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 第二天一早,阮劭南就带着未晞到医院做检查。未晞一直不喜欢医院的气氛, 可是这次厌恶中却带着几分兴奋。歪着小脑袋幻想着孩子的样子,一路上说个不停。 阮劭南一边开车,一边默默听着,有时应她几句,大多时候是一言不发,一副 忧心仲仲的样子。 到了医院之后,吴医生安排未晞做全身检查。 未晞疑惑地问:“不是只查妇产科,看我有没有宝宝吗?” 吴医生愣了一下,看了阮劭南一眼,方才笑道:“最好做个全身检查,这样稳 妥些。” 未晞还是不放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万一伤到宝宝怎么办?我不去!” 阮劭南低头看着她,柔声说:“放心,这些检查都很安全,乖乖听医生的话, 做完检查我带你出去玩。” 未晞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丈夫的手,跟着护士走了。 两个人目送她离开,吴医生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男人,问:“阮先 生,您夫人还不知道她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吗?” 阮劭南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她,她一直想要个孩子,我怕她受不了这个打 击。” 吴医生叹了口气,“可您这样瞒着她,也不是办法,她早晚会知道。” “这个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比较担心她的身体。她最近总说右肋下边疼,还说 自己恶心想吐,会不会有问题?” 吴医生想了想,“右肋下方,应该是肝脏。她吃的抗抑郁药里含有损坏肝脏的 成分,不过应该不会太严重。具体情况,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知道。” “检查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明天吧,我电话通知您。” “谢谢……” 未晞检查完身体,就说累了,阮劭南看她没什么精神,两个人哪里都没去就直 接回家了。 回家之后,未晞洗了个澡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阮劭南在自己的书房工作到很 晚才回房间。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玉宇无尘,山河清明,两个人像新生的婴孩般依偎在一 起,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世界如同史前天堂般祥和安宁。 阮劭南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甜美的梦。他记不清梦的内容,只依稀记得他和 未晞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们都还是少年时期的样子,那时的天空像海一样的蓝, 他拉着她去看南山的枫树,丹红的枫叶好像一片燃烧的大少,与天边的彩霞连缀在 一起,绚丽无比。 未晞的身体很弱,每次爬到山顶,总要他背下去。她的小手信任地搂着他的脖 子,她的嘴唇贴在他耳边倾诉小小的秘密,她的长发披洒在他肩上,如同月光一般 美丽。山下是大片大片黄色的油麦花,一望无际的花海在秋天的季风中起伏,美丽 得好像一个天堂…… 他在梦里笑着哭了,那是他人生最美的风景,被他遗忘在现实的逼仄里。他想 追回这美好的一切,可是,再也不会有了。他用无休无止的欲望玷污了幸福和美丽, 她们也就永远抛弃了她。他匍匐在命运面前乞求上帝的怜悯,上帝却说,天堂的路 早已紧闭,地狱之门洞开,那才是罪恶的永久居留地。 他哭了,真的哭了,在梦里哭得声嘶力竭。他想回去,回到那个幸福的梦里, 回到那段美丽的记忆里,变回那个干干净净地阮劭南。可是,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没有人可以救他,没有人可以帮他。他身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他洗不干净了,永远 都洗不干净了…… “劭南,劭南……” 有人在推他,他猛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看到未晞惊恐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 脸,一片冰凉。 未晞紧张地抱住他,“你怎么了?刚才又哭又叫的,吓死我了。” “没什么,做了一个噩梦。” 未晞抬起小脸疑惑地看着他,“劭南,你要走吗?” “什么?” “你刚才一直在说,我要回去。你想回哪儿去?” 阮劭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揉着她的肩膀说:“我想带你回陆家老宅看一看, 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我们家还有宅子吗?” “当然有,是你父母留给我的。我已经翻修过了,在南山的枫林下面,宅子前 面还有一片碧水湖。园子里古色古香,非常雅致漂亮。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就住 在那儿。那里很安静,适合你静养。” “枫树?一定很漂亮。”未晞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幸福地说,“我一定会喜 欢的。秋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山上看枫叶,夏天我们可以到湖里划船。我要在园子里 装一个秋千,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坐在秋千下面看星星。白天我可以把画架摆在园子 里正对着大门的地方,一边画画,一边等着你回家。” 她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慢慢闭上眼睛,“我可以一边等我们的宝宝出生,一 边把头发留长。劭南,你不是最喜欢看我长发的样子吗?你一定要等着……” 他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听着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小,无声的泪水已经氤氲了眼 角。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她,如同抓住自己的生命和转瞬即逝的幸福。 