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女孩 坐在66路空调车上,我仍能感受到车窗外这个冬季的寒冷。地面上颓败的枯叶 和着湿湿的粉尘脏兮兮的慵懒样子。我眯着双眼,盲目地等待着下一个站点的停靠。 这是我坐在同一辆公交车上的第三个来回。这种机械的循环已成为我“休闲”的一 种方式。 在一个拥挤的站点,上来三个女孩儿。清一色的高盘发髻,暗黑的长风衣和灰 色的手袋。雷同的装束让她们格外的引人注目。虽然都是入时的装扮,也都有张玲 珑娇艳的脸庞,但凭我的直觉仍能断定,她们并非土生土长的城市女孩儿。她们选 择了我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亦或是一种“同命相联”的好奇,亦或是出于过来人 对她们的关心。我开始不自觉的关注起她们。对话中,我了解到女孩儿们的确是外 地打工妹,在一个酒店伴舞,大概是老板对她们的不公平待遇,女孩儿的收入或多 或少。其中一个说她身边只有最后50元钱了。我睹了她一眼,黑色的衣衫掩映在灰 暗的车灯下,只有腥红的唇是真实的。我吃了一惊,这张脸让我记起了三年前的自 己……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同样寒冷的黄昏,我拖着一身的倦怠,持着仅有的一张大学 毕业文凭,来到了这个热情洋溢的城市。那时的天空是夕阳红色的,我的脸是温馨 的。 “这城市遍地是黄金,就更别提你是个有着大学毕业文凭的女孩儿了!”故乡 朋友的话语一直萦绕在我耳畔。我一无所有,但我要用的双手在这座城市开辟属于 自己的一方绿地。 身边只有不到一百元人民币的我,在一家极其简陋的旅店安顿了下来。我至今 仍清晰记得旅店老板用疑惑眼神打量我的目光。因为在那样的旅店是很少有像我这 样的女孩儿光顾的。为了摆脱困境,我连洗漱都没来及就匆匆叩响了第一家应聘公 司的大门…… 可是,幸运之神并没有垂青于我。由于户口的原因,我屡遭失败。这让我开始 重新审视自己——或许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价值。 在旅店门口,我意外看到了一则招聘启示。 那是一家和我名字相同的叫“影”的酒吧。透过深褐色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 到里面温馨的气氛,空气中缓缓的流淌着爵士乐的旋律,是我喜欢的那种,幽雅而 不张扬。或许是和“影”有缘,我被录用了。 我的工作就是迎宾,偶然的时候也陪客人聊天。 渐渐地,我擦上了深色珠光眼影和暗红的唇膏,披着卷曲的发,穿上了生平最 厌恶的高跟鞋和开叉的旗袍。我忧伤的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让心中最后一丝罪恶 消磨在浑浊的眼神中。 我从来就不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但日益庞大的开支和可恶的虚荣心,迫使我没 日没夜地打工挣钱,淹没在酒客对我的“唏嘘”声中。直到有一天有人摧毁了我的 最后一道防线,我仍是懵懵懂懂。我忘记了学业和自己设想中的一方绿地。我想摆 脱这种生活,而朦胧的潜意识却让我欲罢不能。清晨我的胃搜肠刮肚的恶心,清理 完昨夜过量的酒精和垃圾食品后,在清醒的神智下给家人写信、寄钱,不断地吹嘘 自己优越的生活环境,直到口袋里还剩下最后一枚硬币,满脑子的温馨词语用尽, 再投入到醉生梦死的生活中去。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一直到朔的出现。 朔是酒吧里的常客,每次他都坐在最阴暗的角落,我并非是有心注意他的,认 识他是命中注定的事。 那天已是凌晨,店里冷冷清清的,我手拿着一束玫瑰正准备给点歌的女士送去。 忽然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我没有惊呼,直觉告诉我一定又是哪个醉酒的家伙 在无礼取闹了。我想摔开他,一个深沉的男子声音传到了耳边。 嗨,陪我坐一会儿吧。 转过身我看到一张正直的脸。 好吧,就一会儿。我没有拒绝他,是因为我依稀看到他眼中噙着泪。 想听故事吗?他咀了一口杯中的酒,不容我回答就径自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那故事可不可以用缠绵悱恻来形容,可从他的口中说出却是凄楚而委 婉的。他失恋了,原因是荒诞的,女友跟着网上的bf跑了。