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开那夜 作者:笨猫猫 在人群之中,情感是这样的容易破碎。我伸出手,想在最后的时刻抓住一些什 么,我抓住了吗? 我没有。 题记 1 ) 对于我来说,时光更像一把刀子。在闲着没事可做的时候,我经常怀疑自己衰 老了,也许思考这个问题本身就意味着我真的老了。 从农村搬到这个城市来生活,屈指算来已经快五年了,我在淮海东路西北角靠 近海关总署的旁边管理一家小饭馆。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个营生,我也同样 不可能例外,不工作就赚不到钱,没有钱就无法正常生活。这个逻辑很简单,虽然 没有看过逻辑学方面的书,但是道理我懂。 2 ) 郭晓璐从胡同口出来,她的胳膊上挎着个老外。老外的个子太高了,以至于郭 晓璐不得不穿上高跟鞋,即使穿高跟鞋又怎么样呢?还比人家矮一头。我想:这就 是差距,种族的差距。 朋友圈子里都知道郭晓璐傍老外,其实她也没什么太高尚的目的,她想出国留 学,傍就傍吧,只要她无所谓,大家也都无所谓。 老外的家在加拿大,名字叫杰克。据说这个人在浦东的某外资公司做业务代表, 很有钱。和他交往过的女孩子都知道他有钱,还赞叹杰克公寓里的浴缸巨大宽敞, 废话!外国人的浴缸不弄大一点,难道蹲着洗澡吗?! 我对郭晓璐和老外同居一直耿耿于怀。不为别的,郭晓璐从小时侯起就和我是 好朋友,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还没等我去追呢,冷不丁冒出个人来横刀夺爱,三下 五除二把苹果给啃了!气死我了。如果是个同胞,我就不这么生气了,万万没想到, 却是一个头顶有点秃、留着落腮胡子的老外! 郭晓璐看见我在饭馆门口,很热情地喊“老板,一大清早就开门做生意啊?够 勤奋的嘛。” 对于她的调侃,我感到很无聊,没好气地说:“要挣钱啊,不挣钱吃什么啊? 呵呵。“ 我的笑一定很虚伪,被她看出来了,郭晓璐也很虚伪地笑着,然后横穿马路走 了。杰克回头善意地冲着我挥了挥毛茸茸的大手,嘴巴一张一合,我没听见什么声 音,估计是拜拜或者回头见的意思吧,英语我可不大懂。我估计他说中国话很吃力, 所以选择了通用的英语[ 拜拜].其实,我并不讨厌杰克,也不讨厌郭晓璐,我只讨 厌他们黏黏糊糊地在一起。 在黄浦江边的外滩,对于洋人挎着中国漂亮姑娘满大街闲逛这种情景老百姓已 经习惯了,看来,我也要慢慢地习惯,不习惯也得习惯。 3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老六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在海关总署这块风水宝 地的旁边开饭馆是老六出的主意。他最开始在工地干瓦工,后来组织了一支民工队 伍搞承包,赚了一些钱。那些钱并不太多,也就几十万吧。有了钱的老六俨然一副 老板模样,只要东北的老乡一块儿吃饭,他总抢着算帐。老六为人仗义,对手下的 民工也很仗义,对朋友更不用说了。平时,他最爱吃酸菜馅的饺子,于是开个东北 风味的饺子馆成了他的理想。 老六的理想很快就实现了,朋友们去参加开业典礼时,没少恭维他。面对大家 的夸奖,老六显得十分谦虚,用他的话说,这是个小生意,只要精神正常不缺心眼, 人人都能做。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饺子馆开张营业还不到半年,他就进去了。老六进拘留 所的原因很简单,他负责施工的一幢楼房发生塌方,把人砸死了不说,他还畏罪潜 逃。说实在的,老六可没有畏罪潜逃,警察抓人的时候,他正想和女朋友坐飞机去 澳门旅行呢。工地发生那么大的事故,他如果知道,肯定不能走。 老六被判刑的当天,民工们堵住了法院大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老六走。人群把 警察团团围住的工夫,老六神情自若地对大家讲:都别添乱了,回去吧。工资给大 家多开一个月的。等我出来,怎么接着干。 民工们大多没有什么文化,听说多发一个月的钱,嚷嚷了一会儿就散了。 4 ) 老六的刑期不算太长,判了一年徒刑,过了没半年就出来了。经历过这次风波 后的老六成熟许多,身上的霸气荡然无存,反而多了几分内涵。 昨天朋友们为老六接风,庆贺他重新回到社会的怀抱。老六把酒杯一端,简单 寒暄几句就切入正题,他说要退出建筑业,做服装生意,再也不冒险了。