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生活 作者:佚鸿 我现在正躺在床上,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刚才我喝了点酒,别担心,只一点 点,大概相当于我喝得最多时的三分之一,这点酒醉不倒我。我之所以躺在床上, 是因为那个外号叫飞全的家伙惹了我一肚子的火,想起来就气。我他妈的最近也够 倒霉的了,许多人都在跟我作对,这让我不免伤心。其实,我平时待他们还算不错, 我的义气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尽管这只是个虚名,但有名总比没名好吧。借着一点 酒性,我开始破口大骂,首先是飞全,今天吃饭时居然当众羞辱我,说我白长这么 大个,连自己的女朋友被人抢去都不敢吭声,还说看见我某年某月某日向人低头认 错,贱得像个龟孙子似的。当着那么多女生,我实在太没面子了,所以,我狠狠地 揍了他一拳,要不是被人拉住,恐怕会出人命。名誉太重要了,尤其对于我这样初 入江湖的人,他飞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今天寝室就我一个人,我意识到这点时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又不是什么特别日 子,那些婊子养的都死到哪里去了,居然事先还不跟我通点气,可见眼里都没我, 尤其是小丁这个王八羔子,他也学会夜不归宿了,真是世道不同了,母鸡也开始打 鸣。一想到孤身独守的处境,我就激愤不已,我对着上铺的床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刚才骂飞全时,我还以为会有几个热心的听众,至少会有小丁躺在上面接我几句话, 安慰安慰我。通常人不都这样?没有观众,谁愿意去当演员。提到演员,我有许多 话要说,我是说我有资格说一些话,像我们学中文,不说说还真不行。现在的电影 演员都他妈的太差劲了,你先别跟我急,急也没用,这是大趋势。就说那个章子怡, 活脱脱一支花瓶,没有脸蛋和身段,看她才怪;还有那个几年前被“淹死”的“杰 克”,叫什么来着?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吧,除了奶油小生的伎俩,和那双自认 为多情的眼睛,简直就一无是处;好莱坞的那些女影星更不用提,哪一个不是随着 衣衫的一件件剥落才走红,美其名曰“sexy”,其实除了饱饱人们的眼福,她们根 本就什么也不会做。唉!不说了,提起这些事情我就难过得要死。一个十足的影迷, 加之近来又沉醉于表演艺术,我的心情总该能够理解吧。 我实在是烦透了,我记得曾经看过一本叫做《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书,是一本 美国的畅销书,写得真是不错,那个叫霍尔顿的家伙差点成为我的偶像,我现在的 情形似乎有点他的味道,放心,只是味道,我可不敢同他比,他被四所学校开除过 四次,仅凭这一点,在我们这个国家可就是英雄了。 时间还早,对门寝室那台破钟刚敲了十下,这十下敲得昏昏欲睡。真他妈的没 用,才喝一点酒就飘飘欲仙了,传出去别人会笑掉大牙,我狠狠地睁大眼睛,虽然 什么也没看见,但毕竟表示我醒着,想到这,我不由得笑了,我笑是因为我又想到 一则故事:一个瞎子戴着一幅墨镜,无意中闯入一家酒店,在酒店的大厅里找到一 张沙发,于是他便坐下来休息,他太疲劳了,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酒店服务生过 来把他叫醒,并客气地对他说:“先生,很抱歉,这儿不允许睡觉。”瞎子是个死 要面子的人,他大声回答道:“我并没有睡觉,只是在思考问题。”服务生微笑道: “先生,请您思考问题时不要那么大声,好吗?”编这故事的人也够损的了,幸好 我从不打呼噜,否则我一定会找那人算账。我的怒气还没有消,这个时候也千万不 能消,总要有点事情可做吧,找几个人骂骂心里会舒坦些。同寝室的几个家伙都不 是什么好东西,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老是使阴招,尤其是monkey,为了赚钱,不 择手段,曾经还出卖过。小丁最近也学坏了,见了我的面像老鼠躲猫似的,这小子, 枉费了我平时一番心血,我还拿他当哥们呢,看来有机会得好好开导开导。我现在 正躺在床上,其他七张床空荡荡的,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迟早会让他们知道我的 厉害。 