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谭走了 谭谭走了,谭谭带着仅有的一只空荡荡的牛仔布包和九月末最后一屡骄阳似火 的太阳光线,消失在机场的天际…… A.一个叫谭谭的女孩儿 第一次邂逅她的情景我已经记不清了,就好像冥冥中我和她曾经相遇过无数次, 只是在那个命中注定的场合里,才开始互道平安。 寂静的上海展览中心宽敞的走道里,我们在深蓝色的地毯上相遇。 那天有个展览,我们好像是最早到展览中心的演示小姐。 我们对视着微笑,因为她和我都穿着相同的银色制服。那时候的感觉就好像在 某个孤立无助的异国都市偶遇知己一般。 我们自然地点头问候,女孩儿用细小的声音告诉我,她叫谭谭。 展厅炽亮的灯光洒在她略施脂粉的脸庞上,印衬着白腻的肌肤。 她有我喜欢的漆黑的明眸和弯弯的眉宇。是一张纯朴而清秀的脸。 沐浴在朝霞里,我却感觉到谭谭是夕阳中最后一抹晚霞,一种气绝的美丽,让 人窒息。 谭谭从牛仔布袋里掏出一支深褐色唇膏,对着展厅中央的玻璃镜仔细地涂抹起 来。 我觉得谭谭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儿,随性的人,这种性格是我所羡慕的。 开馆的时候,谭谭在我对面的展厅里,我在A 区替一个网络公司做软件演示, 谭谭则是在漫不经心地分发一些宣传用品。 拥挤的人流冲塞在我和谭谭之间,我们没有机会说太多的话。 演示其实是一件很机械的工作,我站在讲台上,用生硬的表情,说着相同的话, 重复着同一组动作。 谭谭的工作看上去比我还要枯燥乏味。 间隙的时候,我们的视线在热烘烘的人群里交汇。我看到谭谭会心的微笑里写 着无奈的表情。 中午,我们在街心的一家没有名字的小店里叫了两份蛋炒饭和箩卜咸肉汤。 七月的酷暑已经令人焦躁不安,店堂里没有空调,我们坐在一盏粉绿色的摇头 风扇下面。 谭谭微曲的秀发被风吹起,她不断地将零乱的长发捋到耳际,然后小心翼翼地 将饭送到嘴里。 这样轻柔的场景让我想起了自己前任男友几年以前在青岛海滨时对我说过的一 句话:“月月,喜欢你长发飘逸的样子。” B.一个叫林渊的男人 与我青岛之行的是一个叫林渊的男人。 那段日子是缘分、激情与爱恋的美丽的结合体。 天空里有充足的阳光,傍晚的时候会有骤降的暴雨,青岛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夕 阳。 在宾馆醒来的若干个清晨,林渊会用温暖的姿势为我洗发,吹干,然后依他喜 欢的式样让我的发散乱在肩上,不做任何的修饰。 我只穿无袖的白色布裙,露出光滑的手臂。 我的脸上没有脂粉,只是在去海滨以前,抹一层薄薄的防晒水。 我们是在网络里认识的,我不了解他,却比谁都要理解他。 之后,我们在一起,我是他的第二任女友,他的眼睛、姿势和语言让我觉得— —他喜欢我。 对女人第六感的怀疑就是从那以后开始的,青岛回来,林渊没有再约我。 最后一次的见面,是在汾阳路的一家CD专卖店里,他的怀里拥着另一个我不认 识的女孩儿。 我们隔着CD架,我对着他微笑,他脸上的表情我已经记不清楚,可是他没有给 我任何试图解释的讯息。 林渊与我就这样不了了之地结束。 我记得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在网络里写字。 写字以后的感觉就是没有了朋友,网络里生疏的符号是我干枯思绪的源泉。 C.告诉你,告诉我 林渊消失以后,我一直挤在男人堆里,他们和我玩笑,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说喜 欢我。 我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难看、衰老,惨不忍睹的是在我20岁青春脸颊上每天新 增的皱纹。 我试着擦一点点粉红的唇彩,然后愈来愈深。 认识谭谭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的工作,我在为一个已经淡漠的男人堕落。 那是我和谭谭认识的第三个周末,她在大世界的天桥上告诉我,她曾经和他来 过这里。 他是在外地工作的,两年才可以见一次,谭谭喜欢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因 为谭谭告诉我,她不会告诉他的,今生。 对爱情的绝望和无助忽然把我和谭谭拽到了一起。 那晚,我和谭谭在天桥上呆到午夜,直到谭谭对我说,她感觉有些冷了。 