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年之后。 受了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全球气候在不断地升温,很多地方出现了暖冬气 候。三月的东北小城,气温明显比往年要暖和许多。 玉米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小纪强,走出火车站。 “妈妈,看,季阿姨!”纪强指着前面叫着:“季阿姨开车来接我们了!” 不远处,季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背靠着一辆黑色的“宝马”,身着黑色的皮裙, 脚蹬黑色的长筒靴,戴着墨镜,不时地抬手拂开被风刮到脸上的头发。 今天的季岚依旧张扬。无奈岁月的刻刀已无情地在她的眼角刻上细碎的皱纹。 小纪强挣脱妈妈的手,张开双臂,一个“大鹏展翅”扑向季岚,叽叽喳喳地 说着回家见到的稀奇事。 “……舅舅带我去钓鱼,走着走着,他就踩到了狗屎。我问舅舅,你怎么把 狗屎踩下去?舅舅说,我还以为是块石头呢。……”小纪强正绘声绘色地讲着, 突然觉得小屁股被谁撞了一下,回过身,仰起小脸,只见妈妈板着脸,一只手叉 腰,像堵墙似的矗立在跟前。 “上车!”纪强眨巴着眼睛,摸了摸了鼻子,乖乖地钻进驾驶室。 玉米放好行李箱,回到车上坐下。“没见过这么皮的孩子,把他舅舅的眼镜 藏起来,害得他踩了一脚的狗屎,还当光荣事迹四处讲给人家听。”季岚听着笑 了起来:“你儿子真是可爱。”“还可爱?我都要让他给气死了!”一路上,玉 米不停地发着牢骚,“这小鬼一天到晚惹事生非,带他去外婆家的时候先是害他 舅舅踩了一脚的狗屎,接着又把他外婆养的几只小鸡给丢在水沟里给溺死了……” 坐在她腿上的小纪强急急地争辩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去外婆家的时 候看见小鸭子掉进水沟里,我就跑去告诉外婆,外婆说,不要紧,小鸭子在洗澡 呢!……我才把小鸡鸡放到水里,我想让它们跟小鸭鸭洗澡嘛!”“还洗澡?都 溺死了!”玉米没好气地说着,又转向季岚:“要不是这小鬼抓了小鸡,让母鸡 追得满屋窜,我还不知道水沟里已经溺死了几只小鸡。”“季阿姨,外婆家的那 只母鸡好凶,把我的屁股啄得好疼。”小纪强噘起嘴,很委屈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季岚好笑地问。 “母鸡爱子心切嘛。”玉米好笑又好气地说:“强强抓了它的孩子,它就一 直跟在强强屁股后边,我和他外婆正在讲话,见了就跑过去想把那母鸡赶跑,谁 知那母鸡就跳起来,伸长了脖子狠狠地朝他屁股啄了一下,至今强强屁屁上的淤 青还没褪去呢。”季岚一听,忍不住爆笑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纪刚早已系了围裙在厨房忙开了,头上还戴着一顶用报纸折 成的厨师帽,每做好一个菜,他便端着出来,嘴里喊着“上菜”,倒也像模像样。 纪强一回来便缠着爸爸,一边不住地扯他爸爸的裤管一边涛涛不绝地讲述回 乡的见闻。首先便是讲舅舅踩了一脚狗屎的糗事,讲完后便仰起小脸问:“爸爸, 你说舅舅为会把狗屎看成石块?”纪刚随口答道:“这不奇怪,看花了眼嘛。” “不是!”小家伙得意地说:“因为舅舅的眼镜让我藏起来了。”“你这调皮的 小鬼!”纪刚捏捏他的鼻子,抱起他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逗得小纪强“咯咯”地 笑着。 一回到家里,玉米便叹起气来:“唉!真不知怎么会生下这么调皮的孩子? 话又多,整天叽叽喳喳地像只麻雀,没一处像他爸妈的。带这样的孩子真是累。” “说实在的,我倒是有些羡慕你。”季岚把玩着桌上的水杯,“你的家庭算得上 很美满了。”这话从季岚嘴里说出来,还真叫玉米感到惊讶。她不会是想结婚他 吧?季岚最近经常抱怨说男朋友一直在催她结婚,忘了他当初曾信誓旦旦说自己 一辈子不结婚的事。 玉米暗自替季岚高兴,一个年近三十三的女人,还有多少机会可以选择? “最近有人在给胡姐介绍对象。”“还顺利吧?”玉米关切地问“他们已经 开始约会了。”“这么快?”“哼!”季岚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才出虎穴,又 入狼窝。”玉米这回真正心寒到家了,看来季岚一辈子不结婚已成定局。 已经很晚了,纪强却还不肯睡觉,拿着游戏机手柄不放,硬是要跟爸爸“打 坦克”。父子俩倒是很好的搭档,往电视机前一坐就是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总 是黑眼圈对着黑眼圈。 反正纪刚是给自己打工,时间比较自由,而纪强又不用上课,所以父子俩打 起游戏机来总是理直气壮。 玉米百无聊赖,便坐在沙发上翻看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每打过一关,纪强便跟爸爸击掌庆贺,然后回头叫着“妈妈妈妈”,竖起两 个手指,对玉米做着“胜利”的动作。玉米的眼睛依旧盯着书,一边不住地点着 头一边胡乱应着“嗯嗯唔唔”。 坐了几天的火车,也实在是累,玉米很快便打起了磕睡。也不知过了多久, 纪刚轻拍着她的脸把她叫醒。 “房间睡,小心着凉。”她打着呵欠,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强强呢?” “睡了。”“这小鬼,整天就知道玩。”她嘀咕着,趿着拖鞋,回到房间,一头 栽倒在床上。 “反正过几天就开学了,索性让他打个痛快。”纪刚熄了灯,推推玉米, “睡进去点。”“我就怕他打上瘾影响了学习。”“以后管严点。”“这孩子太 调皮了,我都快拿他没办法了。”“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太拘谨太死板就不可爱 了。”纪刚说着,突然话题一转,问:“大嫂现在怎么样?”纪刚因为业务关系, 今年的春节没有回去。 一想到大嫂,玉米心里就难过。 “还是老样子。妈说她时常犯糊涂,糊涂时会说些疯话,不糊涂的时候倒是 跟正常人一样。我回去时去过她那里两次,跟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就是更瘦了些。” “看样子大嫂应该住院治疗了。”纪刚叹息着。 “住院开支那么大,你大哥一年才赚那么三千多块。再说,适合大嫂的也就 只有精神病院,长期呆在那种地方,就是再正常的人也要发疯。大嫂只是偶尔犯 糊涂,说些昏话,照样种地,料理家务,饲养牲畜,没了她,那个家你大哥一个 人还真撑不下去。”“可她那个病老拖着只怕会更严重。”“眼下也没有更好的 办法。”说到这里,玉米也只有叹气。“爸妈这两年还真的老了不少,头发都白 了一大片。妈什么办法都用尽了,求神拜佛,问卦占卜,总也不见好。妈一直都 认为她是撞了什么邪,八字不好,字运低什么的,所以每年的七月十五会请人来 念经……大嫂明显是受了刺激,犯不着花那些冤枉钱。”“你没跟妈说说?” “这种话我怎么好说?再说,妈那种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你跟她不也说了几回? 都没什么效果。”纪刚没吭声,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嫂那两个孩子,说懂事也懂事,说不懂事也不懂事,老大没等初中毕业 就退了学,大嫂受的刺激可真不小,原巴望着孩子读了书能有出息,谁知……唉! 孩子总是孩子,不能明白她的想法。” 纪强上学后,玉米的日子又重新无聊起来,每日只是坐在家里等着纪刚买菜 回来做三餐。因为外边很冷,风又大,纪强上学放学,总是和隔壁的小朋友一道, 由一位踏三轮的老头接送。 冬日的东北小城一片萧瑟,没什么去处,玉米只能呆在家里,每日给窗台上 那两盆叫不出名的绿色植物浇点水,之后站定看空外一片熟悉得做梦时都背得出 来的景物。总是那幢六的居民楼,千篇一律的白色的窗户,无色的透明玻璃,外 墙刷粉色的涂料,透过玻璃看到抽油烟机的那面外墙颜色较淡。和小区其他的居 民楼一样,外墙总是钉着一两面便民服务台,通常是一些订牛奶、火车航班时刻 表、培训、医疗之类的信息。 夏日里绿意盎然的树木早已是一片光秃秃的灰败,小草业已干枯,踩一下脚 下便尘土飞扬。 玉米时常想起她怀纪强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她总是坐在床上,听着诸如《莫 斯科郊外的晚上》、《yesterday once more》、《大海啊,故乡》之类的中 外名曲,阅读一些诗歌或者散文,尽量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纪刚怕她呆在家里 会闷坏,给她买了本编织毛线衫的教材。