窗外静悄悄的,那几棵水彬树很懒散地挺立了许多年,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零 星地洒落在桌上,让人觉得冷瑟无比。五月的天气就像个病人,我说病人已经够客 气的了,因为我原先是想说死人的,要是死人,那可就太没意思了。病人虽然给人 一种沉闷的感觉,但不管怎样他还能呼吸,哪怕呼出的全是他妈的废气和臭气,有 了呼吸就代表还有一点希望,这你肯定能懂。人人都这么贱,即使死到临头,还要 找他妈的最后一片树叶,恶心死了,不谈这鬼天气吧。我现在口渴得要命,我需要 喝水,一大碗水。我试着从床上坐起来,见鬼,我的身子像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糟糕了,我非渴死不可,这层楼没一个好人。对面寝室的门 紧锁着,那把黑色的大锁整天都挂在门上,看着就心烦,我几次都想用斧子给劈了, 可惜我找不到斧子。我是说有了斧子我一定劈,不骗你。 我仍然躺在床上,我只能这样,寝室门一直开着,过道里的灯光昏得像发廊, 就是离学校不远的永清街的那种,你要是没见过,真得去看看。我的眼睛比刚才要 清晰一些了,这得益于那只叮在我脑门上的苍蝇,我得谢谢它,真的,尽管平时平 时我不大喜欢蚊子、苍蝇之类的小动物,但在现在、此刻,我倒认为他们是那样的 可爱,我真不忍心伤害他们,所以,要是特别痒痒了,我只是用嘴唇对着脑门吹气, 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我甚至在这上面花掉了他妈的宝贵的十分钟。 我把身体稍微向外转动了一下,这样我会更舒服一些,也容易看到门外的情形。 我还不想睡,换句话说,我必须醒着,我的大脑告诉我,今天晚上我还得去办一件 事,至于是什么事,很抱歉,我一时记不起来了。的确有这种情况,很多时候人就 他妈的健忘,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总是不知道晚饭过后该干点什么。我使劲回忆 着白天发生过的事情,我忽然相到了那个叫倩如的小妞,她可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至少在我见过的姑娘当中,她只比丽莎差那么一点点,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很难再 有比丽莎更好的姑娘了,尽管现在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但我还是这么认为。我之所 以想到倩如,是因为她今天对我说了句挺暧昧的话,她说我很像她哥哥,她和我之 间有种亲近感,她是当着许多人这么说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有些人就喜欢假 模假样,尤其是女人,表面上文静得要死,内心里不知道有多么荡,调情时也要装 作小妹妹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多可爱。唉!我算是看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倩 如是真的可爱,我才不管他妈的是虚是实呢,我已经想好了,等哪天有时间一定约 她出来玩。 寝室门口有一个身影正在靠近,像电影里谋杀犯作案的场景,通常那些混帐导 演总是喜欢用这种拙劣的手法,还自认为高明,其实简直连三岁小孩捉迷藏都不如。 我对现在的电影是越来越讨厌了,这可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那些导演和演员吧。 那个身影在渐渐变大,几乎把过道里的光线都给挡住,这真影响我的情绪,幸亏没 过一会他就站到了我面前,否则我不骂得他跳楼才怪。 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为了表示我醒着,而且还很清醒,我已经再三说过, 这点酒醉不倒我。进来的是个有点胖的家伙,他的胖让我觉得自卑,当然,这只是 相对而言,他在我面前也绝对没有什么优越感。这个胖子我认识,的的确确,但他 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的记忆力特别差,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他在寝室里环顾了 一周,像个首长,我很欣赏那种神情,甚至有好一会儿我都不愿意去打扰他。