夜里,我在网上遇到了林渊,我换了NICK,用愚蠢的甚至缺德的方法询问他目 前的情况,意料之外,林渊告诉我,他有了GF,一个玩事不恭的男人从此在网络里 消失…… 我失眠,睡觉的时候想到谭谭的那个他会是什么样子,然后想到林渊将要彻底 消失,甚至网络都不会再给我邂逅他的机会。 耳朵边上,我在听广播,一段低吟的欧美音乐,不流行了,吵闹,但是适合我 当时落泪的心情。 凌晨三点半的时候,我打开电脑,联机上线。 Canada的Channel 里,我居然见到了久违的Fei.Fei——去irc 的第一年,第一 个开我小窗,我的第一个国外网友,第一个在网络里喜欢我也让我喜欢的男孩儿。 我喜欢称呼Fei 为男孩儿,因为认识他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复杂的生活经历, 仍旧和父母住在一起,不会通宵上网,不在BBS 里灌水,没有恋爱过,不抽烟,不 熬夜——我是个小女孩子。他比我大一年,所以他也是个小男孩儿。 后来我疏远Fei ,因为他在大洋彼岸的某座陌生的第三城市里,理智告诉我应 该淡忘Fei 的符号。 那晚,我们没有聊天,因为认识Fei 的时候我的名字叫ANGEL ,而现在已经叫 KIKI;那时候我是个小女孩子,现在我已经衰老成一个小女人。 泪水凝固在凌晨寒冷的空气当中,我的脸上不断的有一种被撕扯的感觉,就好 像最近一切的痛楚都积压在了湿润的腮颊上。 绝望,疼痛,酸涩,悲凉…… 我只知道自己只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仅仅是可怜! D.想吃一种饭,想做阿信一样的女人 谭谭告诉我,她一直想吃一种饭,一种用箩卜做的饭。 我不知道谭谭是从哪里知道这种饭的名字,我记得自己是在很小时候看了一部 叫《阿信》的电视剧,里面提到了这种日式的餐点。 而谭谭想吃的理由比我还要简单,因为想成为像阿信那样的女人。 阿信的形象着实的模糊,看的时候不懂爱情,只知道是个好人,现在说来是日 本式贤惠的好主妇。 八月的傍晚,我陪谭谭去锦江游泳。 谭谭从来不穿裙子,那天我看到了谭谭的两条褪,好细好细,让我想到了中学 课本《包身工》里的芦柴棒,那时候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我居然对谭谭的 细腿产生了同情,然后这种怜悯的情绪开始蔓延谭谭的全身。 我一直都不会游泳,可是仍旧被一件窄小紧绷的泳装紧紧地束缚住。 正如我一直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仍旧重蹈覆辙每天的经历。 我把身体藏在深水区里,谭谭在我的身边奋力地游着,水波的荡漾,让我的浑 身有一种被震撼的兴奋感,身体好压抑,只是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巨浪里发出微弱的 声音。 累了,谭谭停在我身边。 ——人需要一种发泄的方式,月月,你也应该学的,游泳,网球或者去KTV 唱 歌儿。 我想告诉谭谭,我有发泄方式的,可是很无聊,我在网络里写字,很蹩脚的文 字,很庸俗的思想,和别人雷同的经历,谭谭我很无聊,你不要看不起我。 写的时候我通宵不睡,写完了我不吃饭在床上睡一个白天。这似乎是一件很私 秘的事情,我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自己。 想到前一天的傍晚,我完成的一个故事,有人给我留言:“很恶劣的结局,你 没有快乐吗?” 我再一次地感觉到自己的可恶,在用自己的思想去摧毁别人善感的灵魂,的确 会酿成一种很罪恶的结局。 E.我们啊我们 中二的时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安静地看一个女孩子抽烟,觉得好可 怕,但是心里没有罪恶。 白天,我和她一起去学校读书;下课,我们在一起踢毽子;放学,她独自去一 个叫SUN SHINE 的酒吧…… 我是外地回来的孩子,没有人要理睬我,就像被人利用的东西,缺少的时候有 来找我,她是没有“家教”的女孩儿,与我一样的处境,所以我们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很放松,后来觉得是放逐。 她烟抽得很凶,中指已经开始泛出焦灼的黄颜色。但是从来不怂恿我。 