虽然市场上的衣服款式新颖,种类繁多 又经济,但玉米还是喜欢一针一线地编织,织成一个袖子、一个领子、一个衣身、 一个花样的那种异样的感觉,一如她孕育生命的过程的那种喜悦。 她一边聆听音乐,一边对着书本织毛线衫,不时地停下手中的活,轻抚着日 渐趋大的肚子,幻想着未出世的孩子的模样。他(她)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她) 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他(她)不一定要白胖,但一定要健康;他(她)不一 定要聪明,但一定要乐观;他(她)不一定要长得多帅或多漂亮,但一定要可爱 ……这些,或许是所有的母亲对孩子的共有的期望。 分娩时的痛苦和喜悦、产后第一眼看到孩子时的快乐、孩子吮第一口奶时的 幸福感,记忆犹新。 孩子稍稍长大后,教他迈出人生第一步、说第一个字、唱第一首歌的情景, 至今历历在目,仿若昨天。 夏夜里为他驱蚊,冬夜里为他盖被;生病时,她守着病床一整夜,甚至还哭 红了眼睛凡此种种,但凡做母亲的,都能深切地体会到个中滋味。 玉米总是想,她是个很纯粹的女人,纯粹得略嫌琐碎。 日子便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从指缝间流逝。 婚后至今,经济危机一直没能得到缓解,这也一直是玉米的心病。 小纪强的玩具手枪、变形金钢组合、遥控车都是季岚买的,还有游戏机,是 纪强三岁生日时季岚送的。胡医生也来过几次,通常是提些水果、果冻、牛奶制 品、椰汁或一些糕点过来,有时也给纪强买玩具。 每次她们带东西来,都让玉米心里感到难受。 纪刚赚的钱仅够维持日常开支。但玉米尽量克制着自己,尽量不与他发生冲 突。在她看来,什么都可以成为他们吵架的理由,唯有钱这玩意儿例外。 是的,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 钱是很现实的东西,可钱也是很伤感情的东西。 况且,纪刚算得上是个好男人,他勒快、宽厚、没有不良习惯、爱这个家。 养家糊口不应该成为男人的代名词。 纪强长大了,已经不需要她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玉米想,她是不是该改变 一下生活方式了? 刚过二十七岁生日的玉米,身着西装裙,背着坤包,抱着文件夹,端庄、干 练,一个典型的职业女性。 二十七岁的李玉米,是一家卫生洁具公司的职员。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温州籍,像所有的温州商人一样精明能干。 八年前他在这里投资办厂,那时他只有一个专事加工的抛光车间,连他弟弟在内 七个员工,而他时而是老板时而是经常加夜班的穿着破牛仔裤吃着五毛钱一包的 泡面的员工。八年之间,他的公司在不断地壮大,发展成现在集研究开发、生产、 销售一条龙的有着四百多名员工的公司。 玉米在事务部上班,事务部只有两个人,所以她的工作量很大,而事务部的 事情又杂,无论是打印员工花名册、记录员工的请假次数、调查了解员工的计生 落实情况、找当地派出所给外来员工统一办理暂住证还是处理信函、文件,管理 公司文件档案,发放清单、表格……皆是份内事。当然,给老板倒杯茶原则上也 算是她们的事。 因此,事务部的另一个职员经常跟玉米发牢骚说:“现在的老板都是这副嘴 脸,恨不得把一个员工拆成十个来使用。”尽管如此,玉米还是觉得那一个月的 日子过得忙碌但充实。 玉米一个礼拜有两天休息时间,今晚她和季岚约好在烧烤城见面。趁着纪强 和爸爸在打游戏机,玉米便悄悄出门。 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坐着。 桌子中间凹了个洞,那是放碳的地方,上面盖一层铁丝网,东西便是放在上 面烤的。东北小城的夏季最流行吃烧烤和麻辣烫了。 早有人帮忙烧起了木碳,端来用铁丝串成的肉串、鸡头、鸡胗、鸡脚、鱿鱼 串和调料等一干物什。 玉米学着季岚的样子,拿起一只鸡脚放在铁丝网上烤。玉米原先以为鸡脚就 是她家乡所说的鸡爪,送来时才知道是一整只的鸡脚。玉米记得在家时最爱吃的 是便是洪濑的卤鸡爪。 “我们在一起好像除了吃就是喝了。”玉米边说边往鸡脚上涮油。 “你不是刚领了薪水吗?”季岚漫不经心地说。 玉米哑然失笑:“你的嗅觉倒是挺灵每的,连我口袋里的铜臭味你都嗅得出 来。”“你这是恭维我还是损我?”玉米反问:“还不是一样吗?反正就看你怎 么理解。”季岚没再追问,话题一转,问:“上班一个月了,你有什么感想?你 觉得是上班好还是做专职太太好?”玉米略一思索,挑着眉道:“没什么想法。 我觉得这是喜欢不喜欢、适应不适应,还有条件是否允许的问题,不应该用好坏 来衡量。譬如说我吧,我先前做家庭主妇,但是我的经济关况不允许我闲在家以 我只好出来打工。再譬如我的一个朋友——对了,大连的Sun ,还记得吗?”见 季岚点头,玉米翻着鸡脚说:“她怀了女儿之后就辞职,在家里当专职太太,她 的女儿现在都已经两岁了。”“她结婚了?”“结婚两年半了。”玉米举起她的 鸡脚,吁了一口气,“大功告成。”“我的鸡头也烤得差不多了。”“我们那边 好像都不吃鸡头。”玉米吃力地啃着那支只有一层皮的瘦巴巴的鸡脚。 “哦?”“大人也不让小孩子吃鸡脚,说吃了鸡脚拿笔手会抖。当然有科学 根据的。”“不提这个了。你的朋友为什么要急着结婚?”玉米丢下那根啃不动 的鸡脚:“这哪里是鸡脚,分明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季岚听着笑了: “鸡心吧,没有骨头的。”玉米重新烤了一串鸡心,这才回答道:“我也不明白 她怎么想的,才同居一个多月就决定给他生孩子。我问过她,是不是因为爱情上 受挫才这么做的?我可不希望她因为爱情受到打击就草率地做出错误的决定。她 却说,正是因为她在爱情上受过挫折,她才会更加珍惜他们夫妻之间的情份。” “她现在幸福吗?”玉米斜睨着:“你认为单身就一定能比结婚幸福?”季岚也 斜着眼看她:“我没结过婚,不得而知。”“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玉米拿 着小刀在鸡心上划着一道道,“婚姻是一个互相适应的程,没办法什么都考虑得 面面俱到才结婚。”“以前有句话说,'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结婚的目的就 在于穿衣吃饭,但现在女人已经不需依靠男人来穿衣吃饭了。”“不同的历史时 期赋予了婚姻不同的内涵。”“譬如现在呢?”“你老是问我这些问题干什么? 你当我是社会学家?”玉米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 季岚叹着气,无可奈何地说:“我在给自己找一个结婚的理由。”“噢!” 季岚的回答倒叫玉米感到意外,玉米以为她在找不婚的理由。“我还以为你是女 强人或者学女强人,让自己强到可以不需要一个家。”“女强人也是女人,并不 是无懈可击的。”季岚专心地烤着她的鸡胗,“上次我就遇到一个有趣的事儿。 那时我跟他闹了别扭,就一个人跑到酒吧喝闷酒,我旁边有个男人,他大概是把 我当成女强人了,而且对女强人很不屑的样子,因为我听到他故意大声地跟另一 个男人说……”玉米见她只顾着往鸡胗上搁调料,忙问:“说什么?”季岚不急 不徐地说:“女人嘛,还不就那么回事!不管她在外面如何叱咤风云,呼风唤雨, 你把她放倒在床上的时候她还能直挺挺、硬梆梆的不成?”玉米“扑”的一声爆 笑出来,幸亏嘴里的那口鲜啤刚从食道滑进胃里,要不坐在她对面的季岚可就遭 殃了。 “其实做女强人挺累的。”季岚感叹说。 “那个男人真可怕,把女人看得这么透。”“不,他很可爱!”话题一转, 季岚道:“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结婚的目的是什么?”“婚姻本身。”季 岚不悦地蹙起眉:“你的回答太笼统了。”“有人说,女人一生中有两次机会可 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是读书,二是嫁人。大多数的人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无非 是希望日后能找份好一点的工作,而很多人通过实践后得出一条真理:干得好不 如嫁得好。这个话题去年不是讨论得很火吗?”“怎样才算嫁得好?”季岚嚼着 鸡胗问。 “嫁给一个有钱又疼你的男人!”“你认为是这样的吗?”季岚偏着头,挑 起眉。 “也许是。想嫁给王子的人很多,但能嫁给他的也只有一个灰姑娘。”“那 么大多数人结婚的目的是什么?”