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红袖添香夜批章 福建的对台海战大获全胜,玄烨等结束了南行回到京师。皇宫中,果然如玄烨 所说,正在准备皇帝大婚的事宜。 逸婷出嫁前在无忧山庄陪父亲住了一段时间,不久辞别父亲被接进索府。名义 上,索府才是未来皇后的娘家。 皇帝娶后事关重大,种种礼仪隆重繁缛、名目众多。首先是纳彩礼:良辰吉时, 先在太和殿举行赠送彩礼的仪式,宣制官宣布太皇太后懿旨,正、副使臣持“节” 率宫中侍卫亲军等护送着马匹、甲胄、帛缎等聘礼,出宫前往索府。这一日,索府 里设了节案,逸婷的“阿玛”噶布喇身着朝服在大门外跪迎,受礼后,大摆“纳彩 宴”,索府上下无限的风光荣宠。府中设了上百桌的酒席,道贺的公主、命妇等与 噶布喇妻宴于内院,噶布喇本人则同一干王公大臣等宴于外院。全府上下喜气洋洋、 笑语喧天,热闹非凡。 逸婷一个人坐在闺房里,不好意思出去,憧憬着今后就能和玄烨生活在一起, 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意。然而想到宫门一入深似海,历代宫闱之中风波险恶,不知 浸着多少哀怨恨事,帝王难伴啊!况且那数不清的规矩会像重重枷锁压得人喘不过 气来,自己本是闲云野鹤似的人,能适应那里吗?想着想着,她又不禁畏惧发愁。 随即又念起临别时玄烨轻拥着她时的低诉:“放心,不要怕婷儿,一切有朕呢。” 她就又容光焕发起来:这样的男子,即使他不是九五之尊,只论他的惊世才学,就 举世再无第二个!自己和他又都那样的彼此情有独钟,为了和他相伴,自己什么也 不怕,什么都能克服……但,他毕竟是有着三宫六院的皇帝…… 她就这么忽喜忽愁,一个人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个女孩推门进来,笑着叫她: “姐姐!” 逸婷见竟是妙红,大喜过望地拉住她:“太好了妙红,你来看我了!”她离开 无忧山庄的时候,妙红恰巧出去了,没能和妹妹话别,她十分遗憾。而且这会儿寂 寞独坐,有这个小活宝来陪她,还愁会闷吗? “外面好热闹!”妙红兴高采烈地向她道喜,“姐姐,恭喜你啦,你要成新娘 子了!” 逸婷红着脸白了她一眼:“你也来笑话我。” “怎么会?”妙红睁大一双秀目,“男女成婚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呀,我为什么 要笑话你?真不明白你这个人,怎么动不动就害羞呢?对了,姐姐,我来看你,是 要叮嘱你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儿,这件事儿我替你想了好长时间。” 逸婷看她一张憨稚的俏脸上一副十分认真的神情,似乎真有一件天大的要紧事, 便忍住了笑,问:“是什么金玉良言哇?姐姐洗耳恭听。” 妙红在她身边坐下,一本正经地说:“姐姐,古往今来的书本上写了那么多做 人的大道理,其实全是放屁。人活着最重要的事儿是自己过着高兴才对!命嘛,不 过几十年,自己好好过还不够,绝不能为别人活着,更不能傻不哩叽地为死后留个 好名声把大好时光白白耗没了!” 逸婷不做置辩,只是微笑着问:“还有呢?” 妙红叹了一下,望着姐姐:“你就要作皇后了,无论怎样,今后必会青史留名。 但我看其实那些记录下的身后之名无足轻重,黄纸卷上淡淡有那么一笔也就罢了。 甚至……或者……哪怕留个骂名,反正都是后人去看,对你也没损害。但是,千万 千万不要像什么长孙皇后、马皇后她们那样,为个‘贤后’名分,虐待起自己来简 直匪夷所思,磨灭尽了自己的真性情,把自己折磨死!那种女人,自己一辈子白活 也就罢了,死前还非得写本什么《女则》之类的破烂玩意儿,让后世女子也和她们 一样压制自己,作践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地活!我那个皇帝姐夫如果想流芳千古, 凭他的卓绝学识已经足够在史书里璀璨耀眼了,没必要像李世民、朱元璋那样还得 有个‘好’老婆在后面罩着,为他遮黑添彩儿。” 她停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语无伦次了,喘了口气,说:“寻常 女人不该为座冷冰冰的贞洁牌坊活着,皇后也不该为个当不了饭吃的美名活着。什 么三从四德,都是不要脸的男人定的害女人的规矩!不许嫉妒?凭什么!皇后就注 定要每天晚上把自己的男人让到别的女人那里,自己空房独守流一晚上眼泪,第二 天再强颜欢笑地继续‘母仪天下’?姐姐,我最怕你吃这个亏。凭你的容貌才华, 凭你正宫的身份,即使争风固宠,也没人比得过你,你一定不要谦让别人!宠冠后 宫受益的是自己,至于以后孔老二门下的老学究们爱怎么写你怎么看你,都是扯淡 的事儿。还有那些个瞎掰的规矩嘛,能不守的就甭守,面上过得去就算了,千万别 自己活得太累!” “这就是你看了无数秋宫闺怨的话本杂剧之后,总结出的经验之谈了?”逸婷 微微莞尔,“不是全没道理。但许多事儿你还不懂……”姐妹连心,妹妹知道她的 心事,但她自己又是如何打算?她难抑地流露出几许落寞神色,真有些羡慕妹妹所 能永远拥有的叛逆不羁,随心所欲…… “姐姐,你怎么了?我是怕你往后会遇到不高兴的事儿,才说了那些话。想不 到反让你现在就不高兴了……”妙红毕竟还是不识愁滋味,一见她这样就不知所措 了。 “不,谢谢你。”逸婷眼里含着泪搂住妹妹,“你的那些话,姐姐会记着的。” 妙红高兴地拍着手:“这我就放心了!姐姐,你不用担心,凭你的才智,凭你 的皇帝夫君,凭咱们无忧山庄,没有什么事儿是解决不了的。好啦,咱们说点儿别 的事儿吧。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去哪儿了?” 逸婷佯嗔地说:“是什么事儿呀?弄得你连姐姐出门都来不及送。” 妙红撒娇地摇晃她:“你别生气嘛,人家不是来看你了吗?那几天是因为我和 别人约好了要在西山见面,这才出去的。”于是把这几天所经历的事讲给她听: “那天我在西湖约纳兰公子这个月十五和他到西山比剑,其实倒不是在湖面上 比武输了不服气,他的武功确实比我好,我也不是想再和他打一架,只是走的时候 突然想,不知道以后再见不见得到他,不如和他定个约吧。十四那天我就赶到西山 去了,本来挺高兴的,没想到少林、武当、峨眉、青城,好几个门派的人马全都因 为知道了我说要到西山来,早早地在那儿恭候着我,哎,真是给我面子!他们从我 在西湖露的武功,猜我肯定就是你的妹妹,所以想抓住我逼你现身。 “我当然觉得奇哉怪也,岂有此理了。他们里面有的老头子老得白胡子一大把 了,想不到还会这么无理取闹──居然对我说,他们这些门派近半个月来每家都丢 了一本最重要的武功秘笈,江湖上除了姐姐你有能耐也有可能做这件事儿外,再也 没有第二个人了。这帮饭桶糊涂虫,那么多的人练了一辈子武功,连自己的东西都 看不好,不羞愧地去买根绳子上吊也就罢了,还敢胡乱冤枉人!