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请允许我做你的妻子 作者:蓝调伊人 婚礼那天,音音逃了。 是的,音音很想嫁给童辉,很想能够成为童辉的妻子,可婚礼上却没有出现 音音的脸。 音音逃婚了,带着她的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新郎官呆若木鸡,痴痴的站在宾客们中间,脸上的红云比手里的红玫瑰更加 鲜艳。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害羞,而是在心底里埋了很久的疼痛,终于爬来了。 沉默的方式是有人交头接耳,喧嚣的开始是童辉要找到一个离开的理由。 “对,是我逃婚。” 当音音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婚礼早已恍若隔世,她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 处。 悦耳的风铃声在记忆里象蚂蚁一样,不停的啃噬着每一寸清晰的神经,迫使 她想起,想起那些她一直想要记住但却不小心遗失的属于她的曾经的快乐。 曾经的快乐快乐吗?没有印象,脑子里一片空白。 “请告诉我,我是谁?”音音很激动的抽回自己的手,刹那,来自手心的温 度凝固了。 童辉的眼噙着心疼,眉头紧紧的锁着一份怜爱,如汪洋大海融化她包容她。 也许这眼神可以催眠,也许这眼神里的爱更胜过安定的力量。 童辉知道音音为什么要逃婚,知道她为什么选择那么重要的日子离开自己, 甚至知道她离开只是为了怕有一天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这太可怕了,为什么偏 偏是她,一个年青的生命。 所以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她,找回她。 病房里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觉得恐惧。“如果这样,你就没有痛苦也没有 恐慌,你就睡吧,我守着你,握着你的手,不让你感觉到哪怕一点点的冷,只要 你还可以让我感觉到你的体温。”童辉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求着。 音音和童辉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虽然他们同岁,可童辉总是有用不完的细 心去照顾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彼此也都认定了 对方就是自己一生一世要共同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是因为年轻,心还没有野掉,可他们的眼睛都只是看到了对方。爱情有 如此的力量吗?如果有,那么不似这样的爱情就不是爱情吗?可他们是让人羡慕 的一对儿,这是确信无疑的。 然而生命在生活里的磨练一定是要有代价的。我们会快乐是因为我们为了寻 求快乐承受了痛苦和艰难,甚至是一个生命从生到死的过程,然而幸福又怎么会 是我们看到的简单。 音音第一次晕倒是在健身中心。 童辉很清晰的记得,那天当他透过玻璃窗看到音音的身体不再随着音乐的节 律做韵律操时,学员们也都不动了,那软绵绵的身子轻轻的摇了一下,然后慢慢 的滑向地面。学员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教练倒在地上就马上一拥而上, 还有两个女孩发出了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简直有点惊心动魄。当自己的意识一 瞬间恢复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嘴里不停的喊着“快打120 快打120 ”。 人是送去医院了,可大夫们忙了好一阵也没有确定下来她到底是什么原因导 致的昏迷,没一会音音自己竟然醒过来了。而且看上去好象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 方,只是精神差了一点。 好几位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的对着童辉笑了笑,也还是说不出个 所以然来。 有了这第一次,好象这第一次就形成了习惯一样,三天两头的来光顾了,弄 得音音越来越没有力气,刚开始的时候也不严重,健身中心的课还是坚持着去上, 好在每一次她自己都会慢慢醒过来。 大概两个星期后的一天,也是正上着课的时候,忽然就又晕过去了,而且这 次的时间特别长,长得童辉的额头直昌冷汗,手都有点抖了。 童辉是心疼呀,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了音音的话不告诉 她的家人,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坚持让她留在医院里面接受全面检查。“这一次一 定要听我的,起码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童辉暗暗下着决心。 音音醒来的时候,好象很紧张的样子,眼睛一张开就四处张望着嘴里不停的 喊着“童辉,童辉”,当童辉的手一下抓住她那手的无助时,她才安静下来,很 安心的样子把头靠在童辉的怀里。那样子让童辉的心都碎了。 自那以后,音音昏迷的次数减少了,但人却越来越脆弱,不吃东西,有的时 候还有恶心和呕吐,这让童辉很是不安。 其实医院也是没有少去了,可每次都没有什么结果,后来有一位好心的大夫 告诉童辉:“你还是带她到大医院去做个全面检查吧,我们这毕竟设备老化,而 且也没有收治过象她这样的病人。” 童辉不敢告诉家人,更不敢告诉音音的父母,怕老人家不知情着急上火的再 病倒就麻烦了,等检查清楚了再讲也不迟。 他们两家是世交,从他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了,或者那时候 就注定了他们是有缘的吧。 是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而且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或者用“残忍”这个词更 能表达童辉当时的心情。 当医生拿着音音的脑部CT说她脑子里面长了肿瘤时,童辉一把抓住了医生的 衣领,他真想用拳头把眼前这个医生打醒,让他告诉自己手上拿的这个CT不是音 音的,是护士小姐拿错了。他多么希望这个有如晴天霹雳一样的事实是在梦里不 小心梦到的。 “你不要太冲动,事实就是事实,肿瘤是不会考虑你是不是年轻的。难过是 没有用的,虽然现在已经是晚期了,但我们必须抓住仅有的一点治疗的最佳时机, 不能放弃呀。”医生说着看了一眼童辉。“你看上去不象他的丈夫,她应该还没 有结婚对吧。” 