玉米深吸了一口气,说:“都说' 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 ,这是沿袭了千年的传统,老一辈都认为结婚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 ' 为什么' ,即使是现在,人们也是一到结婚年龄就千钧重负稀里糊涂地结婚, 很少有人会去想我干嘛要结婚。”季岚点点头:“大多数的人都只想他们跟什么 样的人结婚以及婚后的生活。”玉米叹气说:“其实稀里糊涂地结婚未尝不是幸 事,太清醒了反而会活得很累。”“如果婚姻让你感到累,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玉米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于我来说,倘若不结婚,我的人生便是不完整的。 你可以从婚姻当中学到很多东西,完善和丰富你的人生。做一个平凡的妻子、一 个平凡的母亲,你的生命会因而很不平凡。”季岚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人往椅背 一靠:“我还是不知道我该不该结婚。”“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帮你决定。” 一下班回到家,纪强便扑向她,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地说:“妈妈,妈妈, 今天我送给小朋友几个汽球,我还送给老是一个呢。”玉米抚着他的头,柔声问: “爸爸给强强买的汽球吗?”纪强摇摇头:“不是爸爸买的,是我在床上拿的。” 玉米正自疑惑,纪刚从厨房探出头说:“刚才强强的老师打电话打电话找你呢, 我问她有什么事她却只说要找你。”“那,她留下电话没有?”“在电话旁呢, 我说让你打去给她。”玉米看着纪强,小纪强垂着头。玉米叹着气,这小鬼怕是 又闯祸,上次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还把小朋友的鞋子丢在厕所,小朋友的母 亲还找到幼儿园跟老师讨说法呢。 小纪强的带班老师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老师说:“纪太太,有件事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说说。”玉米陪着笑脸说: “老师,你有话不妨直说。”老师顿了一下,才说:“今天上午我去上课的时候, 看见几个小朋友在吹气球——确切地说,不是汽球,是安全套。”玉米一听,脑 袋“嗡”的一声炸开了。 “小朋友都说' 汽球' 是纪强给的,纪强还拿了一个说是要送我。”老师有 些难为情地笑笑:“这些东西已被我没收了。说实在的,这种事我还是头一回碰 到,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玉米苦笑着道歉:“对不起!老师,给你添了这样的 麻烦……以后我会注意的!”挂下电话,玉米气败急坏地脱下鞋冲进房间,掀开 床头柜查看,半盒安全套果然不见了。她盖上床头柜,铁青着脸赤着脚走到客厅, 一言不发地把纪强拖进房间,脸朝下按在床上,扒下裤子,举起手掌对着小屁屁 “噼噼啪啪”一阵好打。 “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没人管教的小东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翻东西?! ……”“爸爸!爸爸!……”小纪强大声地哭叫着:“爸爸救我呀,妈妈、妈妈 要打死我了!……”纪刚闻声赶来抓住玉米扬起的手掌,用力甩开:“你这是干 什么?哪有这样管教孩子的!”玉米早已气红了眼,一把推开纪刚,把纪刚推得 一个趔趄:“走开!我就是要打死他!打死这个没人管教的小东西!”“你疯了!” 纪刚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疯了!我是疯了!”玉米边叫边摔开他的手,扬起手掌。 “啪!”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纪刚身上,打得纪刚左胸生疼。这一掌着实 把纪刚打火了,他连想也没想,回手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玉米的左脸颊:“这 么狠的女人!”玉米被打蒙了。 纪刚也愣住了。 小纪强吓得停止了哭闹,惊恐地看着父母。 良久,玉米才明白过来。结婚五年,纪刚还是头一回打她,玉米何曾受过这 样的委屈?她捂着被打痛的脸颊,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纪刚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语无伦次地:“我 我”玉米往门外一指,咆哮着:“你滚!你给我滚!现在就滚!再也别让我看到 你!滚呀”纪刚在玉米的咆哮声中落荒而逃。 听到客厅的门“嘭”的一声摔上的声音,玉米更气了,随手把桌上的水杯、 台灯、化妆品和书一干物什扫落在地,这才喘着气,颓然坐在床上,像泄了气的 皮球。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抽泣,玉米这才记起纪强。她扭头一看,纪强蹲在墙角, 双手捂着脸伤心地哭着。 “哭什么哭?”玉米没好声气地道:“起来!去睡!”小纪强“哇”的一声 号陶大哭起来,边哭边站起身,仰着小脸,垂着双手直挺挺地往外走。走着走着, 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他忙抬手抹去眼泪,一堵墙矗立在跟前,门在旁边呢。 玉米见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却依旧板着脸道:“妈没长眼睛给你了?”小 纪强抹着眼泪,回头哀怨地看了妈妈一眼,这才委委屈屈地哭着出去了。 很晚了,纪刚依旧没有回来。 玉米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五年来,习惯了枕边另一个人的呼 吸声,在某个晚上却突然消失了,玉米还真适应不来。她索性爬起来,抱着双膝 在床上呆坐。 这么晚了,他到底上哪去了?他不回家还真想露宿街头?这个臭男人,把老 婆孩子丢在家里他还真过得去! 这么想着,玉米便又恼怒起来。 强强睡得还好吧?不知道会不会踢被。房间的窗户也不知关了没有。这小东 西,就爱惹她生气!家里什么东西不好拿,偏偏拿了安全套去幼儿园发放!叫她 这当妈的脸往哪搁呢?可话又说回来,这 小鬼还不到四岁,他能懂什么? 她揿亮灯,翻身下床,卡通地垫上一片狼籍。 下手那么重,强强小屁屁一定让她打肿了。 房间的灯光投射在客厅,餐桌上的东西依稀可见。 玉米猛然想起了什么,揿亮客厅的灯。三菜一汤摆放在餐桌上,都已凉了, 碗筷也已摆好,饭显然还在厨房没来得及端出来。 原本该是多么温馨的一个晚上,现在却只剩一声叹息。 唉! 玉米送纪强去幼儿园,便匆匆赶往公司。以前纪强是叫一个踏三轮的老头接 送的,但纪刚说现在天气变暖了,而且他空余的时间比较多,所以接送纪强上下 课就成了他的任务。 赶到公司的时候,她整整迟到了十五分钟。 同事同情地看着她:“刚才老板来了,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惨了!玉米 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头一回迟到就让老板碰到。老板是不轻易来公司的,据 说他 最近正忙着在某市考察,打算在那里设立分厂,所以玉米上班一个多月, 也就见过他一次。 “你的脸怎么啦?”同事好奇地问。 玉米下意识地抬手捂着左脸颊,忙乱地说:“没、没什么!”便逃也似的离 开事务部。 该死!打了那么厚的粉竟还一下子被看出来。 “进来!”玉米推开总经理室的门,忐忑不安地走进去,老板正专心地看着 一叠文件。 “刘总!”那张刚毅的男性的脸从文件中抬起来,用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口音 问:“今天你迟到了是吧?”“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如果没有特殊的 原因,我不希望有人迟到。”老板不急不徐地说着,声音不怒而威。 玉米没打算找个借口搪塞,更不想解释:“对不起!”老板接着说:“尤其 是事务部的!”“我很抱歉!”老板点点头,说:“没有其他的事了。”“那我 先走了。”老板依旧只是点头。 玉米回到事务部,心里很烦。 好不容易捱快下班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 “妈妈!”