悲伤和痛苦似乎可以无限延伸,只要他留在她身边一天,这一切都不会停止, 她会用她懵懂的天真和善良的无知将他折磨得活不下去。 可是他舍不得放手,也不能放手。他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了,已经分不清快乐和 痛苦的界限。 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样的讽刺,又这样的荒唐。他亲手酿下的苦果,如今他独 自品尝。 眼前的幸福可以天长地久,也可以瞬间消失。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 她对你而言生死攸关,而你却不知道,自己会何时失去她的一切。 第二在早晨起来,阮劭南发觉未晞的精神不太好,于是打电话给汪东阳,取消 了所有的商业约会。这两年这种状况时有发生,汪东阳对这种情况见惯不怪,至于 替自己老板善后更是驾轻就熟。 所以吴医生那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未晞正在睡觉,而阮劭南怕吵到她,一个 人走到书房接电话。 “阮先生……”吴医生叹了口气,“我希望你听到这个消息,可以保持冷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从检查结果看,阮太太的肝脏大 部分坏死,她应该已经疼了很久了,可为什么现在才对你说呢?我……”他扶了扶 自己的眼镜,“我不知道该对您说什么。只能说,看到这样的结果,我真的很遗憾。” 吴医生一口气说完,空气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阮先生?你没事吧?阮先生?” 电话一端的人,木然地说:“我现在还可以做什么?” 吴医生沉默了一下,“不需要做什么,好好陪陪她吧。如果可以,我建议您把 她吃的药拿来给我看一下。除了药的问题,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阮劭南放下电话,忽然感到浑身发冷,接着是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恶心。他从椅 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干呕不止,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脏五腑都吐出来一样。 视线渐渐模糊,他用手擦了擦眼睛,想起来,两条腿却像踩在云上酸软无力。 他像喝醉了的人,双手撑着地,站起来,倒下去,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就这样重 复了无数次,最终,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再也没有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了。他觉得自己冷得像具尸体,他站起来,走出书 房,在客房的浴室里洗了一个澡,换了衣服,才走出来。 佣人过来问他,需要准备什么晚餐。 他对佣人说,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了。 他走进卧室,看到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温暖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如同一 朵朵盛开的鲜花,如同年轻鲜活的生命,热烈而奔放。 未晞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手里抱着画板,右手执着画笔。床头柜上放着那个 白色的药盒,已经空了。 地上散着无数张画纸,好像圣诞节的雪花。每一张都是人物速写,不同的角度, 不同的表情,却都是同一张面孔,让他胆战心惊的面孔。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不!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从早上那个可怕的电话,或许比 那更早就明白了,只是他不想承认,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 此刻站在阳光下,他感到自己手脚冰冷,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浑身的血液都 顺着蓝色的血管逆流回去,保护他那颗不堪一击的心脏。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几乎让他毁灭一切的女人,他所有疯狂和痛苦 的发源地。 “你早就恢复记忆了,是不是?” 她放下画板,转过脸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如同一片静谧的湖 水,眼睛里却透着一种古怪的期待,好像死刑犯临刑前的一瞬,无可名状的释然和 解脱。 她说:“我从来就没有失忆。” 他不可置信地摇头,低声呢喃着,“怎么可能?我当时明明请了……” 她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事实就是如此,我骗了你,整整骗了你两年。你 从美国请来的测谎专家也没能识破我,这要感谢你这位好老师,让我知道最真的谎 言一定要用最真的感情来演绎,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所谓的戏假情真,大致就 是这个道理。” “这么说,这两年来你一直在对我演戏。”他摇头轻笑,“你真的是个好演员, 你的表演堪称完美,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我竟然被你骗到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那些药,是你换掉的。你这样来伤害自己, 是为了报复我?” 她平静地看着他,“你认为,还有其他答案吗?” “值得吗?”他用颤抖的手,触摸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如果我不爱你,如 果我根本不在乎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你赔上了性命,我却 毫发无伤,这样的复仇,还有意义吗?” 她还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无所谓了,我已经熬不下去了。 