童辉很委屈的点了点头,他太年轻了,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是无法承受的, 他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自己能做什么。 短短的二十几天已经把音音折磨得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躺在病床上的她看上 去那么弱不经风,楚楚可怜。他不敢去打扰她,只能这样远远的看着这个自己从 九岁就爱上了的小女人。“如果她死了”,多么可怕,“才二十二岁怎么就要死 了,那我是不是……” 童辉打了电话给自己的妈妈,也许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唯一的。电话那 头儿刚一传来妈妈的声音,童年辉已经泣不成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把他吞没了。 事实终归是事实,没有人可以改变的,爱情的力量也是没有能力去与死神决 一高低的。但是当死神降临的时候,爱情还能不能爱得真切和完整,这是需要勇 气和决心的。 童辉象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他手足无措,他神魂颠倒,好象那个正在与死 神挣扎着的人是自己,他更想那个人真的是自己,而不是可怜的音音。如果可以 替代,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以保全他心中的女神。 他不敢去看音音,怕自己会忍不住不争气的眼泪,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后面不还是有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何况他也还那么年轻,对于死的概念 在印象里还是一个遥远的未知数,毕竟生命在他的年龄才刚刚开始变得精彩,正 等待着他去把它演绎得精彩。 可是面对着被死神死死的拉着一只手的音音,他才真正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奈, 因为那住在这个躯体里的神识什么时间会离开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得了的,它可 以任意的挥霍我们好不容易才坚强起来的信念,任意的扼杀我们的理想,而我们 能做的唯一就是怎么去学会用一种平常的心态去接受它的残忍。 童辉来看音音的时候脸上是挂着笑的,而且笑得有点过分的夸张,以至于音 音一看到他就问“你怎么了?”因为那个笑真的是太勉强了,有点生硬,还有点 牵扯不清的心疼的表情。“我没事,只是……很想你。” 虽然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可就这三个字,对于音音来说就意味着力量,她 天真的笑着,和往日一样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看在童辉眼里就象十万把钢刀扎满自己的全身,一直疼到骨子里 疼到灵魂深处。 是勇气吗?勇气告诉童辉“你要娶眼前这个女人,她随时会忘记自己是什么 人,忘记自己的亲人,甚至随时会被死神的手拉去那个黑暗、凄冷的世界里。” 这是勇气吗?还是爱情的力量,去娶一个死人? “是的,我一定得娶她,让她有一个完整的生命。”童辉这样告诉自己。 医院,她并不喜欢这个地方,甚至有点讨厌它那洁白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 那让她看了就觉得恐怖的白的颜色。她不想死,所以她不知道自己会死,不知道 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向一个黑暗的世界。 可她那一天比一天脆弱的身体和一天不如一天的记忆让她有时不记得自己在 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母亲来了,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那么伤心,眼里有泪。 有一天夜里,她忽然从梦里惊醒过来,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什 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可以让她依附生命的支撑。醒了,四周都是黑黑的,她记起 来了,这是医院。原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家的,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我还 住在这儿?” “童辉,我们回家吧,我不想住这儿。”音音从夜里醒来再没有敢睡,她怕 看不到童辉来,在印象里自己好象有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那张脸了,她想他。 童辉听到音音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好激动,有好几天了,她就一直昏昏沉沉 的,不和任何人说话,他清醒的记得大夫说的那句话“她醒来的时候会很害怕, 因为记忆里有很多东西都已经是空白的了。” 童辉一下子把音音搂在怀里,一面点头一面说“好的,我们这就回家,这就 回家。”他忍着泪,不让它流下来。起码不能在现在。 “音,嫁给我好吗?” “现在吗?你真会开玩笑。”音音傻傻的笑着,嘴里这样回答着,可心里却 象开了花一样美滋滋的。 “当然是现在,不过不是今天。”童辉打趣说,“你不愿意?” “为什么是现在?我们从来没说过要结婚呀,你怎么肯定我会嫁给你?”音 音说着跑开了。 童辉怕极了,怕音音会因为跑再次晕倒。三步并作两步把音音死死的拉住, “是的,我就要现在,你嫁给我吗?” “你不够诚意,我不嫁。”音音想挣脱,但没有成功。 童辉也不管这是在大马路上,把音音拥在怀里,大声地说“我要娶你,你一 定得嫁给我。”好么,惹得过路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好半天,围观的人都鼓起 掌来。 “你嫁吗?”童辉深情的问着,看着音音的眼睛。 音音羞红了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回答呀,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围观的人再次鼓掌,起哄一样的嚷着“嫁了,嫁了。” 音音只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这一刻,童辉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他要和死神斗争,他要把他 心爱的女人从死亡线上拉回到人间,给她爱,给她保护。 