纪强的声音,“我现在在家里,爸爸说他把我接回来了。妈妈, 爸爸做了好多的菜,你要赶快回来吃哦!”好你个纪刚!竟然拿儿子当传声筒。 玉米没气地说:“告诉你爸爸,我中午不回去。”“爸爸,妈妈说……”说 到这里,小纪强的声音就没了。 好你个纪刚!玉米恨得牙痒痒的,昨晚被打的那边脸似乎还隐隐作痛。他明 明在旁边的,不是吗? “妈妈,那晚上我们等你好不好?”“不好!妈妈不回去吃饭。”“妈妈为 什么不回来?”“妈妈有事。”“哦!”小纪强“咔”地一声放下电话。 挂了电话,正好下班了。同事收拾了东西,问:“小两口闹别扭了?”玉米 笑笑,不置可否。她迅速合上文件,放进保险柜里,在同事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 离开事务部。 走进职工食堂,玉米的心情简直糟透了,早上先是挨了老板的训,又遇上这 么一个多事的同事,当然,最让她气恼的莫过于纪刚了。 在职工食堂吃饭的一般都是车间工人,伙食不好,环境也是乱七八糟的。玉 米端着饭张望,旁边的两个工人忙让出位置。事务部职员相当于公司内部总管, 有点实权。 让玉米感到既讽刺又惊诧的是,老板也端着饭菜在她不远处四处张望着找位 置。玉米想,她是不是也该像前两个工人一样给他让位?玉米惊讶的是,老板竟 也在食堂吃这种烂糊糊的饭菜! 老板显然看到她那张桌空了个位置,微笑着向她走过来。 老板平日不苟言笑,其实他笑起来挺好看的。 直到老板坐在旁边的时候玉米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收起笑容,拿出公 事公办的样子,礼貌性的向老板点了点头。 彼此不说一句话。老板很快吃完饭走了。 玉米回到事务部,办公室空无一人。反正闲着无事,玉米便打开电脑,录入 一份文件,同事说,现在的老板都恨不得把一个员工拆成十个来使唤。老板没有 请秘书,所以除了扫地冲厕所煮饭不是她们的事,其余的都必需过问。 这一忙又忙到快下班的时候,玉米和同事这才昨以空闲下来。 玉米靠着椅背,合着眼休息。突然有人叩击她的办公桌,玉米睁开眼,是老 板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你到我办公室一下。”玉米跟在老板身后进了办公室。老板说,市电视台 昨天打电话给他,说市里正在策划一项招商引资活动,为配合宣传,市台将拍一 组专题,介绍本市几家效益较好的外来私营企业,公司被列入重点介绍对象,市 台过几天将派记者下来,希望他能配合。 说完后老板问:“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玉米当然说好。玉米说,这对扩 大本公司知名度和提高本公司良好的企业形象有着积极的作用。 老板这时候便说:“那好,你顺便帮我想想记者会提到哪些问题,明天上班 时答复我。”回到事务部,同事问老板找她做什么。 “说市台要下来采访,让我们帮他草拟一份记者问。”同事立刻抱怨起来: “有没有搞错?什么事都叫我们做!老板什么时候要?”“明天上班时候。”玉 米回到座位坐下,拿出一本便笺。 同事不满地压抑着嗓音叫起来:“有没有搞错?再过十分钟就下班了,这不 是变相加班吗?”这时候办公室其他部门的女同事纷纷探出头来,表情暧昧地询 问老板单独找做什么。同事立刻没好声气地说:“还能有什么?怕我们太闲了, 加工作量呗!你们以为是加薪还是加奖金?”同事纷纷说着“没劲”,就做自己 的事去了。 同事便又喋喋不休地抱怨老板的刀钻苛刻,直到下班。 “你还不走吗?”离开事务部之前,同事问。 “你先走吧。”玉米咬着笔头,“对了,如果你忙的话,这份拟记者问就由 我来写好了。”同事很高兴地一迭声地谢她。 谢我干嘛?玉米心里说,反正这原本就是我一个人做的事! 回到家已接近九点。 开门进去,只见父子俩正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 纪强一看到妈妈回来,丢掉手柄向她跑过去:“妈妈,妈妈,今天爸爸做了 好多菜,我们等了你很久……”纪刚打断他的话:“强强,还不快过来!你的坦 克快被打死了。”纪强“哦”了一声又跑去打坦克。 玉米放下包,进卫生间洗了个脸,洗完后已快九点半。 “强强,过来妈妈给你洗脸,要睡觉了。”玉米站在卫生间门口喊。 “哦!”纪强应着,对爸爸说:“爸爸,我要去洗脸,你等我哦!”“不能 等了!”纪刚指着屏幕故作紧张地叫着:“快看,那里有个炸弹!快,快吃了它! 要不然我们的坦克都会被炸死。唉呀——不行了,我的坦克被打死了。”“爸爸, 我给你报仇。”小纪强重新坐下来参战,早忘了妈妈叫他洗脸那回事。 玉米尽量克制着心头的怒火:“强强,过来!不要再打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纪强刚放下手柄,纪刚又叫起来:“儿子,你可别走开,我一个人撑不住的。” 可怜的小纪强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左右为难。 玉米火了,走过来一把扯下电源:“姓纪的,有什么不满你尽可冲着我来, 不要这样糟蹋孩子!”“哦?”纪刚瓮声瓮气地说:“你也知道不要糟蹋孩子呀?” 玉米拉着纪强去洗脸,纪刚在背后冷言冷语:“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昨天人 家都要把你打死了,今天却忘得一干二净了!”泪水在玉米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又 隐去了。 晚上玉米跟儿子挤在那张小床上,小床太小了,平躺着身体的三分之一都在 床外,随时都会滚到地上似的,玉米睡得很累。 晚上玉米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自己走着走着,突然失足掉直悬崖。 惊醒后玉米就睡不着,她想着那个梦,明明是在路上走着,怎么会无端端地一脚 踏空掉下悬崖?路上车水马龙,谁不掉下悬崖偏偏她掉下去,就她衰! 玉米想不明白也决定不再想它,她累了。可是一合上眼她就看见一个人微笑 着向她走过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其实蛮好看的。他是谁呢?玉米竟然一下子想不 起来了。 那个人越走越近,近了,近了,近得那张脸在她面前变成一个特写。 刘总! 玉米猛地睁开眼,眼前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她颓然地合上眼,额上竟都是 细汗。 怎么会突然想起他呢?就因为他请她吃了一顿便饭? 同事都下班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玉米一个人。在草拟记者问。她花了半 个钟头拟了二十个问题,又花了十几分钟删去五个,这才打印出来。问题有了, 总该有相应的回答吧?于是玉米打开文档柜,把一通文件档案搬进搬出翻来覆去 地查找了半天,找出一些相关的资料,复印了一份,用回形针别好,放进资料袋, 这才松了口气。明天老板要是再让她“帮”着想想怎么回答记者的提问,只需整 理一下就可上交了。 时间已接近八点,玉米早已是饥肠辘辘,她起身正要离去时,突然看到办公 室另一侧的总经理室的灯亮着,大概是老板忘了关了。 过道的地毯一直延伸到总经理室。玉米不加思索地打开门,提起的脚却没有 向前迈出,在空中顿了顿,就轻轻地并在另一只脚边。 老板没有走。坐在正对着门的那张办公桌前,埋首于一堆文件中,似乎并没 有察觉到她的突兀,那种专注的神情令人怦然心动。 玉米的心里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从不知一个男人专注于某件事物 的样子竟也会叫人心潮澎湃。 在门将要掩上的时候,老板叫住了她。 “等等!”玉米重又推开门,像被当场逮住的小偷,脸一下子涨红了。她急 急地解释着:“对不起!刚才我看到这里灯亮着,我以为您忘了关,所以……” 老板依旧埋首于文件中,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现在很晚了?”玉米 看了看表:“是的,七点四十五分了。”“哦,那是不早了。”老板抬起头,合 上文件,揉着眼睛,“你怎么也还没走?”玉米这才想起手上的资料袋,走上前 去双手递上:“这是您要的东西。”老板“哦”了一声,用略带诧异的眼神看了 她一下,这才接过,放在办公桌上:“其实用不着这么急,我明天才要的。”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老板点了点头。 玉米刚转身,老板却又叫住了她:“等等!你还没吃晚饭吧?”“……”老 板站起身,穿上外衣:“走吧,我请你到楼下的小餐馆吃顿便饭。或者说,工作 餐吧。”