我知 道,有些人喜欢被人关注,就像动物园里的狮子或老虎,要是没有人看它,它一定 会大吼大叫,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每次去动物园,我都要在老虎的笼前呆上好半 天。胖子终于站到了我的床前,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看得出来,他有 点惊讶。你是不是喝醉了?他这是在问我。真他妈的秽气,我顶讨厌别人这样问我, 你可以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或者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什么的,但你千万别说我喝醉 了,我很忌讳这,至于其中的原因,你应该能够猜到。对于我不喜的提问方式,我 一向拒绝回答,我只是用眼睛死盯着胖子,我要盯得他浑身不自在,盯得他转身就 跑,我相信我的眼睛有这种功效,不信你就等着瞧好了。胖子显出了无可奈何的神 情,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手翻起了桌上的一本书,那是一个叫辛格的犹太人 写的,名子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叫作《卢布林的魔术师》,我曾经看过他妈的两 遍,现在想起来还后悔不已。那个混帐魔术师简直是个傻瓜,没有比他更傻的人了, 我发誓。他躲在小屋忏悔的情形,足足让我笑了一个星期。胖子比我明智,他只是 随手翻了翻就又扔下了,这不禁使我深觉难堪,他亵渎了我的感情,尽管现在我憎 恶这种感情。 我猜想寝室里除了阿呆是不会再有人借这样的书了,这小子是有名的“书虫”, 他的涉猎范围之广,我敢说就连我们系里的那些老夫子都要自叹弗如。他曾夸口, 本校图书馆已没有可看之书,其狂妄之神情丝毫不亚于当年清华园的那位钟书君。 我们都替他惋惜,只怪他生得不是时候,读的不是地方,要不也能成为一代鸿儒什 么的。当然,这只是阿呆的博学,阿呆的“呆”则是因为他对武侠的痴迷。我从未 见过像他这样的铁杆武侠迷,真的,简直不要命似的。他那阵子看金庸的小说,人 都瘦了几圈,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其精神足可感天动地。每逢提起他来我都有点 无地自容了,还是不提吧! 我不知道胖子来干什么,我今天够烦的了,没有哪天像今天这么烦,你可能难 以想象,但你至少见过发情的夜猫吧,就是那个样子,糟透了。寝室的空气异常沉 闷,我很担心我会窒息而亡。我曾经在学校后面的一个池塘里看见许多死鱼,一条 一条漂在水面,臭气熏天,据说都是给闷死的。我仍然口渴,但我宁愿渴死,也不 会央求胖子给我倒杯水,这点骨气我还是有的,对面寝室的钟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十一下,我数得很仔细,时间过得真是快,在这11秒钟内,我差点他妈的良心发现。 我听见楼下那个头发都快掉光的老管理员锁院门的声音,那老头的作习时间简直比 时钟还精确,我敢保证,即使换一部机器人来,也没有他做得更好。电灯马上就要 熄了,这所学校的资源很宝贵,从不轻易浪费一点,我是说为了学生。当然,这是 好事,敦促你早点休息还不好吗?胖子也意识到这点,他很失望地朝门口挪动着身 体,等他站到门口时,寝室已经漆黑一片了。路灯仍亮着,便那光线只够提醒你这 儿不是坟墓,一切在这瞬间归于沉寂,胖子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像只直立的狗熊, 这不免使我颤栗。 我突然有种即将死去的感觉,真的,我的眼前一片混乱,我似乎听见谁在叫我, 一个很轻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倏地坐了起来,这真是他妈的奇怪的力量, 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我想下床走走,我知道,再躺下去我非被那个声 音带进一个深渊,一个可怕的无底洞,这是我所不愿意发生的。当然,我下床还想 弄杯水喝,我的肚子里面烧得厉害。我拧起了寝室里那唯一的一个暖水瓶,空的,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这帮该死的家伙,今天千万别回来,谁回来谁肯定倒霉。