她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楚,好像她有两条好细好细的腿,我于是很同情她。 谭谭的也是,多年以后这让她们身体的某些方面联系在一起。 一个夜晚,我壮着胆子,走进了SUN SHINE ,印入我眼帘的首先是一个女孩儿 袒露的背脊,然后是一张清楚的脸,但很不清晰。——她的脸。 外面下雨,我独自在路上狂奔,她在后面追我,我没命地跑。 然后听到汽车与地面激烈的磨擦声音…… 然后身后的空气里飘来她的声音,月月…… 然后看到她的细腿,上面淌满了血,雨水淤湿的地面上也有,流动着的,像打 翻的油漆桶,鲜艳浑浊的颜色。 后来她残废了,她拒绝见我,在隔着透明玻璃罩的灯箱后面我偷偷地到医院见 她。 她胖了许多,头发长得可以扎起来,我觉得病态中的她要比平时清纯得多,后 来她似乎发现了我,我想自己是带着愧疚的泪水逃离的。 一年以后,我开始遗忘那天的意外事故,生活里有了林渊,一切刚刚恢复正常 的时候,我收到一封署名“陌陌”的来信。里面总是在重复一个问题——意外不存 在自责,意外让她抛弃痛苦,意外让她不用绞尽脑汁就离开了生活里最大的麻烦。 我想那是因为她爱过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男人,残疾让她死了这条心。 最后陌陌写道,谢谢这场意外事故。 刚从青岛回来的我,忽然感觉陌陌是这个世界上最博大的女性,可以在颠沛流 离的爱情生死场中漠然处之;同时,陌陌好虚伪,一种真假难辨的无私,让那个男 人显得愚蠢。 我们究竟在做些什么?一个被爱纠缠得死去活来,另一个正在诅咒爱的虚伪。 我诅咒,因为林渊那天离开了我,死掉了! F.雨水从你的身体上撵过去——轻度精神分裂症。 取回病历单的时候,上面的字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我是轻度的,不会像一些神经病人一样的不知所云。 高中的时候我就开始重复一个梦,像一场没有结局的电影,反复无常地延续: 是父母离婚了…… 是我被抛弃了…… 在后山的墓地里,找到一个弓形的建筑棚…… 他来救我了…… 我们没有家…… 天空流泪了…… 我们的身体浸湿了…… 他用雨水打湿的手指接触我的肌肤…… 感觉到他吻我了…… 然后我们在飞翔…… 有时候平静残留下的是一些空白的记忆,没有任何的语言,没有色彩的点缀, 像一部旧电影的古老往事,我在电影里徘徊,走不出去。 我在现实里找他,在午夜的地铁站里,淮海路拥挤的人群里,每一个工地的建 筑棚里,我看到的是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人人都在寻觅,人人都在失望里度过一 生,人的贪婪欲望是无以满足和扼杀的。 林渊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会说下一场雨吧,大一点的。 林渊也会说,喜欢淋雨的感觉。 我不知道梦中男人的脸是什么样子,就好像他是像雨水一样透明的液体,依附 在我的身体上,任何一场大雨都可以带给我他的身体。 我对林渊说,要让雨水从你的身体上撵过去! 林渊说,为什么是撵? 我回答他,仅仅因为撵过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G.等待流星划过 第二次抽烟是在谭谭家的阳台上,记忆里面一直都是雨天,好久没有这样清爽 的天空,深蓝色的屏障上镶嵌着闪烁着的宝石。 ——童年的天空就是这种颜色的。谭谭长时间地凝视着天际的星星,许久呢喃 出这样的一句话。 ——有流星划过的时候我会许一个愿,愿望每次都是相同的。 我想自己每次都是在流星走了以后才想到要许愿,所以永远都不可能圆什么梦 想的。 谭谭递给我一支粉红色的细长香烟,我们在黑暗里燃烧它。 这是我第二次抽烟,有一种很陌生的异样感觉,好像我和谭谭在极端无聊和痛 苦的时候做着一些荒谬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烟——让我感觉堕落和罪恶。 吸烟的时候身体周遭有一种很排斥的感觉,吸进去了,却很快地想把它吐出来, 害怕这种有害气体会在喉管里停留太久,渗透进肺部,最后洗也洗不掉了。 我看到对面谭谭很痛苦的表情,我惊讶地发现她把烟全部都吞到了肚子里,我 想骂她,但是觉得很不忍心,我情愿她肉体受到某种伤害,但是不愿意看到谭谭在 被我拆穿后精神上的压抑。 想念林渊,那已经不是一种突如其来来的莫名感觉,一切就像细水长流的古典 爱情,在我的血管里流动着的是林渊的血液,子宫里渴望有一颗林渊的种子。 