玉米不知怎的竟无法开口拒绝,只是顺从地跟在他的背后。即使是他的 背影,也带着一股天生的霸气。 整个用餐的过程中,老板没有开口讲一句话,只是埋首于面前的饭菜,一如 对待他的工作般的专注。 吃过饭后,老板在路口帮她叫了辆TAXI,如此而已。 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玉米忙得晕头转向,先是在公司做了一番卫生大扫除, 又在墙上贴了各式各样的标语,什么“总经理忠告: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 找工作”,什么“质量第一,信誉至上”…… 市台下来采访那天,事务部两人又成了临时接待,人手还是不足,只得从业 务部抽调了三个人过去帮忙。 之后老板为了对全体职工的合作精神表示感谢,让玉米吩咐职工食堂在周五 晚上给全体职工加餐,给办公室管理人员每人准备一份工作餐,饭后全体办公室 人员到歌厅K 歌。 周五晚玉米这个最重要的功臣却缺席了,她约了季岚。 季岚开车来接她。“去哪?”“随便!”“没有这个地方!”戴着墨镜的季 岚把着方向盘说。 玉米重重地叹了声:“随你,行了吧?”兜了两条街,季岚不住问:“你总 该有点方向性吧?”“我早就迷失了方向。”玉米冲着她苦笑,又叹起气来, “反正我已经无家可归了,随便你去哪。”“纪刚把你赶出来了?”季岚用戏谑 的口气说。 “差不多吧。”玉米靠在座椅靠背上,身心皆疲。 “真这么严重?”玉米没有正面回答,“有时我会想,婚姻是不是两个人的 战争?”“答案呢?”季岚转过头问。 玉米有气无力地摇着头:“不知道。”“真扫兴!”几日来她和纪刚一直处 于冷战状态,即使偶尔说句话,两人也是极尽夹枪带棒之能事。 车在那家叫“卡萨布兰卡”的酒吧门口停住。“下车吧,这回你可以酒后吐 真言了。”“不喝酒我也会跟你坦白交代。”玉米下了车,看着季岚泊车。 “结婚真的这么累?”酒吧的光线总是那么暧昧,两个人隔着蜡烛坐着。 “不知道。”“你开导我的时候头头是道,这回怎么一问三不知了?”玉米 没好气地说:“正所谓'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呗!”“但不管怎样,你已经选 择了婚姻。”“谁规定结了婚就不可以离婚?”“但你们的孩子已经快四岁了。” “孩子孩子?”玉米不耐烦地挥着手,像是要挥掉一个包袱,“孩子不是唯一的!” 这句话从玉米口中说出来,两个人一时都呆住了。 良久,季岚才点了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是的,孩子不是全部。”“但 是,”玉米喃喃地:“我不想失去强强。”“唉!”季岚叹气,好一会才说: “原先我对婚姻还抱有一些幻想。”“现在呢?”“不知道。”玉米瞪了她一眼: “你别疯了!我们之间没那么严重的。两个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谁都想改变谁, 当然免不了吵吵闹闹。就说你吧,你们没有婚契,就不会吵架吗?”“会的。但 是我们相对会比较自由,合则来,不合则分。”“你少在我面前说大话!”玉米 不客气地回敬她,“别人还说得过去,就是你季岚过不去。你们在一起八年了! 一年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这样挥霍?你以为时间可以回收利用啊?”季岚懊恼地 瞪着她:“你这个女人真是无可救药!知道了就好还要把把它说出来?你这不是 在提醒我我已经人老珠黄,快没人要了吗?”季岚高分贝的声音惹得旁边几个人 直往这边瞧。 玉米有些哭笑不得。 “你跟纪刚是乍回事?”“吵架呗。我实在是不想回去了。”“露宿街头倒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是说,如果你不怕被人强奸的话。”“你陪我去看通宵 电影吧。”“两个女人看通宵电影?不是同性恋就是有病。”“无所谓。同性恋 又不是怪物。”“不管怎样,我觉得你还是回去的好。一夜不归,他总会起些疑 心的。再说,你们现在又处于非常时期……”也许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喝了酒之 后玉米的眼睛看起来布满了血丝。她斜睨着季岚,很认真地问:“如果我在外面 有了男人,你说他会怎样?”季岚听了,吃惊不小:“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玉米看着她,季岚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这里很清 醒。”季岚点点头:“会是谁呢?”“我想我可能……”玉米有气无力地说: “……爱上我的老板了。”“噢!电视里一天到晚播放的那一种?通常男上司与 女下属的关系非常暧昧?”玉米把头摇得像泼浪鼓:“他并没有什么超乎寻常的 举动。”“那是你自作多情?”“也许。”玉米沮丧地答。 季岚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凑近她的脸,嘴里“啧啧”地叹着:“都说少妇 是最美的。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如果不是黑眼圈的话,你果然有几分姿色, 难怪要出轨。”玉米拍掉的手:“别这么不正经!”“一二十岁的男人是半成品, 三四十岁的男人是精品,五六十岁的男人是处理品,七八十岁的男人是废品。ABCD 四个答案,请选择。”看季岚一本正经的样子,玉米啼笑皆非。 “让我想像一下你的老板的模样。”玉米尚未来得及回答,季岚又比划着说: “譬如,秃了头,腆着一个啤酒肚的脑满肠肥的明显已被淘汰出精品男人行列的 不是处理品就是废品的糟老头?”“是啊!”玉米负气地说:“我总是在幻想自 己能嫁给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富翁,我嫁给的第二天他就翘辫子了,于是我继承了 他的万贯家财,一夜之间成了富婆,你眼红了吧?”说完后,两个人就都相视着 大笑起来。 “最近我老做恶梦。”玉米双手耙着头,苦恼地说:“梦见自己掉进悬崖。” “不是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吗?这是一件好事,至少表示你对婚姻还有些 危机意识。”“如果我迈出了这一步,是不是真的会陷进万劫不复之地?”“我 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你想保全你的婚姻,最好不要冒这种险。再说,这个年头 很多人不是不想离婚,而是离不起婚。离婚的代价太大了。” 季岚送玉米回家,到楼下就让玉米赶走了。“很晚了,我不打算请你上去坐。” 纪强已经熟睡,小脸上一片恬静。玉米轻抚着他的脸,内心倍觉愧疚。几日来她 只顾着工作,把 这个家都凉在一边。一根蜡烛两头燃,消耗蛮大的。 玉米回到自己的房间,纪刚似乎也已熟睡。在纪强的小床上挤了几个晚上, 还真是有些吃不消,后来干脆睡到沙发上,有一次睡到半夜却掉到地上。想想还 是回到房间的大床上睡踏实些。 迷迷糊糊之际,玉米感到有只手在她身上游移。纪刚经常会在她即将入睡或 熟睡的时候要她。尽管玉米心里不太情愿,可不知怎的,身体却起了反应,不为 意志所左右了。 纪刚毫不费力地进入她的身体。玉米却突然看到一个人微笑着向她走过来, 带着一种成功男人特有的自信和霸气。女人都说讨厌大男人主义,可女人却总是 心甘情愿屈服于男人的霸道之下。 那张脸越来越近,在她面前成为一个特写。 刘总! 玉米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什么也没有。听到的只是纪刚的喘气声,感觉着他 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地努力着,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玉米激凌凌地打了个冷颤,性欲顿失。在一个男人身下幻想着另一个男人, 至少是对自己的一种背叛。 “我很累了。”她说。 纪刚在她身上只是愣了一下,旋即就粗暴地动作起来。 然而,玉米却没能够拒绝。 渐渐地,玉米就进入了状态,跟着有些兴奋起来,带着欲拒还迎的复杂心理, 达到了快乐的巅峰。…… 听着纪刚熟睡后渐趋平静的呼吸声,玉米内心油然而升起一股自怜感。 所幸老板已离开小城,为设立分厂的事奔波在另一个城市,所以玉米不必为 见面感到尴尬,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校正自己的心态。 自从那一夜之后,夫妻俩尽管冷战依旧,但已不再夹枪带棒地冷嘲热讽,儿 子便也成了他们的传声筒。 性这玩意儿,还真不能小觑它的存在,它就像一种魔力,可令你与仇人(当 然是怨侣之间)之间的仇恨瞬间土崩瓦解。