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听说1999年是世界末日,我总是不太相信。 上海的天气怪得不能再怪,三月份有一天气温高达二十六度,我记得我去逛四 川路回来还洗了个凉水澡。第二天气温骤降,十度以下了。 刮了很大的风,南方来的我觉得很可怕,风声像魔鬼撒旦的叫声。“风真大, 你们听那声音多可怕。”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的话,你要干什么?”室友都已习惯了,没有搭理我。 “去放纵一番呗。都末日了,谁还管得了谁!”另外一个室友叫着。 “那咱们今晚去DISCO 怎么样?” “VERY GOOD !” “真,你不会去的吧?你是个不信命的人。” “你们玩得开心点!”我听见她们把门带上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很认真地研究 窗外的景致,希望能看到风的声音。 空气中有很多悬浮物,谁是风儿,谁是沙,谁的《CHINA DAILY 》,谁的LOTUS 塑料袋在风里像筝一样,越飘越高,这种景色倒是很难看到。 血红的天空中飞着各色的风筝。当我孩子气地沉浸在这种欣赏之时,我发觉有 个焦点落在自己的脸上,只是第六感觉发现了它。于是顺着满天的筝,在视野里搜 寻这个聚焦源。终于发现了它,对面楼的一个窗户前站着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生, 极普通的样子,正在透过他的眼镜,装作看沙子、报纸、袋子,其实在往这边看。 于是我也不示弱,也装作在看沙子、报纸、袋子地看他。他看见我的眼光,摸了一 下鼻子,把眼镜推推正,自嘲地笑了笑,放下窗帘。我也撇了撇嘴,再没有心思欣 赏风沙了,只能在桌子前坐下,翻开了《唯物主义原理》。 第三天,下了冰雹,最低气温零下三摄氏度。那种冰雹我也没见过,像米粒一 样小,堆在房顶瓦片上,像白雪一样。南方来的我又觉得很新奇,走在校道上,两 边积着厚厚的冰雹。我助跑了几米,咕----地滑进冰雹堆里,鞋子面上都堆满了冰。 回头看看鞋子划出的痕迹,很有满足感,乐得像小孩子似的忘形。又助跑了十几米, 然后急刹,真的是忘形了, 眼看就要摔到冰雹堆里了,忽然有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拉了我一把。我站稳了,定定神一看,是他,那个自嘲地、笑着托眼镜然后放下窗 帘的男生。 “我相信轮回。”他说。 “我不相信轮回。”我说。 “那你没有听说过上帝的选民吗?”他问。 “我知道明天是世界末日。”我说。 “挪亚方舟呢?”他问。 “我不想放纵,也不想去DISCO.”我说。 “明天不是世界末日。有些东西是永恒的。”他说。 “为什么世界上的动植物越来越少了?”我问。 “因为世界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他回答了我的问题,这样才比较像对话。 然而大家谁都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仿佛话就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样,沉 默得各自别过头去看路人。他们都很匆忙,行路的,骑车的,脸上都写着“大忙人” 三个字,相参照而言,我们像定格画面中的人物,静止。 “哎呀!下雪了。”他忽然叫起来。我抬头,看见一片一片的白色的雪片飞下 来,像落入凡间的天使羽翼。 “哇!我从来没有见过雪呀!太棒了。”我又像个孩子似的兴奋起来,东抓西 拿,想擎下几片雪花。在我为几片雪花手舞足蹈的时候,身旁过去的行人对这场突 然的大雪漠然置之,时空一下子倒置了------我们是动的,他们是静的。 “你看,即使是转瞬即逝,握紧了也会永恒。”他摊开他的手掌,掌心擎着六 角晶莹的一朵雪花。我摊开双手,他轻轻呵了口气,那朵花从他手上飘到我手上, 有一阵馨香沁入心脾。手心冰冰凉的,拳头握紧了,身体像产生了新的东西一样, 舒服极了。 “这就是永恒的感觉吗?”我问。 “握紧了就行,明天绝对不是末日。”他说。 “真,你在干嘛?今天考马哲,休要迟到。”突然听到室友的叫喊,看见她骑 着车从身边擦过,拳头幸亏握得紧紧的,否则差点把它丢了。 “对了,我要考试,晚上去找你!”我跑了两步,回头向他挥了挥握紧的拳头, “放心,丢不了。” 可晚上我真的把他丢了,他不住在那个寝室,甚至可能不存在这个时空中。除 了我,没有人见过他。 第四天,气温回升到二十八度。第五天,气温降到十度以下,刮了带沙子、报 纸、袋子的大风。第六天,零下三摄氏度,下了冰雹。我站在报栏前看《文汇报》 的天气预报。“哎!现在的预报不准了!”旁边站着的一个男生在说。我抬起眼睛, 看见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挺帅的。 他看见我的眼神,我感觉到了他的聚焦。 “我相信轮回。”我笑着对他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