大家觉得 他的决定十分突然,但是又不好劝,也没多说什么。 老六把饺子馆兑给我,拿着钱去了沈阳。他和女朋友一起坐火车走的。过了一 个多月,他给我打电话说一切都好,正忙着建服装厂呢。老六的生活就这样发生了 转折,很通俗的转折。 5 ) 自从对面建筑工地开工以来,饺子馆的生意简直火得不得了,不仅工地上的劳 动人民喜欢吃饺子,连工地上的剥削阶级也爱拽着各式各样的领导来消费。为了刺 激消费,我特意用屏风隔出一个单间,专供档次高的顾客使用。后来一琢磨,这个 方法行不通,如果同时来两伙档次高的客人,就容易得罪一拨人。想了想,我还是 把屏风撤了,干部和群众都挤在一块吃吧。难道吃顿饺子还要分什么阶级吗?多此 一举! 饺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反而没以前那么勤奋了,至少有些懒惰吧。每天晚 上一过二十一点,我就去明珠塔旁边的酒吧泡上半宿。旁边的网友上网的目的特别 单纯,除了聊天泡妞,就是玩游戏,一种很时髦的反恐游戏。 我的目的和他们不大相同,说白了,纯粹是消磨时间。 6 ) 一天傍晚,郭晓璐突然打电话来找我,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急噪,还嘤嘤地哭, 把我哭得心都差点碎了。我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把你伤心成这样! 她稍微停顿了大概5 秒钟,像蚊子一样小声地说:我怀孕了。 怀孕了?!是杰克干的吗?我在电话这头奇怪地问。 “就是他。”郭晓璐十分肯定地说道。“可是去医院做流产,他死活不去,非 要我生下来。我正发愁呢,你过来帮我想想办法吧。” 郭晓璐一遇到闹心的事就最先想起我,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记得初三下学 期的时候,她躲在角落里扔砖头把同班同学张美薇的头打出血,最先就想起让我替 她作证。后来,她当着班主任的面楞说是我扔的砖头,把我可害苦了。张美薇的男 朋友在体院运动队,贼他妈的能跑,有一回在大街上遇见我,这家伙怒气冲冲要报 复。我转身就跑,他在后面追。这把我追的,鞋都跑丢了,幸亏我比他还快! 记得一位朋友说过开始的路走错,结局未必会错下去;错误的结局,常常是因 为太美丽的开始。 到现在,这话的意思我终于琢磨明白了,我暗恋郭晓璐就是个美丽的错误。我 曾经试图离她远点儿,可是,她一打电话过来,我立即就心软了。唉,估计像我这 样的好男人都是这样的菩萨心肠吧。 7 ) 十分钟后,我冲下出租车,一路小跑到了郭晓璐的家。在她和杰克同居以前, 我来过这里好多次,周围的地形都比较熟悉。 刚一屁股坐下来,郭晓璐就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我想找你帮个忙,不知道你 同不同意?” “什么忙啊?你说吧。”我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一仰脖子干了,一边擦嘴一边说 道。 “很简单,和我一起去医院堕胎。”她嘴唇一抿,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你怎么不找杰克啊?况且堕胎可不是小事,万一你出了意外,我可 不负责啊。”听她这么说,我当时就急了。 “你不去。好,你如果不帮忙,我就去死。”郭晓璐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她的脾气我知道,说到就能做到。她可不能死,万一她死之前对我怀恨在心, 在遗书里把我说成孩子的父亲,那可就惨了。 “让我考虑考虑,行吗?”我小声说。 “那还考虑什么啊?一个小手术,死不了人的。我还没结婚呢,说什么也不能 生下这孩子。”刚说到这儿,她捂着小嘴表情十分痛苦地去了洗手间。 趁着郭晓璐趴在水池边呕吐的功夫,我环顾了房间的四周。她的房间原来是三 居室,后来可能改造过,客厅很大很宽敞,墙上挂满了郭晓璐各种姿势的性感照片。 估计当时摄影师喝多了,把郭晓璐拍得跟大明星似的,站着的、趴着的、躺着 的、蹲着的郭晓璐嘴角带着迷人的微笑,看得我眼花缭乱,心脏扑腾扑腾地乱跳。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头上梳着两条羊角辩,笑容十分纯洁。我更喜欢从前的她, 至少那时候她和我之间没有距离感。现在不同了,她变成了一个性感十足的女人, 一个不化妆就没自信心上街的女人,一个自以为看透了男人却总被男人骗的女人。 