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 作者:萨猫 n 年前到这座城市时,辛只背着一个小的背包,里面只有些洗涮的工具,还有 三只大皮箱在托运中,里面装了辛从幼儿时期开始的所有值得纪念的东西,据说那 些东西比人会迟一些日子到。出了站,晴天上午的阳光很耀眼很灼热,辛哭得红肿 的眼睛和脸象火烤般得疼,几个陌生人举着写着辛的名字的牌子正在显眼之处站着, 而这些陌生人都是辛远远近近的亲戚,辛望了望载自己来的列车,旅客几乎下空了, 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接人的人正在热闹着,不知道谁的笑话,笑弯了一群人的腰, 写着辛的名字的牌子跟着颤抖着,辛狠狠拭去止也止不住的泪水,露了一个笑脸, 几只手从四面八方过来抓住辛,辛笑着吃力地应付着听不懂的方言的问候,三天四 夜没有进食的胃,突然开始抽动,辛干呕着天昏地暗起来,点点的星星在眼前移动, 陌生的人群影像开始模糊,然后又清晰…辛就这样走进了这个城市,走进了这个没 有一个熟悉面孔的城市,走进了离家几万里的内陆城市,父亲的故乡。 很长一段时间,夜里,辛总是偷偷地在新“家”里,抱着小时候常抱的圣诞老 人,紧贴在窗子上看远处街道上闪烁的红灯绿影,辛固执得在这灼热的夜景中想象 一道雪景,可是这个城市据说冬天里也难得有雪下的,可是辛却愿意有这一片雪, 就象来自她的故乡的雪,甜的,熟悉的,亲密的雪。辛跟着这一家人同吃同住,抢 着做家务,却象隔着万重山,饭桌上那一家人用他们的本地方言交谈着,笑着,辛 一句也听不懂,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该笑。 到单位报道之后,辛就搬到了单位宿舍。语言上的隔阂,令辛总爱独来独往。 这时,遇到了明。明后来回忆与辛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明正在写字楼里面等电 梯,电梯门开了,辛和一群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眼睛里没有一丝笑容,长裙随着脚 步,象一直在飘,在人群里显得很夺目,辛从明的身边过的时候,裙袂轻轻扫了一 下明的鞋面,明说当时他的心就立刻被扫了出来。明进角色很快,主动找了辛两三 次之后,就开始以男友自居,而辛态度很漠然,甚至微微有些抗拒。说着拗口的普 通话,也喜欢用方言油嘴油舌打趣的明,令辛总是提不高热度。 日子就那么慢慢地流转着,辛不冷不热地和明相处着,春天过了,夏天过了, 然后秋天来了,辛就在秋天里突然染上了肺炎,初时,辛仍天天去单位上班,烧得 厉害了就到医务室打退烧针。一天下了班,辛觉得头晕得太厉害,回了宿舍,倒头 就睡,宿舍的室友是本地人,那天同往常一样又回了家,辛一觉睡醒时,口渴得想 去倒水,软软得怎么也起不了,可是房间里除了她自己没有别人。明在很晚的时候 打了电话来,辛有气无力地说我病了。明飞快得跑来,抱了辛出门,打了辆车,就 把辛送医院了。住了半个月院,明来接辛出院,辛对明亲近了很多。 病愈后,俩人一起去逛街,碰到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搭了个架子卖花,辛眼睛挪 不开,明眼睛笑着望着辛,辛就说给我买盆花吧,就那盆五块钱的菊花。 辛对这盆花呵护有加,浇水,施肥,除虫,这株菊花渐渐长大了,小花盆住不 下,辛就给它换了个大花盆。明偶尔来辛的宿舍,就在花上下着工夫,辛就用彩色 铅笔画明,给每幅画起名帅哥与花,帅哥浇花,帅哥施肥,帅哥除虫,画完了,辛 说你要什么颜色的头发,明总说要黑色的,辛嘴里应着,却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 有时候辛就让明自己染头发,明就用黑颜色把头发染出一道道的白光,辛说我喜欢 彩色的头发,明说可是我喜欢黑色的。辛笑着嘟嘟嘴,明就问你的菊花什么时候开 花,辛说这是九月菊,明年九月的时候会开。 又一个春天到了,周末辛听到明在屋外大声地拿着手机打电话,辛悄悄地开了 点门逢,等明进来,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明一直没有进来,辛走到门口的时候,明 早没有了踪迹。明刚才用方言打电话的声音,突兀地回响在辛的耳边。抱着膝,辛 突然对这个城市没有了把握,故乡的白雪又开始在辛眼前回旋。明一消失就是几天, 辛没事的时候就浇花,施肥,过多的水,过多的肥,花的叶子开始有点枯黄。明再 来的时候,辛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菊花要死了。明说你少浇点水,少施点肥就好了。 半个月后,菊花开始返青,辛却开始总有点担心。偶尔出去一两天没有看到它,就 怀疑它可能又快死了。 