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色的信封 作者:林峥 天气是如此的闷热,逶迤的薄云如同冻僵似的凝固在蔚蓝的天空中,这让我 联想起了夏威夷的海滩,那不时舞动草裙舞的少女,那赤裸着结实的上身的少男 ……想到这,我竟有种想把自己扒光的冲动,好在路上的行人比较多,毕竟不太 好意思,说不定有人把我当成暴露狂,送我去警局也不是没有可能。 宿舍近在眼前,倘若遵守交通规则,直走再转弯过红绿灯,好比两条直角线, 若直接横越马路,只须走一条斜边。很明显,捷径是走斜边,两边之和大于第三 边嘛!不过记得痞子蔡说过他宁可荷包大出血,也不愿多流一滴汗,而我毕竟是 个学生,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所以我决定做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学生,毕竟流几 滴汗比较值。 进了宿舍就好比进了避难所,将烈日拒之于门外,也该轮到我嘲笑它的时候 了。 然后,我注意到了那个邮箱,里面塞了好多邮件。 我们这个宿舍,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委实太多,所以每天都有大量来自不同国 家的信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每个国家的信封竟都是同一种颜色——白色,令 人很难分辨到底哪封信是奇给自己的。有时我也在想,为什么信封的颜色不可以 根据每个国家人种的肤色而定呢?我这么说倒不是什么种族歧视,不过那岂不是 更方便? 走近邮箱,蓦地发现一封很显眼的信件,咖啡色的,信封的大小也比一般的 小,出于好奇,便抽出来一看,竟然是寄给我的,可翻来覆去却找不到寄信人的 名字。不过也没多想,反正是我的,回房再说。 洗完澡,换掉早已被汗水濡湿的衣服。并未急于打开那封信,而是泰然地坐 着,或许是暑气还未消,就连洗完澡后还是挥汗如雨,(老天还真不给面子)也 可能是还没做好准备吧…… 打开收音机,传出的竟是许茹芸唱的“难得好天气”。本想借音乐带走一些 暑气,现在反变成火上加油,还加快了蒸发的速度,二话不用说,关了。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电扇旋转与空气产生摩擦的“呼呼”声。 我轻轻地拆开咖啡色的信封,里面又是一个咖啡色的小信封。(女孩往往爱 这么做)当我小心翼翼地取出信纸时,发现信纸竟然也是咖啡色的,还溢散着淡 淡的香气……她的来信: “…这是你离开后给你写的第一封信。 “…我现在很好,也很快乐,不用担心。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地址,嘻嘻,不告诉你。 “…我们拒绝e -mail,好吗?我觉得网络不真实,只有亲眼看见对方的字 迹才是一种欣慰,才会有种激动,才会去细细品味…”…还记得那一天吗?在断 桥…“ 断桥,我当然记得,倒不是因为白蛇传中的许仙和白娘子在那儿相会。山峦 的曲线,湖面的平静,秋风的惬意,野鸭的倒影…这些景致叠涌而来,是那么的 清晰,清晰得只需一伸手便可触及。 唯独她的脸,遽然间竟无从想起,我需要一点时间,几秒钟,几十秒,甚至 更久… 推着脚踏车,漫步在铺满落叶的堤岸上,踩着枯黄的树叶而发出“喀喳喀喳” 的响声,似乎别有一番“乐”趣。举世闻名的西湖就在眼前,层层的涟漪泛着点 点金光,条条的木船穿梭于中,远处座座的山峦静静地围绕着…身旁的她,披着 一件深咖啡色的大衣,一条棕红色的斑格围巾,下面是黑色的绒裤和一双浅咖啡 色的皮鞋,看起来自然而娴雅,至少在我眼里。 秀发在秋风的吹拂下显得异常飘逸,玲珑的面孔被凉风吹得没了血色,白得 令人生畏,往日洁白的小手蜷缩在大衣的长袖里,不知是袖子过长,还是真的很 冷。 沉默一直保持着,一切都那么岑寂,惟有车轮辗过柏油路的沉闷回响秋风吹 过树林的“沙沙”声,还有落叶被踏过的“喳喳”声… “什么时候走啊?”她用异常干涩的声音问。 没有回答,两人只是悄然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不是因为不想回答,也不是 因为不懂怎么回答,而是实在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回答她。 