这两年来,每天晚上我要像个尽职的妻子躺在你的床上,被你抱在怀里,对着你笑, 接受你的宠幸,然后每天将你对我做过的事在心里重温一遍,这一切让我痛苦得恨 不能立刻死去。我已经分不清楚,我究竟在折磨你,还是在折磨我自己。这种日子, 我再也过不下去了,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画板,轻轻抚摸画中人那双漂亮的眼睛,安详地知了笑, “现在,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他再也控制不住,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 就是不能忘了我那些该死的错误,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该知道你对我来 说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什么一定要毁掉这一切你才甘心?为什么?!” bookbao.com 书包网他抓着她的手臂,悲哀地看着她,“他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 他不会回来了,你的梦该醒了。这些日子我还不够努力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 什么你就是不能忘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让我死在你面前吗?我死了你是不是就 舒服了?是不是这样?你告诉我!” 他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倒在床上,凶狠得如同对付自己最痛恨的仇敌。两个 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犹如兵器相碰般的火光四溢。 “我想怎么样?或许,这句话该换我来问你。”她隔着金色的夕阳看着他,清 亮的眼睛流动着水一样的光,“阮先生,我不是没有爱过你。你比任何人清楚,我 最初是抱着怎样一颗心,低声下气地爱着你。哪怕我明知道你借着酒劲折磨我,哪 怕你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我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你……” 她停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是你轻易挥霍掉了我所有的感情,是你把我扔 给陆壬晞,借他的手置我于死地。你扔得那么轻松,就像扔掉一只没用的纸杯,一 件碍眼的旧衣。你怎么还能要求我若无其事地站在你面前,向你倾诉忠诚和爱意? 我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得到。” 他颓唐地看着她,慢慢松开紧箍她的手臂,赤裸裸的事实,血淋淋的往事,他 无言以对。 “我从那个畜生手里死里逃生,你也由着我自生自灭。我努力生活,努力完成 学业,努力做回自己。然后,凌落川来了,他跟你不一样,我为他心动了。我从来 就没想过要报复你,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就连这样你都不允许。我比落川更 了解你,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他没有你冷血,没有你无情。我不想让一个真 心爱我的男人因为我而遭殃。所以,我投降了,我放弃了一个宁肯伤害自己也不愿 意伤害我的男人,重重伤了他的心。可纵然如此,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她从他的钳制中滑脱出来,靠在床头重新坐好,抱着自己的画板,仿佛画中的 人可以给她勇气和力量。 “我一直记得,那天我从楼下滚下去的时候,我的头还在流血,你连看都不看 就把我扔到你的床上。” 她四下看了看,嘲弄地笑着,“对,就是这个房间,这张床。我是在这上面疼 醒的,身体动不了,手脚也没有力气,意识却越来越清醒。我流着泪,望着黑洞洞 的摄像头。你压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地侵犯我,无休无止,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 感觉吗?我疼得想死!我真的想死了,可是我死不了。你可以让一个人痛苦得生不 如死,却连自绝的权利都没留给她,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 她木然地说着,眼睛看着前方,灵魂却不在这里,仿佛已经脱离了躯体,飘到 另一个时间,将那残忍的暴行再一次亲自亲历。 “在那之后,我有口难言,有目不明,我封闭了自己。我没有勇气面对任何人, 尤其是落川。因为我怕你,我怕得要死,我怕你会伤害他。听着他凄凉的声音,听 着他那样责备自己,感觉他在我身边慢慢憔悴,慢慢萎靡。我连哭都不敢,只能每 天摆着一副麻木不仁的面孔,不管不顾,不问不听。可就算如此,你也没有放过我 ……” 她看着他的眼睛,凄凉地笑了笑,“阮劭南就是阮劭南,赶尽杀绝才是你的拿 手好戏。即便要赔上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为了达到目的,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整整一架飞机,一百零三条人命,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默然地看着她,犀利的双眼此刻死灰一般的沉寂,喉结上下滑动,半天才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你或许忘了,在我最后一次自杀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说‘他坐的 飞机被人炸成了三截’,那次坠机的原因一直都没有查出来,你却连想都没想就说 它是被人炸掉的。阮先生,还要我说下去吗?” “不需要了。”他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又问,“你就是从那时开始,决 定留在我身边,进行你的复仇大计?” “我爱的男人死了,我又被迫留在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身边夜夜承欢。这种折磨, 多过一天就是煎熬。我万念俱灰,痛不欲生,只求速死。可是你不让我死,无论我 用什么方法,你总能把我拖回来,然后让我比死更痛苦。