我将 暖水瓶使劲扔在地上,顾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一起完蛋,我才不在乎呢。我的头 昏昏沉沉,尽管如此,我仍就摸到了卫生间,我打开水龙头,足足喝了五分钟的自 来水,过瘾极了,不骗你,我还是第一次尝到了自来水的甜头,我相信我这一辈子 都不会忘记。 这个世界上其实有许多东西都不错,只是有时候我们没有注意罢了,就比方夜 晚你在森林里迷了路,忽然看见一只萤火虫,那时你一定会欣喜若狂;再比方,你 忽然发觉有位姑娘喜欢你,面你却她没感觉,若干年后你失恋了,才又会记起她的 种种好。我这样说似乎又在发他妈的骚论了,我顶讨厌那些无聊的理论,我曾经为 此还大骂过我的一位老师,就是因为他在课堂讲劳伦斯扯了一通性文学史。我喜欢 更直接的东西,或者说赤裸裸,反正别装腔作势吓唬人。我已经平静多了,所以不 应该再激愤,我需要休息,好好地休息,我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疲惫,就好像刚走 完很长很长一段路,现在终于到达终点了。我缓慢地移动着脚步,手扶着墙,颤颤 巍巍地回到了寝室。我这样子谁见了都会认为是醉鬼。或许今天我是真的醉了,为 什么不承认呢? 我又躲在了床上,我从站着到躲下的过程完成得一丝不苟,这得益于我坚硬的 背脊和脑袋,我倒下的姿势一定很优美,如同战场上的英雄壮烈牺牲时的特写,我 能想象得到,并且为这个恰当的联想骄傲了好一阵子。我把眼睛闭着,事实上,我 也不得不闭着,寝室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调整着呼吸,我要让它变得均匀, 这样才有利于睡眠。现在,我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了,我很累,要 好好地睡上一会儿。 四周一片静谧,几缕微风从窗外吹来,让人有凉丝丝的感觉。我的全身无比舒 适,我开始进入梦乡,我睡得很沉,也很甜,许久以来我都不曾睡得如此安宁,我 甚至还真的做了一个梦,我又看见了丽莎,看见了我们相识时满园飘落的樱花,那 是一个美丽的季节,丽莎是那个季节最诱人的花朵。我是幸福的,能得到丽莎的爱, 尽管这爱并不长久,但也足以令我自豪与欣慰;我是不幸的,丽莎的狠心,使我失 去了一切。我对女人的偏见可能就缘于此,这很可悲,莎士比亚说:脆弱,你的名 字就是女人!我却不这么看,我倒是觉得女人横下心,简直比任何男人都厉害。丽 莎和我分手时干脆得让我吃惊,完全不像她平时温柔的性格,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我当时什么也没说,我知道,即使我说了什么,她也不会给我机会了。 我总不至 于像个孬种一样跪下来求她吧,我虽然很爱她,一直到现在都爱着她,但我的脾气 有时就是犟。这已成为往事了,所谓往事不堪回首,你一定有过类似的体会。我很 奇怪今晚为什么会梦见丽莎,仅仅是需要寻求某种虚幻的安慰吗?唉!我居然也可 怜到这种地步了。 梦真是他妈的奇妙的东西,你有时甚至不知道哪是真哪是假,哪些该相信,哪 些不该相信,你可能还会像个不知事的小孩,整天想着要个玩具什么的,甚至看见 墙上的一幅画也要叫嚷半天。这种事情常常发生,这都是幻想捣的鬼。 我从梦中醒来是在半夜三点,我很肯定这个时间没有错,当然,这回却不是对 面寝室的钟提醒了我,而是我被吵醒的一刹那,很清楚地记起了今天晚上有一场中 国队的足球比赛,我原先是和人约好去看球的,后来,也就像前面所说的,忘了。 我开始有些懊恼,虽不是一个十足的球迷,但每遇国家队的比赛,我几乎是都要看 的,尽管看过之后总是让人气愤,让人失望,我还是痴心不改,就凭这一点,也够 评得上一个“爱国积极分子”了。休息了几个小时之后,我体内的酒精已经渐渐扩 散,我看见有人在桌上点了一根蜡烛,寝室顿时明亮了起来。现在,我清楚地知道, 是同室的那几个混帐家伙回来了。 他们刚看完球,正在为中国队的表现大发牢骚,寝室成了会场,或者说垃圾场, 因为那些语言都是十足的垃圾,毫无利用价值可言,这是我要为他们惋惜的地方, 我平时在寝室宣扬的“艺术”语言,他们可是一点也没学到。 如果在通常情况下,要是有人半夜吵醒我,不管他妈的是谁,我都会破口大骂, 我曾为此得罪过几个哥们,但今天只能算作例外,我说例外可不是因为他们有四个 人(还有三个估计彻夜不归了),我就怕了他们,我的胆大是出了名的,今天连飞 全都揍了,这可是个不小的胜利。我容忍他们,主要由于这个话题的“可谈性”, 懂吗?这就像你要看一本书,先要弄清楚它究竟是否具有“可读性”,然后你读了 才不会觉得遗憾。