良久,我觑了她一眼,只见她那双深邃而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连眨眼 也只是因为风把头发吹进了眼睛而偶尔眨几下。 我不禁愕然,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神是那么渴望,那么迫切。我也凝眸注视 着她,可嘴像是少了根筋似的,动不了,更别说回答了。 蓦地,她的脸上漾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也正因为她那楚楚可人的笑脸,我的 神经才得以松懈下来。 “说嘛,没关系的啦。”她轻轻地拽着我的手。天啊,那小手冰得有些彻骨 生寒。 有这么冷吗?我并不觉得。 可能她也察觉到了我,立刻缩回冰冷的小手,解释道:“只是有点冷罢了, 过会就好。快说了,看人家都冻成这样啦!” 不说也不是一个办法,我低头呢喃了几声:“明天早上9 点的飞机。” 她的表情从刚才的启齿微笑突然变成了迷茫,又从迷茫变回了微笑。这个过 程很短,可是却无法掩饰。我知道她一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因为这一切对她来 说实在是太快,太突然了,有如白驹过隙。 “是…是吗?那…那太好了。”她笑着说。看得出,是一种勉强,晶莹的泪 水已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就像黄河决堤一样,再怎么挡也是无济于事。终于再坚 固的大坎也总有一天会决堤,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的双颊轻轻滑落。 不知是同情还是…老天竟跟着她一起落泪了,而且一落便是惊天动地。 雨水肆无忌惮地侵袭着我,她。头发,面颊,围巾,大衣、绒裤、鞋子,从 头到脚都湿尽了,直到分不清她脸上到底流的是感伤的泪水还是无情的雨水… 我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感觉似乎比以前更冷了,反而滴在手上的雨水比较暖 和。 “可以不走吗?”她抬起头又一次问道,语气中带着几份恳求,那不知充满 的是泪水或是雨水的眼睛再一次地期待着什么。 没有回答。不是因为没有勇气,不是无法给她一个答案,而是我当时的心比 她的那双手还冷… 记忆的东西就是奇怪,有时候越是想回忆起的地方就越模糊不清,至于后面, 我也记不得了。 回过神来,发现时辰已近黄昏,骄阳也收敛了不少。开了收音机,正在播放 周华健的“其实不想走”。真是搞不懂,为什么电台播的歌老和我对上号呢?为 了避免自己太感伤,又把它关了。 提起笔,想写封回信,竟翻来覆去找不到她的地址,就连信上也什么都没留。 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既然她什么都没留,那就再等她来信吧。 起初,我一直没有后悔就这么等,可能因为出于对她的了解。但久而久之, 我一直没有收到她的第二封来信。 一个月,两个月,大半年过去了,咖啡色的信封不曾在邮箱出现过…有好几 次,我打完了长长一封e -mail,向她倾诉自己心中的话语,只要按下Enter 便 可发送去她的邮箱,这也是我唯一能够联络她的地方。可是我并未那么做,相反 的,每次按的不是enter 而是delete. 好多人认为我有病,少数人会问我为什么,而我的答案是“网络是不真实的”。 言毕,那些少数人也开始视我为问题男孩。有时我也对自己感到诧异,为何这么 简单的事,我没勇气去做,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做。而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我必须履行对她的承诺。 没有她的来信,日子也过得乏味,单调。每天的生活和机器人大同小异-起 床,吃饭,上学,放学,查信,吃饭,晚觉。有时我不禁称赞自己:生活是如此 的有规律啊! 在这始终如一的行动里,唯一令我激动的便是查信。如果没有这个,恐怕我 的神经早已腐烂了,骨骼硬化的速度会快上十倍,可能因此被视为第一具活人雕 像而被送进历史博物馆。 