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女人,不爱说话,不善于思考,她就是可能在这样的逆 境里生存下来。 我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上网,灌水,打电话,和很多男人愉快地交往,只是想 见到林渊,确切地说是在找梦中男人的影子。 流星划过的时候,我在抽烟,青蓝色的烟丝,袅绕在食指间,这一次我对着流 星的尾巴,快乐地说,找到你了! 谭谭再一次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我,说,愿你的好运与烟同在。 我无声地笑。声音在空气中流失。 每个人都有曾经幼稚的时候,就像谭谭和我,居然在流星划过的时候,做一场 空梦。 H.透过你的眼睛 从幼稚园出来,我和谭谭徘徊在一条有落叶的街道上。 初春已经过去,记忆里一些残留的印象也可以开始淡漠。 谭谭说,秋季很快会来的,月月,你想过下一个地点吗? 我问谭谭,为什么你总是在飘泊中的,你可以去他那儿,或者让他来这里,买 一套房子,嫁给他吧。 秋季金黄色的舞台,像一个架起了摄像机的影棚,我们来回地走着,讨论着一 些无休止的问题,我们渴望从那里面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谁也不能给予对 方最满意的答案。 谭谭不愿意嫁给他。 那天,我开始认识谭谭,她温婉的外表,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她四季不会在 同一座城市,在动荡不安中颠沛在过去的岁月里,认识我以后,谭谭意外地在上海 渡过了两个季节——春和夏。 ——月月,在所有认识的女孩子里,我从你这里得到安全。在所有去过的地方, 大世界的天桥是我最眷恋的,我喜欢这城市,因为这里有你,也因为他最终会回到 这里。 我觉得自己是有愧于谭谭的,并没有真心诚意地了解过她,知道最多的是她喜 欢一个男人,离她很远,她想念他。然后其它的都来自那个残疾女孩儿,好像谭谭 是她生命的一个延续。 我看谭谭的时候,从她的眼睛里读到的是世界上所有女人哀怨的灵魂。 我找不到她了,找不到林渊,找不到Fei ,找不到任何一个我想要见到的人。 ——月月,我想家了,很想。想的时候想要一个小孩子。和任何男人的都可以。 抱着小孩的感觉一定很好。 我想,我是厌恶小孩的,它会让我的身体发胖,最要命的是如果我有小孩儿, 它的脸一定会和他某个部分很相像,让我提心吊胆,永远放不下。 在幼稚圆里,谭谭不止一次地亲吻着怀里的孩子,谭谭的脸上洒满了充满童趣 的表情,那样的脸很可爱,像商店橱窗里的洋娃娃,那时候,我就在考虑,谭谭虽 然是不安定的,但是仍旧需要一个家,和一个孩子的牵绊。 ——月月,小孩子的眼睛是透明的,浅蓝色的,你发现了吗? I.Kill Me ,Help Me 往北郊心理诊所的路上,谭谭一直走在我右边,她死死地缠住我的手,仿佛想 依靠力量牵绊住我已经被流放的灵魂。 我记得那时候,她神经质地重复着相同的一句话。 ——月月,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的眼睛里没有表情,空洞的死灰颜色。 谭谭的眼睛让我发现自己还是个理智的人。 一切究竟是什么?好了又能如何? 我想,那天进心理诊所的应该是两个人:月月和谭谭。 那段日子,我精神涣散得厉害,不睡觉的时候也开始做梦:我和那个男人完蛋 了…… 我在学校后操场的破房子里等他…… 好久好久他都不来找我…… 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然后感觉寒冷,头痛得要炸掉…… 最后想家…… 回家的路上我被车子撞倒了…… 午夜的病房里我见到陌陌…… 她涂很厚的唇彩感觉要滴落下来…… 然后进来一个男人…… 陌陌转过身体和他亲吻…… 黑暗里我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 病房的天花板上有雨水渗透进来…… 坠落在我的睫毛上。 …… 我面对眼前那个身着白色衬衫的心理医生不止一次地叙述着上面的梦境,说的 时候我气喘得厉害,他递给我一杯凉白开,我大口地吞咽着,好像窗户外面也开始 下雨,我猛然扯住他的袖子喊,——救救我,他来了,我要死掉了! 谭谭听到我的叫喊,从门外冲进来。 