我知道,一定是因 为四年前你救索尼和他儿子时露的那几手武功吓傻了他们,而后他们的东西又被彼 此弄乱了套……嗨,原来他们一直根本不知道是本姑娘看不过去他们一大帮人去杀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所以才一生气就去耍弄了他们一通,他们反而把帐记到了 你头上!这回又丢了东西,就以为是你干的……姐姐,真是对不住!害你背黑锅…… 他们应该怀疑我才对。不过我看他们真正想的,是逼咱们爹出来,他们不服气咱们 无忧山庄,以为这回能找茬儿联合起来给咱们点儿颜色看。 “碰上这么一堆傻瓜蛋真是有理说不清,那咱们就打呗。可没想到少林、武当 等几派因为当年败在了你手里,这些年痛定思痛竟然创出了一套专为克制咱们的 ‘独步乾坤’的阵法,几个为老不尊的老家伙一起上,不知道他们凑在一起殚思竭 虑地琢磨了多久,练得本是不同门派的武功,竟可以彼此功力融合,联手时破绽极 少,力量更是几人真实功力之和的几倍。其实我要是多点儿先见之明,应该先一步 冲出去,凭他们的轻功哪追得上我?或者先下手为强抢先撂倒几个,让他们的阵布 不成……其实,爹有那么多精妙武功,一套‘独步乾坤’也不算什么,我可以换用 另一种武功……偏我那时就是想用‘独步乾坤’破解他们的阵法,结果……咳,一 个失手就被少林寺悟禅那个老和尚封住了穴道。 “他们把我关到法海寺的经楼里──真是该死,西山那么多座庙,他们哪座不 好选,偏选座叫这个倒霉名字的!你知道我最讨厌法海那老秃驴,看见这俩字就生 气:人家白素贞和许仙挺好的一对夫妻,法海那个老秃驴非得拆散人家……算了, 接着说我吧:悟禅老和尚自以为是,以为凭他几十年的功力,点了我的穴我就肯定 使不出武功了,其实我过了一会儿就运功冲破了穴道。而且这些门派里本就有暗中 属于咱们无忧山庄的人,他们早就提前把这些人打算伏击我的消息告诉给爹了,爹 不想正式冲突,派了几名高手趁夜来救我。不过我懒得走,我想就这么着留在这儿 等纳兰公子来也挺好,反正明天他一定会到。所以我对救我的人说,辛苦你们几位 了,实在感谢,不过对不住,你们还是先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想不到他们倒乐了,说庄主知道二小姐与纳兰公子有约,早料到我们即使来 也会是这种局面,派我们来不过怕你万一有什么不测。既然二小姐已经无碍,那属 下们就先告退了。哎,想不到爹什么都知道了!姐姐,要是你,又该脸红了吧? “可是我等啊等,直到第二天黄昏,才听到外面一阵大乱,纳兰公子闯了进来。 他可不像我前一天那么客气,上来就先一掌把武当那个牛鼻子无痕老道震昏过去了, 他们倚仗的阵法布不成了,马上让纳兰公子打得落花流水。 “不过我看他这么晚才来,心里可不高兴,一下楼就飞花摘叶,把几片草叶当 暗器向他掷过去。这一下他倒有话说了,笑着轻声吟出词来逗我:‘夕阳谁唤下楼 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 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呵呵……我被他这么一劝,怒气就消了。也 再懒得理各派那些被他打得七凌八落的笨蛋们,便和他一起出了法海寺……” 等待婚典的几天里,有妙红相陪,逸婷十分开心,出阁前的不安之情减了许多。 隆重的纳彩礼后,接下来还有大征礼,宫里送来玄烨赠送的礼物黄金二百两、白银 一万两,各类缎一千匹,马六十匹,金、银茶具、银盆等,及另赐皇后父母的黄金 一百两、白银五千两,缎五百匹、布一千匹,金银器皿,鞍马甲胄…… 终于盼来大婚之日,轮到了最最隆重的册立、逢迎礼。京城内外举国欢庆,宫 里更是红毡铺地、红灯高悬、彩棚遍布、彩绸飘扬……行礼前,玄烨选派官员祭告 天地、太庙。吉时一到,玄烨礼服出宫,到太和殿阅视册(封后金册)、宝(皇后 印),殿内鸣鞭奏乐,仪毕,派出长长的迎亲仪仗,由太和门出发,直奔索府。噶 布喇率子弟穿朝服在大门外跪迎,内监宣读册文、宝文,逸婷在拜位跪听。随后升 凤舆喜轿,正、副使先行,凤舆近前有命妇四人骑马前导,又有七人骑马后护,内 监在左右扶舆步行,内大臣、侍卫等骑马压后……浩浩荡荡的仪仗逢迎皇后至大内, 过了午门、太和门,在太和殿阶下降舆,逸婷被迎入坤宁宫。 玄烨和逸婷连日不见,这时终于聚在一起。两人含情脉脉地行合卺礼,喝交杯 酒、吃“子孙馍馍”,洞房外,传来欢庆喜乐的《交祝歌》。喧闹了一天,种种繁 文缛节总算告一段落,一对有情人既是新婚洞房花烛夜,又是小别之后的重逢,爱 怜、相思、喜悦、幸福,拥叠交织在一起,柔情蜜意的旖旎春宵,留给他和她的, 是无尽的温柔缠绵…… 流光似水,数月匆匆而过,转眼已是冬去春来。午后和媚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 把坤宁宫照耀得暖洋洋的,阵阵微风自窗外拂过,带来醉人的春意。 玄烨一踏进坤宁宫的院子,便被满园的花香围拢,耳畔响起婉转的鸟语。宫门 口的侍卫、太监、宫女们见到他连忙行礼,他挥手止住了太监的通传,并让周围侍 侯的人全都下去,自己一个人进到屋里。这几个月他天天来这里,帝后二人新婚燕 尔、情深款款,只要是和逸婷相处,一干杀风景的俗礼便都能省则省能免则免,在 此伺候的奴才们也早习以为常了。 逸婷身着华丽的宫装,绝美的容颜上,更添了几分少妇才有的光润。她正一个 人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读书,玄烨又故意不让她发觉,把步子放到最轻,她虽还是 很快感应到有人接近,但一抬眼时,玄烨的脸已贴了上来,两片唇吻在她颊上。逸 婷娇羞地推了他一下,还没开口,手上的书却被他拿了去,听他笑道:“什么书哇, 看得这么用心……唔,《宋史》。” 逸婷说:“本来我从小最不喜欢宋史,不过昨晚听皇上说得津津有味,今儿闲 着没事儿就也拿出来翻翻。” 玄烨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你不喜欢宋史?是不是烦他们那时内忧外患,朝 廷软弱无能,让人看着就生气?” 逸婷点点头:“那些当个教训看也就罢了;不过,我倒是对他们那时做的学问 很感兴趣。” 玄烨颇有同感:“明朝的宋濂就说‘自秦以下,文莫盛于宋’嘛,唐宋八大家 里宋人占了六个,确实可观;那时的诗词之道也有突进。许多辞章内容真切,体恤 民情,针砭时弊,像罗大经在《能言鹦鹉》里,就讽刺那些表里不一,说起话来冠 冕堂皇,做起事来劣迹昭彰的伪君子们是只善学舌的“能言鹦鹉”……宋人的长处 是重议论、尚思理,儒学包容百家,学得了道家的反观内省、禅宗的妙语机锋,建 树非凡。” “我更欣赏他们以古鉴今,重视撰史:《新唐书》、《新五代史》、《资治通 鉴》……不仅可供‘资治’,述史的文章也多是上乘。” “还有那时的天文医学等道,也是别开生面,火药就是从那会儿真正派上了用 场……哦,对了,宋朝才女也多哇,词风清婉的李清照,色艺双绝的李师师……” 逸婷幽幽叹息:“可惜她们遇上的都是无道昏君当政,山河破碎、颠沛流离。” 