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篇 我从正出口离开走廊,过了几个转弯之后,便看到了居倚月。 她正站在一个小小的方厅中央,静静的等着谁。而在她的手中——放着我的烟 雨。 我向她伸出手。 她摇摇头。“你逃走就好了,没人有功夫拦住你的。你用不到这把剑。” “我用得到。因为我不是要逃跑,而是去救人。” 她盯着地板,问道:“救人?救苏苏吗?” 我不回答。 她又问道:“假如我说,你要去就苏苏就必须战胜我,你也仍然不回头吗?” 我点点头。 “是吗……原来,你宁愿为她冒这么大的险……就算,她是我们的一分子?” 我顿时愣住。 “落凡生果然没告诉你。你很信任苏苏吧?但其实,她是教主故意安插在你边 的人,也是引诱你入教的棋子之一。取得你的信任就是她的任务。她对你并不比对 小猫小狗有更多的感情,假如有需要,那么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我冷冷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语:“你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能回头吗?” 居倚月仍然没有抬起头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为这么一个人去死,不值得。” “值不值得,应该由我自己定夺吧?除了我自己,有谁有资格评判我?”我走 过去,隔着她的手握住了烟雨。“把剑还给我。” 居倚月无言。 我重复道:“把剑还给我。否则我真的会对你动手。” 居倚月幽幽叹道:“这样啊……还是算了吧……”她缓缓,缓缓的张开了手掌。 “……拿去好了……本来就是你的。” 我接过烟雨,从居倚月身旁擦过,走向方厅另一端的通道。 她蓦然幽幽开口道:“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我脚步顿住。“当然。……作为朋友,忠告一句:别死在这里。为这些人去死 很不值得。” “值不值得,应该由我自己来定夺吧?……不过,”她转过脸来,眼中闪烁水 光,对我微微一笑。“我确实不想死。” 我无声一笑,走进了通道。 其实,居倚月说得很对。为像苏苏这样的女人去死很不值得。 其实,我听居倚月这样说的时候,心脏感觉好象移了位置,难过的想大叫—— 大概就是别人说的“心痛”吧?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打算回头。 苏苏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想保护的东西。看到她能因为我而开心地笑着,就 已经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了。她是不是喜欢我,好象反而成了无关紧要的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别人所说的“喜欢”。因为,我从没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挥剑,再挥剑……血的颜色,充满了整个视线。 我杀了多少个人?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要去见我的父亲……而阻挡我 的人,就一概格杀勿论。 在我后面,那些正派豪侠们也都拥了进来。有我在前面开路,他们的确是轻松 了不少吧? 这样看来,魔教恐怕就要完蛋了。 正殿。 终于来到正殿了。 这个时候,我已浑身是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我用烟雨支撑着摇摇欲坠 的身体,推开了正殿的门。 “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那个抛弃了司徒京和母亲的人,就在那里等我。 他冷冷的看着我,一字一字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毁了魔教!”我答道。不知怎么的,我居然“呵”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么 简单的事,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懂吧?” “闭嘴!”他怒道,“我看不懂的是你!自从你被抓来这里之后,可曾伤到一 分一毫?你总该知道,我若要杀掉你不是什么难事吧!” “当然。”我接口道,“你只要下个命令,我便立刻没有命在了。但是你没有 那么做。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你想让我成为你们的一分子,甚至想要 我接替你的位子。所以,你才没有杀我,也没有立时便认我。因为现在形势不妙, 你害怕若是万一这里真的被攻下,那我也会受到池鱼之殃。但若是我一直呆在那个 囚牢里,那么待到那些正派人士见到我,自然便会把我救出去。” 他沉声道:“你既然知道,那又为何如此做?” “因为落凡生逼我。他给我吃了只有他有解药的毒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 会死。” “那么,你现在是要杀死我了?” 我摇摇头。“不。我根本杀不了你——也不想杀你。你留着力气对付后面的人 吧。” 他沉默片刻,盯着我,冷冷问道:“……你究竟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什么……?为了那个懦弱无能的司徒京啊! 为了那个我最瞧不起,最厌恶的人。 我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答道:“报仇。我只是想报仇。为了妈妈,为了— —已经死了的司徒京。你为了这个魔教而抛弃了他们,所以,我就要毁掉魔教。自 从你抛弃我们的那一天,我就决定要这么做了。我想看到你后悔的表情,想让你知 道抛弃我们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后悔的表情,恼怒的表情,都在他的脸上。 复仇的快感让我的指尖和嗓音都颤抖了起来。 我耗费这么长的时间,不惜冒险,为的就是这一刻。而现在,我的目的终于达 成了。 我接着道:“好了,闲话少说,那些正派人士就要来了。告诉我,苏苏是不是 在那扇门后面?”我指了指他身后的那扇门。 他点点头。 什么都结束了。接下来应该想想怎么从落凡生那里把解药要出来…… 我缓缓走向那扇门。 当我走进他周围半丈范围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你毁了我用心经营,甚至 可以为其付出性命的的六欲天神教,就算你是我的儿子,难道你还认为我会放过你 吗?!” 说话间,他已如闪电般出手,右手用足十分真力,泰山压顶般向我天灵盖压了 过来。 完蛋了,我死定了。 这是我脑子中所想到的第一个念头。 仓促之中,我用尽全身力气将烟雨抬至齐腰,奋力向前刺去。 他似乎早料到了我这一招,腰间如同没了骨头一般,拧了开去。 这一剑——我一生中所刺出的最后一剑——落空了。 