我的身体好痛,醒来的时候,我被关在一间白颜色的病房里,浑身一点力气也 没有,唯一正常的器官是我的眼睛,我看到惨白的墙壁上有好多双黑色的瞳仁,眨 眼的刹那像绽裂的伤口,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口子,撕心裂肺快乐地跳跃着。 我不停地叫,林渊,林渊。 每个人都把我当精神失常看待,我仅仅是个受伤的女人,许多麻烦的事情困扰 着我,我的智商像个小孩子,可是我正常。 我用指甲狠命地抠左手动脉,我不是想死,只是想威胁他们,把我放出去,我 要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我需要自由。 我想上网,写字,找到Fei ,然后想和男人做爱,我想哭,想叫,我想自己是 疯掉了! 如果想帮助我,就请先杀掉我! Help me !Kill me ! (续) 谭谭走了(下) J.回不回去 北郊回来的车子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风很大,阳光也同样灼热,我已经丧 失了语言的能力,谭谭一直在我的耳朵边上读《夜色天街》这部小说,我看过无数 多次,她以为我除了不能说话,还失去了记忆。 事实上我并没有,我仍旧可以一字不落地背诵小说的最后一句话——走掉了, 死掉了,什么都回不来了。 我嘴里重复着,林渊走掉了,我的心死掉了,什么都回不来了。 谭谭以为她唤回了我的记忆,她开心地大笑着,吻我的脸和手臂,说,月月, 你又可以说话了! ——林渊走掉了,我的心死掉了,什么都回不来了…… 谭谭恢复死灰的眼睛,因为我只是重复这一句话。 我变成一个很沧桑的女人,没有表情的时候,泪水会像决堤的闸门,无防备的 滑落。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可怜,因为谭谭每次看到我的眼泪,她也会伤心地哭,然 后抱住我,说一句我一直觉得没有结果的话——月月,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车子驶过一大片荒芜的墓地,一阵飞扬的黄沙扑面而来。 活着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人来关心我,死了呢?和那些哀怨的灵魂一样,孤独地 躺在地底下,一直这样下去,腐烂,消失。 我开始害怕死亡以及寂寞之类容易昏撅的东西。 我依旧不能说话,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张口以后发不出声音。 大夫说,这是一种短期的心理障碍现象,过一阵都会好起来的。 我确信自己是可以说话的,只是没有想说的冲动,闭口不言的感觉真的很好, 它们不会来烦我,我安静地躺在自己孤独的黑暗房间里,有电脑和文字。 谭谭开始知道我在网上写字,她读我最近一段文字的时候,诧异于我混乱的思 维下面居然有对爱情深刻的认识。 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好像一切都是在为别人写,那里面的东西和我一点点也没 有关系,我只是把他的脸,林渊的思想和男人对待爱情惯有的轻率方式在编造一点 文章。 我对一个网友不断地说自己写的东西是垃圾,如果你有像垃圾一样聊赖的思想, 那么值得读一读。 他只是打出一串笑脸。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然后告诉他,我盛产垃圾。 我感觉得到,对方以为我是一个有着奇怪思维方式的人。 而我的奇怪已经开始从自报自弃,到抑郁。 生病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的工作,我把所有的时间全部浪费在了写字上。 K.谁的小孩 从一份周末的杂志上看到一则关于未婚妈妈的文章。里面充斥着血腥味道,好 像这样故事的结局永远与难产和死亡有关,好一点的是生活的窘困。 我忽然想起谭谭曾经对我说过喜欢小孩子,但是她不会嫁给她所爱的人。 我害怕谭谭会和文章里的母亲一样,我第一次开始关心谭谭,好像很晚了。 夏季就要结束,我开始和人交谈,但是永远都回不到过去无忧的样子。 谭谭说,月月,你好多了,我就放心了。 谭谭也许还是要走的,她不可能因为谁而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我的精神一好 转,谭谭就会离开上海的。 