每一次的查信带来的是每一次的绝望,每一次的绝望逼得自己反复再查几次, 直到脑中确定没有信或没有被塞在某个角落时,才肯离去。日复一日,竟被同舍 的人视为“信饥渴”。 直到某一天,我如同往常一样去查看信件,倏然,我内心的血液加速了,几 乎停止运动的心肺似乎又充满了动力,以至于自己能够感受到千千万万的血管因 血液循环的加速而扩胀开来,整个人好像被注入了新生命。 咖…咖啡色的!我近乎大叫起来,只差没有发疯了,犹如一个二十天未曾碰 过一滴水的人在沙漠中看见了绿洲一样。 我歪歪倒倒地走向邮箱,独怕刚才的一幕只是海市蜃楼。我微微地伸出那双 “饥渴”的手,轻轻地搓着那有边有角的信封,直到取出这封信,注视着上面收 信人写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当时的那份激动,那份渴 望,那份迫切… 同样的,我并未拆开信封,而是和第一次收到她的信一样,先冲了个冷水澡。 这次倒不是因为热,而是一种自我清醒的方式罢了。 又打开了收音机,传出刘德华的“男人哭吧不是罪”。这次不知为何,没有 关掉,在伴随着优美动听的旋律时,轻轻地撕开了她的第二封信。 同样是咖啡色的信封和一个小信封,信纸也未变,照旧散发着那股淡淡的清 香,可能因为相隔时间比较长,与第一次相比,这次的气味倒有点令人窒息。 当打开信纸时,落款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母亲: “…阿姨想告诉你,她得了白血病,而且病情严重,医生说她剩下的时间不 多了。 “…其实在你离开之前,她已经患上了这个病,只不过照她的意思,大家都 没告诉你。 “…你走后,她很伤心,有一次晕倒了。经检查,她的病情已经恶化,必须 住院接受治疗。 “…她拒绝e -mail来往,是因为医院里根本没有电脑可用,再说她一直认 为网络是不真实的。 “…她只给你写了一封信,是因为在写完这封信后,她再也没有提笔的力气 了,更何况写信。这都是因为化疗的缘故。 “…她不留地址,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知道,不想看见你伤心,她只想静静地 离你而去…” 看完了期盼已久的来信,内心原本的激动一下子被憎恨所代替。 我恨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恨她为什么还要隐瞒事实… 我更恨我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留下… “可以不走吗?”这是我走前她问的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已成了彼此间最后 的一句话,而我却未能给她一个答案,一个她一直盼望着的答案,哪怕仅仅一个 字!现在,留下的只是遗憾,忏悔… 当我准备将信塞回信封的时候,愕然发现信封里还夹着一张小卡片。 又是咖啡色的,卡片上是她的字迹,秀气,工整,小而不密,令人钦佩的是 每个字与字之间的空隙竟然都一样大小,以至于我的室友第一次看见她写的信时, 竟一口咬定是打印的。 我细细地读着: “…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会偏爱咖啡色。” “…还记得《第一次亲密接触》里的女主人公,' 轻舞飞扬' ,她与痞子蔡 第一次见面,就是一身咖啡色。” “…我欣赏故事里的她,因为她和我同样爱着咖啡色。 “…我很想把自己当作她,活泼,可爱,才貌并兼;时常也把你想成痞子蔡, 幽默,沉稳,智勇双全。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故事里的结局竟发生在我和你的身上。 “…不过,他们的相识是因为网络,我们不是;他们的相遇是因为网络,我 们不是;因为我们是活在现实生活中的… “…我要走了,要离你而去了,再也看不到你的脸,再也牵不到你的手,不 过我们的心永远相连,把我忘了吧…” 我漠然地坐着,呆滞地望着那张早已沾上泪珠的卡片,从泪水模糊的视线里, 那张咖啡色的卡片依旧清晰,广播里刘德华歇斯底里地唱着:“男人哭吧,哭吧, 不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