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雪绿 作者:凯琳 这是与一凡命中注定的最后一次相聚。 周末的郊外阳光充沛,望不到尽头的茶园里,成群的女孩忙碌地摘取枝桠上 一朵又一朵嫩绿的生命,翡翠般的叶片上甚至还有朝露的光华。经过一段剥离, 美丽的小东西会在杯盏之间获得另一个重生,当飞流直下的沸水浇灌出一朵又一 朵浓郁的花儿,它们便会在瞬间完成自我的诠译,达到繁茂的顶峰。 我知道有一种茶,叫冰云雪绿,尤爱“冰”、“雪”二字,尽管是在温热之 间才散发出独有的香醇,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锐利的冰雪,如我一般。 是的,我是一个高傲的女孩,被很多同性厌恶,却又被很多异性喜爱,从小 到大,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男孩。几乎每一个向我表白过的男孩都说,你身上有一 种令人魂牵梦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却又无从追索。我没有告诉他们,但是心 里清楚,这正是我的冷漠,即便面对炙如焦阳的眼神,我所表现出来的,仍是置 身于寒冬的冰冷。 男人自古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渴望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只 能进一步刺激他们征服的欲望,就让我成为一座不可熔化的冰山吧,在没有撞上 致命的岩浆之前,绝不妥协。可哪个女孩不渴望拥有一段栽满玫瑰的大好年华呢, 宿舍里的伙伴都先后有了甜蜜的归属,看到她们沉浸于各自小宇宙中的忘我幸福, 心里就常常一阵空荡荡的疼。陌生人送来的花朵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日子也在 寂寞之间流转,直到毕业的前昔。 那天躺在草地上看云的时候,蓝天的底板上就莫名地浮现出一张淡淡的笑颜, 是那个名叫一凡的家伙。包里还有他写给我的第99封情书,他说一百就意味着 圆满,无论如何,也希望我在第一百封飞鸿抵达的时候,给他一个回音。看来我 是真的有点感动了,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的名字,毕竟这位仁兄入选了最 坚持人员的名单,这样愁绪纷飞的季节,就连枝头上的鸟儿也放低了声调,更何 况离别当前的我们呢。正如他的名字,一凡本人也是个平平无奇的男生,一周换 不过五套的服饰,永远温和淡然的笑容,从未上过红榜的名号……我没有想过这 样的人会是我的第一任男友,绝无可能。 如果非要说特别的话,那便是一凡眼中有同我一样的淡泊,像天上晃晃悠悠 荡过的白云,去留随意。这样的人大多不会有坚毅的爱情,看来他是个意外。 第100封情书是在2月14日清晨夹在玫瑰中送到我的抽屉里的,那是我 当天收到的第一束玫瑰,也是最喜欢的一束。看来他是个细心的人,玫瑰选得很 精致,每一片花瓣都像新生的婴儿那般娇嫩,我把它插到瓶子里,直到全部死亡 为止。 情书的内容也令人叫绝:让我们做四个月的情人吧!标准的楷体,收到了与 鲜花同样动人的视觉效果,一时冲动之下,我很快给他回了封信,只有四个字: 提议不错。 也许这么做是妖精的行为,四个月的放纵势必给某人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 当然也正是因为时间的短促,我才想为自己白纸般的校园生活留下一道彩虹。彩 虹是无需为天空负责的,靓丽之后是晴是雨,与我无关。 之后,我们开始频繁的交往,但不同意与之正式确定关系,这除了会令我觉 得尴尬之外,并无一点好处。我想我的真命天子仍在未来的某一点怀着同样的心 情期待着彼此,尔今我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等待,也只是为了将来更美的相遇, 就算一凡甘心给我一生,我也不会接受,他不是他,他没有资格。 我也不相信一个男孩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如此奉献,可一凡的转变令人吃惊, 他倾尽所有带我去最好的酒吧与餐厅,自己却常常在宿舍啃着包子或者干脆不吃。 有哪个男孩稍微向我靠近,他就会领着知己好友上人家那里大闹一通,还莫名其 妙地把我说成他的女友。我开始惶恐,开始不安,再这样下去,一切全都会乱作 一团,于是他再一次试图搂紧我的肩膀的时候,我猛地推开他,咬着嘴唇说我并 不爱你! 仿佛有阵阵狂风从头顶呼啸而过,我低下头,闪避一切,然而当我抬起头用 冷漠的眼神凝望他的时候,他已经冻成一具僵硬的躯壳。是的,一切都有些杂乱 无章,我向他微笑过,我们拥抱过,但这并不但代表我爱他。听起来像是卑鄙的 捉弄,但事实上,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却没能成功。把爱情看得太深太浅都并 非好事,所以身处两个不同极端的我们,注定无法合流到一处,形成美丽的奇观。 一凡趴在我的肩上哭得很惨烈,说我不要你爱我,我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我叹息,却不敢让他继续受伤,更确切地说,是不想为自己寻找麻烦。拒绝 了一凡以后,我以为一切都会以午夜般的格调走到结束,然而看到他为了挥别痛 苦所烙下深刻烟印,我麻木的双手再一次伸了过去,遮住了糜烂的伤口。 开始不顾后果地疯狂,到很远的郊外看大片的野菊与茶林,到市区最雅致的 茶居品尝幽香的花茶。自从发现冰云雪绿之后,我开始要命地喝它,一凡说小心 喝多了你也成了它们,我说我已经是了。 每次彷徨的时候,只要望一眼一凡手心里黑洞洞的伤口,一切就都烟消云散, 它甚至成为将我们连到一块的巨锁,无力击破。不过,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勇气 仔细摊开一凡厚实的手掌看一看究竟,我害怕深邃的洞穴会将我吞没,更害怕会 落下生平第一滴为男孩而流的泪水。它毕竟太冷,也许一落下就会变条一条刺骨 冰凌,在穿透手心的同时,击破我重重包裹的心。 就这样到了分别的当口,我们缓缓地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他用力地攥着手 里的车票,像是戴着枷锁,约定死亡的犯人。马路两旁的绿化带刚栽了火红的太 阳花,非常的小巧可爱,可我知道他视若无睹,一直到踏上车厢坚硬的踏板,他 眼中仍是与手臂交相辉映的伤口。 我是在火车驶动的那一刻知道离别的,一凡用力地敲打着车窗,不顾别人惊 异的眼神。这让我猛然间想起《魂断蓝桥》中的一幕,男主人公要上前线的时候, 也有同他一样的不舍,只是我不合时宜地拒绝了女主人公难能可贵的善良真挚, 我没有落一滴泪,在他流泪的时候。 戏里戏外相同的,只是永久未知的告别。 终于剩下我独自一人在喧嚣的水泥森林里徘徊,不知不觉,又来到那家熟悉 的茶馆,依旧是同样的冰云雪绿,只是再也嗅不到冰雪的气息,仿佛要在杯里升 腾的烟雾里不断沉甸,直至温热。 重重叠叠的叶片之间,是否藏匿着一颗名为“眼泪”的露水?那滴露水,仿 佛杯中的清水,清澈得看不见我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