玄烨亲亲她,得意洋洋地笑着说:“朕的婷儿比她们美慧得多,所以赶上的也 是朕这样的明君。” 逸婷忍不住乐道:“哎哟,羞不羞,你要吹捧自己,还把人家也扯上……” 这对才华横溢的神仙眷侣,真是彼此难得的知音良伴,生活里的一书、一物、 一花、一景……都能引出他俩无数的话题,并肩坐着不知烦倦地谈经讲道、说古论 今,时而插入几语绵绵情话、打趣玩笑,实是人生一大乐事,非寻常凡庸夫妇所能 企及。 兴致勃勃地聊到了日头西坠,玄烨想到该吃晚饭了,就命人传膳。皇宫里头, 皇上若在哪个宫里进膳,那晚上便也多半要留宿这里了。逸婷进宫以来,玄烨夜夜 来陪她,本也是很平常的事了,但她此刻却有些烦乱起来。心里有事不便流露,好 在日间已想了些说辞,当下依旧若无其事地和他闲谈: “皇上,我昨天见到你身边那个叫南怀仁的洋人了,你的洋文是他教的吗?” “有些是。他这人最擅长数学历法、火药枪炮,很有意思,你有工夫也可以和 他聊聊,领略领略他们的西学。” 逸婷却还是在语言上做文章:“皇上,你通那么多种夷语,可是有种最好听的 汉语你却不会。”玄烨问是什么,她回答说:“苏白。” 玄烨笑道:“那些吴侬软语,你们女孩子说来才好听。婷儿,你会么?” “我不会,不过好在这宫里就有人会。佟佳贵人的苏白就说的特好听,皇上去 向她学来教给婷儿,好不好?” 玄烨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她的意思,默默盯着她的双眸看了一会儿,遂又微 一摇头,漫不经心地说:“还是你自己去和她学,学会了再来说给朕听。” 逸婷苦思出的良策没有奏效,心里有点失望,但更为他恋着自己欣喜,当下又 和他随便聊起别的来。一会儿,话题又转到了西药上:“上回我到乾清宫去,看你 那儿有好多瓶瓶罐罐,里面放着一些丹丸膏散的西药,是你自己做的?有用吗?” “怎么没用?有次太皇太后生病,就是朕亲手配药治好的。” “那么神奇?再试一次给我看好不好?前几天听人说钮祜禄贵人病了,头疼总 不见好,你不如去给她治治,展示一下你的神妙医道。” 玄烨见她用心良苦地几次把自己往别人宫里安排,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盯着她 问:“婷儿,你今儿是怎么了?” 逸婷不敢和他目光相对,把头转了开:“没有哇……只是,这么多个月皇上就 只到坤宁宫来,其他人都见不到你,难免……” “难免什么?”玄烨心里有气,冷笑起来,“婷儿,你越来越像古时的贤后啦。 哼,朕本来以为你不会变成那种木头人……”他说着霍地站了起来。 逸婷想不到他一直对自己温柔呵护,这会儿一不高兴了竟就这么大火气!现在 才真看出来,伴君如伴虎!她无可奈何地那样劝他,本已含了一肚子委屈,偏他却 毫不体谅她作这皇后的难处,反而发怒责备……她又悲又气,见他像是要走,也不 理他。 玄烨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召进一个太监,沉声道:“你去看今儿的折子都送来 了没有,全给朕拿来。”小太监应了一声跑出去。 逸婷见他把自己撇在一边就要办公,她哪受过这种委屈,登时赌气说道:“你 要批折子,回你的乾清宫批!” 玄烨今天也是心里有桩大事堵着,本来没处发泄,夫妻俩一闹别扭,自然一触 即发。他也没心思哄她,等一大摞一大摞的奏章送来了,就一个人坐到屋子另一边 闷头批阅起来。不久,太监们进来把一桌饭菜摆好,两个人却都跟看不见似的,一 言不发地把他们打发了下去。 逸婷临窗坐着,怔怔地望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发呆。毕竟是初春,太阳一落, 晚风吹来就透着寒意,可她却毫无感觉似的动也不动。 他为什么这么不体谅她的处境?哪个女人不盼着和自己的郎君朝夕与共呢?她 是正宫娘娘,皇上再怎么宠爱她都是名正言顺的;但,后宫多怨妇啊。自从她入宫, 玄烨对其余的庸脂俗粉,就再也不屑一顾,原先的几位贵人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了, 她们表面虽对她恭顺有礼,不敢表露什么,心里能不恨她么!历代宫闱中的明枪暗 箭,让人想想就不寒而栗,一旦所有的怨恨都集结在她身上,又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以她的聪明,一眼就看得出别人表面一团和气,心里却在拼命算计。为了玄烨,她 可以无所顾忌;然而,为了玄烨,她又不能不顾忌。今天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 老人家已对她独宠的事有所察觉,她没怪逸婷,逸婷是她一眼就看中,万般怜爱的 孙媳妇;况且,她当年也曾是太宗宫内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人,她能理解她。她只是 真心实意地把自己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她,推心置腹地传授她该如何处理,教她有些 时候谦让一些,反是以退为进且能安服人心的办法…… 太皇太后是诚心对她好,她不能无动于衷,心里纵有千万个不愿,总要有所回 应。这就是天子后妃不得不咽的苦水……情不自禁地,妙红的话又在她心头萦绕起 来:“皇后就注定要每天晚上把自己的男人让到别的女人那里,自己空房独守流一 晚上眼泪,第二天再强颜欢笑地继续‘母仪天下’?” 她满腹委屈地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按下心头的无奈,强作欢颜劝玄烨暂去慰藉 一下其他那些眼巴巴盼着他的人,哪知他这么不知体贴,不懂她的心!还对她发脾 气……逸婷心里一阵气苦。 气了半天,她又渐渐有些后悔起来。她知道他是生气她看似满不在乎地劝他去 陪别人,认为她重名声胜过浓情。热恋着的人,对对方是否会痴情地为自己吃醋苦 缠看得很重,她怎么能怪他呢?话说回来了,如果他真的听了自己的建议就马上去 临幸其他人去了,自己才真的要哀怨难抑了呢!想着想着,不禁向玄烨那边望了望, 只见案上的折子堆成了山,今天的奏章比哪天都多,莫非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他 心情不快?他掌管着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整天不知道有多少大事要处理,自己怎么 能要求他事事细心入微呢……一时间,她的一颗心又全都为他思虑起来。 她见天色暗了下来,忙亲手把屋里的宫灯都点亮,一眼瞅见桌上的饭菜,才想 起自己和他连饭还没吃呢。打算叫人重新上热菜,一转念却想了个挺有趣的主意, 便也不出声音打扰他了。 