郭晓璐从洗手间里出来,看我在东张西望地四处乱瞅,劈头就问:“你想好了 吗?” “想明白了。处理这事儿还是越快越好,就今天下午吧。”我不假思索地说。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还思前想后地琢磨也没什么用,只要她不去自杀,怎么都 行。 郭晓璐的家离第五医院只有一站地,我和她一前一后往门诊走。路旁的花坛边 坐着三三两两手摇蒲扇纳凉的老人,我总觉得有好多眼睛在注意我们,其实客观上 说根本就没被他们注意。我的心很烦闷,一个无辜的生命因为我的参与,就快被扼 杀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是有罪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呢?!”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要火上浇油,好吗?我已经够痛苦的了。”郭晓璐咬牙切齿地说。“杰克 想让我当未婚妈妈,这头加拿大猪!” “你俩到底怎么了?”头一回听见她骂杰克,我感到非常纳闷。 “没怎么,他不想结婚,还想要孩子。我和他摊牌了,不给我办出国,什么都 休想!”她气啉啉地说。 到了医院,郭晓璐自己办了挂号登记。在三楼的专家诊室里,一位瘦弱的女医 生接待了我们,她面无表情地端着医疗仪器的托盘,进了里面的手术室,一会儿功 夫就诊断出结果了。郭晓璐的判断没有出现错误,她的确怀孕了。 从里面出来,医生用一种非常负责的态度对我说:你是患者的家属吗? 我说:不是。啊,是、是家属。 医生问:是她丈夫吗? 我说:不,是、是她的男朋友。 医生继续问:第几次了? 什么第几次了?我很疑惑地看看医生,答道:第一次。 “第一次?”医生很不高兴地反问道。 “是第一次。”我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这个医生的问话太僵硬了,像在审讯犯 人。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后再怀孕,很可能胎儿保不住,你有个心理准备。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一点儿都不爱惜自己。“医生一边 叹气一边走进了手术室。 我擦掉额头的汗水,一转身坐在椅子上。医生没有再继续盘问我,幸亏我塞给 她一个红包,否则的话,真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手术室里传出郭晓璐 痛苦的呻吟声,看看左右没人,我连忙捂住了耳朵。 走廊里的石英钟在一分一秒地丈量着时间,我把头埋在膝盖上,度日如年地等 待着。 我暗暗发誓,这回帮郭晓璐的忙是最后一次,下一回她就是抱着我的大腿哭昏 过去,我也要毫不留情地拒绝她! 8 ) 手术在夜里二十一点左右结束的。郭晓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国产的复印纸,每 挪动一步小腿都在发抖。我搀扶着她走出医院,那个医生好象在我们身后叮嘱了一 句什么话,我没听见她说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 永别了,妇产科的老大夫。 9 ) 把郭晓璐送到家,安顿到床上,我彻底松了口气。在我看来,她已经虚弱得要 昏迷了,没想到,倚在床头的她还能微笑着说谢谢。她说谢谢这两个字的时候,我 能感觉到她是发自内心的。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那一刻心里的痛苦犹如掌 心里有根木刺,钻心的痛楚。 “哎,你走吧。我不值得你可怜。”她虚弱地说。 “别说这个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把她的手放到被子里,走出了房间。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倾泻在地板上,我把脚搭在茶几边缘,靠在客厅的沙发上 吸烟。 蓝白色相间的烟雾呈不规则形状向上飘散,超过屋顶的吊灯后,就消失了。忽 然,我发现水晶吊灯上有一只热爱光明的苍蝇在飞翔,它快速地煽动着翅膀,嗡嗡 地唱着无伴奏的歌曲。它大概在试图勾引其他角落里的苍蝇,或者在炫耀自己找到 了一块新大陆吧。 