对于女人来说,倘若一个男人能够进 入她的身体,便意味着再大的仇恨也可于无言中消解。也难怪在离婚个案中,因 为性生活不和谐导致离婚的比重越来越大。也许这可看作是社会的一种进步,人 们越来越注重性生活质量了,但仅有性显然无法维持婚姻,把性看得过重而忽略 了其他的东西,譬如爱、宽容、默契、责任等诸多元素,那便是嫖客与妓女的关 系了。事物总是一体两面的,就好像我手上这把刀,通常我用它来切菜,可是一 不小心,它也会切下我的指头的。 玉米一边切着菜一边胡思乱想,直到客厅的电话响起。 父子俩在电视前打游戏打得昏天暗地,谁也没去注意她的电话。 Sun 在电话中抱怨繁琐的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把她变成一个拖泥带水的婆婆 妈妈的的女人。她变得很健忘而且脾气很暴躁。她买菜时经常会为两三毛钱跟菜 贩子计较上半天,会因为发现少掉一两重返菜市场跟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像乡 下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她经常在肉摊上落下刚买的菜或忘了找钱;她 在服装店给丈夫买了一套西装,回家后让他试穿后发觉不太合身,于是拿回服装 店要求退换,可是店员态度太恶劣了,一怒之下就跟她吵了起来…… 玉米尽量让自己的耳朵耐心地听完她的牢骚。 Sun 又诉说她的苦恼,说她的女儿在大便时养成了触摸外生殖器的不良习惯, 为此她烦透了玉米发现Sun 果然成了一个地道的家庭主妇,唠唠叨叨喋喋不休。 末了Sun 又说,她们那边正在建新区,她的公公婆婆所住的那幢楼将被拆掉, 到时他们老两口会搬去跟他们小两口同住,为此她感到相当的头痛。…… 约摸Sun 的牢骚发泄得差不多了,宽慰了几句之后,玉米问,你吃午饭了吗? Sun 说,刚吃过呢。 玉米说,你们倒是挺早的,我还没炒菜呢。 Sun 这才“哦”了一声,说,十二点半了,你赶快忙去吧。 几日来,玉米的情绪还是不太稳定,只要一到公司,老板的身影便无时无刻 不萦绕在她的心间。玉米想她在上演一出怎样拙劣的戏,女职员暗恋她的老板, 这么老套!她却仍自私地期待剧情有所进展,却又害怕面对刀光剑影后的惨淡局 面。 结了婚的人大抵都像笼中困兽,而笼子的钥匙已遗失,如果你想重获自由身, 至少要付出笼破身伤的代价。玉米在电话中告诉季岚。 季岚问,你在劝我不要结婚? 玉米说,我只是说婚后你可能碰到的问题,没有人能帮你决定该不该结婚的 事。 季岚说,我正要问你呢等等!等等!玉米忙打断她的话,拜托你,不要再问 我结不结婚的问题了,行不行?你去找专家咨询吧,我自己比你还烦呢!还有啊, 你平时不是很直爽的吗?怎么一提婚姻你就变得婆婆妈妈拖泥带水了? 我也没办法,他把我逼得很急啊!季岚火急火燎地说。 玉米笑得不怀好意,我看是你的年龄把你逼急了吧? 我真是恨透你了!季岚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说这话我又不会把你当弱智!我 很老吗? 没有。玉米“吃吃”地笑着,跟五年前比起来,只是眼角多了一丝——好像 是笑纹吧。 你说的简直不是人话,好像你可以永保青春似的。 老是谁都必须面对的问题,我可没打算逃避。玉米不失时机地卖乖,但是你 就不同了,堂堂的公关部经理,没有足够的姿色是很难在佳丽如云的公关部混的。 说实话,你还可以得意个十年八年。 你少在我面前耍嘴皮子,我快下岗了。 哦?那还不赶快趁下岗之前找个好归宿! 房子是已经买好了,在刮大白(粉刷)呢,现在就等我一句话了。 那你还犹豫什么呢? 别告诉我你当初就是毫不犹豫地披上婚纱的。 别提了。玉米有气无力地说,我当初哪有婚纱披呀?重要的是,你可以选择 同你相爱的人结婚,我可是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我嫁得不情不愿,那几天伤 心得饭都吃到鼻孔里去了。 难怪你一直这么苗条!季岚打趣说。 两个人就都笑了起来。 季岚问,嫁给纪刚你真的不情愿? 当然!玉米说,他的条件与我的择偶要求相差太大,做出那样的选择我实属 无奈。 那我倒是要提醒佻了,不要让这个成为你消极对待婚姻的借口! 玉米没说话,只是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的手机快没电了。季岚说。 我也到家了,不想再跟你谈这个问题了。玉米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你想想吧。季岚挂了电话。 玉米拿着的手机也已烫耳了。 刚进门,纪强便张着双臂朝她扑过去,扯着她的裤子叫:“妈妈,妈妈,你 看,老师今天奖给我一朵花。”玉米这才注意到纪强胸前戴着一朵红色的小纸花。 她蹲下身子,把纪强向内翻的衣领捡出来,夸道:“我们的强强越来越能干 了!”得到夸奖,小纪强便叽叽喳喳:“妈妈,今天老师教我们唱了一首歌,叫 《让我们荡起双浆》,老师教完后就问:' 有没有人会唱' ,可是没有一个小朋 友会唱,我就举手,老师就叫我上台去唱,我站在台上,一点也不害怕,就大声 地唱,唱完后老师就夸我说,' 这位小朋友的表现很棒,我们给他一点掌声好不 好' ,小朋友就都鼓起掌来,老师就奖给我一朵花了。”小纪强一口气说完,说 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完后就热切地看着妈妈:“妈妈,妈妈,我唱《让我们 荡起双浆》给你听好不好?我刚才唱给爸爸听,爸爸也说我唱得棒极了!”玉米 抚着儿子的头,笑着点了点头。 小纪强拖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妈妈,你坐,我唱给你听。”“让我 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纪强边歌边舞,屋内充满了他童稚的歌声。 纪刚系着围裙不时地从厨房进进出出,端出热气腾腾的汤菜。 玉米看着这一切,不知怎的竟热泪盈眶。 这是多么温馨的一个家啊!…… 吃饭的时候,纪刚破天荒地跟她说话。 “再过半个月就是' 六一节' 了,强强他们要到学区参加歌舞比赛。”“妈 妈,”纪强仰起小脸,“老师说还要拍成电视,你一定要记得看电视哦!”“到 时妈妈请假陪你好不好?”玉米边给纪强喂饭边问。 “好啊好啊!”小纪强一迭声地说着,嘴里的饭顾不得咽下,就跳下椅子, 跑过去拉着纪刚的裤子,“爸爸爸爸,你也陪我去好不好?”“当然!”纪刚捏 捏他的鼻头,“强强一定要争气哦!”“我要拿第一名!”小家伙举起拳头,自 信满满的样子。 “能拿第一名当然好,”玉米将一口饭喂进他嘴里,“但是,不拿奖也没有 关系,只要强强努力去做,强强就是一个出色的孩子。”“哦!”小家伙似懂非 懂地点着头,“妈妈,过了儿童节我就四岁了。”“对了,”纪刚一拍脑门, “爸爸得好好给你庆贺庆贺!”玉米顺水推舟:“强强要过四岁生日了,应该是 个懂事的孩子了,强强自己吃饭好不好?”“好啊!”纪强“咚咚”地跑进他的 房间,搬来一张矮凳,在椅子前坐下,一匙一匙地往嘴里送饭。 晚上,玉米在灯下翻着音乐书帮纪强选歌,纪刚一个人在游戏机前下象棋。 玉米眼睛已经有点涩了,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没能好好地休息。 “唱《小小少年》好不好?”“不好不好。”“那强强不是会唱《让我们荡 起双浆》,还唱得很好的吗?”“可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也会唱啊!”“他们不 一定能唱得比强强好啊!”“嗯……不要不要!”小纪强依旧任性地说。 “那唱《童年》吧?”“妈妈会唱吗?”“不会。那就唱《外婆的澎湖湾》, 你不是很喜欢去外婆家吗?”“外婆才没有澎湖湾。”小纪强一脸认真地纠正说: “外婆说那是小河湾!妈妈,我们去外婆家的时候,我还看见几只小鸭子在水里 游来游去。”小纪科学家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双臂作拨水状。 “还有几只小鸡在喊' 救命' 呢。”玉米笑着逗他。 “讨厌讨厌!”纪强害羞地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妈妈老是说人家的糗事!” 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玉米已是呵欠连连,回到房间的时候,纪刚正趴在床上 看A 片。一个男 人偶尔点带些刺激的东西也许是正常的,玉米不知却反感起来。 “一个黑人的烧火棍在那边捅来捅去有什么好看的?”纪刚慢腾腾地起身关 掉电源,又回身躺下。 