夜晚的时候我还是做一些延续着的梦,没有甜蜜和追寻的感觉,像那篇杂志上 的文字,充满了血腥味道: 我的身体里溢出很多鲜红的液体…… 流淌在手和腿上…… 我躲在卫生间里害怕地要死…… 外面有人在踢门,走不进来…… 我想,我是昏过去了…… 我,流产了…… 是谁的小孩? 我想把他生下来,可是小生命消失了,好像我那时没有了林渊一样的感觉,只 是这次我的身体很痛。 我窝在床上,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小孩子是谁的,父亲是我爱过的男人 吗? L.从晚报上看到一则招聘启示,某网络公司需要前台接线员。 我的声音已经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可是为了生存,我必须要有一份工作。 那天我翻出了去青岛时穿过的白色无袖长裙,带了一顶蓝花印布的太阳帽,跨 入了淮海路上的那座大厦。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茶色壁镜里看到自己久违的美丽,像一朵奄奄一息的玫 瑰,孱弱的没有力气,不过我比原来胖了许多,只是腮颊上依然没有血色。 这里的人不爱说话,女孩子好像都很安静,让人觉得不可能会和她们产生友谊。 男人是冷漠,我不喜欢这样残酷的男人。 面试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像过去所有关于声音的工作一样,我总是很有把握, 无所谓现在我的声音已经不如过去了,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电话接线员,而以前我 一直在电台一个午夜档的节目里面读小说。 他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只是知道,新来的前台小姐,声音很好听。 除了接电话的过程,我不和任何人交谈。 看到公司里那些女人,像一只只身上带有裂缝的花瓶,傲慢让她们看上去总是 有着暇疵。 男人在客户面前耀武扬威,而一坐到办公桌前,一看到那些漂亮的小姐,就仿 佛一只只干瘪的柿子,让人看不起。 而一切正是一些无所谓的人或者事物,他们不会和我的生活有太大的联系。 我每天就是在这样一个令人生厌的办公楼里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 我的生活开始莫名其妙地走入平静,好象原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隐约 回想起来的时候,记得曾经很爱一个男人,为了他我去了心理诊所,差一点儿疯掉。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喜欢林渊的什么,这是一种宿命的情感,从开始到结束, 我都是被牢牢束缚着的,我没有背弃与拒绝的理由。 就好像在青岛的若干个午夜,我抚摸林渊平静地脸,从嘴里迸出三个字:“喜 欢你”。没有抨击灵魂的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男人之前道出这样让自己不安 的字眼,可是我仍旧失败了。 林渊是一个可以让我放下面子的男人,他改变着我的一切。 M.九月回忆 9月27日,我去了谭谭的寓所,谭谭拖着一双厚底的拖鞋来给我开门,一脸疲惫 的样子,房间里和以往一样的井井有条。 ——谭谭,我找了一份工作。 ——很好,月月,你需要稳定的收入。 她仍然抽烟,我的皮肤已经因为熬夜和酗酒变得很粗糙,就像谭谭食指上的烟 熏地带,好不到哪里去。 她递给我一支香烟,我没有注意烟的外表,就狠命地抽起来。 一个月前,我和谭谭也是在这里,做着相同的事情,只是今天晚上不会再有流 星,即便有,我们也看不到了。 我们都是一些陌生而离散的影子,知道现实的不可靠,却自欺欺人地做着愚蠢 的浪漫事情,在有晴朗的夜空下等待一颗难得的流星,许下愿望,然后淡忘,最后 甚至回首的时候清楚那根本是当时的一种兴起的冲动。流星来的时候,我们都在想 什么是最可贵的,留下它,抱住,紧紧地,回首,怀里是虚无的,什么也没有。 一切就是这样的简单,宝贵的,我们永远都得不到它! 这次,我和谭谭好像一些突然长大的孩子,过去一个月梦一样的经历,让我们 懂得什么才是现实,现实距离梦想真的很遥远,好像一条很长很宽的河流,没有船 只,依靠身体我们无法到达对岸。 