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共流年 作者:晏菁 也许六月的夏天,我记得我和阿明一起去了江南的一个小镇。可能是季节不对, 我的感觉中,完全没有杏花烟雨江南的诗意与唯美。在小镇上游逛到了深夜,我们 投宿在一户民居中。 岁月中我和阿明认识了很久,不知道彼此是好朋友,好兄弟还是将来的恋人。 我们都没有答案,可能是大家都需要确认一下彼此的心情。起码在我,我需要用一 种称谓来保持一种安全的距离。 在古旧的民居中,阿明和我在院子里的一丛夹竹桃下看着月亮,然后,他说: “我觉得在这间老屋里有一个故事。” “什么?”我说。 他拉着我径直去了上锁的堂屋。月光在屋里静静地流淌着。他用小手电筒指过 去:“你看,我发现了很美的东西。” 光团笼罩着的是一幅画。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挽着双髻。大约是十五六岁的 样子。 “你再看”阿明说。 我睁大眼睛,看清她的手中握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很奇怪。”我说。她的手搭在一棵榕树上,像在张望着什么,给人们一个纤 细而婉约的身影。我感叹道:“很好的工笔画。” “你看看,这间可能有好几百年历史的老屋,看看这时的月光,再看看这幅画, 你没有想过,这里面有一个故事么?” 我知道,阿明的好奇心又被激荡起来了。 而他自顾自地讲起来:“这个女子该有个名字,对了,她叫做落尘。落尘是个 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她爱笑,爱在春天的时候,在秋千上跳最轻盈的舞蹈。十五岁 的落尘,在那年就要出嫁了。” “落尘在园里,在春天的园里荡着秋千。对了,就是在这堵院墙旁边。”阿明 走到边上,指着这老屋的一角。 “也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一个货郎。”我轻轻一笑,就知道又是一个富家小 姐和穷小子的爱情故事。 阿明看了我一眼:“对,她遇上了一个货郎,准确地说,应该是货郎发现了那 像四月天般的少女落尘。货郎爱上了这个少女。 于是,他开始每天到这间老屋来守候,在屋角的那座假山,他总可以看到这个 少女。 对了,那个拨浪鼓,那是货郎在一天清晨悄悄扔进园子里的。他看到落尘在树 下轻声地哭泣,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安慰她,就把这个扔了进去,其实在他的 心中,落尘既是个可爱的少女,也是个让人疼惜的孩子。然后,他就这么跑开了。 拿着拨浪鼓的落尘在泪水中露出一丝微笑,她看来还是个小孩子。还是小孩子 的落尘就要出嫁了,成为一个她所不认识的人的妻子。“”这是故事中的情节吗? “我沉默一会后问,”还有那幅画,你是怎么看这故事的全部?“ “我想应该是这样。货郎最后请一位画师来描画心中的女子。画,画好了,可 是女孩却是不知去向。他后来才知道,那天原来是女孩要出嫁的日子。他什么都不 能做了,只有在惆怅中怀念那远去的爱人。于是……” 我接过他的话说:“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月光时光都远去,少女成为了少妇, 货郎也有了自己的妻子。过着富足生活的落尘,不再会去荡秋千了,可是她始终珍 藏着那个拨浪鼓。她始终不知道有人是在那样默默地爱着她。 有一个春天,可能是那个季节的桃花开得太好太美,人的思念也变得浓烈起来。 他把这幅画托人送给了落尘。“ “后来?”阿明问我。 “拿到画卷后的落尘的心情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这事让她的丈夫知道了。 嗯,我觉得还应该是这样,落尘家那时应该是家道中落了,她的丈夫不管是贬官了 还是生意场上失利,反正大不如从前风光。而货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却成为了一方 的富商。”“这个变化太大了,你这是为了故事在随意改变。”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不是吗?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总之,落尘丈 夫知道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激动,因为他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一次扭转命运的契 机。”我抬头看着阿明,他的眼中闪出一丝讶异:“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只有完美爱 情的故事。” “后来,货郎和落尘的丈夫见了面。他仍然是那样爱着心目中永远的少女。落 尘的丈夫于是提出,如果货郎肯给他一大家产,他愿意把落尘休掉。这是他的赌注, 那笔钱足够他重新开始自己荣华富贵的生活,也足够让货郎耗尽家产。他只能赌货 郎到底有多爱落尘,这才是输赢的关键。”我停下来,“好了,你来说吧。” 阿明坐在夹竹桃下,他看我的眼神好象在问询一个答案,而我视而不见。 阿明说:“后来,货郎还是没有答应,这是他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落尘的尊 重。这是按你的思路讲下去的,你总是这么冷静。”“不对。我偏不是这么想的。” 我得意地一笑。“这次我要给故事一个感性的脉络。货郎答应了,他宁可放弃所有, 只为寻回多年前的那一个美丽的场景,只为那心目中的如春天灿烂的少女落尘。这 时他买下了这幢老屋,想在这里继续一个没有开始的故事,有关于那动人的少女。 一切如同计划,落尘被休了,而货郎终于走进了那曾经向往已久的往事。他有 多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呢?他的心中充满着希望与期待。当他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 他也第一眼看到了她身后的两个小孩子。