我就曾经上过好多次当,说来简直令人气愤;或者还可以想象去 看一部电影,你肯定要确定该电影是否能调动人的激情,老实说,如今的电影,除 了“激情片”,其他都不具有“可看性”。所以,围绕足球的话题,让我有说的欲 望,而且,每次只要我一参与讨论,准能令气氛达到高潮,信不信由你。 那四个家伙坐地那儿,神情沮丧得像是被人打了劫似的,我最讨厌人家这样子 了,输了就输了呗,天也不会塌下来。小丁的模样最可气,居然还双手抱着头,显 出一脸的无奈相,他才看了几天球就装牛了,我真恨不得过去拍拍他的脑袋,好让 他警醒警醒,像他那种看人吃饭的家伙,就需要时常开导。他最近对我是越来越不 恭敬了,以前可不这样,以前他和我的关系实在可以用“亲密”来形容,甚至人家 因此说我们有点“非常态” ,我才不在意什么态呢,我讲的是义气,谁对我好,我一定不会亏待他,当然, 谁要是背叛我,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丽莎除外,这要另当别论)。 我用眼睛死死盯住小丁坐的位置,我要让他意识到我的存在,我的目光厉害着 呢,刚才那个死胖子不就……想到刚才那个胖子,我现在似乎记起点什么了,对, 他应该和小丁有些关系,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就是小丁新交的一位朋友,是外系 的,到我们寝室来过好几次,我一度还曾知道他的名字,不过,我一直没想起来。 小丁是怎么同胖子认识的,我不大清楚,我的感觉是,我认识丽莎后不久,他们俩 就一起在我面前出现过几次,像对情侣似的,我现在怀疑小丁是不是真有点“非常 态”了,这个念头使我觉得可怕。 小丁朝我这边望了一眼,在我们对视的瞬间,他明显变得不安了,他可能才发 现睡着的是我,而且醒着,而且还在盯着他看。他站了起来,走到我的床边,问了 句,是不是吵醒你了?然后转身拿着毛巾出去了。他做这一连串的动作很自然,这 出乎我的意料,我原先以为他至少会他妈的心神不宁的坐上一阵子,至少会不说一 句话就出去。他这分明是在使我难堪,他心里记恨着我,有一次他也这样过,那是 因为我无意中将他送给我的钥匙扣转送他人了,他居然生了很大的气,跟个女人似 的,差点没让我向他赔理道歉。 我认识小丁这么久可从来都是把他当作好兄弟看的,虽然我们性格不是很合, 但柔韧互补,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他今天这样对我,表面上是在给我面子,其实 话外音多着呢,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说过,谁要是背叛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明天,有的好瞧。 小丁的举动显然影响了其他人,他们都朝我望了一眼,然后纷纷起身,各自准 备着洗漱。整个寝室,我似乎成为不受欢迎的多余人,我感到了孤独,这是许久不 曾有过的奇异感受,谁他妈的相信,像我这样的人也会觉得孤独,这真可笑。我刚 才平静下来的心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漠搅乱,我想骂人,骂全世界所有的人,我要 咒他们不得好死,我的心狠着哩! 诗人这个时候闯进了寝室,他喝得醉熏熏的,比我彻底得多 ,这始终是他值 得我敬佩的地方。他另外一个值得我敬佩的地方就是对爱情的“执著”追求,从大 一至今,经他追求过的女生,至少不下一个排,可能有夸张,但也差不了多少。你 可以想想,在我们这个女生占绝对优势的系里,值得一追的也确实不少。这怪不了 别人,客观条件决定一切,连马克思都这样认为。诗人被华威搀扶着,好不容易坐 到了床上,他是真的醉了,这是一种令人羡慕的醉,很难想象他刚才是怎样翻进寝 室的。 我的注意力稍稍得到一点转移,诗人的出现缓解了我的情绪,或者说我的情绪 因诗人的出现而缓解,反正都一样。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诗人就真的那么有影响, 但在这样一个时刻,诗人让我有酒逢知己的感觉,尽管我们已不可能倾心交谈。 现在,诗人正平整的躺在床上,沉默不语,他不打鼾,也不磨牙,这是好习惯。 但他的沉默却令我不安,我的想法是,喝醉酒的人都应该说点什么才好,或者至少 哼哼几句模糊难懂的话,这才达到醉酒的目的,要不谁他妈的愿意受这个罪。所谓 “借酒浇愁”,“酒后吐真言”之类的古训,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就拿寝室里的 小超人来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他喝醉了,准有好戏看,他会躺在床上大段大 段地作政治演讲,会把国家领导人从上骂到下,会把我们光明的四化前途说得暗无 天日,还会诉出种种人民生活的困苦(当然,包括他自己),那样子,就好像他曾 经被当作政治犯处理过。