当童辉和音音站在两家人面前宣布他们要结婚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 他们都惊呆了,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道是应 该高兴还是应该为一桩将会不幸的婚姻惋惜。两位母亲都笑了,有一个是安慰的, 一个是无奈的。 婚期排得很近,童辉有点担心,不知道那时候音音是不是清醒的,他一心只 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够感觉到人生里面最最不同的幸福,然而那担心又怎么不 是所有人共同的担心呢? 音音终于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她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听到母亲的哭声,和自己未来婆婆的 安慰。 “我只希望她在婚礼那天是清醒的,记得她是幸福的就好。”这是童辉的声 音,那么清晰,听得让人心疼。 “如果我们听医生的话,留她在医院里面开刀不知道会不会比现在的情况好?” 母亲的哭那么凄凉,“这是在说我吗?”音音在心里问自己。 音音已经不知不觉的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就站在童辉的身后,大家只顾着难 过谁也没有注意。 “你们是在说我吗?”“是给我开刀吗?”音音的声音很小,从童辉身后传 来,童辉的转身都有点飘的感觉。 “没,没有,在说别人。”好象每个人都匆忙擦着自己的眼泪。 “开哪里,是我的脑子吗?”音音看着童辉的眼睛轻轻的问着“请告诉我真 话。” 童辉能说什么,就算能,他也不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要怎么从自己的口中说 出来,而且是说给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这爱的纯真和朴实能代替死亡吗?不能, 所以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音音回自己的房间了,她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可留给童辉 的背影却是坚强而有力的,只是它太娇小,让人有种想抓住的冲动。 “我知道,有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很怕, 可我看不到你,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有一个你。”音音扑在童辉的怀里 哭着,可她的话让人听了比她的哭声更让人揪心。“别丢下我,好吗?” “是的,我也不想,我希望能永远保护你,可我无能为力,这是事实,而且 你正在准备丢下我。”童辉说着,很无奈的对着音音的眼笑了笑。 “你要记住我,不要把我忘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能答应吗?”童辉恳 求着。 音音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是轻轻的点着头,她已经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心碎的人又何止是她一个。 “你也不要忘了我,就算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不记得你,你也要告诉我,你是 我最爱的人。好吗?” 童辉没有说话,可那拥抱的力量表示了他的诚意和承诺。 “你还愿意娶我?为什么?”音音临睡时还没忘了问这个让她不解的问题。 婚礼的前一夜,音音又做了和上次一样的梦,梦见自己又跌入了那个万丈深 渊。醒了她没有再睡。她坚持着,坚持着让眼睛和爱一起等待着那个神圣的时刻 的到来。 音音的脸和礼服一样的苍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一刻能停下来该有多 好。”“可是停得住吗?也许没有一刻钟的时候,我又忘了自己是谁。” “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他为了我的死去而难过,让他为了完整我的生命而毁 了他以后的幸福。他得再去爱上一个能给他幸福的女人,不是我。”音音看着镜 子里面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 “童辉,我要记住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不想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 不记得那个爱着我的你。现在,在这一刻我知道我是幸福的,因为我能拥有你和 你的爱,虽然我不能穿着礼服站在你的身边,但我的心会一直靠近你。守着你。 爱你的音” 音音用口红在镜子上面留下这一行字,又在自己名字前面留了一个吻。 那是给童辉的。 音音决定给自己的脑子开刀,虽然医生说那只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希望, 但是她坚持。 “如果不,我只能死去,虽然没有记忆也没有痛苦。可我要那百分之三十的 希望,我要记忆,然后清醒的离开爱着我的人。”音音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是 不是对的,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 音音的头发全部剔光了“不要记住我现在的丑样子”她笑了笑,看着童辉 “再说一次你想我好吗?” 童辉把脸埋在音音的手里,湿湿的,是泪,是爱,是心疼,也是舍不得。 “我想你,我等你出来。”“我,爱你!” 是的,这是一个清醒的记忆,两对儿父母都在,期待着百分之三十的生命会 回来,而音音要的是这一刻的希望,她要所有的人都抱着希望活着,而不是在等 待死神的折磨,在等待里心碎。 童辉一直拉着音音的手。 音音一直对着自己的爱人甜蜜的笑着,她要留给他最坚强的一面,最美丽的 一面。 在手术室门前,护士小姐停下来了。 “童辉,谢谢你今生的爱,如果有来世,请允许我做你的妻子!”音音笑着 说。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花在闪烁着。 “来世,请允许我做你的妻子!”百分之三十的生命留下的愿望。来世! 完稿于2002/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