半夜了,玉米却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对于一对夫妇来说,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同床异梦。对于李玉米来说,最大的 悲哀莫过于躺在一个男人身下想着另一个男人。 Sun 说,适当的不负责任是为自己而活。 何为“适当”?何为“不适当”?道德的刻度尺如何在两者间界定? 在公交车中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上了车,你装作没看见?当然,没有人 说你不道德。在座的先生小姐都心安理得的,凭什么就你一个人过不去? 看见一个人从你楼下经过,把洗澡水倒下去?从他对你竖中指的反应来看, 你做了一件不道德的事。 把一个女孩子的肚子搞大,然后拂袖而去?明天这世上将多了一个未婚妈妈, 或者将有一个小生命在鲜血淋漓中遭到扼杀。所以无论基于何种原因,你做了一 件不道德的事。 道德总是在维护人性的同时破坏人性。 “适当”的不负责任很少,所以很多人都把对别人负责任等同起来,其实对 别人的不负责任往往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铁达尼号》的女主人公罗丝要追求真爱就不能不背叛她的未婚夫;《廊桥 遗梦》中的女主角要对家庭负责任就不得不牺牲刀子的爱情。 李玉米想,她也必须做出同样的选择,将老板从脑海中连根拔掉,以示对家 庭负责。可下意识里,她还是忍不住要将纪刚同别的男人放在一块做比较。纪刚 是个安于现状的男人,从他的身上看不到进取的精神,看不到一个成功的男人所 特有的自信和霸气。他安于赚取仅够度日的钞票,安于单调繁琐的柴米油盐。他 是一个不懂得生活情趣以至于显得有些呆板的男人,他从不在她的节日主动送给 她礼物,哪怕只是一朵三五块钱的玫瑰花。她记得她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如果 不是那个卖花的孩子把他的裤子扯得要掉下了,他定然不会花两块钱买了那朵玫 瑰花送给她。她的节日,纪刚只会下厨做一顿丰盛的饭菜,做为礼物献给她。 她不是一个耽于幻想的不合实际的女人,对于李玉米来说,日复一日,年复 一年的平淡的婚姻生活需要一点惊喜、一点新鲜。婚姻就像食物,不保鲜是会变 质的。 庆“六一”全区少儿歌舞比赛在影剧院举行。 一路上纪强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讲着话。快到影剧院的时候,小纪强突 然仰起小脸问:“妈妈,上次我气球送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你为什么要打我?” 小纪强的提问有些突兀,把玉米问了个措手不及。好一会,玉米才说:“因为… …强强送给小朋友的不是气球。”“那是什么?”“那是……”玉米为之语塞。 纪刚在一旁心说:“那是大人用的东西。强强把大人用的东西拿去送给小朋 友,妈妈当然不高兴罗!”“哦!”小纪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又说:“妈妈把 我打得好痛啊!”玉米面有愧色,她抚摸着纪强的小脑袋:“强强已经是个懂事 的好孩子了,妈妈动手打强强是妈妈不对,妈妈跟强强道歉好不好?”“好啊!” 纪强点点头,又仰起小脸对纪刚说:“爸爸打妈妈,爸爸也要跟妈妈道歉。”小 纪强一句话说得纪刚脸发烧,他俯下身捏捏纪强的鼻头:“你这小鬼!”玉米不 睬他,径自走开。纪刚抱起儿子,忙紧走几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走 得这么急干嘛呢!”“放手!在路上拉拉扯扯地像什么?”玉米挣脱他的手。 纪刚抢前几步赶上她,用力搂住她的腰,不让她挣开,把嘴凑在她耳边低声 下气地说:“老婆,在孩子面前给我一点面子嘛。其实我早就想跟你道歉了,就 是……”玉米去掰他的手:“有面子就好了还要老婆干嘛?”“不要这样嘛!顶 多回去后我给你跪搓衣板好了。”玉米这才转怒为笑,心里却又跟着难受起来, 觉得对不起了纪刚。…… 没有手机不方便,有了手机也麻烦。季岚又为结不问题缠着玉米了。 “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碟,让我在两天之内答复他。”“你怎么想的?”“我 想得快发疯了,可还是拿不定主意。我们在一起生活八年多了,照道理结婚应该 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可我却下不了决心。”玉米想像着季岚蓬头垢面的样子, 嘴角浮出一丝笑。 “胡姐说我如果不打算孤伶伶终老一生的话,那最好赶快结婚,我已经错过 了生育孩子的最佳时期了。”“是啊!如果他是个好男人,你可千万不能再错过! 这个问题你确实已经考虑很久了,是个做决定了。”玉米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句 话,“花费整个的春天去选择种子,怕是要错过收获的季节了。”“我向来以为 我是个很果决的女人,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我的果决却不知跑哪去了!我变得拖泥 带水犹豫不决。我害怕婚姻会把我变成一个俗不可耐、反复无常、疑神疑鬼而善 妒的女人,我害怕婚姻会把我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我一直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是啊。”玉米感慨地说:“婚姻生活本身是一成不变的,可对人的改变却是相 当惊人的。”“你变了吗?”“我们认识快五个年头了,你还看不出来吗?”玉 米反问。 “我倒是乐意变成你那个样子。也许是因为你一直是一个快乐的小女人,虽 然你其间也有过许多烦恼。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玉米深深地叹气。有句话 刀子却不能说。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是一样的,而不幸则各有各的不幸。 “如果我选择婚姻,他会要求我放弃工作。说真的,公关工作我一干就是十 年,还真有点舍不得。我简直无法想像我不工作会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你打 算给他生个孩子的话你也许会过得很充实。再说,公关工作你做了十年了,是该 换个角色,家庭主妇也不错呀!”“我现在很矛盾。”“我说过,人总是活在一 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当中,也许这就是生活的辩证的统一。”顿了顿,玉米 说,“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有人说,生命的美不在目的,而在历程。婚姻更是 如此。”“……”“你好好考虑一下。”“谢谢!决定后我会告诉你。”纪刚斜 靠在床上,拿起遥控把声音开大些,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明天你几点去大连?” 六月八号是纪强的生日,恰是星期六,Sun 又刚好打电话,邀请她去大连玩几天, 玉米便决定带孩子去。 “我只能请到一天半的假,这个月两天的休息时间都让我透支了。明天下午 才去。”玉米关了手机,躺回床上。“还不睡?”纪刚关掉电视,钻进被窝,俯 在玉米耳边说:“孩子的生日就是你的苦日,你希望我为你做点什么?”“你省 点吧。”玉米懒得理他。 纪刚把手探进她的睡衣内摩挲着,咬着她的耳朵深情款款地说:“我总该好 好报答你嘛!”“你干嘛?”“我们是夫妻,我还能干嘛?……” 到大连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钟。玉米在宾馆开了房间,这才打电话给Sun.很 快Sun 就来了,两个二十七岁的女人一见面,便是互相打量起对方。 Sun 说,你真是越活越年青了,三年你就这个样子,三年后你还是一点都没 变。 玉米说,你倒是丰满些了。 Sun 苦笑着,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玉米感叹说,人总是要变的,完全不变你也要发愁了。 那是你的孩子吗?Sun 问,都这么大了? 是啊!玉米忙从一旁拉过纪强,纪强已乖巧地叫“阿姨”。 之后Sun 招来一辆的士,到游乐场去。 坐上车后,Sun 说她原本是要请玉米住到她家去的,她家里还可腾出一个房 间。她的公公婆婆退休在家,闲着无事,原本打算让儿子请几天假,陪着到北京 去,两个老人说自己身子骨硬朗,叨念着要去登长城,不知怎的昨天却又突然改 变了主意…… 玉米忙说,她还是习惯住宾馆。 