自己走到桌子边看了看,见有盘“红梅珠香”是用鲜虾、鸽蛋做的,虾如红梅 盛开,蛋似洁白珍珠,红白映衬,十分漂亮。于是把它端在手里,暗运内功,灼灼 阳气自掌而出,又由银盘传热,须臾之间一盘菜已是热气腾腾。她自从习练内功以 来,还没用它来热过菜呢,这次一试就成功了,登时来了兴致,又去热另一盘白中 透红的虾饼配着白绿相衬的鸡肉、芹菜的“嫦娥知情”,接着是龙舟鱼、脯雪黄鱼、 燕窝贺字锅烧鸭子、一品驼掌、罗汉菜心、八宝鸡羹、清汤鹿髓……一不小心,把 一盘皮冻火腿制成的水晶丸子也给热了,这本是道凉菜,她经验不足,用的真气过 热,登时把一个个水晶似的小丸子弄变了形,丸子上的火腿末流得到处都是,本来 挺形美味爽的小菜,让她弄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她不禁轻呼一声:“糟了。” 玄烨早闻到了屋里飘散开的越来越浓的菜香,看她正自得其乐玩得热闹,不禁 好笑,放下手里的折子走了过去,赞道:“好香啊,比刚从御膳房端来的还好。” 逸婷看他笑眯眯的,撒娇地一叹:“万岁爷,不生臣妾的气啦?” 玄烨见她双眼还有些微红,泪虽被风吹干了,却依旧残留有隐隐的泪痕,楚楚 可怜的娇丽模样让他怜意顿生,他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动情道:“婷儿,是朕委屈 你了。朕知道你不喜欢这宫里,也知道你的苦衷……今天是朕心情不好,才……” “别说了。”逸婷纤纤的细指温柔地按住他的唇,满目柔情地看着他,“我是 你的妻,你心里有不快的事儿,不和我发作,又能和谁表露呢?只要你发作后,心 里能清爽些就好……其实,我若有委屈,也只能在你面前使使性子撒撒娇,你别怪 我没规矩。” “婷儿……”玄烨拥吻着她,轻轻咬住她娇嫩的耳垂,低诉着,“朕就喜欢你 的没规矩。” “你刚才发这么大的脾气,人家以为你要拂袖而去呢。”逸婷轻轻呢喃。 玄烨柔声说:“不是你要赶朕走么?不过朕刚要迈出去的时候,却想这么赌气 一走,别人定会知道咱俩闹别扭了,若是对你幸灾乐祸可怎么办?” 逸婷听他盛怒之下还一心为着自己着想,心里甜滋滋地,把头埋在了他怀里。 两人一起坐下吃饭,逸婷关切地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事不开心,一问才知他是忧 心近日好几个省份在入春之后连日干旱,怕影响了收成。而且他冬春之交就布置各 地防御蝗灾,但下面办得却很是不力。 逸婷边思忖着边道:“婷儿以为,各地官员疏懒抗旨倒不是主因,关键还是老 百姓多认为蝗虫是神物,不敢捕杀消灭。我在民间的时候,就亲眼看到过他们受灾 时没有任何措施,只知道对蝗虫跪拜,求它们停止吃庄稼,自行飞走,结果飞蝗越 发猖獗,苗稼一扫而光。” 玄烨怒气冲冲:“从唐至清近千年了,民风还是如此愚昧!” 逸婷知道他指的是唐玄宗时闹蝗灾就已遇到过这种事,当下温言劝他:“灭蝗 也非一日之功。唐玄宗那时敢为天下先,首先打破蝗虫的神秘地位,命各地百姓捕 蝗,并且以捕代赈,谁捕一石虫,就给一石粮,蝗灾很快就控制了。皇上,他能办 得到的,你也一定办得到,而且会办得更好。再说,现在不过是初春,还来得及……” 玄烨摇摇头,拍拍她的手叹息说:“婷儿,这个你就不懂了。朕曾为研究蝗患 多次查阅历代文献,也专门出宫察看过蝗蝻滋生之况、以及飞蝗习惯的动向。这些 飞虫,遗种的时候容易消除,生息之后再灭就难;慂弱的时候容易杀死,待其长壮 后再想除掉就费劲了;跳跃之时捕捉也易,可等它一能飞飏,就不好捉了。凡事都 该防患于未然,等到蝗虫为患时,自然也要奖励百姓捕捉它,可那只能治标;朕命 他们冬天就开始预掘蝗种,冬春之交须及早耕耨田亩,用土把蝗种压住,这才是灭 绝蝗虫的根本办法。” 逸婷见他治理国家竟认真细致到这种程度,不禁被他感动,鼻子也有点发酸: “想不到这世上会有你这样好的皇帝……我不是拍马屁,没认识你之前,我真的认 为当皇帝的没几个好东西……” 玄烨抚着她的头发,慨然道:“若是天下百姓都能像你这样看朕,朕也就知足 了。哎,就说前明吧,人人都只知其覆灭是因朝廷腐败、李闯起义、吴三桂助我清 军入关等等原由,殊不知明朝之所以屡战屡败,不堪一击,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崇 祯年间普遍大旱,而且蝗灾猖獗,又伴有鼠疫流行,全国饥荒,就连‘人吃人’的 惨象也是屡见不鲜,以致国力匮乏、民不聊生、四处起义不断,试问崇祯他连兵都 征不来,又有何力量剿灭乱民,并与我清军相抗?治理灾患,关系国之根本,绝不 是小事啊!” 吃完饭,玄烨由逸婷相伴,继续像往日那样“红袖添香夜批章”。眨眼工夫已 经到了深夜,有一本折子玄烨聚精会神地看了又看,提起笔来要写什么,想了想却 又放下,似乎颇难决定。他撂下折子闭上眼睛思索了好久,睁眼时却看到逸婷关心 地望着自己,心想这件事正好也能和她商量商量,便告诉她:“这是靳铺的折子。 上次在福建见到他时,朕曾和他做过长谈,回京后封他河道总督南下治河。他是主 张‘筑堤束水以注海’的;但朕认为,也不能只在筑堤上下功夫。水虽让堤挡住了, 可总得下游及时泄入海口才能绝了水患,所以朕前些日子下旨让他研究是否该先大 力疏浚入海口。” 逸婷觉得玄烨的想法很有道理,奇道:“难道靳大人认为这样不妥?” “他的意思是,海水有潮汐,若海水上涨,必定托住下泄河水,因而河床加深 反有海水倒灌之虞;又奏称他几月来考察,下游河道并非想象中的如中游那般淤塞…… 婷儿,你也通晓河务,你看呢?” “黄河下游确实地势低洼,容易倒灌,靳大人之言也有道理……”逸婷沉吟了 半晌,建议说,“治理河务事关重大,这件事儿实在难以一时裁定。我想,皇上不 如别急着批复,先派人再去那里仔细考察,或者亲自召见靳大人,和他认真探讨一 下,再做定夺。” 玄烨颔首:“朕也有此意,那就先这样吧。” 又看了好些奏章,不知不觉,已经是三更了,平时到了这个时候,折子也该批 完了,但今天的折子却比平常多了一倍,剩下的还有将近一半呢。玄烨估计今晚是 睡不成了,便让逸婷自己先休息,逸婷却一定要陪他。见他已面有倦容,手下意识 地总在眼眶周围揉抚,她看着心疼,问:“眼睛累了?休息会儿吧。不如……你暂 时闭上眼养养神,我来念给你听,我念完了你再批。” 玄烨笑着说:“不妨试试。”随手拿过一本,递了给她。 案上剩下的一部分折子很特殊,封面上都只有“南书房谨封”几个字,竟是不 经通政司,直接送到玄烨手里的,透着无限的神秘。逸婷不禁好奇:“这就是你那 次和我说的‘有东厂之效而无东厂之弊’的密折么?” 玄烨点点头。这是玄烨为了解下情、广布耳目而设的密折,书写之人多是他的 亲信,由此他可以对各地情形了如指掌。这薄薄一本奏折中,不知会藏着多少的隐 秘!逸婷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地把它打开,看了看说:“这是江宁织造曹寅写的。” 玄烨闭上眼睛听她念道: “臣家奴回南,伏蒙御批折子:‘知道了。病比先何以?钦此。’