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 作者:蓝羽青鸟 夏天 掉在地上的雨水被迅速蒸发,空气又变得湿闷。那只蛾子飞向光明——那不 是路灯,那是一片火。——题记 夜早已寂寞。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林的眼前是一块黑色的布。 这样的夜晚总是有很多孤独的灵魂。林想起阿滋给他说,有些灵魂是好心的, 有些专门要害你这样的人。阿滋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夸张。林想起阿滋告诉他 晚上夜太深的时候不要出门。 一样东西忽然猛烈地撞击在林的脸上。伸出手,林就抓住了那只蛾子。他把 它捏在手心里,碎了。然后林就感觉到粘粘的湿润。 阿滋说,你看见那些飞驰的火车没有。你让大脑空白,然后再仔细看,很像 是放电影的长胶片,断了,又接上,断了,又接上。 林就看,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眼前是一块黑色的布。 因为火车没有开灯。林听到阿滋在笑。夜很深的时候火车就会关灯,你知道 为什么吗?林。 林就在黑暗中摇头。阿滋接着说,因为列车员怕惊醒了铁轨上那些孤独的灵 魂。 林就说,火车的声音多大啊,轰隆隆的。那些灵魂早就被惊跑了。 阿滋便笑起来,它们听不见的。 很漂亮的夏天,林在街上走路,跟所有忙碌的人一样。 人海茫茫,他就遇到了阿滋。 她在他的身后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他却莫名其妙的转过头。她的笑容如罂 粟花一样灿烂,在毒辣的阳光下面。 然后她的笑容开始凝固。她说,你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阿滋穿着很简单的白色背心,碎米白的凉皮鞋露出打了红色指甲油的脚趾。 她的头发是柔顺的,但林在抚摩的时候却感到有很多分岔的粗糙。 阿滋说,我没想到你会请我去喝咖啡,因为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但我的背影却很像你认识的一个人。林笑起来,从你的笑容里我看出哪个人 对你很重要。 没有重要和不重要,因为他是我的一部分。阿滋的脸上又绽开了笑容,很老 套的说法,但的确是这样。 我永远也不能代替。林心里说。他的手滑到了阿滋的脖子上,然后他就触摸 到那块冰凉的玉牌。 他的心便开始绞痛,一点点的碎裂。 林跑到公车上从车窗里探出头。窗外,他看到阿滋白色的背心和,那块玉在 阳光下反射着光,很容易就刺痛了他的眼。 越来越多的飞蛾撞向车窗,透明的,漂亮的,闪着光的车窗。林忽然感到恐 惧,他怕有哪只突然穿越窗户撞到他的脸上。他看见它们在不停的努力着,扑打 着它们瘦小的翅膀。 阿滋说,我们去铁路吧,看火车开过,就像电影的胶片一样。 于是他们就坐在铁轨边的那堆杂草上。 就像电影的胶片一样,林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听阿滋说这句话。然后火车从他 们的面前飞驰而过,巨大的轰鸣声和风便向他们扑过来。 阿滋就会说,林,快抱紧我,我怕。 林便紧紧地把她抱住,他曾想搂着她的头,但阿滋说,让我看火车,我要看 电影一样的胶片。 当黑夜来临的时候,他们便开始接吻,当他们的舌头开始纠缠的时候,一只 飞蛾便会猛烈地撞在林的脸上。 阿滋又辞掉了她的工作,她背着包出现在林的家里。 然后她就看到了林的父母,外婆,还有妹妹。他们正围着桌子吃饭。阿滋的 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下来。 林说,不就是一个工作吗?以前也没见你哭过。 阿滋就说,我最后一次跟我家里人吃饭是我三岁的时候。 林便紧紧抱着她的头。他说,你嫁我好了,那样天天就可以和家里人吃饭了。 林的外婆拿出一块很大的发着绿光的玉石。她说,阿滋啊,这是我做媳妇的 时候婆婆给我的,现在给你了,来,戴上。 阿滋的脸便开始苍白,一点点的苍白,就像冬夜里惨白的月光。然后她的脸 上就露出淡淡的笑容。她说,我已经有一块了,还是像你这样的一个可亲的婆婆 送给我的。 林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抽息。抬起头,他看见一只飞蛾扑向了那盏灯。 阿滋说,我不会跟你结婚。 林说,我知道。就像知道你的心里从没有真正在乎过我一样。 阿滋说,因为我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很大的一部分已经没有了。对不 起,林。你应该去找一个完整的人,她至少有一颗完整的心。 林说,你错了,因为从此刻开始,我的心也不完整了。 铁轨像两条长长的,柔顺的手臂,阿滋说。然后像爱人一样拥抱你。那些孤 独的灵魂,它们在找像你这样的人,它们中有些是心好的,但有些却会害你。林, 你害怕吗? 林说,我不害怕。因为我就是这样的灵魂。 阿滋就说,你愿意为了我睡在那两条手臂上面吗?说完她就笑了,像罂粟一 样灿烂的笑容。 你要好好活下去,林。阿滋忽然哭起来。我不是属于你的。 家里为林介绍了一个女孩,是公司里的白领。她有光滑柔顺的长发,粉红色 的套裙下,她的高跟鞋泛着点点碎光。 外婆拿出了她的很大的玉石,她亲手把它挂在女孩光洁的脖子上。林就看到 她脸上如同月季一样的笑容。 林说,我要结婚了。 恭喜你。阿滋淡淡的说。 铁路像两条长长的温柔的手臂,也许我该躺上去好好睡一觉。林心里说。 于是他走过去,睡下了。 很美的梦,梦里阿滋是新娘,纯白的裙子,阿滋抱着一束火红色的花。罂粟。 很多蛾子撞击到了林的脸上,他感觉到疼痛,但他不愿醒来。 于是他又听到那熟悉的轰鸣声。 很大的风却让他睁开了双眼,于是,他看到了像电影胶片一样的火车,在他 的旁边,另外一条铁路上。林忽然看到了在火车顶上的灵魂。 只是它的背影,跟林一模一样。 阿滋说,你看见铁轨上的血迹没有? 林说,我看到了背影跟我一模一样的灵魂。 阿滋笑笑,那是他了。因为你要结婚了,他在祝福你。 林说,可是我梦见新娘是你。 阿滋就笑了,我是不是抱着罂粟花? 阿滋说,我要去另一个城市,离这里很远,你不要找我。你的婚礼我不能参 加了。 林就笑笑,没有新娘我怎么结婚呢? 笑完他的泪水便滴落下来。他说,那以后就你一个人看火车了。 新娘很漂亮,所有参加婚礼的人都这样说,她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她穿 着洁白的婚纱,她的脸上挂着月季一样的笑容。 但却没有新郎。 夜像一块黑色的布,林的手中除了那只飞蛾被揉碎的尸体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终于走到了铁路边。 有火车飞驰而过,巨大的轰鸣声和很大的风,林看它像电影的胶片一样。 他想起阿滋给他说,那个人死在铁轨上的时候有很多飞蛾在他的身边,因为 火车头发出很灿烂耀眼的光,很美。那些飞蛾也许是去徇情的,就像他一样。 然后他的血便溅到了那两条手臂上。很多,到处都是。 当火车头的光剧烈地刺痛林的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了飞舞在身边的蛾子,就 像赴一场盛大的宴会——应该就是自己的婚礼,林想。 然后他被那片光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