他知道的,总有这么一天,最初的爱人会 去走过自己生命中的所有历程,无论是哪种历程,他想自己都会永远地爱着她。可 是他突然觉得,这种变化尽管是他所想象到的,真的来临的那一刻,他却突然觉得 命运实在是不公平,让他们在人世间擦肩而过。看着她迷惑的表情,带泪的眼睛, 他向她慢慢走过去,说:‘让你等得太久了。’他的心中有种看着时间走过而不知 所措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也等得太久了,而这些情感是经不起等待的,因为现在他 面前的落尘看来是那么地遥远,这不是外表上的变化,而是在于她那眼神,变了, 真的变了。而他现在才发现这个真相。“ 这次阿明直接插嘴了:“落尘怎么想的?” 我打开小包,取出一张纸:“这样,我们一人来假设一种结局,你我各写下一 个字作为凭证,免得你我又临时改变自己的思路。” 我们借着月亮的微光,背转身去。 过了一会,我亮出了自己的答案:“散”,我说:“其实货郎一直只是在做梦, 他一直没有醒过。就像所有植物都有自己生命的周期一样,爱情也是。于是,货郎 后悔了,也许这个梦应该一直让她在最宁静的地方盛开,因为有的东西一但在错过 以后再去寻找,本来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悲哀。落尘居然开始成为了一种负担,时 刻提醒他作为一个男人选择的失败。于是……”我想了想,:“阿明抽身而退,他 在一个夜晚静静地离开了老屋,他给了落尘所有的财产,包括自己曾经最珍爱的, 那幅她的画像。留在那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那才是他最初与最终的爱人。而他的 执意,却几乎破灭了落尘所拥有过的一切。”我深吸一口夜晚的凉风,“所以凡事 都不应该在不该错过的时候错过。”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你了。”阿明拿出的 字是“分”. “的确,货郎发现了落尘改变了很多,可是她还是落尘,她仍然是那 个他所深爱着的女子。那双眼睛是那么清澈,是那么无辜,就像是一个在这喧闹人 世间流浪,却仍然美好地保存着自己的世界的孩子。他计划好了,和她一定要继续 那天那地的相遇,可是,他并不了解落尘。知道了真相的她,不会轻易地接受自己 的命运。 落尘不会接受货郎的,无论他怎么爱她,她也不会再接受自己曾经的丈夫,因 为这二人都没有给她最起码的尊重。她和自己的孩子,在一个夜晚不知去向,只留 给他这幅画像,同情着他的寂寞。“ 他说完了,我就笑:“你打算让她成为出走的娜拉?” 阿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如果是那个货郎,就一定不会在一开始就放手让 落尘离开我,我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告诉她,我是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我一定 会要她留在我的身边,不会让自己错过后再去追悔。可是如果我是真的爱她,我也 不会在她的生活本来面目可以平静延续的时候去打断她,我希望她可以是幸福的, 我希望她可以是自主的,在我的心中,我要给她所有的尊重,让她有自己抉择的权 利。” 我低着头,当我微笑着看他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和舒缓:“也 许两种结局都不能成立。我希望货郎可以为自己而活,而你希望落尘有自己抉择的 权利,我们可不可以大家都退让一步?也许他们本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也 许故事本身就不必这么复杂。落尘本来就是货郎的邻家女孩,于是两人就这么一起 长大,成亲了,然后一起慢慢变老?”我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这可让我感到意 外。 “那就这么定了。”阿明说:“想象中的爱情总是波澜壮阔,而在现实中其实 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情节便可以得到幸福。”他握住我的手,那么自然,让我觉得 我们好像早就是这么亲密一样。“我们该为这个大团圆的结局而庆祝,庆祝落尘和 货郎不必走过千山万水才懂得去彼此珍视。”他的笑容让我的心跳加速,我也只好 向他笑一下。 我们拉着手在院子外走了一会,那棵大榕树生长得繁茂若此,我想它的每一个 年轮都可以该记载着一个故事。 我看见有个老人在树下摇着一柄折扇,我的心中其实总觉得,这个我和阿明虚 构出来的故事好象不该这么结束一样,正如这老屋子所见证的一切不会轻易道完。 我问老人:“大爷,这屋子有名字吗?” 那老人吐出一口烟雾,慢慢地说:“落尘轩。”他的眼睛在烟雾后,不动声色 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跳,问阿明:“你早知道它的故事?” 他摇摇头,眼神比我更疑惑。 月亮现在就像是在树梢上一样,而我们面前的老屋仿佛是在用沉默不语来应对 路人无休止的好奇心。 我们在榕树下走了一圈,有些巧合是从来就难以解释,而且解释不了的。这让 我感觉到在这一个夜晚,我们和“落尘”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明拿出小刀在树上刻着字,我透过这个夜里的雾气却看得很清晰“阿明晴菁 共落尘” 他说:“好了,很完美的句点。” 别人的故事是别人的,而我们的才开始。 我的手拂过这棵老树,却突然发现一行极秀气的繁体字“落尘共流年” 我的眼莫名湿润起来,难道真的该让我们在时间中感觉到如此渺小?阿明睛菁 共落尘,落尘共流年。 也许。也许。那个少女轻轻地遗落在这间屋中的微笑,遗落在这老榕树下的身 影,就这么被岁月轻轻地掩藏,伴随着未知的时间向前流逝,流转到了今天,来成 全我和阿明?“谢谢你,谢谢你。”我倚在榕树上,轻声说。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