臣跪读之下 不胜感激涕零,谨望北叩头谢恩。讫臣今岁偶感风寒,因误服人参得解后,旋复患 疥,卧病两月有余。幸蒙圣恩命服黄汤得以痊愈。目下服地黄丸,奴身比先觉健旺 胜前,皆天恩浩荡重赐余生。臣蝼蚁下贱,真肝脑涂地不能仰报万一,谨具折恭谢 天恩。 这……你这当皇帝的,还要给大臣开方子看病?”逸婷疑惑不解地把折子递还 他。原先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所谓密折竟会有这种内容。 “你看,朕的医道用上了吧。”玄烨莞尔,提起笔,批道: “知道了。惟疥不宜服药,倘毒入内,后来恐成大麻风症,除海水之外千方不 能治,小心,小心。土茯苓可以代茶,常常吃去亦好。” 逸婷看得目瞪口呆,瞧他这皇帝当的!事无巨细,竟连臣下生病也要操心体恤。 她惊奇地嘟囔:“原来你的密折是这样……” 玄烨好笑地问:“你还以为是像武则天那些助长酷吏诬陷之风的铜匦?或者, 内容会是如朱元璋那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探听来的,诸如哪个大臣在家打了几圈麻 将、生了回闷气、请谁吃了顿饭之类的事情?朕所图的,是能方便地了解到各地气 象、收成、灾疫、民情、吏治……以便体察下情,不致糊涂乱政。” 逸婷叹了口气:“前明有的荒唐皇帝,如宪宗朱见深在位二十四年,始终藏在 深宫里,竟和大臣们互不认识;嘉靖帝在位四十五年,几乎每七年才和大臣见次面, 国事处理全靠‘票拟’和‘朱批’(‘票拟’是内阁大学士在一个奏章或案件上签 署意见,写出对该事的分析和应对的建议;‘朱批’即皇帝用红笔的批示);到了 万历帝朱翊钧就更变本加厉了,连‘票拟’和‘朱批’也没了,竟然能二十五年不 和群臣见面,好容易为了‘廷击案’破例举行了次朝会,和手下那些大多没见过面 的大臣们还没讲上几句话,把个刚说了半句话的御史刘光复痛打了一顿,然后就又 没影儿了……哎,小时侯我总把这些个事儿当笑话看,想这明朝真是该亡。现在见 了你这样的皇帝,相比之下,那些姓朱的皇帝真是可悲可叹! (注:廷击案:万历年间,一名叫张差的男子手持一根木棍闯入太子朱常洛的 寝宫,击倒一名侍卫后被逮捕。有人怀疑此事涉及夺嫡的阴谋。此折原文是:“窃 提督江南全省军务臣张云翼于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十八日病患腰痛,医治不痊,于七 月初三日巳时身故,年五十八岁。理合奏闻。苏州六月晴雨册进呈,伏乞圣鉴。” 乃李煦于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初六进呈。前面那份曹寅的折子,是康熙四十九年十一 月初三进呈。小说演义不求切实,望勿深究。) 玄烨微微一笑:“孰是孰非,天下人将来终会看清的,功过自有公断。” 逸婷点点头,又拿起一份折子念给他听:“苏州织造李煦……是份恭请万安折…… 这么晚了,你还要听这个么……咦,又不对…… 窃提督江南全省军务臣张云翼病患腰痛,医治不痊身故,年五十八岁。理合奏 闻。苏州三月晴雨册进呈,伏乞圣鉴。” 逸婷读罢把折子递给他。 这李煦和方才那曹寅一样,都是玄烨的包衣家奴,十分亲信宠幸,一向当自己 人看。他把请安、死讯混写在一起,玄烨倒也并不在意,只是刚才差点把他的这个 折子当无关紧要的寻常请安折子漏过去,于是玄烨笑骂道:“这小子,怎么写的折 子,险些误了事儿。瞧朕吓吓他。婷儿,朕看你也乏了,朕写句玩笑,你也提提神 儿。”说完提笔写道: “请安折子不该与此事一处混写,甚属不敬。尔之识几个臭字,不知哪去了?” 逸婷见了,扑哧乐了出来:“看你批折子,真是有意思。这李煦接到御批不定 得怎么惶恐呢……呵呵,这回我算记住这个人了。”再拿过一本密折,刚要读却又 不禁奇怪:“又是靳大人的折子,你要不要亲眼看看?” 玄烨也以为又是什么治河要务,忙接过认真细看,须臾脸上露出惊疑之色,叹 息着摇摇头,一笑置之。 逸婷好奇地问:“怎么啦?瞧你啼笑皆非的样子……” 玄烨“嗨”了一声:“靳铺说他几天前到鲁豫一带巡视黄河中上游,无意中得 到开掘河道的属下告知,河边一座峭壁在河水下的部分有个奇特的石门,似乎是有 人曾在后面的山腹里藏了什么东西,后用石头把洞口封住了。靳铺又细查了附近的 河道,发现这一带有些支流曾被人为地改道,虽然规模很小,但没有大批人力是办 不到的,他研究之后怀疑改道部分支流的目的是提高那一段黄河水位,以便淹没那 个山洞。他又费力地向当地乡老打听到,改变支流河道之举,似乎还是几十年前李 自成当权的时候派人所为……呵呵,他于是胡思乱想起来。婷儿,你猜他想到了什 么?” 逸婷把靳铺的折子看了一遍,本也不太当回事,但后来却脸色郑重起来,说道: “这上面还提到一个细节:靳大人发现那石门附近河水里鱼虾不生,似乎是因水能 由石隙渗透进一些,流出时却染上了剧毒,可见洞内神秘复杂……皇上,江湖上一 直有个传说……” 玄烨漫不经心地又拿起别的奏章翻看,随口应她说:“朕知道,是关于李自成 当年暗建宝藏的传说嘛。江湖上的武夫爱为了那点子空穴来风的寻宝夺宝的事儿胡 乱争斗也就罢了,朕若也糊里糊涂去为这种子虚乌有之事兴师动众,岂不荒唐?哎, 朕是要靳铺专心治河,他……” “皇上,你不要怪罪靳大人。他怀疑意外发现了宝藏,立刻密报皇上,足见忠 心不二。而且,靳大人为人谨慎、学识精深,会这么说多半确有凭据,否则岂敢向 皇上乱言?” 玄烨不置可否,可见对这类事全无兴趣,逸婷也就不再多说,又陪他批阅其他 奏折。 终于大功告成时,五更天都已经过了。逸婷望着玄烨已布有血丝的双目,心疼 得都要哭出来了:“这么多的奏折,你这不是要……” “别担心,朕不会累垮的。”玄烨搂住她轻轻拍着安慰,“等到朕把这江山治 理得民生日康、刑清政肃、天下太平了,各处的章奏自然就会少了。” 逸婷心里暗叹:什么时候天下才能真正太平呢?三藩欲动、台湾未复、北方边 境不宁……先皇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何时才会被他重塑辉煌呢……以后战事一起, 他肯定比现在还要忙上几倍……但她对他有信心,笑道:“婷儿相信,那种日子不 会太远。哎呀,都卯时了,你快休息会儿吧。” 玄烨微一苦笑,摇头说:“不了,朕马上该去乾清门听政了。” 逸婷急道:“可是你一夜都没合眼……” “有你帮着,朕不是已经能得空合眼了么?”玄烨爱怜地吻着她,“这一夜辛 苦你了。” “我是陪你,怎么会辛苦?我白天什么时候歇息都成……可你这么早,又要……” 有心劝他以后要爱惜身体,别那么早就开始一天的政务,但知道他未必会听。忽然, 逸婷灵机一动,娇声道:“皇上,婷儿能不能向你求个情?” “嗯?给谁求情啊?”玄烨宠溺地爱抚着她,“这后宫由你掌管,有事你自己 处理就是……” “不是。我是替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们求情──皇上,你年富力强又本就住 在宫里,虽然天没亮就到乾清门听政十分辛苦,但艰辛处却又不及那些大臣们了。 