真不知他整天整夜泡在游戏机室里做了些啥,越来越反动 了。 诗人今天的醉酒,据我分析不外乎三种原因:一、可能又被哪个小妹妹所抛弃 ;二、可能找不到写诗的灵感;三、可能又犯了周期性的颓废病。三条中第一条的 可能性最大,因为近段时间,诗人正疯狂地追求着一位低年级的女生,为此他还写 了不少爱情诗,缠绵悱恻,我都差点被感动了,但那位女生似乎是铁石心肠,丝毫 不为所动,尽管诗人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收效却甚微。唉!想来诗人也够可怜 的了,像这样一位风流倜傥的才子,居然在爱情上屡战屡败,上天真是不公。至于 第二条和第三条,也不是没有可能性,只是一般情况下还不会醉得这么厉害。比如 诗人要是找不到灵感了,他会喝上两瓶酒,但绝对醉不倒,醉倒了灵感也就跑了, 何况诗人的灵感多是借助爱情的;再比如,诗人周期性的颓废病,这病其实也很普 遍,每个人都会偶尔发发,发作时他只妈的想自杀。但诗人毕竟是诗人,就连他的 颓废都与众不同,他是那种“浪漫型”的颓废,他的颓废令人羡慕。你可以看看他 的诗,什么“我是残月的化身/ 找不到人世之门”,什么“梦中的安琪儿/ 陪伴我 孤独的影子”之类的,这可没人能跟他比。 这个晚上真是不够安宁,我在心里暗暗骂道。其实,仔细想想,又有他妈的哪 天晚上安宁了呢?这群混蛋家伙简直比美国的那个“垮掉”的一代还要垮掉,当然, 我是说除了吸毒,这可是需要本钱的东西,除此之外,能做的都做了。你别以为我 是开玩笑,玩笑归玩笑,我说的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我这人有时也特正经的,虽说天底下的人只有不正经和假正经之分,但这是就 心态而言,心态自然指你所想了,而所做却总有不同,正经就正经,一看便知。我 可不是有意夸奖自己,我很清楚我身上没什么优点,我之所以谈到这点,是因为我 讨厌有些人毫无自知之明,说起话来臭气冲天,做起事来糟糕透顶,就像电影里的 小丑,人家越笑,他还越高兴,无可救药。我认为这种人应该当作垃圾给清除掉, 我很乐意做义务清洁员。 看样子我还是个不错的人吧,至少相比较而言,无论同谁比,总归有比我差的 人。不过,也没多大关系,我已不太在乎这些,虽然我挺要面子的。 我的脾气其实很大,性子也有点急躁,这你肯定知道,但今晚我却像变了个人 似的,我似乎成了哑巴,从回寝室到现在,除了骂了飞全几句,我好像一直都没有 说话,这不免使我都觉得惊奇。我努力搜索着原因,我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即 使是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我也要在事后找点理由,你可能认为我太固执,固执 就固执吧,这是我做人的准则。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各种事情,各种 人物,像放电影一样,纷纷闪现,我找不到切入口,这证明我仍然不够清醒,仍然 需要休息。我将眼睛闭上,我应该让自己冷静,就像刚才那短暂的睡眠,那个梦。 我尽力想像丽莎的身影,然而,丽莎显得是那样的虚幻,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脸,还 有微笑,以及哭泣时的眼泪。丽莎或许正沉浸在梦乡,而她梦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这加深了我的痛苦,使我万分难过。 我这一辈子不愿意去后悔什么,也不愿意刻骨铭心地记住谁,真的,我活着只 想让自己快活些、自在些,不至于太累、太苦,老实说,我活着没什么追求,我的 学习一塌糊涂,我的生活奢靡透顶,因此,严格说来,我也只能算作是垃圾。但同 丽莎的爱情却是个例外,用一句严肃的话说: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真正的爱情,它 将永世难忘。丽莎的确是个好姑娘,我说过多次,并且还将这样说下去,这个世界 上有许多类型的女孩子,热情大方的、卖弄风骚的、温柔善良的、冷若冰霜的等等, 你可以举出几百例,并且找到几百个实证,丝毫不必夸张。