入夏以后,辛有时见明和一个本地的女孩子在一起,看到她也不是很避讳,明 一句普通话对着辛,一句方言对着本地女孩子说,女孩子笑得缩成一团,辛吃力地 听着,入不了情节。辛强撑着礼貌地跟两个谈兴正浓的男女道别。 下了班,明来辛的宿舍,辛不愿意说话,明一个人没有意思就去看花,辛开着 音乐,拿着画夹画一个一个的人头,清一色的大眼睛,小嘴巴的卡通白雪公主。明 说你音乐开得太大了,小一点吧,辛听到他突然蹦出来的方言,没有去调声音,冷 冷地说“不是太带了,是太大了!,明盯了辛足足半分钟,没有争辩,也没有动手 调声音,两人一直无语。 隔了几日,明拿来一幅裱好的画着辛的卡通画,夸张了的大眼睛,长睫毛,小 嘴巴,辛版的白雪公主,头发染了红的绿的紫的黄的颜色,头发上还上了光晕。辛 拿着画,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比划着挂墙上,觉得不妥,又拿下,最终决定收在 衣柜里。明去看菊花,辛就说离九月不远了,花要开了。 明的同事结婚,辛和明去参加,才一落座,斜地杀出一个人影,上次那个本地 女孩热情地跟辛打了声招呼,便坐在了明身边,手撑在桌上,用本地方言大声地与 明交谈起来,笑着,时不时地还拍一拍明的脸。辛木衲地坐着,不知道发生的都是 什么事情。吃完饭,那本地女孩子象风一样走了。明问辛,想逛街吗,辛说不,明 说那我送你回去吧。坐在计程车里,辛一路无语,低声唱着一支曲调很悲凉的外语 歌。辛进屋时,明说我不进去了,辛心里突然一酸,说好吧,定定地看着明从楼梯 上走下去。辛突然有种感觉,可能明将来总会有一天会从她身边走掉,细声细气说 话,一年四季没有太多笑颜的脸,生气了也拼命压抑自己的个性,与这个火辣辣的 城市,与这个城市火辣辣的居民,如此不合拍。 再见到明的时候,辛有点紧张,看看明的脸,明是带着笑意的,但是辛总觉得 有点深不可测。这个城市如此陌生,唯一亲近的人也隔山隔水。 那天辛和明坐在书桌前吃盒饭,明手机响了,明唔唔地应着,然后就走开听电 话了。辛低头吃着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饭盒里。明坐回来后没有说话,也没有 看辛一眼,辛忍了很久问到,是上次我看到的那个女孩子打来的吗,明拧了一下眉 毛,方言又往外窜,“你发神经!”吃完饭,明就走了。 辛一张张地画卡通画,每个人物不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挂满了眼泪。 盛夏里,菊花叶子突然长起了虫子,辛一遍一遍地往叶子上喷药,一点效果都 没有,明来的时候总见辛喷药,就说你喷那么药干嘛?辛没有理明的态度,到市场 上去买了一种新药,喷过之后,虫子很快就死了,但是菊花叶子也开始发黄。原本 想停药之后,菊花还会慢慢返青的,但是终于有一天,辛下班回来看到它彻底软了 下来,并且秆子已经枯萎。明正在外地出差,辛打电话过去急急地告诉明我的花死 了,明似乎没听清楚的样子,连问两声什么,然后哦了一声。辛哭着挂了电话,然 后疯了一样冲出宿舍,那个时候她只有一种念头就是去买盆菊花。一个骑自行车的 男人从身边过,带过的风吹起了辛的长裙,骑车的男人回头看辛并吹起了口哨,而 于此同时辛清晰地听到一声撕裂声,那条初遇明的长裙挂在了那个男人的自行车上, 并被撕下了一大片布连在裙子上,辛的头一点点胀大了,木然地在街头立了很久。 辛拨通了明的电话,说我的裙子挂了一个大口子,就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穿的 那条裙子,明说再买一条就行了。辛说不一样,然后就哭起来。明不耐烦起来,突 然说你不要一下了班,就回宿舍,也象别的女孩子一样去去歌厅,去去迪士高啊, 你老呆在宿舍会呆出毛病的。辛把电话放在了一边,不想再理明还会说些什么,一 直哭得天翻地覆,多日的紧张神经突然就松懈下来…辛的脑子也开始逐渐清醒过来 … 也许,和明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吧,让辛心动的菊花,没有等到花开就死了, 第一次让明心动的长裙也破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总是不耐烦总是心事重重的男人。 那个午夜里抱着辛跑下楼,送辛去医院的男人已经走远,那唯一亲近的人走远了, 这个城市也走远了…… “也许我从没有靠近过明,也许我从来没有走近过这个城市,我的恐惧从来没 有消逝过,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对这个城市里陌生的人,我一直都很恐惧。” “也许明也从来没有靠近过我,长裙飘飘,突兀在人群中的感觉令明心动,但 是那背后不合群的心悸,他从未触及…” 菊花死了,裙子也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