他们有些人家住得离皇宫远,为了提前到达,三更就得起身冒着夜里风寒赶来。其 中年轻些的还好,有些年老力衰的大臣们却如何吃得消呢?皇上那么体恤下臣,不 如在这事儿上再给他们些方便,赶明儿把听政时辰稍微挪后一些吧,行吗?” “哈哈,婷儿,你真是个贤后,如此关心朝臣。”玄烨笑着拧拧她的脸蛋。她 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找得太好了!说得玄烨虽明知她另有私心,竟却反驳不得。 “那你可要答应人家哦。” “好──难得你关心朕的肱骨之臣,朕回来把御门听政推后半个时辰就是。” 逸婷满意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又在他耳边含笑呢哝,“人家真正关心的是谁, 一心为了谁好,谁心里清楚。” 两个人柔情蜜意地相依相偎着。玄烨默默运功调息片刻,真气在体内流转,一 身疲劳渐渐消去。过了没多久,果然就有太监进来恭请他去听政,他已又恢复得神 采奕奕。他叮嘱逸婷自己趁这会儿天还早,好好躺下休息。逸婷不放心早上天寒露 重,定要他多穿些衣服,随后又依依不舍地一直把他送到乾清宫,这才返了回来。 浓暗的夜色在晨曦中渐渐消散,晓风拂面,晗莺轻啼。壮丽秀雅的御花园内, 古柏参天、虬枝蔽日,亭台殿阁星罗棋布,花石子铺成的小路纵横交错。花园东北, 矗立在一片红墙绿树之间的堆琇山(乾隆年间改称为堆秀山,沿用至今)峰峦起伏, 千壑百孔的山石嶙峋奇特,山前有门,门内石洞两旁的翘首蟠龙口中,各喷吐出一 股清泉,泉水喷向天空,晨光把一颗颗小水珠映照得晶莹剔透。山两侧的登山小路 直通着峰顶上的御景亭,每到九九重阳时,帝后妃嫔们便会到这里来登高远眺。 这时一队侍卫刚刚换班,巡查到御花园时,却见堆琇山的一块凸起的怪石上, 一个姿态娇盈、秀曼动人的妙龄少女正坐在那里认真地阅读着什么东西,她那被微 风吹得翩翩摇曳的粉红衣裙下,露出一双美丽的绣鞋,悠闲自在地一荡一荡的。 侍卫们吃了一惊,为首一人喝道:“什么人?” 那女子看了他们一眼,嫣然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她顽皮地把手指放在 唇上,冲着他们“嘘”了一声,叮嘱小孩子似的说道:“小声点儿,大清早的,别 吵。”声音柔细,像只娇慵淘气的小猫咪。 侍卫们见她全无惧色泰然自若,都傻了眼,琢磨不出她的身份,大家伙儿面面 相觑,怕她是什么得罪不得的贵主儿格格,可细看又不是。此时先帝留下的公主都 已出嫁,而当今万岁爷目前除皇后外就只有几位贵人,其中没有这女子。再说,她 若真有那样的身份,怎敢这么没规矩地坐在假山上?多半是私闯皇宫的刺客。一琢 磨过味儿来,为首的侍卫立刻大叫:“把她抓起来!”一队人马马上冲了过来。 那女子还是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纸卷,眼也不抬,只摇头叹了声:“这么大的 人,就不会消停会儿吗?”衣袖随便拂了拂,山石上的大片沙尘猛地被袖风卷起, 一大团风沙劈头盖脑地向侍卫们罩下,几粒大些的砂石夹带的劲力惊人,重重撞在 他们的穴位上,封了他们穴道,登时把他们变成了不能言不能动的泥胎石像。 但守在离御花园极近的坤宁门的侍卫们却听到了刚才那些侍卫的呼喝声,负责 统领的护军参领派了几人过来查看,恰巧看到了那飞砂定穴的神奇一幕,几人如临 大敌,连忙上前包围她。 那女子不耐烦起来:“这宫里真是无聊,人家想清净待会儿都不成。好,先陪 你们玩儿玩儿。” 几名侍卫只恍惚见到人影一晃,霎时罡风扑面,那女子已形如鬼魅瞬息而至。 有几人本能地要惊呼,却觉周遭气流湍急,令人呼吸困难喘不过气,一丁点声音都 发不出来。这些侍卫中不乏身手不错的,飞身四散,要冲破对方无形罡气的挟制。 那女子却不放过他们,在他们之间穿梭若神,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几名侍卫便像被 她控制的玩具陀螺一般,让她踢来推去,身不由己的跌撞旋转,手里的刀拔了出来 却怎么也使不灵转,三番五次地净往自己人身上招呼……那女子玩得兴高采烈,咯 咯笑个不停,银铃般的欢快笑声夹在园中一片百鸟啼鸣中,格外的清悦动听。 恰巧这时纳兰成德从园后的神武门进宫来,以他的耳力,几十丈外已听到花园 里动静异常,于是赶过去看,一瞧清楚堆琇山旁的情景,立刻头大起来,皱着眉头 “妙红”两字还没叫出口,妙红已看到了他,当即丢下那些被她耍弄得狼狈不堪的 侍卫们,腾身而起飘向他身边,身姿神妙眩目,正是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 还没靠近成德,却发现又有一大批侍卫冲进御花园,妙红“哎呀”一声:“真 是阴魂不散。”顽皮兴起,衣袖一拂,一把平时卷藏于袖内的软剑蓦地弹了出来, 她一剑在手,剑势如虹,灿若惊雷,慑人心魄,竟疾向成德刺去。 成德倒要瞧瞧这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他的目力精确,刹那便看出她这一剑所 持分寸及她会在何处收势,因而稳如泰山一动不动。顷刻,妙红的剑已指在他喉上。 侍卫们不明内情,一看成德竟然落到了那“小妖女”手里,都惊骇不已,战战 兢兢地挪到近前,把两个人都包围在一个圈子里。这时领头的是个叫顺朗的二等侍 卫,眼瞅着妙红挟制着成德,他吓得冷汗涔涔,腿肚子也哆嗦上了,简直是大难临 头的惨象──成德乃当朝国相之子,更是万岁爷身边红得发紫、最最宠信之人,身 份何等尊贵!成德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个好歹,万岁爷龙颜大怒之下,他这条小 命儿就算玩完了……这,真是祸从天降,让人欲哭无泪呀! 顺朗越想越怕,但嘴上能说几句甘愿舍生忘死之类的漂亮话也是好的,当下一 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嚷道:“大人放心,下官就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保你老人家周 全!” 妙红见他吹牛不用本钱,乐得花枝乱颤。成德暗自在心中叹道:“老兄啊,这 丫头要真想大开杀戒,咱哥儿俩不定谁得保住谁周全。”眼前这局面恐怕越闹越乱, 当下他微微一笑,对顺朗等人从容道:“这位姑娘多半是万岁和娘娘派来试我武功 的,诸位不必惊慌,还是各自散回原位吧。” 顺朗等人不敢,但成德定要如此。他们心里狐疑,又想或许成德大人身处险境, 这番话是说来让那刺客放心的,同时找借口让大伙儿离去得以开脱,皇上怪罪时也 好有个说辞,实在是讲义气之极!