然而,丽莎却有点与众 不同,她的外表看上去端庄、秀丽,宁静中透出忧郁的神情;她的性格温柔、善良, 娴淑中透出隐隐的叛逆;她的才智敏锐、深刻,言谈中能见出哲思的光芒;她的兴 趣广泛、多变,诗歌中能读出摇滚的味道。仅凭这些就已经够吸引人的了,如果还 不够,你大可看看她的文章,看看她曾经写的那篇自传,不过,你最好还是见见她 的人,听听她讲的话,你一定会认为我的眼力不错。 我和丽莎的相识,纯粹出于偶然,这有时令我不得不去相信缘分之类的东西。 我们学校有座樱园,里面全部种的是樱树,就是他妈的日本的国花,每年到了三、 四月份,樱花盛开,芳香满园,观者络绎不绝。自然,多半为成双成对的情侣,或 者拍照,或者依偎着谈情说爱。老实说,认识丽莎之前,我挺反感那些人的,我觉 得这简直比我还经我还会浪费时间。我曾经就想,男人要是有了女人,这辈子可就 完了。丽莎出现后,我整个人都变了,我是说外表上,还有言行上什么的,要知道, 这可是不小的转变。我又扯远了,还是谈谈我和丽莎的樱园相识吧。三月份的天气 真是好天气,春暖花开,到处生机盎然,难怪人们都喜欢这个时节外出踏青,我们 一帮闲不住的哥们,自然也都想凑凑热闹,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决定先逛本校樱 园。其实,逛的目的,无非看看姑娘,感受感受气氛,好多份谈资罢了,我们知道 这挺庸俗,但我们从没想要高尚过,因此,我们心安理得。丽莎正是在我随手摘下 一枝樱花时出现的,她站在那棵树的后面,很忧伤地望我手中的花瓣,低低地说道, 这花真可怜。我一进不知所措,她的眼神令我发窘,我很少在别人面前发窘,即便 是女生。我停住脚步,与她对望着,她这时却已走到我的跟前,拿过我手中那支折 断了的樱花,小尽地,一瓣一瓣地摘下,包在手帕里,这让我想到了黛玉葬花的情 景,真见鬼,怎么遇到这么伤感的女子,我正在心里嘀咕着,她却将手帕高高举起, 举过头顶,然后忽然抖开,于是,你可以想见这些樱花随风飘舞的动人景象。我承 认,我是一个不懂得浪漫的人,所以,我很缺乏情趣,我从来都以为这个镜头只会 在他妈的电影里,或者小说里,或者假装纯情的小妞身上才出现,我的惊讶可相而 知。我当时就那么傻站着,似乎被这美丽的风景所沉醉,算起来我该有好久没被什 么东西感动过了,我真怀疑这是梦境。后来,丽莎说就因为我当时傻乎乎的专著神 情她才喜欢上我的,她觉得我这人值得探究,换句话说,就是有吸引力。这只是后 来,在那个时刻,我和丽莎都沉默不语,像两尊雕塑,一齐望着满园飘飞的樱花, 很久……这个情景如同照片一样,永远留存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爱情,一切都是丽莎占据着主动,就连在樱园时,也是丽 莎先回过神来,她望着我说道:樱花的花期本来就很短,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让 她自由地开花,自由地飘落。言下之意是在责备我的鲁莽,奇怪的是,我当时居然 像个小孩似的,差点羞红了脸。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我发觉她身上有股令人难以 抗拒的力量,我正是被这种力量所征服。丽莎说完,见我没有回答,转身要走,我 却在这时突然冒出一句:我喜欢你。我真不知对着一个陌生女孩子怎么把这句话给 说出来了,我只知道我说出这句话正准备后悔时,丽莎却对着我笑了,我永生难忘 那回眸一笑,我相信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丽莎的笑更令我痴迷的东西了,这注定我将 成为她的俘虏。唉!爱情真是太伟大,我现在才意识到。后来,丽莎对我说,我的 这句话给了她一种震憾力量,她是用的“震憾”这个词。她说,她一直寻觅的就是 这种感觉,浪漫的邂逅,不顾一切,不计后果,所以,她喜欢上了我。 爱就是疯狂,你或许体验过,丽莎对我的爱是全身心的,这点丝毫不能否认。 自从第一次相识后,我们频繁约会,花前月下,湖滨溪畔,卿卿我我,我们无所顾 忌,爱得深沉。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打赌,以后即使有爱情,也 决不会有如此的激情。 然而,就像樱花一样,我们相识的季节是个错误。我们有美丽的邂逅,更有痛 苦的别离,樱花,其实早就预示了这段爱情的虚幻。在我们分手的那个晚上,天空 阴沉沉的,树林里没有一丝风,连那些混帐的小鸟、小虫都不知跑到哪去了,这事 先就不是个好兆头。丽莎主动约我出来的,这并不使我觉得奇怪,在我们交往的过 程中,丽莎一直占据着主动,现在看来,这一点却是我做得不够 .