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色雪线兰 作者:孔雀 温暖的风吹了起来,皑皑的白雪放弃了低地,一步步地向高处撤退。然而, 这种退避并不是无限止的,当它们到了某一个海拔时,就会停下来,用它们的冰 冷对抗暖流的入侵,用它们的雪白捍卫它们的尊严,无论太阳怎样暴烈,都永远 都别想让它们再退却半步。 这样一个地带就是雪线。在这样奇特的地方,有一种稀少的兰花,每当积雪 退到雪线以上的时候,它们就会在冰冷与温暖之中绽放——这就是雪线兰。 阿青划了一根火柴,那一点火头还来不及长大,就被指缝间漏进的风扼杀了。 “操!什么鬼地方,连根火柴都点不着。”阿青是藏族人,今年三十刚出头,浓 眉大眼,神采飞扬,宽宽的肩膀,再加上一米八几的个头,足以当得“英伟”这 两个字。阿青是个大冒险家,十九岁的时候,他在西藏大学上学,忽然爱上了冒 险,就毅然地抛弃了西大,独身流连于喜马拉雅山脉绵延的群山之中。 “叮”的一声,小川将防风火机打着,递到阿青面前,淡蓝色的火焰“呼哧 哧”地叫嚣着,好似在嘲笑地上那一堆夭折了的火柴棒子。“风太大了,还是用 这个吧。”小川比阿青小了三岁,也比阿青足足矮了大半个头,不过他的脸被制 造得很漂亮。如果说美丽的女人是不会干枯的——因为,美丽的女人有许多男人 去滋润;那么漂亮的男人也就会特别的苍白和消瘦——因为漂亮的男人需要滋润 许多的女人。他是正宗的江南人,是复旦大学考古系的高才生,做学生的时候就 对神秘的西藏有着浓厚的兴趣,因此,大学一毕业,他放弃了复旦的留校殊荣和 美丽温柔的女友,只身来到雄壮的世界屋脊。四年前,他因为觊觎一件古物而将 要被尼泊尔的一个原始部落活祭时,阿青像神人一样从太阳落下的地方而来,对 大巫师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原始部落的原始语言,一般都像咒语一样难懂, 因此,我们可以原谅他听不懂)大巫师立刻就放了他。从那以后,小川就跟着阿 青一起探险。 探险其实只是为了寻宝,他们都知道,只要在哪个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废墟 里找到一、两件宝贝,这辈子就发达了。经过四年的努力,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件 宝贝。根据小川的考据,这件碧玉雕刻是古巴比仑人的杰作,其价值无法估计; 至于它怎么会从幼发拉底河跑到喜马拉雅山来,就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这件宝贝被阿青命名为“翡色雪线兰”,小川虽然觉得这个名字不匹配一件 古物,却也没有反对——他知道,阿青只喜欢这一种花。而且,他从来就是顺着 阿青的意思的,只不过,他只对雪线兰特别反感、甚至嫉妒。 今天他们来到这海拔几千米的雪线上约会香港客人,也是阿青出的主意。小 川觉得买家可能不愿意爬这么高,阿青却说,这样一件宝物,就是放到珠穆朗玛 峰巅去,也一样有蚂蚁一样的人爬上去的。 阿青推开小川的打火机,“我宁愿不抽烟,也不用这东西!”再划燃一根火 柴,还是相同的命运,他恨恨地将嘴上的烟揉成一团,摔在地上,“那帮兔崽子 怎么还不来?” 小川道:“可能是太高了吧,爬也要跑也要跑半天呀。”他拿过阿青手中的 火柴,趴在地上,点着了一支香烟,递给阿青,“火柴点的烟和打火机点的有什 么不同?”阿青接过烟,抽了一口,道:“第一口不一样,用火柴点的烟,第一 口有一股磷的甜味,我就是喜欢那味儿。”他望了望高高的雪峰,“这烟被你抽 了第一口,甜味已经没有了!”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被别人抢占了第一, 就会觉得少了很多味道了,女人就是这样,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处女才显得宝贵 吧。 小川走到积雪边,抓起一把雪,捏成一团,掷向远处,道:“青哥,宝贝卖 出去以后,我拿三成,你拿七成。”阿青眉头皱了皱,道:“那怎么成,你就要 结婚了,应该你拿七成,我拿三成才是。”小川走到阿青身旁,“这宝贝是你发 现的,何况,你不是一直想要去移民去埃及吗?”他顿了顿,“三成对我来说已 经很多了,我在意的不是钱,而是和你在一起寻找古物的过程。可惜你就要和我 分开了。”阿青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埃及,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去探险的。” 