9月28日,谭谭和我再一次去了幼稚园,回来的路上,谭谭的神情显得很兴奋。 我们在汾阳路的一家BAR 里喝咖啡,空调的微风冷冷地吹在我们的身体上。 ——月月,除了你,我没有任何的朋友;除了他,我没有任何爱过的人。 ——月月,如果我一个人生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老死,然后没有人给我安葬。 我想,我们都是一样的呀,谭谭。北郊回来的路上,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死 掉了都没有人来和你告别,死掉了都不知道自己会被扔在哪里,死掉了只是一些没 有疼痛的躯壳,我们还是不要奢求太多吧。 ——月月,我昨天自己在家做了那种箩卜饭,很难吃。我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 再沾那玩意儿了。 ——月月,北京天坛去过吗?那里的回音壁啊,很神秘的。我曾经和他在那里 隔着厚厚的墙呼唤对方的姓名。他在墙壁对面告诉我,他爱我,很爱很爱我,要和 我生一个小孩子,永远长不大的,一直可以抱在手里。 我在梦里有过孩子的,可是很快就丢失了,是一段很残酷的经历,我不会要小 孩子。 9月29日,天气仍旧很热,我们关掉了屋子里面所有的灯,还是透不过气来,耳 边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小虫在嗡嗡地来回盘旋。 我们开始讨论我们的两个男人。 我想到林渊,很久没有看到过了,他像是真的戒网了,我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做 什么,也许他已经结婚,林渊也会时常想到我吗? 谭谭给我讲她和以前男友的许多事情,他们似乎是很相称的一对,情感上没有 任何的隔碍,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喜欢优柔寡断到这种程度,对一个自己如此爱、 又如此爱自己的男人会心如止水。 ——谭谭,你还是可以嫁给他的,你们会很幸福的。 谭谭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许久我听到谭谭抽泣的声音,我打开台灯,谭谭已经 哭成了一个泪人。 ——月月,我爱他,我很爱很爱他。真的。 ——但是,月月,爱情究竟是什么?是彼此给予对方的感觉?是肉体带来的快 感?或者是需要生命的延续? ——月月,我是个贫穷的女人,什么都不可能给他。我无能为力了。 一个未婚妈妈,死亡或者难产,生活的窘迫或者受到情感上再大的打击,永远 都不会有失去自己孩子那么痛苦,我终于明白——谭谭是一个不可以生育的女人。 谭谭的细腿,惨白如柔纸的脸和心底平静的暗涌,怜悯她的时候,我开始同情 一切的女人。 宿命,无常,疼痛这就是女人一生的朋友。 ——月月,孤独是什么?好像天上所有独立的星星,每一颗是一个自我维系的 个体,我们看到它们在浩瀚的宇宙里,属于同一个地点,热热闹闹地闪烁着。寂寞 只是你对事物的看法不同,有人喜欢,那么他就不觉得孤独。有人不喜欢,那么他 就知道了“孤独”这个名词。 谭谭呢?谭谭是寂寞的吗?正如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寂寞里长大的,都会 多愁善感,都有过哭泣,而有人认为,孤僻不是一种罪过,独立让他们有更多的时 间考虑人生和一心一意地投入生活。 N.泪水撵过我的身体林渊的脸被我的泪水冲刷干净,这次是千真万确的,我已 经不记得我和林渊有过什么。 他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我把最美好的给了他,他带给我的是一段苦难日 子的深刻回忆。 我哭了,我习惯没有表情的哭泣方式。 电视剧里有一个女孩子很纯,美丽的脸庞也会莫名地有泪水滴落,像朝霞眷故 过的青春地带,没有沧桑的痕迹。 我想,我已经很老了,不可能和她一样地死心塌地地去爱一个人了,哪怕再倒 退5年,我也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生活就仿佛一串断了线的珠子,被人狠命地一拉,零乱地撒落在地面上,一些 滚落到了角落里,我们再也寻找不到;一些我们仍旧把它串起来,配上新的,又成 了一串完美无缺的链子。属于我的那一串正在寻找新的珠子。 