我已没有力气去躲闪他那雷霆万钧的一掌了。 我闭上了眼睛,等着感受自己天灵盖碎裂的感觉。 一瞬间……又一瞬间过去了…… 那一掌仍然没有落下来。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霎时间,我看到了一副令人惊讶的画面。 他站在我面前,两脚之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泊——似乎是背上被刺伤了,血 沿着背脊滚落下来形成的。而他那双立刻便可以要了我的命的手,此刻却仍然悬在 空中。 苏苏站在他的背后,紧紧的抓住了他的右手,阻止了它的下落。 而我,我那已经“落空”的一剑,此刻竟然插在苏苏的腹部上!! 他暴喝一声,手臂一振,苏苏顿时被甩离了他的手臂,直撞到我怀中,将我也 撞得飞了出去。 我拥着苏苏,撞上了墙壁,又再落到地上。顿时感到眼前金星直冒,五脏翻涌。 虽然很疼,但我却喊不出来,只是呆呆的望着在我怀中的苏苏。 “对不起……小京……”苏苏缓缓抬起手来,护住了我的右脸,“我没……办 法陪你去长……沙了……请你,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苏苏的眉头轻轻的簇着,眼睛中也滑出了泪珠。但她的嘴唇,却仍然在若有若 无的微笑着。“再见了……”她道,“我所爱的第一个人……” 苏苏缓缓的合上了眼睑,温暖的手掌从我的脸上滑落,无力的垂在了地上。 我很想喊叫,但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能这样,呆呆的看着苏苏那永远不 会消失的,最美的微笑。 其实我觉得很悲伤,可是却哭不出来。 身边开始喧闹起来。有兵器相交的声音,有利刃破空声,有暴喝声,有尖叫声, 有嘶吼声……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之后,一切就渐渐平静下来了,终于什 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仍然坐在那里,看着苏苏。 她的身体已经冰冷了——死亡的温度。 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死。也是第一次,我觉得如果死去的人是我就好了。 我……爱苏苏吧? 我这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强的人,一直倚仗着自己的武功,毫无顾忌的杀死别人, 一直以为自己高于一切,可是……可是现在居然连保护自己最爱的人,都无法做到 ……相反却被苏苏保护,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保护我而死去!我却连救她的力量都 没有…… 像我这样的人,有资格活下去吗…… 苏苏……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十年后。 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 南方的特点之一,就是春天特别的短暂。似乎冬天刚刚过去,夏天就来了。炎 热的日光,总让人想睡觉。 下午的时候,我靠在屋前树下小睡。才刚刚睡着,就有一个稚嫩的童声把我吵 醒了: “小京哥哥,你来教我写字好不好?”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孩被太阳晒红的脸庞。 她用力拉着我的衣袖,道:“小京哥哥,你来教小幸写字啦!” “咦?为什么不要你爹爹教呢?”我笑道。 “因为爹爹好凶啊!小京哥哥却从来不生气。”她又拉了拉我的衣袖,“好不 好嘛!” 我没办法,只好折了一段树枝,教小幸写起字来。 方才教了一小会儿,小幸就突然开口问道:“小京哥哥,阿胜他们都说你以前 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剑客,真的吗?” “唔……并不是很厉害很厉害啦, 我也有很多打不过的人啊。 ”我笑了笑, “而且小京哥哥我已经很久不拿剑了。” “真的啊!”小幸顿时便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是不是认识好多好有名的 大侠啊?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很怕你啊?” “我认识的人并不多啦。至于有没有人怕我……我怎么晓得呢?”我摸摸她的 头,“好啦,你不是来找我学写字的吗?”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嘛,哥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比如我爹爹喜欢我娘一样?” 我愣了片刻,转开了视线。“有。可是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了。” 小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那,小京哥哥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懂武功?是不 是从来都没有人敢欺负她?” 我顿时想起了我被苏苏修理的时候。 “是啊。她不去欺负别人已经很不错了呢!” 小幸立刻欢呼起来,道:“太好了!果然有武功的人,就不会被欺负!小京哥 哥,你教我武功吧!好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我!……等我变得好厉害好厉害之后, 我就去帮助天下所有的好人,让坏人不敢欺负他们!” 我摇摇头,低声道:“不行的。小幸。学武的人,往往会死于武功。江湖也不 像想象中那般简单。杀了很多人的人,可能还活着。从没伤害过别人的人,却可能 死了。除非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否则根本谈不到什么公道公平,因果报应。” 小幸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根本没有听懂我在讲什么。 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唤:“喂!小幸!小京哥哥!我们要去踢踺子啦!你们要 不要一起来?” 小幸似乎立刻忘记了我们刚才的话题,拉起我的衣角,强行将我带去与那些孩 子们一起,踢开了踺子。 直到黄昏时分,这些孩子才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吃晚饭去了。 我独自一人在山坡上坐下,长长的,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风虽然还是很热,但比起晌午,已经凉快多了。风刮来的时候,总能嗅到夹在 风中的那股树木的特有清香。 而在十年之前,我所闻到的只是血腥的味道。 苏苏,你知道吗?夏天,就快到了呢……如果……如果你还在的话,夏天我们 就可以一起到河边去游水了…… 苏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