我起身去找苍蝇拍。十五分钟后,没有找到。等我怅然若失地回到沙发旁边, 那只苍蝇不见了,估计它的独唱音乐会已经散场,是不屑与我这个追星族握手道别 的。 郭晓璐在隔壁房间睡着了。她轻微的鼾声让我放下心来,想了想,我蹑手蹑脚 地穿过走廊,锁上防盗门。 我走了。 10)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生就如同一次旅行,为了减少负荷走得更远,我们必须把 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舍弃掉。然而,当我们到达路的尽头时,有些弥足珍贵的 东西已经无法再次拥有了,譬如青春、童年伙伴或者老家屋檐上一只快乐的小鸟。 时光匆匆,我突然发觉自己越来越不会爱了。经历过太多的感情际遇,人的感 觉往往会越来越麻木,尤其是受过内伤的男人。 11)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连续一周多的时间里,上海的天气就像刁蛮小姐的脸,说 变就变,总在我想出门的时候下雨。郭晓璐自那天分手后,没有再打电话找我,这 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时尚女性都这样吧,好了伤疤忘了疼,等到危急时刻才 想起临时抱佛脚。吃过早饭,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举着大雨伞拐过街口,钻进一 家新开张的网吧。 网吧里的人挺多,闹烘烘的。和管理员打过招呼,我找到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来。屁股刚和柔软的椅子发生亲密接触,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旁边的小女孩好象很 不愿意我坐在她旁边。不但挪椅子,而且还缩小了QQ的对话窗,分明是怕我窥视嘛。 我没管这些,打开三、四个窗口翻看BBS 上的文章。 大约十分钟后,旁边的女孩子起身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她的传呼响了。她 仿佛犹豫了再三,低声说:“哥,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的电池没电了。”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二话没说,把电话交给她。她说电话的声音很轻, 好象和她的男朋友商量什么事,我没太听仔细。 女孩一边打电话一边来回挪动脚步,还笑着嘀咕着什么,她的声音显得很温柔。 一会儿的功夫,她走到我身后去了。 “喂!用完了嘛。我要走了。”我放下鼠标问道,回过头问她。 咦,身后没有人。我定睛看了看四周,女孩连人影都没了! 完了!上当啦。那个小女孩一定把我电话拿跑了。 在吧台上扔下十元钱,我一下子冲到了大街上。街道上车来车往的,根本没有 那个小女孩的踪迹。在那一刻,我失望到了极点,不是心疼电话,我最珍贵的电话 通讯录弄丢了,有一百多个号码都在里面呢。 百无聊赖的我重新回到网吧,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上帝啊,我在那个小 女孩的椅子下拣到了一个棕色的皮夹子! 皮夹子里有几百块钱,还有一张身份证,名字叫陆婷婷,左上角的照片正是她! 小蟊贼,这下看你往哪儿跑?!我心里恨恨地想。 出现这种事儿,一般人会选择报警。我坐在马路边的花坛子上想了一会儿,最 后决定自己处理这件事,找警察会把事情搞复杂了,况且我在这个区的派出所有打 仗斗殴的案底,警察们最喜欢刨根问底,一说走嘴可就麻烦了。按照身份证上的地 址,我坐着公共汽车找到了小女孩的家。到了地方,我才恍然大悟,这片居民小区 太熟悉不过了,郭晓璐的家就在前一栋楼。我下了车,一抬头看见街对面有个桑拿 浴池,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三、四个花枝招展的按摩小姐。 “老板,按摩吗?”一位穿黑色超短裙的小姐冲我直嚷嚷。 “没钱!”我没好气地说。 “免费按怎么样?”那个小姐摆出很无所谓的样子,问道。 “滚!我是警察。”我眼珠子一瞪,随口说了一句。 “啊,对不起。不按就不按。”她们的脸色突然紧张起来,一瞬间都不做声了。 看来还是警察这名字真好使,一听是警察,小姐们都老实了。 “淮海路109 号怎么走?”我一本正经地问道。 一听说问路,小姐们的僵硬表情重新恢复到常态,争先恐后地告诉我对面的楼 口就是。也没说谢谢,我抬腿就穿过了斑马线。 当小姐遇到人民警察时,是绝对不会撒谎的,一过马路,我就看见了钉在墙上 的路牌。我不是警察,却无意中沾了警察的光,看来当个人民警察真不错。 12) 走上六楼,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门牌号。603 号,没错!就是这里了。我稍微稳 定好情绪,按响了门铃。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探出头来问:“你找谁啊?” “请问,陆婷婷在家吗?” “不在。你是谁啊?”那个胖女人满脸狐疑地问道。 “啊,我是她、她学校的老师。联系暑假补习班的事,路过这里,想告诉她一 声。”原来这家伙还没回家呢,我可不能把钱包交给她妈妈,等看见她再说吧。 “请到屋里坐一会儿吧,她就快回来了。”中年妇女一听说是孩子的老师,态 度马上就180 度大转弯,硬把我拽进屋里。其实,我本想推辞的,可是她妈妈的劲 儿真大,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楞就是没挣脱掉! 陆婷婷的妈妈把我让到沙发上,就忙着去厨房洗水果。这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那个拐跑我手机的小女孩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看见我坐在沙发上,她“啊” 地一声惊呼,我连忙竖起中指让她别喊,用最快的速度告诉她:你的钱包丢了, 我是来送钱包的,快把手机还给我!我还冒充了你的老师…… 等陆婷婷的妈妈把水果端上来,我和陆婷婷同学已经交涉完毕。为了减少麻烦, 陆婷婷冲我直挤眼睛,然后假惺惺地执意要送我到楼下。说实话,这个地方我一分 一秒都不想多待,我早就想告辞了。她妈妈要留我吃饭,陆婷婷在她妈妈身后一个 劲儿地瞪眼睛。上帝啊,她不瞪眼睛我也压根没想留下来吃饭,瞪眼睛有用吗?!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即使和郭晓璐在一起,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回到家, 我检索了电话记录,陆婷婷用我的电话打了至少六、七个长途号码。 见鬼!简直太倒霉了!我气愤地趴在二楼窗户上吐了口吐沫,顺手把一袋垃圾 也扔了下去。不大一会儿,一位很不幸的路人高声骂起来“谁这么缺德啊?往楼下 扔东西,你给我他妈的出来!老子让你脑袋开花!* ¥# ¥。%#…… 楼下的伙计骂人的句子很粗俗下流,我只当没听见,由他骂去吧,骂累了他就 不骂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轻轻关上房门,扑到床上。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我 特别想在睡眠中把太多的烦恼打发掉。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意识到,床是我们最亲 近的朋友,它总是对每一位想念它的人温柔地张开怀抱,无论你是衣冠楚楚还是光 着屁股,无论你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13)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我被一阵响亮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谁啊?” “是我,陆婷婷。找你有点儿事,你今天上午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她 的声音如同机关枪子弹一样射进我的耳朵。 “是你啊,事情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谈的?”我关掉电话,一翻身把电话塞到 枕头底下。 滴铃铃…… 电话又开始响了。这个女孩真麻烦,我用被子蒙住耳朵,可是不管用,电话铃 一直响个不停。我拿起电话骂道“你有病啊?!有完没完了!” “你才有病呢!”电话那头的声音说得更干脆,我心里一惊,原来弄错了,是 郭晓璐的声音。 “啊,对不起。你找我吗?”我小心翼翼地说。 “废话,当然是找你啦。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地点就选在我家楼下吧, 一起吃烧烤。”说完她就挂了。 “喂喂……”我还没说完呢,她就关了电话。把我当什么了?请吃饭也得让我 安排一下时间啊。郭晓璐突然良心发现要请我吃饭,说什么也要去的,她主动的时 候不多,一般都是她吃别人,很少自己掏腰包。 14) 晚上六点,我准时到达郭晓璐约定的地方。这家烧烤店里的空间不算大,二十 多米的空地上摆满了长方形的小桌子,墙被油烟熏得脏了吧唧的,上面还遗留了很 多爱情高手的墨宝。其中有一则十分有特点“如果你是含泪的射手,我就是那只不 会躲闪的白鸟; 如果你是寒冷的冬天/ ,我就是那片等待你的冬小麦。” 四行诗的下面还有署名,好像是个小女孩子写给他男朋友的。在诗的右下方有 好事之徒续写了四句,表白更加大胆。 “如果你是不会躲闪的笨鸟,我只好装上一发子弹;如果你是冬小麦,我就变 成一只土拨鼠把你放进口袋。” 在这段话的后面,画有两颗大红心,还煞有介事地留下一个传呼号码。我仔细 一瞧,靠!和大街建筑物上喷涂的办证传呼号如出一辙。 正当我百无聊赖四处乱瞅的时候,郭晓璐从外面进来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 个人。我一瞧,认识。这不是那天拐跑我手机把自己钱包弄丢了的女孩吗?!郭晓 璐怎么和她认识呢? 郭晓璐仿佛看出我的疑惑,很大方地介绍说,她是我表妹,你们已经见过面, 我就不介绍了。说着话,她一屁股坐下来,开始点菜。 陆婷婷看了我一眼,嘴角一撇,很不服气地说:“你别盯着我看,跟抓贼似的,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这世界也太没公理了,我怎么也是受害者吧,看她几眼难道也不行吗?我傻忽 忽地笑了笑,没搭理她。遇到这样的女孩,最好不和她正面冲突,没意思。吃烧烤 时,我尽量回避陆婷婷的目光,强迫自己别招惹她。还好,她忙着吃东西,实在没 时间和我抬杠了。整个吃饭的过程中,郭晓璐的嘴却一直没闲着,她说了一大堆话, 我只记住了关键的两句。第一句是:杰克这家伙真他妈的不是东西!第二句话比较 吓人:我一定让他好看! 郭晓璐声泪俱下地说她被杰克骗了,帮她办签证出国留学根本就是个骗局。其 实郭晓璐早就应该认识到这一步,我以前提醒过她,可她从来就不信。这下可好, 上当受骗不说,还把一个无辜的孩子给扼杀了。说实话,郭晓璐找我吃饭之前,我 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就知道她不是找人帮忙,就是冲我倒苦水。果然,又被我猜中 了。她表面上活得很滋润,内心里比谁都累,大概这个城市中美貌而虚荣的女人们 都有同样的心态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很好笑?!”郭晓璐看我只顾点头不说话,突然对 我问道。 “没、没有。你一点都不可怜。”我慌忙把嘴里的骨头吐到桌子底下,表情十 分认真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不值得你可怜吗?!” “也、也不是。”我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紧接着问。 “我一直在听你说事儿,没想那么多。你是不是喝多了,别再喝了。”我劝说 她把啤酒瓶子放下。她举着瓶子说话,我总觉得很悬,万一她过于激动扔过来,砸 到我没关系,砸到周围群众的话,事儿就弄大了。 “你少来,我没喝多。我很清醒!”她的舌头几乎都无法回弯儿了,还嘴硬呢。 我没有继续解释。半箱啤酒喝光后,我和郭晓璐都接近于半昏迷状态,桌子上 只有陆婷婷还在聚精会神地解决剩下的那盘青菜。她很瘦,对食物的重视程度,远 比对她的表姐和我这个局外人要高好几倍。 最后,我强打起精神把郭晓璐送回了家。陆婷婷吃的很饱,先打出租车走了, 走的时候态度比较热情,和我连说了三次再见。在郭晓璐家的沙发上,我一边打着 饱嗝,一边看电视。后半夜的电视节目不怎么好看,都是些过时的外国电视剧,看 着看着,我就进入了梦乡。 15)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梦中的我被一阵香气弄醒了。我的鼻子很负责,最受不 了香水味,尤其是外国香水味。 一睁开眼,就看见郭晓璐穿着睡衣倚在沙发上冲我发呆。