从小,我就是个喜欢哭的女孩,母亲说,哭丧着的脸总是很触霉头,所以她一 直不喜欢我,事实上,我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不幸。 和谭谭的最后一夜,我们站在大世界的过街天桥上。 谭谭说,月月,天空为什么不下雨呢? 我说,因为她们不想让我们的幻想泯灭。 谭谭说,月月,其实每次许愿的时候我都知道不会实现的,如果现实里可能的 我就不用空洞地做这样的事情了,我会去努力争取的。 我想告诉月月,自己每次都不知道许了什么愿望,呵呵,自己就是这样的盲目, 不像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孩子。 谭谭说,月月,我每次许一个愿望——可以给他生一个小孩子。 然后我看到月月在微笑,大世界的灯光闪烁在她的表情上,让我觉得月月是一 个很温馨的女孩子。 可是,这样温情的表情就在突降的大雨里零乱。 9月29日的夜晚,天空在低吟着,抽泣的肩膀颤抖着,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夜晚里 消顿。 夜里,我从大世界回来以后,去了康的住处。 他是我的新同事,戴一副金丝边眼睛,胡子刮得很干净,话不多,对人很冷淡, 是我不喜欢的冷漠的那种。 可是,康说在意我。 可是,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热情的。 …… 我们的身体飞了…… 在康温暖的房间里…… 我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 康打开午夜的电台…… 那里有一个男人久违的声音…… 然后他放一支歌曲陈綺贞的《会不会》…… 我坐在康书桌前的摇椅上漫不经心地哼唱…… 他对我说,月月,你的眼睛像你的名字,很美丽。 我的心里面突然地想到林渊…… 我在做一个现实里的梦…… 我们在昏黄颜色的吊灯下放肆地拥抱…… 我继续想着林渊…… 这不是一种背叛,因为林渊的脸分明地愈来愈不清晰。 雨水再一次撵过我身体的时候,我把林渊忘记。 O.谭谭走了……我陈旧的心也飞走了…… 九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格外的晴朗,我和谭谭坐在去浦东机场的空调巴士里, 我紧紧地攥住谭谭的手,好像一个月前谭谭在送我去北郊心理诊所的路上一样。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坦然地对待一件事情了,离开谭谭的心情是沉重的,我们释 怀着彼此的思想,回想起第一次在上海展览中心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谭谭和我谁 都不会想到会有今天的。 离别对于我来说,就好像人生每次新的抉择,离开了旧的,我又会去适应新的, 而每次都不会太痛苦。 谭谭好像是我一段奇异生活忠实的倾听者,过去两个季节的日子里,不可以没 有谭谭的名字。 机场四处迷散着离别的气息。 谭谭用双手贴在我的手上,合十,然后放到自己胸前。 ——月月,我永远都会记得你的。 我想对谭谭说,别走,也许他会回来的,然后上海会成为他们圆梦的地方,没 有小孩儿也没有关系。 ——月月啊,忘记告诉你了。他结婚了,去年,孩子应该是今天刚刚满月。 我想象着谭谭脸部失落和布满泪水的表情,我不敢看谭谭,那样我门会抱在一 起号啕大哭。 我和谭谭在绝望里认识,而我们从来没有抱在一起哭过。 我们没有告别,谭谭径直走进验票口,再也没有回头。 好像一切都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激动人心的地方,只是从机场出来的时候, 我突然看到空中谭谭乘坐的飞机从天空划过,好像一段悲伤的往事如烟云散。 回来以后我直接去了康那里,我想对他讲一个逝去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关 于谭谭,陌陌,林渊和一些其他的人…… 不巧的是康不在,我想是老天故意让我保守住这段秘密的往事,我就让它们在 我的骨子里腐烂吧! 谭谭走了,这个故事也结束了…… (完) 后记:写的时候不断地停下来,没有一气呵成的感觉,没有一个中心,只是不 想提到爱情,“喜欢”这个词语可能更适合与现在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