孙子孙女求情。 他今天带着全家一起上阵,打了一张亲情牌,或许自以为有些胜算。却没想到, 被未晞一记“釜底抽薪”,反倒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 “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越是狡猾的对手,越会装可怜。谁心软,谁就先死。” 这是他以前对所有儿女耳提面命过的,他或许没想到,她还记得吧。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谎言,凝九州精铁,也炼不出半句真言。看不破的永远是真 相,醉生梦死的向来是谎言。 陆子续固然罪有应得,未晞却并非有意让他不容人前,而是她真的不明白,一 个把爱挂在嘴边的男人,为什么可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一个他爱的女人? 因为高高在上?因为目空一切?因为与生俱来的男权意识?因为原始的侵略性? 抑或仅仅是雄性动物的荷尔蒙爆发和权势赋予的优越感? 正想着,忽见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在吵架。声音很大,未晞隐约听见, 似乎是女人在质问男人昨天去哪儿了。 未晞忍不住摇头,又是一段理不清的公案,只是替那女的不值。那男人面容猥 琐,平头小眼,满嘴污言秽语,态度极端恶劣。 几句话不中听,男人骂骂咧咧转身就走,女人去拉男人的胳膊,结果他反手一 个耳光将她打倒在地,还不过瘾,又对着她的肚子狠狠踹起来。 女的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杀猪似的哭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还怀着你的孩 子呢。” 男人却不住手,满脸凶残,“贱货,我打的就是你!” 路上的行人,要么不冷不热地看几眼,要么默默绕开。几个好事的闲人则在一 旁围观,既不劝阻,也不报警,既不帮忙,也不散开。 未晞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不明白。 人类从爬行到直立,从低级到高级,从兽性到人性,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 如此细致而漫长的过程,何以一夕之间退化至此? 人心之冷,世风之下自不必说了。可在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要去欺 凌体力上远不及他们的女人? 畜生尚且知道庇护雌性,偕老护幼,而那些人已经退化到禽兽不如的地步? 无法可想…… 未晞左右看了看,路旁得分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她走过去捡了一块自己拿得 动的砖头,然后穿过围观的人群,照着正打得起劲的畜生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 阮劭南带着律师在警察局找到未晞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一个女 警正在为她录口供。而在她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头上包着纱布满脸是血 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腾地站起来,指着未晞骂道:“警察大哥,就是这个贱货打我,我 要告她!” 小警察很年轻,声色俱厉地一声喝,“坐下!大马路上打女人,你还有理了?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是警察局,不是你家。” 未晞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男人依旧满嘴喷粪,“妈的,贱货,看什么 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闭嘴!再叫就告你公共场合行为不端。” 阮劭南皱了皱眉头,未晞转过脸,与他冷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就那样看着 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未晞走出警局后,一直怔怔的。阮劭 南将她安置在车里,她一进去就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也没多问。 律师走过来,向他交代这个案子,“有人证明是那人当街打人在先,陆小姐属 于见义勇为,只是方法不当。况且他伤得不重,所以陆小姐不用上庭,私下和解不 是问题。” 阮劭南挑唇一笑,点燃一根香烟,半晌,才悠悠开口,“你是易天新聘的法律 顾问,如果这种案子都要私下和解,我还请你干什么?” 律师马上心领神会,“我会联系那个被打的女人,教她告那男人故意伤害,导 致伤者流产,可以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阮劭南唇角略挑,笑而不语。律师略想一下,接着说:“再加上医院证明,受 害者将终身不育,属于致人伤残,可以重判十年以上。” 阮劭南点点头,“辛苦了。”又说,“记着,陆小姐不能有案底,过几天我们 要去国外旅行,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她的心情。” “我明白,阮先生放心,陆小姐的记录保证比白纸还干净。” 阮劭南遣走了律师,回到车上,看见窝在车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就问她想 吃什么。 未晞摇了摇头,只说:“我很累,想回家。” 阮劭南对司机说:“去斜阳巷。”又转头看着身边的人,“他们家的冰糖燕窝 和三头鲍做得不错,再累也要吃点东西才回去,饿着肚子睡觉很伤身子。” 未晞没再说什么,整个人歪在一边,沉在车子的阴影里,像个白玉雕像,不动, 也不说话。窗外的霓虹偶尔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大约是这里的燕窝真的很美味,未晞本来一直吃不惯它,感觉像在咽别人的口 水,这次却一反常态喝了整整一盅。阮劭南又为她叫了一碗鲍鱼粥,她什么也没说, 低头默默喝光了它。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风馋气冷。阮劭南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未晞 身上,又替她焐了焐手,发现她还是哆嗦得厉害,忍不住责备,“怎么出门穿得这 么少?回头又感冒发烧,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未晞本来觉得冷,穿上他的大衣被热气一冲,反倒打了个喷嚏。加上饭后犯困, 又折腾了一下午,渐渐有些睁不开眼睛,就在车上睡着了。 直到车停了,她整个人犹在梦中,一味地心无所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鼻子 里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身子一轻,就被人抱了起来。 瞬间悬空的感觉让人无端地害怕,她感到自己像浮在云上,又像沉在水里,整 个人直直坠下去,坠下去……坠进了无底深渊里。 恍惚中,有人将她放在床上。身子像被很重的东西压着,想挣扎却用不上力气, 她忽然好像没了手,也没了脚,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躯干。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痛不欲生的夜晚,那个初次属于他的夜晚。她已经累得抬 不起手来,他却抬起她的腰,将枕头垫在她的身下,架起她的膝盖,用那样直接而 残忍的方式占有她。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神是那么无情,表情是那么冷漠。她看到天花板的琉璃上 倒映的自己的脸,如此苍白而痛苦的脸。 身上的床垫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很熟悉的声音,却可怕得让人恨不立刻死 去。她想捂住耳朵,可是动不了。想哭,又发不出声音。 整个过程什么都没有,只是感到疼。疼得撕心裂肺,几乎想把五脏六腑倾倒而 出,想把自己变成空荡荡的躯壳。没有灵魂,没有肉体,没有血液,没有记忆……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疼了? 是不是? 疼极了,她好像叫过如非,可是她离得太远了,听不到她无助的求救。 模糊中她好像还叫过阮劭南,可是他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一声不响地丢 下她,永远地消失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