再看成德和妙红相对,两人全都不当回事儿似的, 妙红笑盈盈地更是全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没准儿实情真如成德所说──皇上和 成德一向亲密,情同手足,真派人和他开这么个玩笑,也不是奇事……他们拿不定 主意,由于成德素来地位显赫说一不二,他既这么命令,他们又僵持了片刻,最后 也只得依言忐忑不安一步一回头地缓缓离去。 左右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成德无奈地摇头一叹:“还不把剑放下来?你真是 越闹越不像话,兵器也敢随便带到宫里来。” 妙红收了剑,吐吐小舌头:“怎么了嘛,好几天没见,一见面就教训人家。” 成德看着她这副娇稚的可爱模样,便不忍心再责备,却怕她往后越发任性妄为 闯出大祸来,遂又敛了笑正色道:“禁宫重地怎么能容你随便乱闯?皇上已准许你 任意出入皇宫,你又不是不能规规矩矩进来……” “那样太麻烦啦……” “你要是哪次失手呢?让人家当刺客抓进天牢,你以为那里很好玩儿?” “没去过怎么知道就不好玩儿?”妙红故意和他抬杠,“再说,凭他们要是能 抓住我,那也不用在宫里当差了,足可以到江湖上开帮立派啦,嘻嘻。” “好,”成德点点她的小鼻子,“下回你再乱闯,我先动手把你抓起来。”数 月来两人相处日久,彼此已十分亲昵。 妙红娇笑着跑了开,边跑边叫他:“来呀,你捉不到我。”话音未落,成德已 飞身而至上来抓她,她赶紧加速跃出。两人一展开轻功,当真飘袅若烟,令旁人望 去只能看到两道淡然难辨的清影。 妙红莲步盈捷,小猫似的在山洞花木之间蹿来跃去,但她虽灵巧,成德却是轻 功高过她,且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她怎么也藏不住,简直要被他围追堵截 得走投无路。有次她一钻出山洞,成德正好堵在洞口,眼看她就要一头撞进他怀里, 所幸轻功绝妙,危急关头转了个方向,这才得以暂时逃脱。 妙红始终甩不掉成德,心知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他抓住,想要说话打岔让他分神, 瞅见他又堵在了前面,她笑着转头跑开说:“成哥哥,你还是这样露出本来面目的 好,‘凌飞霄’那副面具可没你真实相貌英俊。” 成德步步紧追,听她讨好,忍俊问:“是么?” 妙红撒娇地恭维说:“当然啦。你看你鸣凤眼、卧蚕眉,有道是‘凤眼上堂起 秀纹,卧蚕弯秀早成名’,难怪你如相所示:胸藏机谋,文章高妙,早年发达,名 震天下,才华超逸,富贵荣耀……”嘴上不住的信口开河,脚下可是一步没慢,越 跑越快。 忽听不远处一人被逗得乐了出来,正是逸婷的声音。原来逸婷早上到慈宁宫给 太皇太后请安后闲来无事,便来逛御花园。她的目力远胜常人,身后跟从的宫女太 监们还没看到里面的两道水雾般相逐相戏的“鬼影”,她已瞧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远远地便要扈从们都停在园外别跟随她,自己一个人进到园子里。 妙红见了她如遇救星,连忙跃到她身后,抓着她胳膊叫道:“姐姐!” 逸婷笑问:“你又来捣蛋了是不是?” “你看到了,明明是他在追杀我。”妙红一脸无辜的样子。 成德放缓脚步过来给皇后见礼,逸婷忙止住他:“都是自己人,快别弄这套俗 礼。”又逗妙红道:“你是来看姐姐呢,还是来找你的成哥哥?” 妙红说:“我是有事儿找你啊,但是能遇到他就更好啦。” 她一向敢爱敢恨,绝不忸怩羞涩,同着姐姐和成德说出自己想法,从容自然之 极。逸婷又是好笑又是怜爱的摇头看了看她,用“传音入密”的方式暗中说她: “都有心上人了,还这么天真长不大。” 妙红一边瞪着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成德,一边开口说:“有心上人怎么啦?就 得变得老气横秋才行吗?” 本来成德没看出逸婷用“传音入密”对妙红私语,妙红一张扬,他马上就猜出 来逸婷说了什么。他和逸婷对望一眼,两人反让妙红这丫头弄得尴尬无奈、哭笑不 得。 逸婷只得转换话题:“你不是说有事儿找我吗?” “是呀。”妙红点了下头,“上回姐姐你带我到御花园来玩,我一看见这座山 就觉得眼熟,昨天丫鬟收拾屋子,翻出那个‘灵光宝盒’,我才想起这不就是图上 画的山嘛。难怪画得这么潦草,这山太古怪了,只要见过它,一看图就能认出来……” 逸婷、成德齐声惊问:“‘灵光宝盒’?” “嗨,当然是假的啦,要不早告诉你们了。我本来是想留着它拿别人开玩笑的, 结果撂家里就忘了。”妙红随后就把自己无意中在西湖小瀛洲看许自为和贺飞涛比 武时得到那破石而出的水晶盒,以及对它的推想讲了出来,又把自己刚才坐在假山 上看的那盒中图纸拿给逸婷和成德看。 逸婷拿出盒里的图纸瞧了瞧,说道:“确实是本朝人的手笔。你看上面的墨色, 是有名的‘紫玉光’,前几年这种墨进贡到宫里,还是因为皇上赏赞,才御笔题写 的名字。这绘图之人所用的虽不及贡墨,但肯定是安徽曹素功那里售出的。” 妙红嘟囔:“这我就看不出来了。可是画这图的人像个不通文墨的武夫,怎么 会知道御花园中的这座山呢?” 逸婷说:“这堆琇山……” “它叫堆琇山?难怪图上写着什么‘堆琇喻宝’……哎哟,绘图的人连山的名 字都知道!真是古怪。不过堆琇山这么复杂,我刚才可是什么都没找到。但有个体 会,绘图的人可能真不是开玩笑,因为他即使知道堆琇山里藏着东西,也有本事潜 入宫里,但山石孔壑无数,一个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偷偷摸摸根本找不到什么。 何况天下有能耐闯进皇宫的又有几个?或许这人虽知御花园的秘密,却无力取得, 灰心之下索性绘出图纸,留给有缘人……” 成德摇头笑叹:“异想天开。” 妙红冲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磨着逸婷道:“姐姐,没东西就算了,但如 果真有什么名堂,咱们却错过了,那该多可惜!你还是派些人来好好搜搜吧。” “胡闹。”逸婷说了她一句,但却想到了几天前看到的靳铺的那份奏折,心中 一动:这真是巧了,莫非闯王遗宝确有其事?而妙红又心血来潮,不达目的不罢休 地缠着她不断软磨硬泡,好在后宫的事由她做主,于是她便勉强答应了。 这差使看似简单,其实工程也不小,一时半会儿偌大一座假山想要搜遍,难有 结果。逸婷把事情吩咐下去后,便邀成德和逸婷先到坤宁宫闲坐,过了将近一个半 时辰,玄烨也下朝回来了。玄烨向来喜欢妙红的活泼大胆,何况她是逸婷的妹妹、 又得成德钟情,爱屋及乌,他也把她当亲妹子似的宠爱,常以和她逗笑为乐。妙红 不喜欢“皇上”“万岁”地称呼他,说太疏远别扭,问他自己可不可以在没外人的 时候叫他“姐夫”,玄烨也乐呵呵地准许了。 妙红把来龙去脉向他禀告了一遍,又过了没多久,竟真有两个太监捧了个精光 四射的水晶小盒子献了上来,玄烨微觉惊诧,挥手让他们放下东西退出去。妙红欢 呼起来:“哇,真有东西藏着!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灵光宝盒。姐夫,还是你洪福齐 天,你一来,宝贝就找到了。”