客厅的墙壁灯亮着, 郭晓璐雪白丰腴的两条长腿很放肆地搭在茶几上面,她的睡衣像一扇忘了上锁的房 门虚掩着。我的目光往前平视0.5 米就可以瞧见她半裸的酥胸。我的天,她这是在 干什么? 我下意识地往起爬,郭晓璐抬手就把我按住了。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温柔地说 :“不要动,躺着吧。我很感激你。这些年过去了,我才发现,所有的朋友里面只 有你对我好。” 她的话我听明白了,我揉揉眼睛,问:“就为这事儿啊?大清早的,你不困啊?” “我想清楚了,所以要急着告诉你。”她的身体换了个角度,俯下身来,长长 的头发拂在我的脸上,弄得我很痒痒。 “啊,我知道了。你别太介意,我就是想帮你,没别的意思。我们毕竟是很多 年的朋友了,我把你当作妹妹。” “仅仅是妹妹吗?”她好象很失望的样子。 “是的。我没有妹妹,所以特别想照顾一个人。”我顺着话题和她对话,尽量 把语气放得舒缓一些,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也搞不明白自己是爱她呢?还是喜欢她。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吗?现在我可以给你。”郭晓璐的手指头一挑,睡衣的带 子掉在地板上,她裸露的身体犹如一枚剥开外皮的荔枝,完全袒露出来。她的身体 是那么完美,我的心跳突然一个急刹车,几乎停顿了。 这难道就是我这些年来苦苦追寻的爱吗?一个疑问从我的脑海中升腾起来,然 后无情的坠落。我的思绪乱作一团,痛苦地捂住脸,对她说:“我不想要了。” “你说什么?”她很惊诧。 “我不想这样做。现在不想。”我有气无力地说。 “为什么?” “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郭晓璐了。你变了。”我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向门口走。 “你给我回来!你如果走,就再也不要回来!”郭晓璐的喊声达到了极限。她 愤怒地拿起沙发靠垫,狠狠摔在地上。 我没有回头看她,她的脸在那一刻一定是扭曲的。这些年来我苦心经营的爱情 彻底结束了,所有的情感都付诸东流,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把一切属于我们两个人 的美好记忆无情地毁了,很干净的毁灭了。她一直觉得我想要的肉体,根本就不是 我想要的。 在门厅的角柜上,有一盆金钱菊的花在开放。这盆花是我三个月前送给她的, 她没有时间浇水,我来浇;她没有时间松土,我来松。她从来没留意过这盆菊花, 即使今天晚上花朵都开放了,她也不知道。 或许,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注意过这盆朴素的野菊花。 记得小时侯,她最喜欢漫山遍野的金钱菊。可惜,我错了。她已经再也不是从 前的那个羞涩娇小的女孩子了,也许我一直没有觉察到,爱是可以改变的,变得越 来越美丽,或者越来越苍白。 16) 走到门口,我掏出房间钥匙放在金钱菊的旁边,淡淡地说:“这是房子的钥匙, 还给你吧,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找个安定的工作,别太熬夜,你都瘦了……” “我不要你管!你给我滚!滚!”郭晓璐的喊叫声分外的刺耳。 17) 楼道的安全灯坏了,我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下了楼梯。刚走到二楼的平台,就 听见外面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天哪,她不会轻生吧?我像疯了一样冲下楼梯,跑到人行道上。 18) 人行道上十分干净,晨星的光芒照耀着凸凹不平的水泥花砖。 夜还没有结束,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儿。我发现自己的直觉又错了, 郭晓璐并没有跳下来。地面上有一丛菊花在静悄悄地开放,在它的周围是黑色的残 土和支离破碎的花盆……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包括爱、包括初恋、包括这无辜受难 的野菊花。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