丽莎很干脆,她 没有拐弯抹角,这是她性格的另一方面,她说我对于她已经没有当初那种感觉了, 她觉得很累,这段爱情已不可能再继续下去。我当时很吃惊,我想不出我做错了什 么,也想不出我们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我倒认为,我对这段感情很投入,也很在 乎。我拉着丽莎的手,笑着跟她说道,这不会是真的,你在开玩笑吧!我当然希望 她是跟我开玩笑,她经常和我开一些小玩笑,有一次她送给我一只手表,说是给我 的生日礼物,一看居然是玩具表,时间定格在六点钟,她这是提醒我约会不要迟到。 够有水准的吧。但这回丽莎是认真的,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来,她给我的理由 是:我这人只徒有流浪汉的性格,却没有流浪气质;只有懒散的活泼,却没有思想 的深沉。这让我莫名其妙,老实说,我从未考虑过自己属于哪一类人,什么“气质” “深沉”,我可没追求过,我只知道活着高兴就行。丽莎有时就喜欢说一些神经质 的话,弄得你无所适从。她接着提到我们当初的相识,她说那时我们都很冲动,仅 仅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爱得死去活来,太不值,她还说,她原本希望爱情是永 远的浪漫与刺激,但在我身上已找不到更多她所想要的,她又说,尽管如此,她却 不会后悔曾经爱过我。她说这些话时,我只觉得她很陌生,在我的印象中,她的确 有着热情、叛逆的一面,但主要的还是忧郁和温柔。我一下子不知所措,像是被人 欺骗了一样,我当时说过什么,记不清了,或者什么也没说,反正最后我不回头的 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见丽莎。 仔细算来,这段爱情只维持了一个月零八天,如同樱花一般短暂,现在想起真 他妈的可笑,一个零八天也叫爱情?但我们的确真爱过,爱的所谓甜蜜、温馨也都 体验过,丽莎说她不后悔爱过我,我又同样不后悔爱过她,我后悔的是为什么当初 会遇上她,为什么要让这段爱成为一辈子的痛。 我不知道我回忆情史时像不像位诗人,或许有那么一点味道。其实,作诗人也 没什么不好,我想我要是真有了诗人的气质,我的爱情兴许还会延续至今的,谁说 得定呢? 这已是过去的事了,尽管距今才半个多月,但我已不想去提它。我奇怪今晚为 什么不经意地老想到丽莎,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即使遭受再大 的打击,顶多两天我又能活蹦乱跳的。看来,丽莎对于我,始终是难以忘怀的,这 就叫刻骨铭心吧! 桌上的蜡烛仍然在孤零零地燃烧着,它的身影不时地晃动几下,于是,寝室有 的地方会忽然变得暗淡。我的眼睛微闭着,但我还是体会到了这种变化。现在,他 们已经洗漱完毕,并陆续地回到了寝室,各自整理着床铺,准备就寝。小丁睡在我 的上铺,他上床时弄出的响声特别大,这又让我以为他是存心的,我干脆很重地翻 了个身。我的脸对着靠里边的墙,我睁开了眼,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仿佛在墙上看 见了自己的模样,头发零乱不堪,神色憔悴,额头出奇地布满了皱纹。 我老了吗?我喃喃地问着自己,没有回答。或许我是真的老了,就这一夜之间 ;又或许我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华威还在替诗人捂脸,他总是很殷勤,在这个寝室中他是名义上的室长,在我 们那个系中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学生会副主席。他的官运很亨通,他的官职也无处不 在。他活得很充实,有时我也不得不羡慕。 今晚,唯一夜不归宿的可能就是痞子王了,这小子自从看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之后,就被痞子蔡给害了,不光改了自己的名,还整天沉迷于网络,不可自拔。他 曾经当着全寝室兄弟的面发誓,不找到一个轻舞飞扬式的MM,绝不戒网,那认真劲 儿真他妈的让人哭笑不得。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月色正好,蜡烛不知何时被吹熄,寝室里回荡着阿呆均匀 而有节奏的鼾声,像音乐一样,催人入眠;monkey 的呓语,今晚我是等不到了, 但我想总离不了怎样把他外号里的“k ”去掉吧…… 2001.7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