Sun 苦笑着说,就是怕玉米在她家里住不惯,三代人住一套房子,她自己都 觉得累。 玉米每年回一次家乡,所以她能够体会Sun 的难处。 那天下午,三个人尽情地在游乐场玩乐。因为是纪强生日,玩什么两个大人 都依着他。小纪强如鱼得水,一会儿开飞机、开火车,一会儿坐飞蝶、旋转木马, 又闹着要阿姨和妈妈陪他撞碰碰车。 因为是双休日,很多家长都带了孩子来玩,场上人很多,直撞得七荤八素。 时间到了,纪强意犹未尽,闹着还要玩。玉米按住肚子说,饶了我吧。因为 她不会开,常开到一个死角就转不出来,只有挨碰的份儿。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笑了好一阵,Sun 说她很少这么开心过了。 纪强又闹着要玩过山车。 过山车是一项很惊险的玩乐,一开动叫声不绝于耳。 从过山车下来后,Sun 说她头晕乎乎的,脚步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玉 米说她的胃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小纪强脸色发白,走起路来竟像个醉汉,惹得两 个大人一阵笑。…… 吃饭的时候,Sun 说难得这么开心,我们喝点酒吧,葡萄酒,怎么样? 很快服务生就把菜送到玉米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两个 女人觉得桌子小了,便把电视抬到小桌上,把靠在墙边的放电视的长桌挪出来, 摆上酒菜。玉米起身按了床头柜的“请勿打扰”的钮。 “你平常喝酒吗?”Sun 问。 “结婚五年,和我的朋友喝了十几次,纪刚倒是没过问。”“我几乎是不喝 的,但是最近有点烦。”“为你公公婆婆的事?”“是啊,总觉得不太方便。” “他们会长期住下去吗?”Sun 摇头:“住一年吧,新区建好后,房子会补给他 们的。”“很压抑吧?”“可不是。”Sun 懊恼地说,“我婆婆有一次没敲门就 把我们房间的门打开了,那时候是早上,两个人都赤条条的……你说多尴尬?” “门没反锁?”“以前就我们俩住一套房子,房间的门怎么会反锁呢?几年的习 惯了,哪那么容易改过来?”Sun 又叹着气说:“有时我真想偷懒,把家务丢给 他做,可是想想,我是个家庭主妇,公公婆婆见了总不太好。”玉米对此深有体 会。 “我也想过出去找份工作,尽量少呆在家里,可是把孩子交给他们带我又不 太放心。就这么一个孙女,两个老人都很溺爱她,我真担心孩子会被惯坏。” “是啊,”玉米说:“两代人的教育方式也不一样。”“生活方式和观念也大不 相同。”Sun 接过话茬说,“我丈夫见我呆在家里很烦,有时会劝我出去跟人家 打打麻将,可我公公婆婆总觉得一个有家有室的女人不呆在家里老往外跑有些不 像话,又说他们在我这个时候,正当年轻,干劲十足,响应着毛主席的号召,投 身到社会主义建设大潮中去……反正,他们总得我是在虚度光阴。”“常言道: ' 不痴不聋,不做阿姑阿翁'.你老公如果没意见的话,他们老两口其实也没什么 过不去的。”正说着,小纪强说困了,要睡觉了。玉米便把他打发去睡,又回到 酒桌:“这小鬼玩了一整天,大概是有点累了。”“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明天我 们去海边玩吧?”“我听说不久前有一架客机在大连海域失事,附近海域都封锁 了。”“是啊!5 月7 日,”说到这个,Sun 心情沉重起来,“那真是一个难忘 的日子。北航一架从北京飞往大连的飞机在那里坠海,机上有109 人。在得知这 个消息后,大连人都哭了……那一段日子,整个 大连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 中……”“哦?”那段时间玉米小两口正闹别扭呢。 “他命大,逃过了一劫。”“什么?”玉米很是吃惊。 “他在' 五一' 节前到北京跟一家私营企业老板谈判一宗生意,那家私营企 业原定只在劳动节放假三天,后来却又突然延长了四天,谈判也不得不跟着延后 ……”Sun 说着,眼睛有点湿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恐怕我们……已是阴阳 两隔了。”说到这里Sun 失声痛哭起来。 玉米默默地递上面纸。 “人世无常,”Sun 感慨地说:“死神无时无刻不在,活着的时候能付出一 分就是一分,夫妻间没办法计较那么多。”两个女人相对唏嘘了一阵,Sun 说: “你跟纪刚还真是难得,结婚五年多了,在我的印象当中,你一直都是那么幸福 的一个女人。”玉米苦笑着:“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爱上别的男人你会相信吗?” Sun 吃了一惊:“纪刚知道吗?”“让他知道了我们的婚姻还能维持下去吗?” 玉米叹着气,“我奶奶留下一句遗训,夫要瞒子也要瞒。虽说夫妻间应该坦诚相 待,但很多时候,善意的谎言或隐瞒对对方未尝不是一种尊重。我并不是在推脱 责任。”“我能理解。”Sun 点头,又问:“纪刚不是很爱你吗?而且你说过他 是个好男人!”“是的,他不喝酒不抽烟不嫖不赌,也没什么不良习惯,他很勤 快很爱这个家工作也很努力,照道理我是该很满足了。”“这我就不明白了。” “老托尔斯泰说,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是一样的,而不幸则各有各的不幸。”玉 米深深地叹气:“你以为守着这样平庸的男人过一辈子,我甘心吗?”Sun 无言。 都说“家家有本念的经”。唉…… 告别Sun 离开大连的时候是在次日下午两点。 手机刚开便有一个短信进来:速回电! 电话一打过去季岚便在那头抱怨:“我打了十几次手机,你乍都关机呢?” “找我这么急干嘛?”玉米从昨晚跟 喝酒时关掉手机直到现在。“我在车上呢。” “我……”电话那头,季岚一反常态,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我在拍婚纱照呢。” “什么?”玉米吃惊地张大嘴巴:“这么快?”“是啊!昨天刚答应他,今天他 就硬拉着我来拍婚纱照了。”“那打算什么结婚?”“这两天去体检,回来就登 记。”玉米笑嘻嘻地:“恭喜你呀!”“你什么时候到?这里还有个人正等得火 烧火燎呢。”“再过一个半钟头。”玉米问:“还有谁在等我?”“你老公呗。 他正等着你回来好拍婚纱照。”“有没有搞错?”“来了你就知道了。……”赶 到婚纱影楼,纪刚果然心焦地等在那里。他穿着深色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皮鞋 也擦得锃亮,一脸的喜气洋洋,比结婚那时还精神,的确像个新朗的模样。 “哇!”小纪强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夸道:“爸爸今天好漂亮!”纪刚让儿 子这么一夸,倒有几分不自在了。 玉米瞟了他一眼,问:“季岚呢?”“他们去拍外景了。”“你穿得这么隆 重干什么?今天可不是你结婚。”纪刚期期艾艾地解释着:“我听季岚说你叨念 着自己没能穿上一次婚纱,我就让季岚帮我打听一下拍婚纱照要多少钱,影楼的 老板说,现在是淡季,可以打七折。”纪刚这一解释倒叫玉米感到扫兴,她乜了 纪刚一眼:“不打七折你就不拍了?”“也不是……你要是喜欢的话……”正在 这时,有位小姐来请玉米去化妆。 看见玉米穿着婚纱袅袅地走进摄影室,纪刚眼睛都直了。 “妈妈穿这件衣服好漂亮!”小纪强跑过去,拉住婚纱笑嘻嘻地说。摄影师 助手很快把他哄开到一边去。 纪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枚铂金戒指,上边镶着一颗晶莹剔 透的钻石。玉米见了,一脸的惊喜,纪刚可从未给她送过礼物。 “这枚戒指其实也没花多少钱,”纪刚小心翼翼地取出戒指,“这颗钻石含 金量很低,唉,低得都有点像假的……”纪刚这一说,玉米又不高兴了:“你送 假的戒指给我干嘛?”纪刚急急地表白:“但我对你的心是真的!”玉米这才转 怒为喜,伸出手让纪刚为她戴上。 “很好!就这个姿势!”摄影师不知什么时候已将镜头对准了他们。“好! 好!”“我也要拍!我也要拍!”坐在一边的小纪强突然跑来,钻到两个人中间 一站,嘴里直嚷嚷:“我也要跟爸爸妈妈拍!”纪刚溺爱地捏捏他的小鼻头,俯 身抱起他:“这小鬼!”“妈妈!妈妈!”纪强揪着妈妈的婚纱,让玉米靠近他。 “好吧,先给你们拍张全家福。”摄影师摆弄着摄影机。 纪强一边一个搂住爸爸妈妈的脖子。 “脸再贴近点!”摄影师在镜头后冲着他们喊:“看着这里!来,再笑一笑! 很好很好!就这样!……小朋友眼睛不要眨!对了,就这样!好好!要拍了……” 卡嚓! (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