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两个人带着周晓凡,被人前呼后拥地走出饭店。凌落川吩咐随行的人,将那个 傻丫头送回家,然后把未晞塞进自己的车里。 未晞从包里拿出一条手绢,在脸上擦了擦,又擦了擦。坐在旁边的凌落川一把 揪住她的手,叫道:“我说,小姑奶奶,你够了没有?从出门擦到现在,你不怕擦 掉了皮?” 司机很懂事地关上了黑色的隔窗,凌落川一下愣住,接着一叹,“人家英雄救 美,我也英雄救美。人家就抱得美人归,我不过就亲了一下,就被人嫌弃得连自己 的司机都不忍目睹了。”长吁短叹,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未晞忍不住笑了出来,抽回被他握得生疼的手,在小本子上写道:“我看,趁 着这里离市区近,你还是在前面把我放下好了。我可不想像上次那样,穿着十二公 会的高跟鞋,顶着大太阳,一个人从郊区走到脚都磨掉了皮,弄得血肉模糊才走回 去。” 凌落川简直要对着长空发出无声的哀啸,叹道:“你可真厉害,短短几句话, 不但推翻了我所有的功劳,还弄得我愧疚得要死。怎么?跟我说声‘谢谢’,就那 么难吗?” 未晞看了看他,在本子上写道:“谢谢!请让我下车。” 凌落川恨不得立刻掐死她!不对,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该掐死她!也省 得现在零零碎碎地跟着受气。 他怒极反笑,冷笑道:“我就是不让你下,你怎么着吧?今天我就要看看,谁 在背后给你撑腰子,让你跟我这么仗义?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无以回报,以身相许? 不懂,我教给你。!” 未晞先是一愣,看着凌落川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只当自己是刚出狼窝,又进虎 穴了,死命地去拉车门,可这车门早就上了锁,她哪里打得开?她又急又气,干脆 整个身子撞过去…… 凌落川哪里想到,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惹得她这么拼命,赶紧将人抱住,又气又 笑,“宝贝,别闹了!你就是把自己撞死,这门你也撞不开。” 谁知未晞听到这话,越加急火攻心,挣得更厉害。 凌落川心里一急,也忘了生气,一叠声:“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未晞听到这句话,一下怔住了。倒也不闹了,只是一门心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 错了? 凌落川向她道歉?这个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凌大少爷,向她道歉?开玩笑! 哪怕是天崩地裂,山洪海啸,世界末日,地球毁灭……他也绝对不会向她认错,她 一定是听错了。 凌落川见她终于老实了,叹了口气,帮她把脸旁的碎发撩到一边,摇头轻笑, “早知道这三个字这么好使,我早说不就完了,也省得你跟我挣命似的。” 车停在一条小巷巷口,未晞看了看外面,用手语问身边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凌落川打开车门,将她从车上拉下来,说:“我好好的一顿饭,都被你搅黄了, 不给其他福利,总该请我吃顿饭吧。” 未晞听到这句话,马上撤回手,有些尴尬地比划着,“改天吧,我今天没治了 带那么多钱。” 凌落川乐了,一边把人往里推,一边说:“放心吧,花不了你多少钱。” 两个人走到小巷深处,才找到一家门面很小的店,黑色木门,青石台阶,原木 招牌上写着四个黑漆漆的大字——渝情未了。 凌落川这种开着上千万跑车,崇尚享受,尊贵又挑剔的公子哥,居然会来这种 小地方吃饭,未晞还真没想到。 走进去,只见一颗参天的梧桐树下,零散地摆着几张漆木圆桌。这样的深巷小 店,做的大多是熟客的生意。此时的客人不多,大家都很随意。 凌落川一看就是常客,对这里门清,单子都不用看就把菜点了。未晞捏着自己 的钱包,心里还是惴惴的,生怕自己埋不起单,又被他笑话。 凌落川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管她,只低头吹着茶水,自语道:“我今儿从 早上就没吃饭,好不容易有人请客,一会儿可以敞开肚子多吃点。” 未晞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一抬头,又看到树上贴着店主用明黄宣纸写的店规 :巧取不豪夺,谋财不害命。 未晞知道了,今天是被他骗上贼船了。她说什么来着?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 别相信凌落川那张嘴。 看着后悔不迭、坐立难安的未晞,凌落川悠哉悠哉地喝着冰糖菊花茶,心里却 乐开了花,心道:死丫头,你也有今天。 凌落川点的是麻辣香锅和炭火烤鱼,很普通的吃食,味道却非常出众。