我向来不是个安慰人的 高手,我能做的只是麻痹他的神经,那晚他足足喝了一瓶的WHISKY.接下来的日子, 除了应付一些生意上的事务,他每晚都来。坐在相同的座位上,喝相同的酒,当然 还和相同的人我聊天。 喜欢什么? 香烟,WHISKY和《生命交响乐》。我笑语。 他评价我是个有着奇怪思维方式的女人,允许两种生活方式的并存,颓废而亢 奋。会用有限的生命品味两种以上的人生。 一次,他微笑着对我说,你不是属于这儿的,你有高雅的气质,姣好的容貌, 只可惜你是外地的,书念得多吗? 呵,书?有什么用?你有权不相信我是个女大学生!说这话的时候我鼻子直发 酸。 嗯,意料之中的。他执著瞪着我的双眼让我吃惊。 再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相恋了。 朔是个固执的可怜的男人,固执地就像他第一次不置可否地和我谈话。他只穿 纯棉白衬衫和藏青色西服;只系不带映花单色领带;只用手帕而不用纸巾。他是个 高大而凝重的男人,不爱说话,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他是我结识的第一个城 市男孩,那散发着幽幽高芙香水气息的温暖怀抱,让我迷失在无数个痴缠的暗夜里。 朔专注地盯着杯中的WHISKY,用娴熟的姿势轻轻地摇晃着杯子。透明液体在杯 中无声地打着圈儿。 直到液体停滞不动,朔才抬起眼睛,用温柔的口吻问我,知道那天在酒吧为什 么选择了你吗? 我疑惑的摇头,我不明白朔为什么要问我这些,我始终以为那是个距离产生的 巧合。 因为你手中的玫瑰。 嗯? 我想知道在那样寒冷的冬季是否还有如手中玫瑰一般温情的女孩儿。 朔对我很好,我知道自己是有愧于他的。那些不光彩的过去我从来就没有勇气 向他提起。我可以想象在真相大白后,朔惊讶的表情和我无助的泪。 我情愿在这样的煎熬中得过且过地虚度光阴。 常常会梦到悬崖,隐约记得梦中女孩儿那张清新剔透的脸,极忧怨地望着我, 在触手可及的一刹那,纵然跳了下去。那撕裂的心痛伴着刺耳的尖叫充斥在每晚的 梦魇中。 于是从汗津津的被褥中“豁”地跳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影,是我伤害了你吗?他用手擦拭着我被泪水揉碎的黑色眼影。 你会离开我吗?我慌乱地盘问。 傻瓜,我是爱你的。信我!我一时不知用什么样的言语答谢朔的那句话,脑中 忽然闪过一段关于弧的爱情。 朔,你是我生命中的半个弧。 不,影,我们不是圆圈,而是叉。爱情就像两条相交直线的无限延伸。 我自责地扯着长长的发,因为只有我知道,梦里女孩有一张和我一样的脸。 在唯唯诺诺的期许中,一个明媚的早晨,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能娶你多 好啊!”美好的字眼打破了我苟且偷生的“幸福”。朔真诚的脸沐浴在温暖的阳光 里,那柔弱的没有杀伤力的曙光却可以炙烧我脆弱的心。我只是拼命地抽烟,大口 大口地吞噬呛人的烟圈。迎着冷冷的太阳光线,“挤”出了两行泪。 “离开我吧!”——我一口气叙述完了过去一年的历史。 后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好像看到朔那张惨白的脸,消逝在阴晦的走廊里, 再也没有出现…… 这种暖房里的爱情终于还是经不起丝毫的风吹。 我不怪朔,他有理由爱我,更有理由离开我。 那以后的日子,我不再是一个背负着被爱包袱的女人。坦荡的心扉就像赤裸的 灵魂,游弋在空旷的原野。失去了爱,我仍是自由的精灵。 再一次见到朔,是在一年后的夏季,闷热的空气中弥散着小小的黄沙颗粒,摸 不到却看得清,风吹来的时候,有几颗迷住了我的双眼,隔着隐形眼镜我难受的直 落泪。 随着哀乐,我稀里糊涂地和众人在雪白的大厅里转了三圈,透过红肿的眼睛, 我不敢确定水晶棺材里躺着的是一年前的朔…… 那个男人曾经用温暖的手替我擦拭被揉碎的黑色眼影;曾经用最朴实的言语慰 籍我创伤的心。 我浅浅的微笑荡漾在嘤嘤的哭声中,朔说过,爱情就像两条相交直线的无限延 伸。 我没有问朔是怎么死的,我已领悟了他离开我的真正原因。 朔用真诚换得我受伤的感情,我用坦诚博取了朔爱我的心…… 在一个同样拥挤的站点,女孩们下了车。沿街店铺明亮的灯光掩映在她们柔美 的脸上,折射出厚厚脂粉下清纯而璀灿的笑容,淹没在星星点点的人群中。 这城市浮华而枯燥,热情而冷漠。是忧伤灵魂栖息的墓地,也是快乐人们挥霍 的暖巢。 望着她们的背影,我只是想说:“保重,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