这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正合时机,说得玄烨本觉逸 婷和妙红为个没影儿的事兴师动众有些荒唐,此时也不禁喜笑颜开。 盒子里面仍旧是一幅地图,这幅图绘得十分精致,画着北方各省,黄河流经之 处尤其清晰,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图上着重标出的河南境内黄河边的一座山。成德、 妙红还不觉得怎样,玄烨和逸婷却意外地吃了一惊,两人迅速地对望了一眼:这不 正和靳铺所禀奏的地方完全相符么! 成德兀自在从纸墨上鉴别:“墨迹深入纸地,确实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他 是这方面的大行家,见这纸几十年了,依旧质地柔韧、细腻光滑、匀整不变,正是 明宫中流行的“宣德纸”;辨其墨色,则是用前明程君房所制贡墨“寥天一”所绘…… 若果真是李自成所留,可见这幅图是他当年郑重其事命宫中画师认真描绘的。想不 到他兵败离京时并没把图纸随身带走,而是就地藏在了紫禁城里,这真是比放在任 何地方都安全巧妙。 逸婷对玄烨道:“若说它是真的,应该已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了。” 玄烨思忖道:“只是妙红从小瀛洲得到的那个盒子却过于蹊跷。” 妙红提议说:“姐夫,你可以命人去查看啊。要是真有宝藏就好了,咱们赶明 儿可以用上它来打吴三桂。嘻嘻,用李自成的钱打吴三桂,太有意思了!”吴三桂 野心勃勃,肯定会反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他现在毕竟还是大清正式藩封的平 西王,位尊势大,妙红敢在皇上面前张口闭口地“打吴三桂”,确实大胆得很。 玄烨也不禁考虑:开国初期,战乱频频,民生凋敝,康熙初年又有鳌拜弄权、 祸国殃民,如今他确有财政困乏、国库空虚之忧。反观吴三桂等“三藩”,却是在 南方经营数十年,年年对当地百姓苛以重税,疯狂搜刮,卖官鬻爵,私开金矿、铜 山,聚敛财富。再有,三藩兵丁众多,仅吴三桂的云南,每年向朝廷索取的耗饷是 不下数百万两,正如传言所云:“天下财赋半耗于三藩”;尚可喜的尚藩更是倚仗 临海之便,大肆与外国暗中勾结,进行贸易贩运,此外“三藩”还侵夺民田,设立 王庄、官庄巧取豪夺,由此“藩府之富几甲天下”……一旦三藩起兵,光钱财方面, 朝廷就居于劣势。如今,倘若真有一笔意外巨财从天而降,那实在是天助大清也! 玄烨如何能不动心? 而且玄烨另外还有个打算,说:“妙红,你是在大庭广众下得了那个盒子的, 不知情的人当然对你无心;但放这盒子在石头里的人却定会关注你是否会有动静, 想必他该知道,以你的武功,暗入皇宫不是难事。” 成德蹙眉道:“目前据我所知,江湖上确实已有关于妙红得了闯王宝藏图纸的 流言。” “什么?是谁传出去的流言?”妙红吓了一跳,又忍不住问成德,“你可真沉 得住气!既然听到流言,怎么不来问我?要不然我早想起这档事儿了,也不会拖到 现在。” 成德苦笑:“我也只道天降横财,纯熟无稽之谈,怎会放在心上。” 逸婷沉吟说:“看来外面已有人比咱们更早对这件事儿发生了兴趣。难怪靳大 人也一见可疑迹象就连忙密报皇上,想必他对此事也有耳闻。” “好,容若、妙红,朕就派你们一件差事。”玄烨笑了笑,遂一字一句吩咐道, “给朕先把那些对这事儿感兴趣的人引开。” 夜阑人静。 温存过后,逸婷总喜欢枕在玄烨的臂弯里,和他说些话再睡去。今夜她说: “皇上,你派容若、妙红出去,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思?” 玄烨抚摩着她滑嫩的肌肤,“唔”了一声:“你猜呢?” 逸婷轻声笑道:“眼前天下若有兵戈之灾,江湖中人多会不安分。容若、逸婷 此行南辕北辙、虚张声势,如果能让那些人把那份儿造反生事的精力转而用到寻宝、 夺宝上,没工夫趁机捣乱以求渔利,那也很好。” “小蛔虫,你真的在朕肚子里待过不成?”玄烨把她搂得更紧,“朕知道你在 宫里住得闷气,不如朕也带你到江湖上走走怎样?” “真的?”逸婷惊喜得叫了起来,又担心,“江湖险恶,台湾和三藩的人又都 穷凶极恶,上回南巡已够惊险,皇上还是三思。” “乱中走江湖,才能有所作为嘛。上回南巡,不就办了好些大事?” 逸婷叹了一下:“皇上,其实现在江湖上真是够乱的了。如今一些很有地位的 门派半年来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摸,要找他们丢了的武功秘笈,还怀疑到婷儿头 上……”于是她把上回妙红和成德在西山约会,却被各门派所擒,以逼她现身交还 他们秘笈的事讲了一遍。 玄烨好笑道:“谁叫你当年救索尼父子时那样锋芒毕露?以致江湖人士莫不闻 名丧胆,实在是声名无双。连朕那夜一见到有女孩子竟敢闯到宫里来冲朕撒胭脂, 都马上想到是你,他们遇上这种事儿又怎么能不怀疑到你?” “你这人,怎么总忘不了人家犯的那点儿过错?”一会儿,逸婷也略有悔色, “其实我后来也后悔那时出手救人所用武功太过凌厉。但那时人家还小嘛,哪懂什 么深藏不露、韬光养晦之道?况且爹就在旁边看着,我当然越发有恃无恐特意卖弄, 博他夸赞了。”半天不见玄烨说话,便问,“你在想什么?” “朕在想,或许我俩的姻缘是你爹有意促就的。”玄烨冥思道,“比如解救、 保护索尼父子,无忧山庄高手如云,你爹未必派不出别人,何必不惜让自己的掌上 明珠离开自己身边,以他人之名进入索府保护?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多了个索府 小姐的身份,不同于汉族女子,可以堂而皇之顺利册后入宫。” 逸婷听着虽觉有理,却感到不快:“你不了解我爹,他绝非刻意攀附富贵之人。” “你误会朕的意思了。你爹精善玄学,他的女儿身形纤美、长发光润黑细、眉 长过眼、唇红似砂、齿如含玉、声音清润,尤其这双眼睛,所谓‘目秀而长,必近 君王’嘛,他定是早已看出你是皇后的凤命。为自己女儿着想,他可得先好好看看 当今的皇帝是个什么样子,若是个糊涂鄙陋的糟老头儿,那可要设法破了这‘厄运’; 不过他细细一研究,却发现朕年轻英俊、仁明有道,且博学多才,深合他老人家的 性子,把女儿嫁给朕那是再般配合适不过的了。所以他先一步帮你把一切安排顺当, 极力促成这段良缘。” “真是臭美。”逸婷听得乐不可支,“今儿是怎么了,大家全都起了看相算命 的兴致。这看相要真有那么灵,你可出不去紫禁城了。到时在外面碰上一个看相的, 一见你举止出众、身体长大、形貌端严、骨骼清秀、眉目分明、鼻高耳耸──标标 准准的帝王之相,还不立刻就识穿你的身份?” “好哇,朕夸赞你姿质婉丽,你倒拿朕的相貌开起玩笑了。”玄烨蓦地把她的 娇躯压到了身下,恶狠狠地说,“看朕怎么惩治你!” 逸婷冤枉地娇呼:“欲加之罪……” 话没说完,一张小口已被他的双唇封住了……