直到有一天,你对我说, 你要让我们死也不能在一起。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死呢?该死的是你,你才 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落川临走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他怀疑你利用易 天帮东南亚的黑帮洗钱。他想借回北京的机会,请他哥哥帮忙查你。可惜的是,他 永远都回不了家了。从那之后,我就决定留在你身边。” 她转过脸,看着眼前这个凄凉得仿佛丢了整个世界的男人,说:“可惜,你实 在太谨慎了。我找了整整一年,什么都没找到。我曾经破解了你电脑的密码,偷看 你锁在抽屉里的文件,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最终,我绝望了。我知道,要报仇只能 另辟蹊径。我的父亲曾经说过,要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置他于死地,而是 毁掉他最重视的东西,那会让他生不如死。除了权力和地位、金钱和复仇,对你来 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除了我自己,我想不到其他答案。你花了这么多的时间、 金钱、人力、物力、用了这么多的手段,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就是为了得到我— —这个早就不再属于你的女人。既然如此,我干脆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她,悲哀地摇了摇头,“不是我谨慎,而是你病好之后,我 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的瓜葛,只想好好跟你过日子,所以……我这两年做的都是正 经生意。” 她看着他,摇头轻笑,“原来如此,我差点忘了,过河拆桥,也是你的拿手好 戏。”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卧室里一片晦涩的暗淡,如同为曾经美好的生命画下 一个灰色的休止符。一个生命的诞生,无论绚丽,还是苍白,无论高贵,还是低贱, 当它们终止的时候,都是同样的悲伤和无可奈何。 “其实你不必这样,真的不必这样……”很久没有说话的人终于开口,可说出 口的每一个音符,都包含着悲伤,“你只要说一句,你不想再看到我,只要说一句, 我就会……” “你会让我走吗?”她打断了他,“你不会。从头到尾,你根本就不知道如何 爱人,或许,你也不知道如何爱你自己。这两年来,我试着从你的角度,用你的思 维来看待这个世界,我以为可以像你一样享受到复仇的快感,结果却是缘木求鱼。 我很辛苦,我一点都不快乐。曾经遭受过的苦难,不能成为我们伤害别人的理由, 这个道理我们早就该懂的,是不是?” “是……”他轻轻地颔首。 “可惜,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她伸出枯黄的手指,轻轻抚摸他没有血色的 脸,“你刚才说,你根本不在乎我,我死了,你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我希望这是真 的,如果这样,我的复仇就不算成功,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地走。生时清白,死后才 能安宁。活着的时候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死了也得不到宁静。” 他看着她苍白却平和的脸,看着她坦然地迎接死亡的来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 什么,还可以再做什么。眼前的一切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她就在他眼前,却成了 他永远都无法掌控的梦魇。 他握住她的手,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你说得没错,你现在还是我的妻子,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说过,就算你死了,你的墓碑上也要刻着我的姓。所以,你 不要想在最后的时候躲开我,一个人抱着他的画像,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死掉,我 不允许。” 她把手从他手心里慢慢抽回来,将画板放在一边,慢慢躺好,有些疲倦地说: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那么就这样吧。我已经累了,再也撑不下去了。其实,我 早就该死的……” 她的眼睛迷离地看着天花板,泪水模糊了视线,“当年我被陆壬晞扔在那个废 弃的玻璃厂的时候,我就该死掉的。可是我偏偏不认命,他用碎玻璃割断了我的喉 管,没有彻底割断脖子上的动脉,他不想让我死得太快太舒服,却没想到,我竟然 自己爬了出去。” “因为这就是你,你向来不认命。” 她慢慢闭上眼睛,低声呢喃着,“四十分钟……” “什么?” “从他放下电话,到听到警笛,整整用了四十分钟。可是对我来说,就像四天、 四个月……不,应该是四个世纪。他用铁钳,把我的指甲一个一个地拔了下来……” 他捂住她的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脸上,哽咽着说:“不要再说了,他 已经死了。” 未晞拉开他冰冷的手,摇了摇头,泪水迷离,神思恍惚地说:“他死了吗?他 没有,他活在我的心里。他对我做过的事,我每每想起来都会怕得发抖。他横加在 我身上的伤痛和屈辱,我到死的那天都无法忘记。只要我闲下来,只要我的大脑停 止运转,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就会钻进我的脑子,让我不得安宁。好在,一切都结 束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的吻落在她干枯的唇上,她睁开眼睛,看着他满含泪水的眼睛,对他说: “三年前被你打掉的那个孩子,是你的。我跟落川,没有彻底做过。这是我跟你的 第二个孩子,第一个被陆壬晞杀死了,它化成了一团血水,死在我的肚子里。” 他猛然闭上眼睛,天昏地暗…… 几分钟后,再次睁开,看到她安静的眼睛,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沙哑地说: “我知道了。好好睡吧,等你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