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生 1 客生来到木鱼声声、梵音袅袅的笔架山下的藏王阁时,已是傍晚。临晚下榻在 阁北近处的养生院。 养生院内古木森森,山花漫漫,给人自然、古朴、幽雅之感,顿使客生产生涤 凡荡俗、山野遁迹之念。 然而,两个时辰以后,留存客生心际的古雅之兴已了无中踪迹,倒是愈来愈重 的烦躁之气深深地攫住了他。原因是跑遍了养生院、藏王阁近左,竟无一处可与外 界取得任何方式上的电讯联系。 古今文明的差异使客生如坠山巅冰泉,又感似断线的风筝,一下子与数百里外 的牵线人儿失去了联系,立觉茫然无措。 2 山雾随夜风而弥漫。 已有数千年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习俗的山民们纷纷关门闭户,酣然入睡。 时而传来一两声犬吠,和山鸡翅膀扑闪的声音,愈显山间的幽冥、静谧。 客生独步在这幽谧里,心也信马由缰地铺陈起故事来。 3 在一个无花无果、无风无雨的、极其平常的日子,客生认识了M.初始,两人也 是极为平常地交往,彼此心间都无些许涟漪。但在一个有风有雨的傍晚,以心音相 传后,M 便如雨夜里的一道闪电,扯开了客生的灵窗,象久已熟稔的故主老客,稳 稳地隐居在客生的心底,怎么也轰赶不去了。 从此,他和M 便常常通过宙间的传媒,彼此倾谈家人、朋友,讲述不同的人生 阅历,吐露各自的情感历程。 一切都是那么温馨、自然,那么惬意、酣畅,似袅袅天音,又如涓涓溪流注入 彼此心田,给客生解了多少人生困顿、俗世烦乱和心灵疲累啊! 这种交流似已成为客生每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常常因不能尽意交流而 烦乱不安。 4 客生狠狠地把脚下一枚石子向远方踢去。 “咣──────” “谁?──────” 山冥夜静,石子撞击铁皮和半老女人的怪呵声把客生吓得一激灵。猛抬头,只 见几点昏黄的灯光闪杂在前方树丛暗影中。 客生紧走几步,发现亮灯的地方是个铁皮搭制的公用电话亭。只见一个长着碳 黑色扁平脸的半老女人正探出半个身子向这厢张望。 意外的惊喜使客生全不在意电话女人的横眉怒目和冷语责难,一边向这女人道 着歉,一边乞问电话可以用吗。 电话女人没好气地推过电话,说:“不是用的是看的呀?” 客生也不说话,拿起电话就拨号,“0 ────吧嗒。” 电话女人没等客生把号拨完,抬手按下搭簧。 客生一急,“你────”。 “你啥?”电话女人把眼一横,“还没问价儿就打电话?告诉你,我这电话可 贵的很,一分钟一块钱,夜里加倍。” 客生微示错愕,明白电话女人是对刚才事情的报复和对外地人的诈侮。但客生 此刻只想尽快地听到电话那头的柔声一“喂”,全无半丝火气,一个劲地说“可以 可以,多少钱都可以。”并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电话。 但客生很快就失望了。已连续拨了五次,一直无人接听电话。客生立感四肢无 力,现出恹恹之态,眼光也散乱模糊起来。 电话女人有些幸灾乐祸,牵动嘴角阴阴地一顿:“十块。” 客生默默地掏出拾圆钱,慢慢放在电话机上,挪转身,顺坡道禹行离去。 5 次日午间,无奈的客生又来到铁皮话亭。 电话女人正吃着家里人送来的午饭,见客生来,拿眼瞟了一下,把电话往客生 面前一推,似已忘了昨晚的事情,只是脸色仍冷冷的。 客生没理会她,只顾拨号,然后把听筒贴放在耳上,将脸转向亭外。 “嘟────,嘟────,嘟────”客生心头又渐渐堆起烦躁和失望。 就在最后一“嘟”而客生也要近乎绝望之时,听筒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喂,哪里?” “喂,是......”客生顿感心头鹿撞,刚想说“客生”,马上觉出不是M 的声 音,是年轻女佣,便慌忙改口:“你、你家小姐在吗?” “小姐不在。” “哦────,不在......” “请问有事吗?” “没、没有。”客生迟疑地答到,然后无力地放下电话,掏出贰元钱,自觉地 送到电话女人面前的柜台上。 电话女人疑惑地瞄了客生一眼。 三月的阳光已很暖人,电话女人又疑惑地一瞄,使客生脸上有些烘热,鼻尖也 现出微汗。 6 客生慵懒地离开话亭,顺坡道继续昨晚未走完的路,最后登上了高处的一道拦 水坝。 站在坝上,承迎着自水面掠来的潮湿的风。风中裹携着山花、草树的青气,渐 渐吹融着客生心中的结。 客生向大坝另侧望去,见坝下山脚时隐时现地弯着一条小道,脑际不由又浮出 M的影象。记得M说过,上年她来此地时,常踏着一条小山道登坝览秀,疏散心意。 客生想,或许就是眼下这条道吧! 客生于是下坝,向那条山道寻去。他想走在那条道上,感觉一下M 当时的心境, 看看草石间是否还留有M 的美丽的脚迹! 7 傍晚时分,客生又来到这山间唯一的公用话亭。 电话女人这次有了一些喜色。说实话,客生来的这两天是电话女人几个月来收 入最丰的两天。客生的慷慨、不讨还价钱,也是电话女人自开电话亭以来绝少遇到 的。 电话女人见客生走近亭子,主动搭讪道:“先生,还打电话啵?” 见电话女人突然如此,颇有些意外。便也赶忙微笑一下,说:“要的,只是不 要太贵啦。” 电话女人说:“昨天对不起,其实您先生也不在乎这点儿小钱的,是吧?” 客生干咳了一声,又用手拢了下头发,没说话。 电话女人把电话轻轻送到客生面前,拿起话筒,递到客生手上。 客生有些感动,慌慌地接过电话,转而极为认真地拨他两天来渴盼、烦乱已极 的电话号码。 “喂,哪里?”又是女佣。 客生虽极度失望,但仍很礼节地问:“你家小姐在吗?” “小姐出门了。” “哦────”客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幸亏女佣又传过话来。 “是中午打电话的先生吗?小姐参加一个饭局,出门时小姐嘱咐,若还是您这 位先生,让我把您的电话记下,回头她要您。” “啊,不必了,谢谢你。”客生把电话缓缓地放下,又慢慢地从上衣内口袋抽 出十元钱,丢给电话女人。 电话女人很激动的样子,很替客生着急。女人歉然一笑,对客生说:“先生, 您刚才拨的号我记下了。您是住在下边的养生院吧,回头我替您要通了去喊您?不 要跑腿费的,只收电话钱!” 客生心中酸楚楚的,只简单应付说“不用了”,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客生此时此际,真的有些恨M 了,恨她乐悠悠地出席饭局,恨她欢喜喜地与他 人嬉笑,恨她为什么不记挂着他孤独一人在此寂寞、烦恼。但客生又不能真恨起来。 他突然想,他自己不也是身披樊笼之人吗? 客生的眼睛有些湿润,昏昏然然地转过一处山脚,险些与一担柴的山民相撞。 “先生,先生,电话──────” 突然,身后传来那电话女人急急的嘶哑喊声。 客生愣怔片刻,默然止步,并转过身来。 咚──────,咚──────,咚──────。 藏王阁晚课钟响,唱经声起..................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