小川道:“我不想离开这片土地,我爱这片土地。” 阿青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东西是我们一起找到的,钱也自然一人一 半!”小川想说话,却被阿青一个手势打断了,“不管以后还能不能在一起,反 正我会永远记得有过你这样一个伙伴的。” 小川也点了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却因为抽得太猛,不禁咳嗽起来,咳嗽 完以后,脸红了,眼睛也湿润了,他嗫然道:“其实我不爱多思娜的。”阿青道: “你这小子是女人的克星,玩女人一流,不爱女人是我意料中的事情。”他哈哈 笑起来,“或许,你不是不爱女人,只是你对女人的爱分成太多份了,加起来很 深厚,单个看呢,就不行了。”小川也笑了,很会心的笑,道:“我从来就没有 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他低下头,细声道:“可我是有爱的,很深很深的爱,深 得就像这雪峰的积雪。” 阿青觉得小川的眼光有些奇怪,心理也忽然觉得有些振动,他将手中的烟头 弹出,道:“积雪再深也是见不得阳光的,太阳一出来,再深的积雪都要融化掉。” 小川摇摇头,望着雪线以上的莽莽白雪,幽幽道:“那边的积雪就永远都不 会融化掉,只会越来越深。”他笑得有些苦涩,“我小的时候,总以为越高的地 方,就会越热,上高中以后,才知道越高的地方原来越冷。”阿青拍了拍他的肩 膀,道:“其实这个现象,东坡先生早就说过了,我们不是高位上的人,不用担 心这个的。”小川又摇头,道:“我们马上就要成为富翁了,凭我们的能力,很 快就能爬上高位——那个时候,我们就要会体会到高处不胜寒了——没有朋友、 没有自由、没有地位——其实就算是现在,我也已经有这种感觉了,我觉得我就 要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风吹了起来,阿青和小川都沉默了。忽然,阿青蹲了下来,指着面前的一株 雪线兰,声音有些苍凉:“我生来就是注定要孤独的人,我不喜欢人类,我宁愿 选择雪线兰——因此,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的好。” “但是,但是,你马上就要离开它了!”小川好象很激动,“埃及是没有雪 线兰的。” 阿青趴下去,将鼻子凑近那朵小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小川,我真 的要离开它们了,但是它们会永远在我心里,还有你……”他转过头,惊得张大 着嘴,久久合不拢——小川的手枪就指在他头上。 “我不要留在你心里!我不要!”小川眼睛通红,头上流着汗,“我要你留 在我身边,我要你永远都和我在一起!我……” “住口!”阿青浓眉舒展,自然一股凛然的气概,“小川,你怎么……” “你才应该住口!”小川的手指已经在扣动扳机,“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 知不知道从你救了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我这么爱你,你难道一 点都没有感觉到吗?你为什么宁愿爱雪线兰都不爱我?为什么?” 阿青感觉喉咙被堵住了,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美 丽的雪线兰,再回头望着小川,道:“你杀了我吧!” 小川终于扣动了扳机,阿青死在血泊中。小川低下头在阿青满是鲜血的脸上 轻轻地吻了吻,然后将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他倒在了阿青身上。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连一颗小小的子弹都经不起;人的感情太可怕了,可以 毁灭掉一对年轻美丽的生命。 雪线兰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脆弱的、美丽的。 雪峰上传来了巨响,积雪在瞬间崩溃,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埋藏了尸体、鲜 血和那些美丽的雪线兰,生命和所有的一切都在纯洁的白雪中变得庄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