未晞有 哮喘,不敢吃太多,也赞不绝口。凌落川倒真是饿极了,吃得口齿留香,辣得红光 满面,还直呼过瘾。 主食上来了,居然是未晞极爱的黑芝麻汤圆。这当然不是专门为她点的,因为 每次出来吃饭,凌少爷只点自己爱吃的东西。 未晞将汤团咬开一个口,小心翼翼地吸着从皮里淌出来的黑芝麻,吃得又香又 甜。一转脸,看到凌大少爷手里端着瓷碗,急得跟什么似的,可就是不敢下嘴。就 知道,他是刚才辣椒吃多了,这会儿又热又又黏又烫的,只怕没法入口。 未晞摇摇头,不知怎么就母爱泛滥了起来,只把他当小孩子。于是将他手里的 碗接过来,用小勺子一个一个腾到另一个空碗里,这样反复了很多次,看热气散得 差不多了,才给他。又看到男人嘴边竟然还沾着一片辣椒,忍不住抿嘴笑起来,拿 出自己的手绢让他擦嘴。 凌落川接过来,擦了几下都没擦掉。未晞看不过去,顺手接过帕子,帮他擦了 一下。男人先是愣了愣,接着扭头笑起来。未晞不明白他笑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刚 才的举动,一时忘情,似乎随意得有些过了头,脸上一下就熟了起来。她没再看他。 低头吃自己的。凌落川也变得特别安静,却是边吃边笑,忽然觉得这里的汤圆比往 常更加香甜了。 两人吃了不少东西,结帐的时候,竟然还不到一百元。未晞掏出钱包赶紧埋了 单,这才松了口气。 一顿饭毕,两个人走出巷子,秋季的夜空是如此的高远,银河泻影,玉宇无尘, 在那碧云墨天之上,是一轮顶好的月亮。 “陪我走走,好不好?”凌落川说。 未晞低头思忖了一下,点点头。 这里是老城区,石板路,青灰墙,紫藤花架……都是时光留下的旧印记。此刻, 白日的暑气早已退去,夜风阵阵,带着树叶的湿气和花草的淡香,正是风清气爽的 好时候,令人心旷神怡。 两个人并肩走着,司机开着车,远远地跟在后面。未晞用眼角的余光,瞧着身 边的男人。这一路走来,他一直沉默不语,仿佛满怀心事,跟以前霸道的样子,倒 是大相径庭。 她正暗自忖度着,忽见街道两旁,伫立着两颗花红似火、交相辉映的凤凰树。 夜风徐徐,吹过耳畔,风过处落红成阵,锦重重的花瓣如同一场红色的飞雪, 在横空的月色下,飘飘洒洒,花飞满天。 两个人都看得有些痴了,忍不住停下来,看着红色的花雨,幕天席地落下来, 落得他们满头满身都是。他们沐浴在落英缤纷的红雨中,如同走在一个凄楚的梦里。 平时只道花开时繁盛,却不知花落时竟是如此悲伤。 未晞伸出手,接着那绯红的花瓣,忽然想起池陌描述过的日本的樱花,不知盛 开时,是否也是这般“风飘万点红,花落却无声”的凄美? 又想起小雯生前曾经说过,最想去看北京的长城和日本的樱花,此刻看到落红 满地,零落成泥,不由得悲从中来。 站在一旁的凌落川,看她美景在前,眉宇间却有轻愁,忍不住问她:“你怎么 了?” 未晞摇摇头,在纸上写道:“没什么,忽然想起一个朋友,心里有些难过。” 凌落川以为她想着池陌,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问:“什么样的朋友?男 的女的?” “好朋友,女的,半年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凌落川有些好奇,“她去哪儿了?” 未晞看了看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地狱。” 凌落川看到那两个黑黪黪的字,一下愣住了。未晞没有理他,一个人向前走去。 前面就是老城的荷塘,此时正值九月初秋,一塘的红莲开得正好,正是“青荷 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的光景。一眼望去,清水泠泠,雾绕垂柳,挤挤挨挨的荷叶 下面,一碧清波倒映着满天的星斗。 未晞有些累了,顺势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月光下的荷塘。 凌落川坐在她旁边,对刚才的谈话依旧耿耿于怀,追问道:“她死了?” 未晞点点头,不明白凌少爷怎么对这件事这样感兴趣。 谁知他听后却笑了,说:“那她不一定是在地狱,说不定是在天上。” 未晞不解地指了指头顶,“天上?” “是,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我在一本书上看到,里面说死去的人都会变 成天上的星星。因为有人怀念,所以他们没有死去,永远活在了你的心里。” 未晞笑了笑,在纸上写道:“你不要拿这样的话来哄我,早就过时了。死了的 人要是都跑到天上去,哪里装得下?” 凌落川见她又笑了,心里高兴,也不计较旁的,只顺着她的话问:“天上不住 死人,那应该住什么?” 未晞笑着写道:“住神仙喽,所以,你千万不要做坏事,抬头三尺有神明,他 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他们知道一切吗?” “或许。” 凌落川转过脸,看着月光下一池临风盛放的红莲,低声说:“那他们知不知道 ……我有多喜欢你?”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